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这卡黄鳝也是有讲究的。只有卡颈部的时候,才不容易被它挣扎滑掉。卡头、卡身子都容易滑。要是遇到稻苗封田的时候,黄鳝在苗间游弋,人是很容易被苗遮挡住视线,导致无功而返的。而现在,视野那可是开阔得很呐李懿君没费多大功夫,就逮到了不少。每逮到一条,她就把它塞到搪瓷盅里,盖上盖子,再放块石头在上面。以免被它们跑了。只是,这样一来,每回塞进新黄鳝时,里面老有些探头想逃的。还挺麻烦。捉了好一阵,到底让她捉了半饭盅的黄鳝。再捉下去,这盅里不通风不透气的,可就得死掉一些了。她也不贪心,走上田埂,找了处干净点的水洗了脚,再在杂草上擦擦干,这才穿回鞋子,抱了盅往养父家里走。这会儿,李家的院门大开着。她躲到门边,偷眼往里瞧。多于公粮部分的余粮,当初征收时,是按计划经济下的统销统购价来收的。农民手里都捏有卖余粮的钱。所以,事情真被核实了,到时候,粮库也会以当初买粮的价格,再以返销粮的形式卖回给农民。牛书记实在算是正派的人,这种事可不算小,作为谢有田的上级领导,他对此负有监管不力的次要责任。报告一打上去,就得等着被撸职了。可跟谢有田那种人的做法完全不一样,他是一出了事,自己就主动往上汇报的。这不,谢有田现在已经在牢里了。而牛书记的命运还不知道在何方。在这种形势下,他还能想着大家,实属不易。侯秋云听李向阳说完,唏嘘不已:“这事儿要没交涉下来的话,不知道得出多少个谢巧云了。”说到这儿,又赶紧竖了个大拇指给自己儿子:“还是我儿子厉害根本不用讲大话,实打实地,就让咱们生产队亩产八百斤了”想到队员们能过个安稳年,李向阳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只是,脑子里一闪过红果儿那乖巧可爱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就堵得慌。“爹,爹。”他想起她喊他时,那偷偷摸摸,仿佛占了大便宜的笑脸儿来。又想起她满脸不舍,却认真地跟他说:“叔,你快走,她要听到你声音了,肯定得闹腾你了。”乖巧得实在叫人心疼。想着想着,就又唉声叹气起来。却不知道,他和他娘谈论这些事时,小红果儿也已经挎着竹篮,拿着镰刀回来了。听到他们的讨论,李懿君吓了一跳。这些事情是她从小到大,在爹、奶嘴里听过无数遍的,她当然清楚。连事情的后续发展,她也全部晓得。牛书记打的报告,除了让他被县领导痛骂了一顿外,没起任何浪花。想想也是,多报了产量,那要交的粮食就得翻着涨。谁吃饱了撑的,要虚报那么高的产量啊就是要虚报,也该往少了报,才对啊这事儿讲起来,谁能相信呢照理说,这事儿也该打住了。偏偏牛书记是个自诩公仆的人,这事儿又是因他坚持要走流程才引起的,开会的时候,他站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向二队的队员鞠躬赔礼,说“我当初要是准了你们私分粮食,大不了,就是我一个人的帽子被摘了。现在却害得你们这么多人挨饿”但其实,这事儿跟牛书记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过是谢有田事件的受害者而已。可那次开完会,牛书记就一个人上了县里,去县委办公室,把自己身上的枪伤露给县委的同志看,告诉他们,自己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退伍军人。愿意用党员的身份和自己的性命担保,二队确实连口粮都上交了。请求他们能为二队批下返销粮来。这个行为就有点激进了。县委书记当场就批评了他,说他这是在带坏风气,要是别的公社知道了,都给他来这么一出,那粮库还征不征粮了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死局。但牛书记那种为了社员,把自己的仕途不当回事的做法,显然也感动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在大庭广众下批评了他后,下来却让粮库给二队批了一个月的口粮。牛书记这些粮食回去,怎么够呢后来又到处出面替第二生产小队借粮。她们第一生产小队也借了的。而东方红公社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正是从这一年秋收开始,长达三年的自然灾害,将会席卷华国大地等到来年夏收失利,公社里的四个生产小队的队员们,都将相继断炊。饥荒,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唉哟,不行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心里发慌曾经的一切,居然在梦里又重现了想到自己的到来,曾令这个家一度陷入困难,她心里的难受和愧疚就如潮水般涌起。她没有惊动他们,悄声放下竹篮和镰刀,进灶房拿了个瓦罐,又跑到田里捉黄鳝去了。这回,她捉得更认真,也捉得更久。一亩田捉完,又到另一亩田里去。水里寒凉,她连手指都被水泡得发白起皱。刚刚被马耳杆割到的地方,皮肤看上去比别处明显发胀。估计伤口会烂。但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现在还有黄鳝抓,等到旱灾蔓延到这边来,想抓都没得抓她现在正是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的时候。就算是梦,这场梦到底会做多久,她也不知道。未雨绸缪,还是多捉点回去,挤出余粮留备后患,才是上策。她就这么捉啊捉,捉满了一瓦罐,就抱着罐子往回跑。侯秋云在院子里,正用手给苞谷脱粒。见她颠颠儿地跑回来,忙招呼道:“红果儿,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红果儿乐滋滋地又跑来献宝了:“奶奶,我又去捉黄鳝了。你看,我捉了这么多诶”再指着角落里那一竹蓝的牛草,“还有那个,也是我割的”她笑得那么甜,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有多么焦虑不久后,会到来的饥荒。李向阳也是有些自尊和自傲的,手里刀一顿,回道:“前些年说不上媳妇,那是因为咱家穷。现在你儿子都当了生产队长了,还能说不上媳妇”“你才当多久队长啊不就当了一年吗别的队长有额外的工分补贴,听说年末时,起码都能分二、三十元。你看咱家,这回才分十多块。也不知道你怎么当的队长。”李向阳没敢回话。队里其实留了一部分钱没分。队干们开会时,他提出来,要去外省购买那种产量高的种子。这是有利于丰产的大事,大家商量后,都乐于同意。所以他们队今年大丰收,但钱分得却不算多。侯秋云看她儿子,这会儿一脸熊样,心里又软了,说道:“也怪我。今年有好几户人家都上过门,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你呢。要不是我太挑,你现在也能睡上热被窝了。”“这也不赖你。”李向阳闷闷地道,“是你儿子自尊心太强了。以前咱家穷的时候,去别家求亲,人家没少给白眼瞧”那些当初嫌贫爱富的人家,等他当上队长后,又反过来往他家门槛里踏。他能同意吗就是他娘同意了的,他也不能同意他就这倔脾气,随爹,没法儿改侯秋云叹了口气,想想,反正她儿子现在本事了,倒不愁找媳妇。再说,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好好挑拣挑拣也对。要不然,找到个像谢巧云那样的,可不得哭死了李向阳削完红苕,在灶房里随便一转,就发现了瓦罐里的东西:“哟,哪儿来的黄鳝啊是谁家抓了,送过来的吗”“送谁这么大方,能送这么多这玩意又不好抓。”“那是”“红果儿抓的”侯秋云没好气地道。想到这孩子会害家里揭不开锅,她心里又有点郁闷。但她倒是也说了几句中肯的话:“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又知道为家里操心。谢巧云把她给丢了,以后怕是要后悔。”李向阳也点头道:“这孩子聪明着呢。我琢磨着,好好培养一下,读读书,以后说不准能在城里当干部,吃皇粮”“”侯秋云又好气,又好笑,“想这么远你能不被饿得两眼发黑就好”看儿子诧异地盯着自己瞧,这才反应过来,老脸发红,干咳一声,假装不在意地道:“那你去找找吧。”“诶”李向阳又急急往外跑去。结果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红果儿抱着他家的木盆在往回走。看到他,这小家伙还歪着脑袋问:“爹,天快黑了,你去哪儿啊”“我才要问你,你去哪儿了呢小孩子家家,到处乱跑”李向阳急得有些上火。红果儿迈着小短腿,东倒西歪地走过来:“爹,我又去捉黄鳝了我很会捉黄鳝哦你看你看,我捉了这么这么啊”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红果儿一个没拿稳,连人带盆就往前扑去还好李向阳眼明手快,及时拉住了她不过,那盆黄鳝却免不得掉得到处都是了。“我的黄鳝呜呜呜”小孩子一时接受不了,呜咽起来。李向阳被她哭得火气立马消了,耐着性子蹲地上一条条捡。他一不生气,红果儿眼里就闪过一丝狡黠,擦干眼泪,蹲地上一起捡。父女俩合作,没一会儿就捡完了。回去的路上,李向阳自己端着木盆,让她跟在后面迈着小短腿追。侯秋云其实一直在院门口踱着步子。远远地,望见了红果儿,心里吃了口定心丸,赶紧躲回堂屋的饭桌旁,状若无事地吃起饭来。“奶奶,我又捉了好多黄鳝回来”红果儿一走进院里,就喜滋滋地冲侯秋云挥爪。“哦。”侯秋云淡淡地道。看她这副态度,李向阳和小红果儿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一丝喜悦。是的,侯秋云态度越亲切,那说明她越是没考虑把她留下来;越冷淡,还反而说明她已经要认真考量这件事了两父女行动一致,暗戳戳地压好喜悦,把木盆里的黄鳝和早前的养在一起。又规规矩矩洗了手,上了饭桌。桌上的饭碗,除了侯秋云自己正在吃的那只,其它两只都已经添了满满的红苕饭。红果儿心里感激,又感动,真心实意地冲侯秋云说了句:“谢谢奶奶。”“嗯。”侯秋云咬着泡豇豆,淡淡回应。这会儿不宜作妖,也不适合再卖惨。要不然,小心适得其反。红果儿乖乖地吃着饭,也不吭声。李向阳这会儿也当了乖顺儿子,好好吃饭,天天向上。饭桌上安静得很。红果儿又偷偷观察着爹和奶奶的吃饭速度,在他们吃完的时候,自己也赶紧刨完最后一口饭,跳下凳子,抢了空碗就往灶房跑。看样子,是要洗碗的意思。侯秋云也不跟她抢,自己慢条斯里地收拾起来。乡下地方舍不得灯油,多半是天黑了,就休息了。侯秋云捣鼓捣鼓这里,再捣鼓捣鼓那里,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就回屋上床了。倒是把床留了半边,被褥也留了半边出来。不一会儿,红果儿就从门边探着脑袋往里望了。侯秋云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长日高悬,碧空无尽。眼前是一片看不到边际,在远处与长空连成一线的大草原。草原上空旷荒芜,连树木都没有几棵。大地也热浪肆虐,龟裂板结。处处都是干枯发黄的野草,以及低矮带刺的灌木丛。这样仿似亘古荒凉的地方,却有野象群、野牛群在远处汇聚不对那不是野牛长了个牛头,下巴上却挂了羊须,那玩意是牛羚李懿君吓了一跳,赶紧擦擦眼睛,再度眺望可她毕竟隔得远,能看到那生物身上的两处明显特征,已经算她视力好了。于是她又左顾右盼,开始搜寻别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