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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半的他努力让自己露出顺从的表情,心里暗暗下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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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他,决定稍稍延后一点这个计划,先解决当务之急。
“女巫小姐。”
他看着餐盘里的三明治,忍无可忍决定发出提醒,“我们已经吃了半年的金枪鱼三明治了。”
——薛谨是见过其余女巫的,把他做出祭品的人为了威慑他还特地带他去见过会吃小孩的女巫。
他印象最深的一位住在糖果屋里,屋顶是松饼做的,墙壁是巧克力做的,而窗户是玻璃糖做的——被那个女巫饲养的两个孩子一无所知,每天只负责坐在一张巨大华美的桌子前面,吃完早餐吃早午餐,吃完早午餐吃中餐,吃完中餐吃下午茶,吃完下午茶吃晚餐,吃完晚餐还有饭后甜点与宵夜……
那些出现在盘子里的食物全都热气腾腾、丰盛鲜艳,而那两个小孩每天都像吹气球那样长大,手上脸上的肉厚厚的。
薛谨当时其实有点羡慕他们,与其饿着当一个不会被吃掉的祭品,还不如饱饱的去当被邪恶女巫饲养的预备粮。
这也是他后来不顾那些恐怖的传言,伸出手抓住那个会把小孩剥开吃掉的最邪恶的女巫,向她求援的原因。
——被吃掉也好,能多活一点点时间,能饱着多活一点点时间,他都要去争取。
……可是对方完全不打算把他喂饱!从被饲养那天开始,一日三餐都是金枪鱼、面包、和该死的蛋黄酱——有的时候甚至没有早餐,因为这个生活作息不规律的女巫早上会赖床到中午——
这样下去不行。
岂止是长肉,薛谨看看玻璃杯里映射的自己,都觉得他快和金枪鱼长成一个样了。
就算死,他也不想以金枪鱼的姿态死去,临死前嘴角挂着蛋黄酱啊?
“女巫小姐,请问您有别的食物吗?”
女巫正瘫在自己的抱枕堆里打盹,闻言茫然地抬起头,随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我说的不是橙子,女巫小姐,连着喝半年的冷橙汁也……”
女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很努力地皱起双眉。
薛谨悚然一惊,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态度太差,惹了这个邪恶女巫生气。
沉默了半天后,女巫结束回忆,悠远地叹息:“我记得我四百年前在塔的西侧播种了一批莴苣……”
薛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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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巫。
即便四百年前她只是随手洒了一把莴苣种子,四百年后她的储备粮面无表情提着菜筐和镰刀去看,发现那里也长成了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莴苣地。
莴苣地旁还有个小房子,小房子远处还有个小村子。
薛谨面无表情蹲下来拔了一颗莴苣,就见小房子里冲出来一对中年夫妻,男的拿镰刀女的拿锄头,舞的虎虎生风。
“小孩!别拔这里的莴苣!我们警告你,这可是那个邪恶女巫的莴苣!拔了会死!”
可是不拔我会变成金枪鱼。
薛谨:“我是女巫派来的仆人,这是她给我的装莴苣的篮子。”
“……我们才不信呢!如果是女巫要她自己种的莴苣,为什么不亲自来取?”
因为她要瘫在她的抱枕堆里睡回笼觉。
薛谨:“因为女巫正忙于更崇高更邪恶的事业,你们不会懂。”
村民倒退一步。
村民露出了后怕且了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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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谨拔了一堆莴苣,又用一些莴苣和村民们交换了西红柿、土豆、洋葱、百里香、鲜牛奶和培根,最后他甚至用“女巫的战无不胜的锄刀”换到了一篮子鸡蛋。
虽说女巫给他时的确宣称“战无不胜”,但薛谨想想就知道那种宝贝对方怎么可能给自己用来割莴苣,还挥挥手一副“弄折了就丢外面”的嫌弃模样——
所以他把镰刀拿出去换鸡蛋时没有丝毫心虚感。
(真的战无不胜奈何还比不过主人小指甲的镰刀:qaq)
回到塔里后女巫还瘫在她的抱枕堆里睡回笼觉——薛谨一直怀疑那里面有什么需要在睡梦中钻研的邪恶魔法,所以为了避嫌他不会在女巫睡觉时贸然接近她——他把东西抱去了厨房,移开堆在操作台上的杂务,从蜘蛛网与灰尘中翻出了锅碗瓢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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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三十分钟把混乱的堆满瓶瓶罐罐的餐桌清理出来。
沉默了半年的小孩实在沉默不下去——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天出去拔莴苣已经有可能踩在女巫“关押储备粮”的底线上,那就顺着把事情全做完吧,被女巫吃掉前自己必须得吃顿饱饭。
看不顺眼的灰尘蜘蛛网,扫除;
乱摆乱放的瓶瓶罐罐,整理到空荡荡的架子上;
斜着的餐桌,正过来;
不干净的餐布,洗好后晾晒;
金枪鱼罐头金枪鱼罐头金枪鱼罐头……扔进垃圾桶,打结,丢下高塔。
很好。
一切完成后他给自己弄了顿(绝对不含任何金枪鱼)的午餐,把盘子摆在桌上,一个人坐下静静享受最后的晚餐时,竟然还有点想笑的情绪。
……大抵这就是坐在一张由自己创造的干干净净的餐桌旁,吃着好吃的丰富的菜时产生的成就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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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依旧很惋惜自己为什么不是被那个糖果屋的女巫饲养,但能够清理餐桌的成就感,那两个胖子绝对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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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很快吃完了,小孩抹抹嘴巴,放好餐具,跳下桌,去取晾晒好的干净餐布。
可等他拿着干净的餐布回来后,就见女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吃空的餐盘。
她与餐盘的对视之长之深刻,足以让薛谨读出空前的杀气来——如果这个女巫的头发不是炸成毛蓬蓬一团,就更符合他设想中的画面了。
……来了吗。
他抿紧嘴,放下餐布,一步步踱过去。
“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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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抬头。
依旧是那种直勾勾的带着杀意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
她这么问,声音越拔越高:“你做了什么菜?”
薛谨把双手交叉在背后,垂下眼睛,用最谦恭的姿态回复:“只是一点吃的,女巫小姐。”
“只是一点吃的——只是一点吃的?!”
女巫高声怒喝:“我闻到了西红柿浓汤的味道,还有培根和洋葱——百里香,百里香的香味——你告诉我这是一点吃的?这是金枪鱼三明治以外的全世界!”
女巫的鼻子真灵。
“而你,你这个小鬼——小崽子——不听话的小——你瞒着我自己去吃完了?!”
对方越说越激动,头发蓬得更加剧烈,双臂高高举起。
薛谨应该感到害怕的,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剥皮或者生烤——可不知为何,看着女巫几乎炸成棉花糖的金色头发,他无端有点想笑。
好吧。
八岁的小家伙复杂地纠结道:在死之前如此豁达,也许我是真的长大了。
“你,我,你,你这个——”
女巫高高举起的双臂猛地放下,手指尖锐地指向他。
薛谨闭上眼,等待那曾微微滑动就撕裂整个部队的可怕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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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呜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
……等来的是几乎撕裂他耳膜的哭声。
炸成一团的女巫拍着餐桌,拍一下嚎一声:“一千零一年!一千零一年!”
“我吃了一千零一年的金枪鱼三明治,你竟然搞到了别的东西吃,还不给我留一根!你欺负人!你这个小畜生!”
薛谨:“……可您当时睡着了呀,我不敢叫您起来。”
女巫:“嗷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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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到最后,对方发出了类似猫咆哮的嘶嘶声,以头抢桌地在桌面上打起了滚。
薛谨:“……”
他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这位千岁老人因为睡懒觉而错过午餐被气得嚎啕大哭,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很过分的事。
可是……可是……不对呀?
等等,不对,这会不会是她想迷惑我,从而……
女巫已经哭不出声了。
女巫倒在餐桌上抽泣。
“我养了你半年……养了半年……畜生……人渣……畜生……”
骂到最后她也没施法,而是吸吸鼻子,筋疲力尽地瘫在餐桌上不动了。
薛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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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
就好像他欺负了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最终他鼓起勇气,走过去,轻轻碰了碰这个邪恶女巫的肩膀。
“其实……其实,锅里还有,菜也没用完,如果您想的话,我可以……”
邪恶女巫的肩膀抽抽了一下,里面闷闷地问:“真的吗?”
“……真的。”
“不骗我?”
“……不敢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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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这才像话嘛。
千岁老人一抹眼泪,委委屈屈地坐直了。
“去给我做菜。”
她威胁道,“否则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抱枕撕裂,把你最喜欢的玻璃杯砸碎,再在你睡觉的地方摆满会动的老鼠玩具。”
薛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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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女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