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腹无意识地细细摩挲过上面,心里只是思忖着:这是块无瑕的美玉,她,应该会喜欢吧?翌日清晨一大早,给圣女送早点的教徒开门扑了个空,慌忙无措中听见一旁的水犹寒解释,这才知道原来圣女是出去找人了。巫山得知消息以后只能连连跺脚叹气,懊悔没把女儿看好,他好好的小锦,怎么就被阎绮陌迷了心窍呢?而巫锦,正在往当日阎绮陌坠落的山崖方向赶去。通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哪怕天气萧瑟,商贾小摊边却依旧热闹拥围。巫锦却没心思再去看这些,一心顾着赶路,这时她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不是上次在阎绮陌卧门外守门的侍从吗?巫锦去过无妄神教几次,也住了不短时间,对教殿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印象,甚至面熟了几个,这人便是其中一个。但这个人好像并没有看见她,而是正逆着人群脚步匆匆,似乎是急着赶路。巫锦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她埋低了头,混在人群后面跟上去,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准备做什么。她一路跟着,娇小的身子在人群的掩护中藏得极好,侍从似乎正焦急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发觉旁边的动静。一直等到他发觉情况有异时,是在药铺捡药的途中感觉到一道盯了自己许久的突兀目光。侍从扭过头去,看见巫锦那一瞬,眼底的慌乱稍纵即逝:小锦姑娘?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换了副寻常语气,你怎么在这里?但巫锦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快步走到药铺柜台前:你在这里做什么?说着似有若无地瞥了眼他手边的药包。买药啊。侍从顺着提了提药包,状做轻松。恰巧此时药铺掌柜从后面走出来,笑意盈盈地为他递上去最后一帖药,又细心解释道:病人是女子的话,记得外煎这帖药,在用食后服下可以更好地促进药效。侍从几乎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极力绷着自己的表情,补充道:大祭司生病了,所以派我出来为她抓药。光从他急匆匆出现在药铺里开始,巫锦便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她甚至隐隐冒出了一个想法,此时冷着脸问道:什么病?侍从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手心紧张得全是汗水,含糊了几句:大祭司的事,小的也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下山为她买药而已。你既然不清楚她的病,怎么买药?我我是按照药方上抓的。那药方呢?巫锦此刻的思绪极为清晰,语气冷得像能撕碎所有谎言的寒刃。侍从额头上汗水直流,心底甚至欲哭无泪,偏偏巫锦又不依不饶追问道:你到底是来给谁买药?巫锦想,这个答案会不会是阎绮陌。小锦姑娘,你饶了我吧。侍从苦哈哈哀求了一句,旋即抓起旁边的药包就想跑,哪知道没跑几步就被巫锦追上,一把扣住他肩头:站住!你要回去是不是?我和你一起回去。侍从后面几乎是被巫锦拖着拽着往无妄神教的方向去的,他一路哀求连连:小锦姑娘,我真的只是帮大祭司买个药,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小锦姑娘你放了我吧,你和我回去也没用啊。谁知巫锦压根不理他,对他这些垂死挣扎的言语充耳不闻,铁了心一定要自己去搞个清楚。就这样侍从一路被拉着到了教殿脚下,守在山脚的教众看了无不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都没预料到巫锦会出现在这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来回了一番后走上前去先恭敬打了个招呼:小锦姑娘。随即道,抱歉,姑娘你现在不能上去。只要在这里拦住小锦姑娘就可以了。为什么?巫锦把他们都看了一遍,并不准备就此罢休。现在正在教主的丧期,全教上下不得有任何人出入。说着瞥了眼被巫锦拎在旁边的侍从,补充道,除了大祭司特令以外。他们穿的也统一都是白色布服,看起来倒真像是在全教守丧。可巫锦却不肯轻信:那麻烦你们传报给祭司姐姐,说我想上去看一眼。小锦姑娘请回吧,大祭司早便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教。要是我一定要进去呢?巫锦盯着密道入口,眼神和声音一同冷了下来。那些教众为难地各自觑了一眼,眼神交汇后咬死了道:小锦姑娘,教命不可违,还望不要为难我们。见巫锦充耳不闻反而作势要硬闯,他们急忙围上去,不得已亮出了武器,森寒的剑光挡在前面。刀剑无眼,还望姑娘慎重。好啊,那你们就赶紧动手,最好杀了我,这样就没人为难你们了。巫锦望着身边一圈剑刃,驻在原地动也不动,唯独情绪激动,只不知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拦她。若是阎绮陌真的没死,就那么不愿意让自己见一见她吗?小锦姑娘,你巫锦不进反退,直直迎着剑口上去,躲也不躲,避也不避,吓得他们赶紧撤了剑,真怕刀剑无眼不小心失手了。小锦姑娘!你让我们先去通报一下大祭司吧。那些教众只能用身子挡在她前面,无奈道。好,有劳你们了。巫锦静静等在山脚,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阎绮陌是不是还活着?她应该应该没死吧?为什么这些人要拦自己,是她的命令吗?不过多时,云婳便自密道里出来了,她身后跟着方才上去通报的教徒,只是这个人下来时手里多了个红布包的坛子,依稀能看出下面大致形状是圆鼓鼓的。小锦,你怎么来了?云婳走上去,把堵在旁边的教众都唤退到一边。祭司姐姐,我想上去。巫锦道。云婳摇摇头,神色哀悲:现在教里正在亡悼教主,阴气重,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她话里拒绝得委婉。祭司姐姐,阎绮陌阎绮陌她真的死了?我也是昨日回来才知晓,云婳叹了口气,教里已经有人把她带回来了。说着朝后面的教徒会意,那人随即双手把红布包的坛子呈上来,头因为恭敬而埋得极低。云婳把这个坛子递给巫锦,低低地道:你看看吧节哀顺变。巫锦不可置信地捧着坛子,错愕着愣住。突然云婳的袖袍里一阵晃动,倏地弹出一道白影子,那是昏迷多时被云婳抛在脑后的小餮。云婳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这一时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小餮趁机蓦地弹起来,落到巫锦手上,旋即用力撞向坛子啪这么一下,棕色的砂瓷尽数摔在地上碎成了渣,小餮才不去管那一地白色的不知名粉末,而是开始在主人手心打滚,龇牙咧嘴动个不停。挥舞了好一会儿,小餮摇成拨浪鼓的脑袋终于停了下来,倒在巫锦手里呼呼喘着气。见巫锦欣慰地揉揉它的脑袋,云婳心里咯噔一下,便知道事情不妙。祭司姐姐,小餮说你骗我。巫锦抬眼望着她,语气坚定有力,它说你昨日才见过阎绮陌,就在教殿里。这下就连一旁紧张围看的教众脑袋都焉了,他们背过身去不再看小锦姑娘和大祭司任何一个人。总之,他们该做的都做了,瞒不住也怪不得他们。云婳看着这个早不醒晚不醒的虫子,心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她转过身道:你随我来吧。一路上巫锦只字未言,但她到教殿的时候发现里面每一个人都用惊愕、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她,然后再看云婳,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被带上来。就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阎绮陌下的命令,不让自己再来么?她不想再看见自己了?巫锦攥紧了小手,心中无比紧张,此时却听见云婳回头轻声道:别多想。待会别出声。在最后一个拐角前,云婳提醒道。于是巫锦连脚步声都隐去了,静静跟着云婳到了阎绮陌屋门前。那门轻轻一下推开,屋里的人便应声侧过头来,朝着门边的方向:云婳?小锦走了么?第76章 尘埃巫锦讷在门外呆呆愣住。阎绮陌是面向这方的, 可是她的眼睛空洞得毫无焦距, 目光对过来,却对门外站着的两人丝毫不觉。从前那双明媚如画的眼睛变成了一滩寂寂的死水, 上面仿佛多了一层灰蒙蒙的布,遮住了所有神采。阎绮陌目光散漫地投在空气中,久没听到回答,又歪着头重复了一遍:云婳?她侧着耳朵,似乎是想把声音听清些。巫锦双手颤抖,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眼泪却大颗大颗断线似的往下掉。她走了。云婳的声音满含无奈。阎绮陌先是失落了一下,无神的双眸轻轻垂下,但很快便变成了释然,似乎这个答案让她轻松了许多:嗯, 那就好云婳把巫锦拉出来,站得离房间远远的, 确认距离足够远、阎绮陌听不见以后, 沉声道:你看见了, 她现在是个瞎子。为什么会这样巫锦啜泣着语不成声。树枝刺瞎的。云婳突然笑了一下,声音淡淡的像是嘲讽, 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 哪有那么容易就捡回条命。她掉下去的时候下面正好是一片野木丛,树枝又密又长,不仅眼睛瞎了,那具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顿了顿又道:既然她现在不想让你看见, 你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离开吧。她想告诉巫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巫锦蹲在地上,头埋进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呜呜咽咽的声音断续从抽噎中跑出来。殿里的侍从闻着声音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见小锦姑娘哭得这样伤心,他们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半晌,巫锦抬起头来胡乱抹了把眼泪,眼眶通红:祭司姐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说着连忙去抓住云婳的手,哀求起来,你让我留在这儿,我可以帮忙照顾她,我一定不出声,一定不让她发现是我。云婳愣了愣,看她眼睛都红成了小兔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于心不忍:你要是不介意她现在这样就留下来吧。那一晚,云婳把消息通报给了教里所有人,唯独瞒着阎绮陌。此后教殿里不管谁见到小锦姑娘,都不出声了,为了不让教主有所察觉,顶多见面只是比几个手势。但唯一让云婳觉得欣慰的是,自己终于不用做一个兢兢业业的上药工了。在桃谷给水犹寒揉了一个月的药,回来又遇上阎绮陌的事,差点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个医馆里专程帮人涂药的小丫鬟。她把药递给巫锦的时候,动作停了一下,提醒道:你有一些心理准备。巫锦攥好药瓶点点头,默默跟着云婳进去了。阎绮陌,我来给你上药了。云婳出声的时候指了指桌旁的凳子,巫锦悄无声息地坐过去,等在那里。阎绮陌正坐在床边发神,自从捡回条命以后,她似乎并不开心,总是在那里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好。她扶着床栏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来努力辨别方向。最后还是云婳过去搀着把她扶过来,阎绮陌抱歉地笑了笑:又麻烦你了。好了,你坐下吧。云婳拍拍她的肩让她安心,没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解下阎绮陌后背衣衫的时候,霎时一片错乱纵横的伤痕像树上交错的枝丫蓦然映进巫锦眼底。在巫锦的记忆里,阎绮陌的肌肤应该是细腻的,光滑得像一缎晶莹的丝绸,更像在天池中的水洗浴过那样不染纤尘。现在上面却爬满了歪歪扭扭的疤痕。巫锦咬着发颤的下唇,轻轻为她上药,一点一点抹在粗砺的伤疤上,那些红色的血肉渐渐被白色的药膏覆盖。一定很疼罢。云婳,你什么时候那么温柔了?阎绮陌打趣她,淡淡笑起来。云婳今天给她上药的手法就像换了一个人,轻细得好像唯恐把她弄疼,耐着性子速度又缓又慢。我还不是怕下手重了有人心疼你。云婳在旁边嘀咕道,觑着她疑惑的神情,轻飘飘补了句:万一小锦知道你还活着,一定让我好好照顾你。她想敲击一下这个人。这一句却重重地落在阎绮陌心里,巫锦感觉到她身子紧张地绷了起来,你别让她知道!云婳看着这两个人,在一旁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阎绮陌,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知道你还活着对小锦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兴许她并不在意云婳,我背上的疤难看吗?阎绮陌却突然打断她问起。云婳被问得愣住,她动了动喉咙,声音却被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假话。很难看是吧。阎绮陌苦笑,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光是想,就能想象到后面是一副什么糟蹋模样。她道,很恶心。巫锦抹药的手顿了顿撤走了,用手背揩掉眼角的泪花。她想告诉阎绮陌,不是这样的。沉默之中,依旧是阎绮陌先打破了宁静。她低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像是战败的将士挫掉了所有盔甲与锐气,像是大旗垮下来压倒了最后一根支柱,把整个人死死压进尘埃里。谁会喜欢一个又瞎又丑的人阎绮陌云婳想劝她,她却笑了笑,然后自顾自说起来。别说是小锦了,就算是普通人家,我现在这个样子也配不上吧。何况是小锦。与其让她看见我这副半人不鬼的残破样子,不如就告诉她我死了,再劝劝她,让她早些忘记得好。阎绮陌低下头,低吟道:我不想吓到她以后只要你能常帮我去看看她,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