才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才朝外吩咐小六子,把人引去偏殿。昌平侯出去前,又暗自回头扫了坐在椅子上发愣的小皇帝一眼,垂下眸,半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笑了一下。赵三思在殿中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李忠贤来告诉她,接待顾家的宴席准备好了,这才回过神来,让花容进来伺候她换了身常服,这才出去。这也不是什么大宴,便就设在了承乾宫平日休闲的玉竹楼,因都是一家人,顾家进宫来的也是长辈,赵三思之前为表一家人的亲近热闹,也没分开设宴,而是就在玉竹楼的厅中摆了两排桌几,她坐在主位,其余人人等,右边是以昌平侯为首的男客,左边是以顾夕照为首的女客。顾夕照和家人本就没有什么多话,赵三思先前倒是想热络一番,但和昌平侯谈得不快之后,也没了讨好岳家的兴致了,为避免尴尬,索性让李忠贤请来了蔡隽送进来的几个扬州美人儿唱曲助兴。用过膳之后,闲聊了几句,赵三思也不久留人,昌平侯一提出告退,她让李忠贤赏赐了不少东西,又亲自把人送出了宫。人一走,她就粘上了顾夕照,“方才你父亲同你单独说的话,可是骂你了”顾夕照看着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皇上今儿被我父亲骂了”赵三思摇了摇头,比起昌平侯那绪里暗里指责贵妃不是的话,她宁愿昌平侯光明正大地骂自己,“朕是皇上,他不敢。”顾夕照抿了下唇,下颌跟着收紧,想着方才她父亲同她说得话来,无端生出一股不安来。她原以为她父亲会义正辞严地教训她一番,却不想方才只是告诫她骄奢戒躁,不可恃宠生骄,且神色是少见的慈和,末了还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皇上是真心待你的,这也是你的福气。若是她母亲这般说,她倒是半点不奇怪,但她父亲这番话,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可她一时也想不出个什么头绪,又收敛了情绪,故作轻松地同赵三思道:“那我父亲可是同你说我的不好了”赵三思对着顾夕照,不是太会撒谎,摇了摇头,又支支吾吾道:“你们父女聚少离多,他不了解贵妃,也是理所应当的。”言外之意,就是当真说了。顾夕照倒不意外,“那我父亲有没有说不让皇上立我为后”赵三思沉默了一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他的反对无效,谁的反对都无效。”顾夕照笑了一下,“那皇上怎么回的”赵三思低头,声音闷闷的,“我说他的话,我不爱听,往后让他不要说了,不然我生气了。”这实诚的话,是小傻子的风格。顾夕照心里软软的,伸手抱了抱她,“对,我会是你的皇后,谁的反对都无效。”赵三思也松手抱紧了她,脑海里头还回想着昌平侯的那些话,心里就难受不已,“我不喜欢贵妃的父亲了。”顾夕照闭了闭眼,唇形动了动,那句“我也不喜欢他。”最终也只是消音于喉咙间,转而出口的是,“没关系。”自打昌平侯回京之后,礼部又是一番忙活起来,让钦天监挑了个纳吉的吉日,在腊月初八,让沾了一个皇叔名头的赵焕带着礼部尚书提了信物去顾府提亲。当日,赵焕就把顾夕照的庚帖带回来给赵三思过目。直到这个时候,赵三思才知晓自家贵妃的闺名叫夕照,兴奋地一整晚都在跟顾夕照耳边嘀嘀咕咕,“夕照,贵妃的名字叫夕照是不是取斜阳入山,万物毓秀之意”顾夕照被她闹腾地要命,懒得多说,“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赵三思却还兴奋中,“都说人如其名,果然是这样的,贵妃这么好看的人,原来名字也这么好听。夕照,夕照”顾夕照:“你还有完没完了,不要睡了”赵三思像条胖泥鳅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要睡的,但我第一次知晓贵妃的名字,开心。贵妃,以后我能叫你名字吗叫你名字叫什么夕照吗还是夕夕或者照照”“闭嘴。”顾夕照被她那叠词名字刺激地心口直抽抽,“不许叫名字。”赵三思被她凶了一顿,这才老实了点,只敢自己自言自语地嘀咕了。第94章问名过后, 便是让钦天监监正请示吉凶。纳吉过后,帝后大婚之事又算是初步定了下来。得知顾家同意自家的女儿二嫁皇家之后, 毓太妃就越发坐不住了, “可见这昌平侯也不是那么清傲的人, 眼下瞧着人封为了皇后, 倒是痛快地应承了。”明韶公主虽然也着急, 但比毓太妃倒是沉得住气些, 尤其是如今暂掌六宫, 雍和大度的姿态倒是摆的很足了, “皇上早把诏书都颁布了下去,昌平侯即便不愿,怕也是有几分无奈的。”毓太妃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那日享受着人替你说话的好了, 如今也跟着胳膊往外拐了”就像顾夕照预料的那样, 毓太妃不是个大方的人, 那日明韶公主半路接了这六宫大权,她现在都还记恨着。“表妹说得是什么话, 你也当知晓, 那日我特地带着誉儿过去是为何,原想着是让皇上让你独自接管这六宫大权的,可谁知皇上中途截了我的话, 直接说换人。”明韶公主说着,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与其换个旁人,还不如我接了,总归咱们还是一家人。”毓太妃轻哼一声,“公主莫要哄本宫,您心里是如何想的,你自己当明白。”明韶公主心中暗骂她是蠢货,但面上仍旧笑着,“表妹现在和我争这些既定的事情都是无用之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昌平侯如今也是同意了婚事,怕是咱们再不想想办法,再过几月,这后宫怕就更没咱们的安身之地了。”明韶公主边说边暗中注意这毓太妃的神色变化,顿了顿又幽幽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怕的,等誉儿身体好些了,回了淮安,天高皇帝远,倒也自由,表妹以后常在宫中,怕是少不得要仰仗新后的鼻息度日了。”林宛晴垂头立在一旁,听着明韶公主这火上浇油的话,心中发笑,她的蠢姐姐从小就一副骄纵的模样,又与顾夫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几年,哪受得这番挑拨离间。不过,挑拨离间的明韶公主这心思怕也是深着,只是藏的太深了,她到现在也没法帮顾夫人查出点什么。她倒是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位公主露马脚了。毓太妃确实是个受不得激的人,被明韶公主这般一说,脸色更加难看了,但明韶公主的这番欲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姿态也让她不喜,“公主也莫要把话说得这么大度,你若是当真这般想,就不会和本宫站一条绳上,应当帮着那姓顾的,卖个好才是。”明韶公主一时无言,故意端着茶盏,佯装喝茶,随后才道:“表妹这就想错了,论关系亲疏,咱们才是姐妹,我自然是帮着你们姐妹的。”毓太妃没有搭腔,沉默了片刻,“公主若当真是想帮我们姐妹的,那更应该好人做到底。”明韶公主挑了挑眉,“哦”毓太妃看了一眼四周,安嬷嬷会意,立马把宫人挥退了,林宛晴也故意跟着宫人出去,到了门口,毓太妃又突然叫住了她,“你走什么”林宛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是。”毓太妃又训了两句,等到安嬷嬷去外间守着了,这才同明韶公主开口道:“如今表姐既然暂掌六宫,这马上就是除夕了,这后宫各宫的赏赐份例少不了要你拿主意的。”“这倒是。”“表姐是聪明人,长乐宫那位先前可是母凭子贵才让朝臣松了口,你说要是她龙胎保不住,这四月的封后大典会不会受影响”明韶公主故作讶异,愣了好一会才一副明白毓太妃话里话的模样,“可这也”“皇上有厌女疾,眼下就能亲近长乐宫那位,你说要是这人往后都不能怀孕了,这皇嗣可就表姐,你说到时皇储的事”都是攻心的聪明人,这种话题点到为止,都能听明白的。毓太妃见明韶公主不表态,又撺掇道:“表姐虽是淮安最尊贵的女人,但淮安是个什么光景的地方,你也知道,如何有宫中这最尊贵的女人来的享受”毓太妃几次三番都被赵三思拿这话踩了痛脚,眼下毓太妃这番话算是戳到她心窝子了,抬头和毓太妃对视一眼,“那表妹说如何”毓太妃笑了起来,朝明韶公主附耳过去。林宛晴站开了几步远,听不到毓太妃的声音,但她能猜到她姐姐同这个表姐密谋的是什么。她很高兴她们的沆瀣一气,这盘棋上,不管谁是谁的棋子,总归最后赢的都只会是长乐宫的那位顾夫人,哦不,皇后。越是临近年关,这日子就越发好过。明韶公主暂掌后宫后,倒没给赵三思添过麻烦了,各宫赏赐份例列了个表出来,给赵三思过了下目,等人批了,便让内务府执行了下去。为表新帝慈和,内务府送东西时,明韶公主特地亲力亲为,带着小淮安王亲自去各宫给人送东西,言语间都是对赵三思这个新帝的夸赞,一时间惹得后宫宫人不仅夸明韶公主办事稳妥,还大夸她与赵三思当真是姐弟情深。虽然顾夕照在诸位太妃中,最无地位可言,但碍于她今后的身份,明韶公主最先去的就是长乐宫。“还麻烦公主亲自过来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相互见过礼之后,顾夕照就把人引到了正殿招待。“夫人惯是个会客气的。”明韶公主笑了笑,又盯着顾夕照的肚子看了一眼,“夫人这肚子又大了些,瞧这正圆的模样,肯定是个小皇子。”“这月份还小了,刚显怀,瞧不出来的吧”顾夕照笑了笑,又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递给窝在明韶公主身边,“小王爷莫要客气,就把我这里当锦绣殿自在些好了。”“夫人可是不信我我怀着誉儿就是这模样。”明韶公主应着话,又朝小淮安王看去,“还不快谢谢皇舅母。这皇舅母是个宽和的人,你也别太拘束了,要是觉得跟我在这里呆着无聊,出去玩玩也不打紧。”小淮安王看了明韶公主一眼,又去看顾夕照,见顾夕照朝自己笑了一下,他常常抿着嘴没有喜色的脸上居然染了点笑意,“谢皇舅母,那誉儿出去玩了。”“去吧。”顾夕照点了点头,又吩咐蝉儿安排宫人盯紧了。蝉儿把人带出去后,明韶公主就热热闹闹地跟她说起这育儿经来。顾夕照初为人母,倒也十分乐意听这些,两人一时谈得有些忘我了,直到外面传来蝉儿惊慌失措的声音,说小王爷不小心摔到宫中之前修建到一半的池塘去了。这池塘并没有水,但腊月后,这天就没放开过,不是阴雨天,就是飘雪天,这池塘里都是坑坑洼洼的冰窝子。蝉儿这么一传话,顾夕照和明韶公主都慌了,明韶公主瞧她挺着肚子,不让她跟过去,但顾夕照硬要跟过去,只好和蝉儿一同搀扶着她过去。还好池塘挖的不深,小淮安王只是手掌上磕破了点皮,裤子和鞋子都湿了。因隔着锦绣殿还有些距离,顾夕照赶紧让宫人准备热水,并让人宣太医过来。对顾夕照对自家儿子这么上心,明韶公主十分感激,“今日真是给夫人添麻烦了,您快莫操心了,小心累着了。”“这同是为人母,看着孩子了,心就容易软,容易心疼。”顾夕照摸着她的手拍了拍,“还好小王爷今日没事,不然我也要自责死了。”明韶公主抹了抹眼角的虚泪,又笑了起来,“夫人切莫这般想,是我们母子给你添麻烦了。但誉儿素来粘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宫中,我去哪里,都喜欢跟着。早知道会让夫人受这一番惊吓,我不该带着他过来的。”顾夕照摇了摇头,也没再跟她多客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正逢午膳时分,顾夕照又客气地留她们母子用饭,明韶公主倒是不好意思,顾夕照也就不强求了,临走时,给了小淮安王几个模样可爱的金元宝和几件有趣的古玩,把母子磷自送到了宫门口。明韶公主一走,负责照看小淮安王的几个小太监立马上来请罪。“既然知错,那便要受罚的,马上就除夕了,不宜见血,你们几个各扣两月俸禄。”“是,谢夫人轻饶之恩。”顾夕照摆了摆手,“都起来吧。你们要吃一堑长一智,往后照顾小皇子,要是还这般出岔子,怕是要掉脑袋的事。”“谨遵夫人教诲。”“行了,都下去吧。”顾夕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把蝉儿叫了过来,摸了摸肚子,才开口道:“你和珠儿亲自把寝殿那些地方查一查。”蝉儿有些疑惑,但还是领命下去了。另一厢,明韶公主回了锦绣殿之后,除了那个模样高挑的宫女留在了殿中,其他人都退下去了。明韶公主和他对视了一眼,亲自把小淮安王哄睡放到了软榻上,这才低声开了口,“确定没人看到你”“我做事,太妃不放心吗”那宫女翘着兰花指,说着又有些纳闷,“父亲说蔡隽怕是起了疑心了,正在查,让咱们切勿轻举妄动,太妃为何还冒这个险”“等你父亲他们做主,咱们怕是没有出路了。”明韶公主轻哼了一声,“我在宫中呆了半年了,送来的消息屈指可数,靠他们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