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的一大帮亲戚手中逃脱,俞兄带着差点被围观的赵由晟,前往他家清幽的避暑小居,夜里两人就在那儿饮酒,闲聊。如以前在溪花书院那般,俞兄酒喝多了话也多,赵由晟听他絮叨,讲他虽然不想参加科举,但很想去京城见世面;讲他从小到大一直受老爹管制,反正家业有兄长继承,他哪日把行囊收拾,就躲到赵由晟的船上去,海外广大,游历万里,岂不美哉。好是好,我的船而今还小,你上船可得睡通铺。赵由晟难得有诙谐的时候,他心情着实不错。俞兄醉酒,搂赵由晟的臂膀,说他:老赵,怎能这般不仗义!睡通铺要被虱子跳蚤咬,我还听说船工都有龙阳之癖癖他醉倒躺地,没多久就听到他的打呼声,酒品还是跟以前一样。赵由晟独自饮酒,欣赏月下的庭院,虫鸣声声,茉莉花传来阵阵芬芳,一棵年轻细长的银杏树,藏身在庭院的角落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龙阳之癖赵由晟回味这个词,心里很静,如月色般安澜。此时不知道在泉城的小郁睡了吗?身处南溪,又如何不想他。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年后的俞兄:所以赵兄是有龙阳之癖才从事舶商的吧。赵由晟:你知道太多。第60章夏日,海船纷纷乘季风回港, 带来从海外运输而来的货物, 也带来海寇的消息, 他们频繁出现在浦甘国、闍婆国及三佛齐一带的贸易航道, 攻击过往的商船。不少船只遭受海寇洗劫、拖着破损的船身勉强回到海港, 便进入船坞修补。在这样的情况下,海商行会宣布将在九月举行,行老是刘恩绍,他召集四方的海商到泉州山海楼聚集,商量对付海寇的方法。原本就是海船归航的时节,再之海商行会的行老下了召集令,明州和广州的船只也在陆续入港,海港热闹异常, 堪称盛景。陈家的海船归航两艘,一艘是福信船, 一艘是福仁船, 陈繁登上福信船处理事务,陈郁跟在身边学习。陈郁和兄长进入船厅,与搭乘他们家海船的小海商交谈,这些海商说着复杂的语言, 来自不同的国度, 他们要么会说华语或通用的番语,要么身边携带通事。这样的交谈很有必要,从他们口中能获知海外第一手的信息, 这次陈繁主要问他们海寇的事。船上有一位商人正是来自海寇闹得最凶的闍婆国,他对于当地的海寇有自己的看法,他说:往时海寇多出自堀伦诸岛,他们船小,武器低劣,只敢在那儿打劫运丁香的货船,直到去年,他们开始驾驶大船,徘徊在闍婆的海道上,攻击过往的海船。他们攻击的多是中国船,即使追不上,也要朝船上投掷猛火油。我原先搭乘的那艘中国船便是遭遇了这样的命运,多亏费通事搭救我们。番商一顿感激,虽说他丢失货物,但身上还有财物,可以在泉州购货,再随船返回闍婆。陈繁很是不解,海寇都有自己的地盘,不会突然离开老窝,还去打劫以前从不敢打劫的海船。他询问番商,海寇驾驭的是什么样的海船,这些海寇又都是些什么人组成,问得十分细致,甚至还询问海寇是否曾攻打过刘家的海船。兄长与闍婆国海商进行交谈,陈郁在一旁安静听,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特意问起刘家的船,难道哥哥觉得海寇和刘家有关吗?陈郁心中担心海寇会影响自家的生意,也担心会使得阿剩那尚未开始的舶商生涯提早结束,希望海商行会能有法子对付海寇。午时,市舶司的官员登上船,将货物和人做了登记,搭船的小海商纷纷携带自己的货下船,水手们从船舱里搬运出大件的货物,他们汗流浃背口中吆喝,陈郁站在船头,向两边张望海港排列的海船,风帆似林,一望无边。有些是载货归航的海船,有些则是打算来参加九月海商行会,在这里停泊的海船。陈郁想,他们家若是还有人充当钢首,亲自率领海船出海,那么泉州海商行会的行老一职,未必会由刘家人担任。刘家在海内外的声誉都不大好,而自家的父亲,当年在海外有义士的尊称。随着年龄增长,陈郁已清楚海商之间表面和睦,私下里竞争激烈,刘家经由此次行会,势力将越发强大,到时不知道还有哪个海商家族能牵制刘家。黄昏,陈郁随同陈繁下船,两人一起返家,走在路上,陈郁问他:哥哥,今年运回的香料只有往年的一半。午时陈郁和潘干办一起盘点海船上的货物,他留意今年运回的香料不如往年多。这趟船没去麻罗波、奴发两地,只在三佛齐购得少量乳香。陈繁是但凡弟弟问他,他都会做解答,虽然言语听起来总是挺冷漠的。陈郁听说过这两个地方,都位于大食国内,大食国是乳香的主要产地,他问:哥哥,为何这趟不去大食国?本要去大食国,途中突然遭遇大风暴,有一支桅杆被风刮断,只得折返,停泊在细兰国修船。陈繁并不随海船出航,但是航途的情况,归航后顾舟师会告诉他。顾舟师记录一路的航行情况,翻翻他记事的本子,一目了然。陈郁沉思,好一会,他才小声问:这趟会赔钱吗?陈繁淡然道:不至于,不过是少运些乳香,多付了些修船费而已。回家路上,陈郁心想如果他人在海船上,肯定能让船只避开风暴,因为他有预知风暴的能力。兄弟俩走至家门口,一前一后进门,陈繁难得劝慰他一句:不用想太多。陈郁诧然,把头点了点。他心里知晓父兄从不提他这份天赋,因为没打算利用,也不想让外人知晓他半鲛的身份。陈家有五艘海船,即便一艘获利不多,另四艘也会有可观的收益,每年的舶商收入能在三四十万缗之间。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绝对是富甲一方。自两艘海船回港,陈郁跟着哥哥忙前忙后,学会和市舶司的官员打交道,也了解到海船靠港后,不同的货物会有怎样的流向,哪些货物会由官府博买,哪些可以自行销售。等他忙过一阵,才想起自己有好些天没见着赵由晟,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些什么,应该也很忙吧。赵由晟确实很忙,数日前,范投黎搭乘前往中国的海船抵达泉州港,赵由晟与他在番馆里商议要采购哪些货物。不熟悉海贸的人,可能以为从中国离港的海船只装运陶瓷器,其实不然,也有丝帛布匹、金银首饰、烧珠、牙箱之类的货物。赵由晟和范投黎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采购陶瓷、银锡器物和琼州花布。铁锅、铜盘也有大量需求,不过听闻中国禁止海船贩卖铁铜,宾童龙官场倒是不禁止铁铜交易。范投黎笑语,用修长的手指摸向脖子上佩戴的项环。他在海港长大,只出海两次,但他对海贸很熟悉。确实明令禁止,吾国缺少铁铜,再则战事连连,需要铁铜铸造武器和甲胄。赵由晟不会为了钱财,去干不利于国家的事。范投黎问:除去铁锅铜盘,还有其他禁运的物品吗?还有此物。赵由晟从身上摸出一串铜钱,搁在桌上,他平日出来喝酒,都会带几个铜钱打赏伙计。范投黎恍然:难怪我上次乘船出港,官员搜我箱子,问我携带多少铜钱。我说我只带十五枚,还拿给他看,他才作罢。确定好要采购的货物后,赵由晟让费春江、吴杵与范投黎前往宁县的陶坊定制陶瓷,他自己则带周英去城东的商肆,了解银锡器物和琼州花布的行情,货比三家,随后才让黄经纪和周英一起去订购。家里的佃租由赵由晟管理,这笔佃租便被他拿来进货,他事先没告知赵母,赵母一向粗心,也从不过问。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办妥当,赵由晟请众人到番馆喝酒,与范投黎约好九月海船出航。赵由晟无法随船,他在费春江的介绍下,雇佣一名有经验的舶商干办,唤苏勤。范投黎会亲自将货贩往宾童龙,再从宾童龙贩货至泉州港,苏勤与周英会随船。苏勤代赵由晟登船,管理船员,行商,而周英负责记账。他们的船不大,船员少,货物不多,事情也少,账目简单,这番安排,就没什么可担虑。夜深,赵由晟携带仆人离开番馆,费春江同行,问他:郎君不怕船刚离港,就教海寇打劫?吾国海港有水寨官兵巡视,至于宾童龙是刘家常去的港口,更不会有海寇。赵由晟有前世的记忆,他很怀疑刘家正是近来海寇猖獗的幕后黑手。费春江笑道:郎君说话的语气怎跟大繁一样,难道都觉得是刘家在背后搞鬼吗?若是没有海寇危及海商,刘恩绍也召集不了四方的海商到山海楼开行会,他此举恐怕不是想歼灭海寇,无非是借这个机会展示能耐给朝廷看。赵由晟最清楚刘恩绍和他儿子刘河越的野心,上一世刘恩绍甚至谋到福建安抚使的职位。正是他和知州郭玉洪,夏家统帅夏千山一起谋划投敌,并在官船厂对宗子赶尽杀绝。费春江听得皱眉,他觉得很有可能,赵由晟这样的看法,他回去得好好跟陈繁说一说,他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一家独大。刘家越强大,其他海商越受挤压,往后日子都不会好过。要我说,郎君舶商的事就别再瞒着陈家,陈钢首会是郎君的良师益友,在诸多事上能助郎君一臂之力。费春江实在是觉得赵由晟挺有能耐,有想法,对他印象不错,才会跟他苦口婆心。赵由晟淡语:日后再说。费春江对他的一再拒绝,感到费解,他问:总不会到现在还瞒着小郁吧?小郁知晓。赵由晟作揖与费春江辞别,只留下这么句话。如此说来,倒是小郁瞒着父兄了。目送赵由晟走远,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费春江喃喃自语。赵由晟从番坊乘船抵达城西码头,行走在已经打烊的驿街,他走到一处巷子入口,突然停下脚步,对跟随在身边的周英吩咐:你先行回去。周英没问主人是要去干么,看也知道这是要去陈家找陈郁呢。通往陈家的巷子,赵由晟走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走。吴杵提灯在前,借着灯火,照见深巷里的路,心想此时这般晚,去拜访别人家似乎不大妥当,家家户户都关门睡了呢。赵由晟并没有走陈家大门,他绕道东院的后门,叩动门锁,没多久就有仆人给他开门,领他往陈郁的屋里去。陈郁还没入睡,他的房间灯火通明,他在书案前抄写账目,他今日参与一笔舶货买卖,需整理一份账目交给父亲。听到门外脚步声,陈郁连忙搁下笔,将门打开,唤道:阿剩?他能辨认赵由晟的脚步声,也如愿以偿的看到灯火下,那个出现在他门口的日思夜想之人。赵由晟笑着点下头,和他一起进屋,问他:这么晚还没睡下?有些账目要记陈郁和赵由晟贴靠的很近,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和酒姬身上常带的香味,他问:阿剩去喝酒了吗?赵由晟走至陈郁的脸盆架前,用陈郁的巾子洗把脸,拿另一块巾子擦了擦手,他缓缓道:在番坊和范投黎、费春江喝酒,回来路上经过巷子,突然想来看你便就来了。陈郁心中喜悦,拉他手到床边坐下,在灯火中端详他的样子,想着他最近忙瘦了。自己说不出他那样的话来,什么我想你之类,但爱意都在眉眼之间流露。作者有话要说:导演:啧,现在说情话都不用打草稿了。预告:下章整整一章都是他们在卖狗粮。不会把刘家的事写复杂,简略交代,故事就是用来谈恋爱的。第61章已是一更天,院中寂静, 想来众人都已睡下, 赵由晟躺靠在陈郁的床上, 他忙碌一天, 兼之饮酒, 人感到疲乏,陈郁坐在他身旁陪伴,两人小声聊着话。聊费春江介绍的干办苏勤,聊在城东商肆订购的银锡器,聊俞恩泰家的龙窑和生产的外销陶瓷等等。陈郁懂得这些,哪怕不懂的,他也是很好的听众,赵由晟喜欢和他分享, 以致陈郁对于他的舶商生意了如指掌。一番交谈过后,陈郁看身边的赵由晟, 他半身为床帏遮挡, 烛火朦朦透过纱帏,见他眉鼻深邃,眼睑低垂,他像似要睡着了。他的双肩松懈, 一只脚支起, 手搭在膝盖上,他躺靠的姿势自若舒展,仿佛是在自己的床上。陈郁有时都难以相信, 赵由晟会在深夜里出现于自己房中,在躺在自己的床上和自己闲聊,他们是如此的亲近,而这份亲近十分珍贵。陈郁穿着入睡时穿的贴身衣物,侧身而坐,脚缩上床,他双腿用一只手臂并拢,另一只垂放,搁在床上,他的坐姿像个孩子般。陈郁目光从赵由晟脸上挪开,他低头,手指碰赵由晟的袖子,指腹摩挲上面繁复的暗纹,他问:阿剩,打算取个什么样的商号?要做成旗子,挂在海船上。赵由晟抓住陈郁摸他袖子的手,他像似未做思考,便回道:就叫南家吧。他不会用自己真实的姓氏,所以有个折中的办法,他是南外宗室,不如商号就叫南家,人们应该会以为船主姓南吧。陈郁的手被赵由晟捏住,他的手指柔软略显秀气,对方的手指粗实有力,一双是弹琴的手,一双却是能执剑拼杀的手。陈郁乖乖由他执住,再没去碰他的衣服,陈郁把下巴贴住膝盖,拿眼去睨对方,见到对方嘴角淡淡的笑意。赵由晟并不嫌弃陈郁碰触他的衣服,他的那些小动作,他都很喜欢,他是有意执住陈郁手不放。南家陈郁念了一遍,觉得好听,也猜测到为何拿这个当商号。他想起最近猖獗的海寇,他说:阿剩可以准备两面旗子,吩咐水手出港时挂南家,出港后换上陈家。赵由晟换了个姿势躺卧,他拿陈郁的被子垫在背后,他哑笑:是个不错的方法,这样海寇应该不敢攻击我的船。用自家的名号庇护赵由晟的海船,这是陈郁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小郁可以说是为了他的船操碎了心。小郁,我和范投黎另有一个方法,不走海寇出没的海域,让船绕道走。不麻烦,顶多耽误两日行程。赵由晟对于海寇的事早有准备,但他真没想到还有陈郁这样的法子。将自家的船冒充是陈家的船,也许就能唬住海寇,让他们不敢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