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店长抿唇,将种子挪到了新纸箱内。有几包分装好的种子被咬破了,他将袋子收好,打算待会儿一起扔掉。他动作十分熟练,就和从前每一天一样。干货店老板收拾得更快,不多时就拿了一袋垃圾出来。垃圾桶旁的并不冷清,和二人一样遭遇一样的店主数不胜数,平均每隔几天,就会被老鼠光临。即使不吃东西,也会留下点儿排泄物当标记。这里人人都练就了一颗钢铁心脏,只有对老鼠的仇恨还分毫不减。收拾好残破的纸箱,不多时,种子店便开始了一天的营业。直到天空染上薄霞,何店长才起身活动,准备收拾回家。就在他俯身整理账本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何叔,我找到治老鼠的法子了。何店长抬起头。面前年轻人有点眼熟,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对面人的名字:是你啊,小肖?肖宸笑眯眯的。他手上提了个半圆形的遛鸟架,木杆上,正站了一只浑身僵硬的小鹦鹉。应该是鹦鹉。何店长揉揉眼睛,只觉得视线像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小鹦鹉两只爪子十分尖利,正死死抓在圆木上,光秃秃的。见中年人疑惑的打量着它,它甚至十分人性化的扭过头去。何店长拧眉,疑心自己听见了一声冷哼。肖宸把遛鸟架抬高,给对面人展示:叔,你只要把它挂在店里一晚上,老鼠就会全部消失。何店长:中年男人皱起眉,心里一阵无奈。他看了看小巧的鹦鹉,又认真打量了一下青年脸上的神情;见肖宸不似作伪,这才哄孩子似的开口。小肖,这只鸟你是认真的?肖宸点点头。遛鸟架上的怪隼浑身僵硬,两只墨色的豆眼直直望向前方。像货物一样被提来提去就算了,面前的中年男人竟还嫌弃自己。怪隼想飞起来啄他,又因为背后站了个肖宸,动都不敢动。对。青年点头,眼睛闪亮亮的:这不是普通的鹦鹉,这是捕鼠鸟。捕鼠鸟?何店长简直闻所未闻。像这种体型瘦弱的小鸟,别说是捕鼠了,老鼠反倒是它们的天敌。肖宸点点头:我们家世代相传的驯兽秘法昨晚我亲自训练的。何店长:这么速成吗?见他脸上的怀疑更甚,肖宸赶紧补充:它很乖的,不会偷吃种子。青年仰起头,眼中写满了乖巧。农贸市场里人来人往,看见二人对峙,不时有人路过打量。不忍拂了青年的好意,何店长伸手接过遛鸟架:谢谢。挂在店里就行?这么小一只鸟,除了不说话,怎么看都是普通的鹦鹉。它体型还没老鼠大,脚脖子上空荡荡的,也不知会不会飞走。和它对视一眼,何店长不由问道:这么小,不会被老鼠吃了吧?不会!那鸟竟然说话了,嘎吱嘎吱扇着翅膀,好像在生气。何店长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它浑身僵硬,又机械的重复了几句不会不会。果然是只鹦鹉。心里泛着嘀咕,何老板已经对捕鼠鸟没有任何期待。笑眯眯的摸摸炸毛的怪隼,肖宸向何店长道别。昨天与怪隼的交涉异常艰难,当得知肖宸想让自己去别人店里抓老鼠,小鸟当即尖叫起来。想都别想!为什么?肖宸把书合上。早知有如此省力的方法,他也不用费心寻找这么久。怪隼气得不行,在半空窜来窜去。鸟毛不时被风拂过,接连飘落。身为一只有尊严的大妖,屈居在肖宸的口袋里,已是它最大的让步。还想让它去捕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结果还是来了。绝望地接受店长的扫视,怪隼一动不动,宛如一只木雕。若不是还垂涎肖宸的气息咳,肯定不是因为害怕它是万万不会答应下来的。双手托举着遛鸟架,何店长找了个凳子。他小心翼翼的踩上去,准备把遛鸟架挂到货架上。隔壁却突然探出一个脑袋:老何,你干什么呢?见到一只没栓脚链的迷你鹦鹉,干货店眼睛微微睁大:改行遛鸟了?去。何店长说:这是人家小肖专程借给我的捕鼠鸟。什么捕鼠鸟,你是说这只鹦鹉?顶着怪隼杀人般的目光,干货店老板哈哈大笑:肖宸这孩子,还挺有想象力。他声音大,顷刻便吸引了路人的视线。见何老板一脸严肃,提着只鸟准备往货架上挂,当即有人停下脚步:老何,就算你再讨厌老鼠,也别把鸟儿往店里挂啊!就是。有人附和:万一吃你种子怎么办。何老板皱眉,犹豫地望了望小鸟:小肖说它不会吃的。不会!不会!鹦鹉也适时叫了起来。何老板眉头舒展开再说了,体型这么小,它应该包装袋都啄不破吧。他说你就信啊。其中一位身形富态的中年妇女说。她脸上带了些恨铁不成钢老何就是太面硬心软,这种馊主意都愿意试:就是掉点排泄物,你也难清理啊。还不如试试新型粘鼠板,前天不是还黏到一只嘛。农贸市场这么大,偶尔也有中招的老鼠。但老鼠不可能一窝蜂被端掉,一时也无法根绝。众人目光中,何店长摇摇头。既然答应了肖宸,他也不愿意浪费人家的好意:我就挂一晚。见劝不住他,路人只能摇摇头散了。别说小小一鸟,就是换成猫,一晚上也做不了什么。不少人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何店长也顾不上众人异样的目光了,仔细将遛鸟架挂在货架边缘。等确保不会掉下来,他才拉开一个笑容,朝小鹦鹉挥了挥手,拉下卷帘门。室内顿时陷入漆黑。一片黑暗中,鹦鹉睁开眼,眸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华。它乖巧的外形逐渐扭曲,宛如不断有水流冲刷,洗净了羽毛上附着的艳丽。圆月渐升,农贸市场彻底陷入静谧。骤然升起的威压中,静谧骤然被打破。小动物蹿来蹿去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惊惧的吱吱声,种子店陷入了片刻的混乱;不多时,又再度归于平静。第二天,何老板来得有些迟。昨天他女儿做了噩梦,何老板穿着大裤衩子起身,哄了好一阵才将人哄好。再躺下时他也睡不着了,此时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十分疲惫。怎么,为你店里那只捕鼠鸟头疼了?干货店老板又拿了一大袋垃圾去倒,见状打趣道:早让你拒绝。何老板摆摆手,拉起卷帘门。清晨微暖的阳光中,小鸟窝在遛鸟架上闭着眼睛,睡得十分安逸。地上一片干净,没有软白的排泄物,也没有老鼠尸体。干货店老板正好扔完垃圾回来,探过头道:这鸟该不会睡了一晚上吧?何老板却是松了一口气。管它有没有逮老鼠只要这只小鸟没飞走,他就谢天谢地了。拿上扫帚,何店长戴上口罩,在店里逡巡一圈。令人诧异的是,这次店内的摆设,竟然未动分毫。无论是编织袋,还是大纸箱,都一丝不苟的摆在原地,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何老板拿着空簸箕进去,又拿着空簸箕出来。将扫帚摆在一旁,他还在疑心是不是自己看漏了:奇怪怎么?干货店老板扔完垃圾回来,闻言羡慕道:今天没光顾你家啊?偶尔也会这样。老鼠在隔壁两家肆虐,但就是放过了中间一般这种情况下,第二天老鼠会来得更勤。何老板却是皱起眉。他直觉没这么简单,眼神移向沉睡中的小鸟。小鸟闭着眼,羽毛整齐,覆了一层黯淡的光华。他默默打量的同时,隔壁干货店老板又拿着黏鼠板找上门来:老何,我昨天买了两张板子,你要不要?不用。何老板说。他伸手想逗逗沉睡中的小鸟。想想还是收回手,任鹦鹉在货架中沉眠:你觉得粘鼠板有用吗?管他呢。今天黏不到,明天继续呗。干货店老板无所谓道。何店长若有所思。他没再打扫,而是直接坐回柜台前。市场渐渐热闹起来。有人看见何老板没打扫,还在打趣他:别等会儿在箱子里发现一只。何老板只是笑,眼神略带犹豫,在鼠洞前徘徊。老鼠洞像一只小型黑洞,看起来空荡荡的。开店没多久,肖宸就来到了店里。青年一身白衬衫,笑眯眯的:捕鼠鸟没调皮吧?没有,它乖得很,厕所都没上。何老板将遛鸟架取下来,犹豫片刻,郑重向面前人道:小肖,你这只捕鼠鸟好像还挺管用的。昨天叔店里没闹耗子,谢谢你。就算店里只能干净一天,也是难得的清闲。肖宸笑了笑。他刚接过遛鸟架,小鸟就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豆圆溜溜的,看起来精神极了。放心,何叔叔。肖宸摸摸怪隼的头。见怪隼瞪了他一眼,不由忍笑道:以后都不会有了。何店长一愣。都不会有了?他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疑惑更甚。肖宸却不多解释。与何店长告别,青年提着遛鸟架,步履轻快的往回走。目送他离开,中年人缩回座椅里,陷入沉思。青年的承诺来得毫无根据,十分荒唐但内心却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像是在劝他相信。明天再看看吧。何店长想,略微有些激动地望向台历。第二天。当怀着紧张的心情拉开卷帘门,何店长没急着拿扫帚,而是率先在店里走了一圈。和他预料的一样,店内异常干净,简直就像才大扫除过一般。不仅如此,就连菜市场的异味都淡了不少。他心中微动,没再继续检查,只长舒一口气,放松的在椅子上坐下。见他这么快就打扫完了,干货店老板瞬间意识到了不对:老何,你家耗子呢?何店长坐直身子:好像没了。他脸上容光焕发,因为店里一片干净,连黑眼圈都淡了不少。没了?怎么可能,你买什么耗子药了,这么灵?干货店老板当即咋咋呼呼的起身,非要过来看看。任由隔壁老板迈进店里,何店长乐呵呵的:没买,真没买。多亏了小肖家那只鹦鹉!听罢,埋在货架中央的脑袋猛地扬起。干货店老板眼神奇特,打量何店长半晌,噗嗤笑了出来。就那只小鸟?见他郑重点头,中年人再也忍不住笑容:老何,你怎么回事?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是么?我相信小肖。对面人揶揄的目光中,何老板执着道。他收起地上落了一层灰的粘鼠板,打算带出去扔掉:捕鼠鸟刚来,我家老鼠就没了,这不像巧合。你看着吧。小肖说了,从今以后,我店里也不会来老鼠了!见何老板满脸认真,好像全然信任的模样,干货店老板不由搓搓胳膊,哈哈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老何,你只是这两天运气好而已。他大声说:就算是只老鹰,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把老鼠抓干净反正啊,我是绝不可能放一只鸟进店里的!第5章 驱鼠干货店老板敏锐的发现,这两天农贸市场有些不太对劲。先是隔壁老何一反常态,再也没费心整理过狼藉;再是隔壁的隔壁也提了那只鸟回来,第二天起,店里就没了老鼠光临的迹象他看得直犯嘀咕。自家干果又被老鼠偷吃了不少,叫他十分肉疼;可要让他把鸟提到干货店里来,他又不乐意。看到第三个人也去借鸟的时候,干货店老板终于没忍住,在街上一把将人拉住。我说老张,你提着这鸟做、做什么呢?汉子粗壮的胳膊下,小鸟安静的站在遛鸟架上,一动不动。它合着眼睛,好似十分疲惫。中年人不禁想,如果鸟也有情绪,它肯定是对自己这份工作不满到了极致:这鸟有用吗?听到有人质疑它的能力,小鸟眼皮一掀,那双寒如墨点的眼睛冷冷瞥来。与捕鼠鸟眼神撞上,干货店老板揉了揉眼,一瞬间竟像看到了三双眼睛;他大脑嗡的一声,待再凝神仔细去看,又分明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干货店老板目露狐疑,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没注意眼前的异样,老张哈哈一笑:管它呢。反正我家是卖猪肉的,晚上肉都要收回去,这鸟就算想偷吃,也搞不成破坏。试试又不吃亏。干货店老板羡慕的眼神中,老张把小鸟提回了自己的摊位。中年人伸长脖子,直到一根鸟毛也看不见了,才纠结地收回目光。种子店的何店长正在打包菜种,见他一副犹豫的模样,不由开口。小肖人很好的,你要是想借,直接给他说就行。干货店老板嘴硬道:我?我脑子可正常着呢。片刻后,看到何店长不停收拾的动作,又不由好奇道:老何,你拿这么多种子干嘛?送给小肖。何店长说。掂量一下袋子的重量,他又选了袋上好的肥料,这才拿着东西出门。孤身一人站在店门前,干货店老板表情变了又变,终究还是负气的坐回店里。周遭朋友都被一只鸟弄得糊涂,他不由直嘀咕明明只是运气好而已,怎么功劳全由那只怪鸟占了呢。他的坚持,在几天后就彻底破了功。捕鼠鸟的事迹像一阵风,不多时便席卷了整座市场。在种子店、猪肉铺店内神迹的连番印证下,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想借捕鼠鸟,将老鼠驱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