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活人该有的眼神……血腥、黑沉、阴冷、蔑视。如将死之人不甘伸向仇敌的索命之手。如炼狱底层受尽折磨挣扎爬出的复仇恶鬼。如饥渴过久猎物在前失去理智只剩下茹毛饮血本能的野兽。每一处黑暗,每一处情绪,每一处渴望,都仿佛只是在反复嘶吼着,叫嚣着————血!——鲜血!!——更多的人血!!!四人沐浴在这种眼神中,只觉得冷,是连血液都被冻住的冷。除了冷,还有冰寒入骨的惧,咽喉悬在看不见的锐齿下的恐惧!周身缠绕着的,是无法忽视的浓重血腥,丝丝缕缕钻入鼻孔熏得人恶心欲吐,就连眼前本来绿意盎然的景色,都好似披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纱帐。那人处在暗色的中间,没有动作,好像在耍弄猎物的捕食者,冷眼旁观他们徒劳的挣扎。身下坐着的,也不是冰冷脏污的泥土,而是白骨累累的王座。叫不出!动不了!!逃不掉!!!有一种煞气,是由无数人命造就而成的,那是蔑视生灵的震慑,足以使面对它的生命无从抵抗、溃不成军。因为那是被死亡笼罩的绝望和无力。烈日炎炎,融不了这冷,阳光烈烈,照不透黑暗。那双带着无法掩饰恶意的冷冽黑瞳忽的多出了一丝故作的疑惑,嘴角嗜血的弧度更添了不屑,讽刺地重复道:“怎么了这是,动手吧!”——动手?动个毛手啊!是您老动手吧!!!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挪动半分的几人内里冷汗直冒心下狂吼。已经经历过一次杀气浴的铁手更是暗自后悔居然忘了防备顾惜朝还有这么一手。看几人被杀气压迫到连话都回不了一副僵硬的样子,那人阴冷地笑了两声:“各位来势汹汹,为了要在下的命下毒偷袭无所不用,而今胜券在握反而客气至此……惜朝谢过几位不忍取在下区区贱命,但既然必有一死,惜朝还是望各位给在下一个痛快的,好让在下不必备受煎熬……”被他一个‘下毒偷袭’,一个‘胜券在握’弄得心里呕得慌,几个真正想要个‘痛快的’苦逼‘备受煎熬’的大侠不由拿眼神瞪视着那个悠闲家伙,充分表达了‘士可杀不可辱’的豪气。看着他们,顾惜朝‘诧异’的挑起了眉,忽又笑道:“差点忘记了……几位这样是没办法说话的,也是在下疏忽了,实在抱歉。”周身的气流忽的松了下,四个汗流浃背的大侠才发觉嗓子都已紧到干涩。杨无邪早已收起了永远谦卑淡定的笑脸,一脸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的顾惜朝。他突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对顾惜朝的认识远远不够。他以为顾惜朝即使再智计高绝,当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陷入此武力悬殊的境地也会必死无疑。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正确,但是现在突然逆转的局势……杨无邪看着那黑暗中心的人,眼中划过一丝惊疑不定:顾惜朝的确杀过不少人,也的确狠戾非常,但是这种视众生如蝼蚁的蔑视,决定生死的狂傲肆意,只属于长期处于高位的上位者,绝不应属于郁郁不得志痛失娇妻的顾惜朝!顾惜朝虽然放松了些许气势,但是几个人也仅发现能动的只有嘴罢了。意识到这一点,对顾惜朝收放自如的能力更加忌惮,本应该开口的杨无邪反而不再张嘴了。穆鸠平伤势初愈猛的被这气势压迫地气血不稳,一开口就先吐血,更是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铁手被顾惜朝刚才的讽刺激的脸色发黑,抿紧了唇只顾一心一意脱离身不由己的状态,自是不会浪费力气打嘴仗。所以,能回答拖延时间好让几人有机会脱困的任务,就落在了暗暗叫苦的阮明正身上。阮明正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避开那令人发冷的黑瞳打量几步远处顾惜朝的状态。刚才被顾惜朝突然爆发的杀气所震慑还不觉得,这时再一看,倒是看出了问题。心下不自觉松了口气,阮明正眼珠转了转,放软了口气道:“顾惜朝,我们的确是小看了你!不过你虽然占了上风,但我若是没有猜错,你身中抑制内力的虚济散,又中了铁捕头的一拳,现在恐怕站起来都是问题……此刻我等虽然奈何不了你,你想反击也不是这么容易!不如今日大家各退一步,我们起誓今日饶过你的性命,你也就此罢手,如何?”阮明正的话看似在劝和,但句句都在强调顾惜朝后力不逮,气力不济。他失去了内力,又受了伤,在这个距离根本伤不了他们。如果能拖到他气势用尽……听了阮明正的话,铁手一怔,再看向顾惜朝的眼神立马就变了。穆鸠平吐出喉咙里压着的血,面带喜色地大笑道:“红袍,还跟他多说些什么!等这厮气力用尽,定叫他尝尝老子长矛的厉害!”相比其他几人有些放松的脸色,看着阮明正话音落后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清表情的顾惜朝,杨无邪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顾惜朝和他所调查的差了太多,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即使顾惜朝的状况此刻的确如阮明正所说,但说他没有别的后招……杨无邪皱起了眉,瞥了自作聪明的阮明正一眼:太急了!顾惜朝一直沉默着,几人只觉得周身的压迫感忽强忽弱,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这可苦了本就再次受创的穆鸠平,内息更加不稳,连鼻子都开始冒血。令人窒息的死寂蔓延开来,连本来认为十拿九稳的阮明正都忐忑了起来。终于,在穆鸠平在又一阵加重的杀气中吐了几口血后,那位大爷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你说的有道理……”几人心下一松,还未露出喜色,就被顾惜朝蓦地抬起手的动作惊得白了一张脸。修长玉白的手指完美如一道艺术品,配上握着的纯黑的金属质物什,白与黑鲜明的对比更是令人赏心悦目。但是前提是……这个正在艳阳下闪着不祥暗光的管口,没有对准自己。顾惜朝仍然是坐着的,甚至还闲闲地靠在了身旁的墓碑上。他左手还按在肩头,只是轻抬起了右手,食指扣在管身和手柄接口处的一个环内,其余四指将手柄握在手心。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几人感受到那东西蕴含的恐怖威力,也没有人会认为那位大爷会在这个时候脑子进水只是拿无用的东西摆个造型。顾惜朝脸上仍带着温柔的微笑,眼神却带着戏谑的血色。他慢慢将管口晃过了几人,最后定格在了杨无邪身上,有礼地轻笑道:“杨总管博古通今博闻强记,不知是否知晓在下手中的这个,是什么名堂?”杨无邪沉着一张脸看了看正对着他的管口,又转了眼看顾惜朝完全没有笑意的深渊黑瞳,慢慢道:“在下不知。”顾惜朝笑了笑,这次带着意料之中和意味深长:“是,你应该不知道,这里谁都该不知道……”他突然好像有了兴趣,提高了一些音调:“不如我来告诉你,这把叫高斯,可以聚能,消除了后坐力,非常适合我现在这种情况的武器。至于威力……”他微笑着,好像要说什么,却霍地掉转了管口,食指一动————“碰!”“啊!!”只闻一声巨响,就见穆鸠平一声惨叫,直扑倒地。三人悚然望去,正看见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穆鸠平身下正在蔓延开来的大滩鲜血,染红了周身的泥土。“老八!!!”阮明正惊叫,然而仅是这一会儿,穆鸠平就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徒劳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的哀叫,捂住腹部的手根本掩不住碗口大的洞,更止不住狂涌而出的血。“老八……”阮明正急红了一双眼,穆鸠平转眼就生死一线的状况让她眼前一黑,什么报仇什么妒恨什么敌我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是刚才那声巨响,好似只消除了穆鸠平身上的异常,仍然僵着身体怎么也无法动作的阮明正再顾不得什么了,大声叫道:“顾、顾惜朝!!你救救他,你快救救他!!!”虽然对放弃了这次机会很不甘心,但看着穆鸠平眼看就要回天乏术,铁手也只得沉了一张脸,沉声道:“顾惜朝,你救了他,我们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此后……”铁手顿了一下,咬牙续道:“此后只要你不再为恶,我等不会再要你性命!”听了阮红袍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又听了铁手一副不情不愿施舍的语气,杨无邪心一沉,暗暗叫苦:你们一个是名闻天下的名捕,一个是享誉江湖的诸葛,怎么这般看不清形势!如今敌强我弱,命都在别人手里握着,不说示弱低头也就罢了,怎还能这番颐指气使!这不是上赶着求死吗!果然,顾惜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阮明正,又看了眼苦大仇深的铁手,轻笑了两声:“二寨主先前还说过在下身中抑制内力的虚济散,又中了铁捕头的一拳,现在恐怕站起来都是问题。所以在下虽然想要帮忙,可是有心无力啊——”听了他讽刺的语调,阮明正心里的恐慌顿时生出滔天的怒火,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顾惜朝,似要把他抽筋扒皮,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中就多了惊恐。那黑洞洞的索命枪口对着她,不详的光华流转,让她瞳孔骤缩,心沉到了最底层——铁手也是一惊,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言语不当,心下后悔,连忙高叫:“顾惜朝,伤了你想杀你的人是我,要杀就先杀我,对女人下手算什么……”铁手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因为那个杀神突然眼神闪了闪,手一翻,那要命的东西就消失在了掌间。几乎同时,他们身上一松,就感到那股摄人心魄的杀气散地无影无踪。在几乎绝境中被敌人拉回来是什么感受?几人说不清楚,只觉得脑子一阵懵,似梦似幻,不大现实……阮明正晕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扑向了穆鸠平,手忙脚乱地点了他的穴道止血,另一只手将怀里揣着的所有伤药一股脑地往他嘴里塞,做完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地看着气若游丝的穆鸠平。铁手被阮明正一系列的行动惊回了神,连忙蹲下运功替穆鸠平护住了心脉,庆幸了救治的及时后,站起身,黑沉的眼直盯着面无表情靠在墓碑上的顾惜朝,手中的拳头聚起了力。杨无邪正皱着眉看着顾惜朝反常的举动,就注意到了身边铁手巨变的情绪,心下犹疑未及阻止,就见顾惜朝突然淡淡道:“铁二爷,如今连云寨大寨主伤重,你不说赶快带他回六扇门医治,反而仍要对在下下手,这是何道理?”伤重?!是谁让他伤重的!顾惜朝你真好意思啊你!铁手气结,不怒反笑道:“穆大寨主的伤势就不劳你费心了,你现在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命吧!”顾惜朝淡淡地看着他,一双黑瞳再无刚才地狱般的色彩,冷冽嘲讽一如往常,但却带着让杨无邪心悸的莫名意味:“在下已身中杨总管的虚济散,又挨了铁二爷一拳,现下即使想移动也是不可能的事。几位想杀在下,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各位还是先将穆寨主转移到六扇门医治,否则耽误了穆寨主的伤势,惜朝即使死在各位手里一万次,也是还不上的。”悚然察觉到顾惜朝话中隐隐将伤了穆鸠平的事推卸的一干二净,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的杨无邪大惊失色,却已经阻止不及铁手怒极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刚才你若死了他就不会伤重了!还不上?杀了你,你就还得上了!!”铁手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阴沉道:“杀了?……你要杀了谁——?”作者有话要说:8月更文倒数第二章,各位亲注意看下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