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很满意,即使是在当初快要死的时候。为什么不满意呢?他尝过最烈的酒,拥有过命的兄弟,有过最美的女人。更何况现在,他坐在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的对面,欣赏着美人婉转动听的琴音,喝着时令的美酒,身带最名贵的宝剑。他的视线转移到窗口,看见了那座最高最白如今属于他的塔身,酒杯印上了嘴角。——更何况,现在他更拥有炙手可热的权利,有江湖无人不称颂的侠义之名,有无数美人前仆后继的倾心。为什么不满意呢?他问自己,眼神转回来注视着对方仪态万千的倩影,心中忽而便有了疲惫,有了寂寞。无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内里的跳动,手心很热,皮肤也很热,却只觉得暖不了那里的冷,填补了那里的空。为什么呢?为什么日子越久越是觉得不满意呢?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回不去那时的心情了呢?还是——他还是老了?想及此,心里愈加的烦躁,然而他的性情让他不会对着这样一位美人发泄,所以他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专注于对方的琴音。然后在琴音停下后和佳人温声细语地调情几句,貌似轻快地离开了。身后李师师倾慕深情地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没有看到他眼里的疲惫。一进春风细雨楼,戚少商便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很不对。这种感觉很令人烦躁,让他刚刚平复的心情更加躁动起来。他不能安慰自己那是错觉,这种直觉无数次救过他的命。但是他没有拔剑,只是提气警戒。因为这和以往的危险感不同,这只是一种事情发展突然改变的意外。很意外,而且这意外,绝对不是好意外。当杨无邪迎面而来,向他报告有客到访的时候,这种不幸的意外感就更鲜明了。他防备了,也警戒了,更准备了。但是直到推门之后,他才发现,他防备的还不够,警戒的还不够,准备的更不够。不够!不够!!他定定地看着窗边的那个身影,专注到心中腾满了难抑的杀意,甚至没有看好友铁手第二眼。窗边,那人【素袍青衫,长身玉立,于晚风中袖袂翻飞,语笑嫣然之际,如春风拂柳,和熙怡人,边塞风沙也变得活色生香;冷峻傲然之际,如鹰击长空,霸气决绝,天地也为之肃然低昂。】——百度百科长袍大袖,魏晋风骨。他就站在那里,晚霞映上如玉的脸庞,生生添了艳色。他表情温和平静地看着窗外,不经意间流转的风华便令人心驰神往。他的美,艳,仿佛带毒的花。他的美,傲,仿若翱翔天际的流畅。他的美,魅,却无人能忽视那缠绕的狠戾。玉质天成,傲然风骨!谁不会赞叹一声这是谁家好男儿?谁不会为这文采风流叹服神往?谁不会折服于这人的才华横溢天纵奇才?谁不会!曾经,他也会。但是,他宁可从未和这人相识。手中的宝剑在蜂鸣。他知道它在渴望鲜血,渴望饮尽面前这个仇人的血!“咳,戚兄弟,”铁手及时打断了他的杀意,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谁也不知道铁手心里更在发苦,戚少商的杀意太浓,浓烈到他几乎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拔剑相向。顾惜朝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不只因不能死在这里,更因为不能死在他们手里。杀意瞬时平息了下去。铁手看着戚少商恢复原样,明白了他记起了他的承诺,终于松懈了心中的紧张。看来,这些年来戚少商最大的进步就是沉稳了许多,有一种收放自如的平静。然而,在顾惜朝开口之前,他才发现他的这口气,松的还是太早了。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音调虽轻却生生带着无法忽视的讽刺:“大当家,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