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羿目测了霍邦守擂的整个过程,显然察觉到他的速度逐步减慢,解决最后一个对手花的时间,是第一个的两倍。你所剩的体力,有一半么?霍邦权衡了一下,道:大差不差。方羿浅浅勾唇,仍旧维持着负手的姿势,既如此,你出一半力,我也出一半力,何来小看一说?霍邦想了想,眉头一松,这样的话......他两腿一前一后站着,后腿微曲,前面那脚在身侧旋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小圈,重心缓缓下压,气沉丹田,长满厚茧的手缓缓抬起,道:请将军赐教。霎时间,狂风骤疾,台阶上的小石子也跟着滚了下去。安戈跟着千百个兵将一同观望着,心里咚咚作响。他是没亲眼见过方羿真正的功夫的,从前方羿出手的时候,要么他是晕过去不省人事,要么便是方羿被下毒不能使出全力。故而,他对这猴子唯一的印象就只是某个傲视众生的金孔雀,目中无人。而对于他的功夫,安戈也只是听人家提过,说是独一无二,武功盖世。但他始终觉得,盖世英雄这个词怎么也冠不到方羿头上,他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思虑周全,是容王最信任的重臣。是臣,不是将。而盖世英雄该是形容沙场上的战神的,合该是像霍邦这样的,在万千贼寇中杀红了眼睛,无人能近其身,铁血丹心,凛然正气。然则,他好像想错了。亦或许,没有见过方羿解下厚重官袍,大展身手一显武功的人,都想错了。方羿不是金孔雀,是腾渊而出的蛟龙,一啸惊天。与霍邦这另一条龙缠斗时,茫茫巨海势必波澜滔天。响鼓落槌的那一刹,冰碴化成的水珠腾然四溅,折射着白日的刺眼光亮,让人有种置身刀光剑影中的错觉。霎时间,风起云涌,电雷交加。半空似打了一道霹雳,穿破厚重云层,劈下苍穹。咚!咚咚!咚!战鼓擂得正急,拳脚如悬崖劲风,凄厉绝耳。海浪掀了十丈高,波涛汹涌,在顶部发白的浪头之间,两条蛟龙穿梭如风,獠牙在寒光中烨烨如刀,利爪刺入龙鳞,划拉而过,红色鲜血腾然迸溅。随后,二者怒吼着腾出海域,冲破重重云霄,在辽阔无边的九天之外交缠。看不清蛟龙缠斗的情势,只能时不时瞥见涌动黑云之间的龙尾。由此判断,二者不相上下,战况激烈。吼许久许久,被撕开一道裂口的苍穹传出一声震破寰宇的绝地长啸。方圆八百里,百鸟飞绝,尘埃落定,悄无声息。白日往西挪了不少,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却还是没人动弹,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擂台。终于,擂台上的二人在如雷的鼓声中分出胜负。霍邦的手曲成爪状,在离方羿的脖颈只有一拳的地方停下。方羿与他相对而立,唯一活动的右手也似霍邦那样,停在他的脖颈前方,只是距离,较霍邦的更近一寸。方羿胜了,一寸之差。台上的局势明了,台下人仍一个二个目瞪口呆,嘴大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霍先锋这是......败了?将军的武功原来,这么高吗?不过只差一寸的话,他们的武功合该十分接近。这次他们都没出全力,要真枪实剑再打一场,估计,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果然,棋逢对手,风火台才有看头啊......这样看,霍先锋之前跟咱们,就跟遛狗一样......功夫是练出来的,我这样的小虾......还是回去再练练吧。下次过招,可不能就两三下被撂倒了......一群兵将感慨连连,也不知谁喊了一句火头营没饭了,霎时一哄而散。霍邦从比武的余热缓回来,与方羿讨教了好一会儿,后双拳一抱,也跑去火头营了。民以食为天,嗯,这话还是很不错的。安戈端着饭菜回来时,风火台便只剩了方羿一人。颀长的身影立在旌旗之下,墨黑的劲装很是合身,腰带将劲瘦却饱含力量的腰部束得恰到好处,修长的腿与肩齐宽,褪了往日的雍容,取而代之的,是凛凛威风的霸气。安戈瞧着那抹侧影,觉着这人赢了霍邦,他还是很高兴的。这高兴的程度,大概比霍邦赢了更甚。猴哥,你原来这么厉害呀!安戈裹在厚实的棉衣里,只剩了半张脸在外头,黑亮的眸子忽闪忽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方羿徐徐在台阶坐下,被霍邦击到的胸口隐隐作痛,不过这对他的影响不怎么大,休养两日便痊愈如初。过来。他拍了拍身侧的空地。诶?安戈疑惑,不回帐子里吃吗?外头风大,饭菜凉得快。不必。方羿想了想,又问,你觉着冷?若冷的话,回去也不是不行。安戈吸了吸鼻涕,想说是挺冷的,但是他抬头的刹那,恰好一束光透着旗帜和旗杆的空隙投到方羿眉间,将冷入三分的容颜镀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几缕青丝落在额前,如墨的剑眉仍旧英气,却少了许多锋芒,让人退避三舍的冰寒霎时也不见了踪影。不,不冷。安戈望着那侧颜,舌头打结。这猴子,真的好好看啊......好看得,让他心都咚咚跳。广阔的烽火台空无一物,四周没有扎营,空旷辽阔,唯剩一杆飘扬的旌旗,和两个并在一起的肩膀。猴哥,你长得......像你娘,还是像你爹啊?得有多好看,才生得出方羿这样的儿子啊!方羿垂眸,道:都不怎么像。哦......说不定像祖父或者外公。也不怎么像。安戈哈哈两声,开玩笑道:那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方羿斜了他一眼,成功让某人闭了嘴。安戈讪笑两声,心道民以食为天,于是赶紧打开食盒。那个......猴哥吃饭。方羿接过饭碗,扫了一眼盒子里的另一大碗米饭,以及显然不是一个人的菜量,问:你还没吃?安戈美滋滋地捧着另一只饭碗,没啊,一直等你呢。照理来说,安戈现在跟在方羿身边伺候,顶多算一个勤务兵,是军营里等级最低的兵种,就算连升三级,也不能跟大将军一同用饭。只是,火头营的赵头儿一直以为他是方羿的侄子,打饭时安戈稍微多了两句话,便打了两个人的量。方才的比武你看完了?那肯定啊!安戈说起比武,两只眼睛就闪闪发亮,我本来以为霍先锋的武功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原来你比他还厉害!若他今日体力充沛,结果或许不同。但猴哥你也只用了一只手啊!安戈说着用手肘戳了他一下,嘿嘿笑道:厉害就是厉害,你怎么还谦虚上了?方羿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与平常甩脸子的模样很是不同,心中思忖了片刻,道:有事直说。安戈暗想这猴子是不是学了什么读心术,为何他稍有点小心思就会被看穿。那个......边吃边说成不?我......饿了。其实只是没酝酿好怎么开口而已。方羿也不逼迫他,反正扭转了这人霍先锋武功天下第一的错误思想,他心里已经舒服许多。两人在偌大的风火台显得很是渺小,仿佛战鼓上的芝麻粒。依偎在一处,竟也成了冬季里的一抹暖色。安戈想着待会儿要说的事,决定临时讨好方羿一番。猴哥,这个狮子头好吃,我的也给你!青椒都是配菜,没什么味道,都给我吧!猴哥你的饭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拨你一些......猴哥。某人咽下嘴里的饭,紧张兮兮地攥紧了筷子,终于在百转千回的弯弯绕中走到了正题。......你教我武功呗?我想学。.........学武的分割线..............晨曦洒满乾坤,暖洋洋的,随着练兵的号角声将军营唤醒。今日,口号声震天的风火台没有方羿的身影,由于前一日那叹为观止的一场武艺切磋,霍邦在风火台上的每一个招式都十分认真,下头的兵将也跟着比平日多用了十二分的气力。至于方羿么,没有偷懒晚起,也没有轻看霍邦不来探视,只是某人想跟他学武。某个大公无私的方侯爷便将人拉到靶场,给人家开了小灶。猴哥,你看我这个姿势对不对?安戈稳稳扎了一个马步,手里拿了一根暂时代替刀剑的擀面杖,维持手臂侧横举剑的动作。方羿站在他身后,抬平他没有放平的手臂,往下压了压他的肩膀,将身体往前轻轻一推,把马步改成弓步。这招叫平环套月,是敌人在你身侧时用的,重心应该往他的方向倾斜,加重刺剑的力度。哦......安戈把这些一一记到心里,收回手脚又重新出了一次剑,比上一次到位许多。那万一,敌人从我前面冲过来呢?他很会举一反三。有另外的招式教给你,先学好这一式。方羿站在他身后,将人半圈着,让凛冽寒风都隔挡在身后。安戈又哦了一声,后背贴着胸膛,觉得这人暖暖的,跟加了炭火的炉子一样,烘得他整个人都很舒服。握剑的姿势不对。方羿附住他握着擀面杖的右手,肌肤接触的刹那,仿佛火山入了冰川一般,冰寒交错,让安戈不自然地颤了颤。这么冷么?方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啊,没有了,不冷。安戈的耳朵陡然发烧,我平时就这样的,体温比较低。嗯,比较低,正常的。咚!咚!安戈捶了一下胸口,该死,跳这么快干什么!他兀自小鹿乱撞着,身后的方羿倒没什么感触,只将他的手松了松,调整了一下姿势,温热的指尖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弄得他痒痒的。你方才是双手握剑的姿势,用于单手握的话,会加大手腕的负担,导致出剑的力道降低一倍。咚!咚!安戈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压根没在意方羿在说什么,只觉得嗡嗡了两下,最后剩的,还是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收回去,再出一次。方羿调好之后,示意他再做一遍。一句话丢出去,活蹦乱跳的人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夜叉?啊,啊?安戈猛一眨眼,回神。收回去,再出一次。方羿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哦哦......安戈心不在焉地又出了一遍招式,却与之前的一样,没有听方羿的修整。还是不对。方羿滚热的身子贴上去,两个人的距离几乎紧密无间,又附上那只紧张地发白的手,调整手指的角度。安戈一直觉得方羿的体温和他的气质很不符,明明说话那么冷,眼神那么冷,体温却这么烫。他爹娘是怎么生的?生出这么个奇怪的人?宽大的手掌附上来,将他手指的角度又调了调,抽出擀面杖,挪动了一下方向,又放回安戈手中。呼呼安戈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仅心跳快,呼吸还疾上了,顺带着脑袋里也白茫茫的一片。天呐,谁来救救他?快把这个可恶的猴子弄走!他愿意用未来三天的早饭交换!晚饭一起也行!将军?终于,在安戈窒息的前一瞬,靶场入口传来某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方羿放开安戈,回头望去,若书?安戈如获大赦,赶紧从他身上抽出来,军师!你来啦!封若书见证了方才二人亲密无间的情景,脚步僵硬地错愕着走近,没想到将军和小安......这么有情趣。安戈赶紧从方羿怀里跳出来,果然,离那家伙远一点,心跳就不那么剧烈了。军师你起这么早啊?我在跟猴哥学武功呢!他赶紧跟封若书说话,转移注意力。嗯。封若书抬了抬手中的箭筒,我来......练练箭法。安戈十分懂事地把自己的水壶和外套挪开,给封若书腾出一大片地方,那军师你在这儿练,我到旁边去一点。封若书看了眼不作声的方羿,又看了眼安戈,好。他取出被冻了一整晚的弓,擦去弓弦上的碎冰,面朝二十步外的红靶,眼神不自然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安戈,问:小安在学什么武?安戈有模有样地挥舞着手中的擀面杖,哦,我在学剑术。嘿嘿,猴哥特别厉害,什么都教我。封若书另有所指道:小安想学射箭么?我颇通一二,兴许可以教你。安戈心想我长剑都没学会,怎可能有工夫再学一样,于是婉拒道:那就不用了,我先跟猴哥学这个剑吧!封若书的问话其实有选择的意思,他问的不单单是武功,还是人。他想知道,同样的条件之下,安戈会选方羿,还是选他。果然......如今这二人心意相通,他这外来人,终是自作多情了。也好......将军在剑术方面的造诣很高,你好好学,定然有一番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