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咸阳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伐楚一事便已万事俱备。赵政将驻守边关许久的蒙武召回。王翦为主将,蒙武为副将,领兵六十万,再次向楚国进军。这一次赵政十分郑重,亲自相送王翦大军至霸城。而就在此时,王翦却做出了无比反常的举动。他竟当面跟赵政申要多处田宅园池,说是要为子孙攒下更丰厚的基业。赵政自是笑着应了下来。可临近出关,王翦又连续多次来求更多的田产,赵政虽然也都欣然一一应了,但心里却是越发不安。“政,从霸城返回咸阳的一路,你都没怎么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梁儿伴在赵政身侧,与他一同迈入了梧木亭。赵政面色微凛,忧心道:“王翦定是认为,我为王多疑,怕他手握重兵会对我不利,所以早前才一直不肯允他这六十万兵。他担心如今我因形势所迫勉强将秦国所有兵力都交到了他的手上,我会提防于他,甚至因此而要了他的性命。所以他才一反常态,几次三番跑来跟我索要田宅,表明自己并无野心、除了钱财别无他求,以此来消除我对他的疑虑。”梁儿站在赵政身边,放眼望着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凤凰池,脑中仔细想着赵政的话。其实王翦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疑心手握重兵之人几乎是历代君王的通病,也确实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将军因此而断送了性命。不过这一次,王翦当真是错看了赵政。赵政并非疑心于他。而是秦国向来推行耕战制、兵农合一,秦若倾全国的兵力攻楚,秦国境内将再无多余的壮丁耕种农田。短期内粮库还可支撑,但如果战事超过两年还未完胜,届时,耕战制度瓦解,粮草供给不上征战,就连百姓也会开始饿肚子。若是那时韩赵燕魏再同时反秦,秦则会有覆灭之危。这才是为何赵政不到逼不得已,便不想拿出这六十万兵最最主要的缘由。赵政拂袖俯身,缓缓落座,重重叹道:“此前未曾想过王翦竟会如此惧怕于我,眼下,我倒不知该如何安抚他了。”梁儿亦提了裙角在他一旁坐下,双眼眨了眨,有些费解。“应下他所有的要求还不足以安抚他吗”赵政面露愁色,淡淡摇头。“他心中始终恐惧我会疑他拥兵自立,又如何能一心征战我应了他的诸多要求,不过是从了他所愿,却仍算不得施恩,何谈令他心安”梁儿见赵政如此烦心,心中也不免跟着一同忧虑了起来,却还是悉心劝道:“那除了他之前所求的,你再多赏些其他的不就好了。”赵政又是一叹,垂眸道:“话虽如此,可他已经将能要的都要了,还有什么是我能给他、他却还没开口要的呢”“父王还可联姻。”伴随着一个柔美的声音,一位身姿秀雅的紫衣少女施施步入了亭中。“阴蔓”赵政略怔。梁儿也大感意外。他们来时并未细看,竟是不知阴蔓也在此。每每见到赵政那冷峻阴郁的神色,阴蔓就觉得心中很是惧怕。她不小心与赵政对视了一眼,便连忙垂下眼、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开始解释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父王恕罪,阴蔓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听闻今晨父王回宫,想必梁儿也会一同返回,故而阴蔓才早早来到凤凰池守候,想要向梁儿讨教些抚琴的技巧。阴蔓本是在亭下池边一边赏景一边等的,却不料父王竟同梁儿一道来了此处,所议之事又甚为重要,阴蔓实在不便打扰,所以”“等等”赵政淡声启齿,打断了她因紧张而喋喋不休的解释,那双锐利的凤眸之中忽有华彩掠过。“你说联姻”阴蔓恭顺点头,语声虽还略显稚嫩,但却分外平稳,尽显智慧。“是。若父王将膝下公主送于王翦将军为妻,他定可以打消先前所有的顾虑,安心伐楚。”闻言,梁儿敛下眸子,轻轻抿了唇。阴蔓之意,她已经猜到了赵政凤眸微垂,迟疑道:“此话虽有理,可寡人的女儿年纪都尚小”他话音未落,倏的,阴蔓双膝跪地,叩首拜道:“阴蔓愿为父王分忧,恳请父王将阴蔓嫁与王翦大将军。”赵政定睛望向眼前这个纤弱早慧的女儿,正色问道:“你才刚及适婚之龄,而王翦已有七十九岁,你当真要嫁”“回父王,阴蔓心意已决。”见阴蔓神色坚定,赵政颔首。“好,不愧为我大秦最年长的一位公主你明日一早便出发,乘快车前去追赶王翦大军。大致算来,你二人相汇之时应该是在华阳城,寡人就为你赐号华阳,是为华阳公主,令他与你在华阳城内合卺完婚,同时命人在王翦的家乡频阳为你建造华阳公主府。他日王翦攻下楚都寿春,我大秦定会记下你的一份功劳。”阴蔓盈盈叩拜。“谢父王。”随后,赵政顿了片刻,又缓声道:“阴蔓,你下嫁王翦,为君,寡人甚为满意;可为父,你这般如花的年纪,嫁给大你如此多的男子,寡人却觉很是对你不住。你可提出一个要求,无论何事,寡人都会满足。”阴蔓徐徐起身,直言问道:“父王可否让兄长为阴蔓送亲”“扶苏”阴蔓在子嗣之中排行第二,她的兄长,就唯有扶苏一人。赵政略加思忖,点头应道:“扶苏是长公子,由他送亲就意味着你是我大秦地位最为尊贵的一位公主。如此,便更可令王翦倍感恩惠。甚好,寡人准了。”“谢父王。”阴蔓再次叩首,起身告退时也依然敛着头,以至于无人发现她眼中隐隐藏着的泪意阴蔓走后,赵政见梁儿神色忧伤,知道她定是在为阴蔓惋惜,便轻柔的拉过她的手,轻声劝道:“阴蔓年方十二便嫁于王翦,的确可惜了些,但既然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也不必想得太多,随她便好。”梁儿柳眉微蹙,眸间忧柔。“其实公主她心悦长公子”“什么他们可是亲兄妹啊。”赵政惊愕。梁儿轻轻咬唇,补充道:“好似,只是公主一厢情愿”赵政松了一口气,淡淡道:“若当真如此,嫁于王翦,于她而言,倒是件好事”梁儿低下头,如小鸟般依偎进了赵政的怀里。她心中仍是不忍,但她也明白赵政所指为何。阴蔓是年仅十二岁的公主,年迈的王翦定是不会碰她的,如此总比她嫁给年轻力壮的世族,还要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去侍奉夫君的好第二日清早,城门外冷风习习、玄旗飘飘,大量华丽的车马聚集在一处,竟是一支王室公主的送亲队伍。“此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吗”毛色油亮的玄色骏马之上,扶苏双眉紧蹙,问向马车中的阴蔓。当得知阴蔓要被父王嫁于王翦,他整晚都辗转难眠。那王翦虽说英雄盖世,但年龄却足可以做阴蔓的曾祖父了。他不懂,为何他们的父王竟待子女如此薄情阴蔓身着玄色婚服端坐于车上。施了粉黛的她脱去了大半稚气,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唇齿微动,柔声安抚道:“扶苏哥哥不必如此,这本就是阴蔓自请的。”扶苏一惊,瞠目问道:“自请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阴蔓樱唇一勾,浅笑款款。“阴蔓身为大秦公主,本就应以国为重。能为大秦出力,是阴蔓的荣幸,更是阴蔓的责任。更何况王翦乃是我秦国的常胜将军,被百姓奉为当世战神,如此夫君,阴蔓高兴都来不及,又何来委屈”扶苏紧紧抿唇。他虽有质疑,却也挑不出阴蔓此话的破绽来,只得最后问一句:“你当真无悔”“扶苏哥哥莫要挂心,阴蔓无悔。”阴蔓始终微笑着,那笑容有如初开之花,清美娇柔,令人过目难忘。扶苏心中有说不出的忧闷,却终是被人一语拉回了现实。“公子,时辰已到,该上路了。”他隐忍着抬首,眼中水光悠悠,声音却分外洪亮:“传令即刻出发”北风萧萧,白雪茫茫。去往华阳城的官道上,一支如玄色长龙般的送亲队伍中有悠扬的琴声婉婉飘出,在寂静的冬日里,划入天际、绵长不绝。那琴音时而清灵,时而浑厚;时而欢跃,时而清幽少女不为人知的小小情怀悄然隐匿于其间,偷偷倾诉着她注定一世不可说的浓浓爱恋阴蔓嫩白柔软的十指轻盈跳跃于琴弦之上,眼中氤氲不觉间已逐渐蔓延开来。她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可以让她的扶苏哥哥这一路都听着她抚的曲子了那日她听到父王和梁儿谈论王翦之事,两人之间竟是以“你我”相称。父王与梁儿身份地位相差那般悬殊,可他们感情之深,竟可打破千百年来的重重礼数,着实令她羡慕。她缓缓合眼,几滴泪滚落脸颊。若是她也能有那份勇气去爱,该有多好,,;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