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爸’终于换来中年男人极为冷淡的一眼。钟笙严重怀疑是不是休息室的空调冷气开得太足,导致她在看到中年男人的眼神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处于视线中心的顾景昀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他依然完美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想听到这个词?那我喊你顾长凡还是顾教练?”“随便你,”顾教练很快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朴普峻,“现在已经六月份了,满打满算离世锦赛不过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还想胡闹到什么程度?”“抱歉……”朴普峻垂头丧气地小声开口,“不过我没有荒废训练。”“没有荒废?”顾教练皱起眉头,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表情,“你私自离队跑到别的国家,还敢跟我说没有荒废?”“每天自己训练也没有什么效果啊,”他大着胆子嘀咕,“每天跟哥一起训练,我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还敢顶嘴?”“我是认真的。”说到一半,朴普峻觉得说中文比较累不易于吵架,干脆换成了韩语,“教练,我知道你跟哥之间有一些隔阂,但在游泳方面,我觉得哥真的教会我很多,甚至比您教的还要多。”韩国是一个很注重制度的国家,一般来说教练的话就是纪律,在这之前朴普峻也深以为然。是顾长凡将他带进游泳的世界,教他游泳,让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地位。他从心底尊敬顾长凡,可在某些方面,他没有办法赞同顾长凡的做法。在韩国的训练中,他很少有机会跟别的队友一起训练,更别说时不时来场训练赛,按照顾长凡的说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经常跟实力低的人一起训练,便会让自己放松警惕,从而成绩下滑。就因为这个理论,朴普峻大部分都是一个人训练,只有隔一段时间,顾长凡为了检验他的训练成果,才会全世界地给他约友谊赛。也多亏了这样朴普峻才会认识顾景昀,他还记得顾景昀第一次来韩国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不是顾长凡的学生,那个时候朴普峻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因为顾长凡的教导,朴普峻年纪轻轻却相当自负,他敬重顾景昀却又看轻顾景昀,认为自己天资独厚,超过顾景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比赛成绩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他以为顾景昀会看不起他,可顾景昀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不要急。”就是那一天,朴普峻知道顾景昀就是顾长凡的儿子,不过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他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而他没问,顾景昀便也就没有说。不过一来二去,他死缠烂打,他们之间也熟悉了不少。他经常缠着顾长凡帮他约顾景昀的友谊赛,顾长凡一直都没有反对过,直到前一阵子,顾景昀在赛场上大失水准后,顾长凡便禁止他再和顾景昀进行友谊赛:“手下败将,再比试也没了任何意义。”顾长凡的口吻,仿佛顾景昀不过是一枚弃子。顾景昀明明是他的儿子,他却能毫无感情地说出这番话,那一刻朴普峻对自己的游泳生涯产生了质疑,更怀疑会不会在自己比赛失利之后,就会被顾长凡无情地丢弃掉。他一开始游泳是因为喜欢游泳,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游泳就只是为了比赛,为了拿到更好的名次,每次都必须进步,不然就要面对教练的罚训。他不记得泡在水里自由的感觉,也记不清他究竟是为什么游泳,更分不清楚自己是否快乐。在这种重压之下,他选择了逃离。“他能教会你什么?”顾长凡根本不顾及顾景昀在场,“我跟你说过,不要朝失败者去看,会影响你自身的成长。”钟笙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从顾景昀和嵇言的脸色来看,也知道对方说得不是什么好话。朴普峻整个人更是暴躁起来。只不过他还没开口,就被顾景昀按住了肩膀。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顾长凡,后者毫不畏惧地回望向他,仿佛刚刚说出如此伤人之话的人并不是他。嵇言深深捏了把汗,生怕顾景昀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冲上去揍人。这个时候揍他国教练,很有可能是会被禁赛的。幸好,顾景昀习惯了演戏,在他想要控制情绪的时候总能控制得不错:“手下败将这种话还是不要轻易说比较好,”他挑了挑眉,语气还算温和,“毕竟您的爱徒才赢过我一回。”“赢过一次便是赢。”“那我赢过那么多次该怎么说?”“那已经是你的巅峰了,”顾长凡的眼中染上不耐,“而现在不过是朴普峻成长的历程,你们俩的终点不同,天资决定一切这句话我不想再重复。”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钟笙也能听个清楚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能对自己的儿子说出这样残忍无情的话。可这句话对顾景昀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摊了摊手:“那决赛见。”顾长凡深吸了口气,压下眼中的戾气,压着朴普峻的肩膀就往前走:“跟我回国,还是你想放弃世锦赛?”朴普峻拗不过他,也不可能真的放弃比赛,只能红着眼睛咬牙。“闹够了就回国,训练加倍。”顾长凡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便迈步离去,他了解朴普峻,少年意气却又没办法真正做到真正地洒脱,世锦赛是他最佳的成名战场,他绝不会放弃。而他预想的也没错,在他走不出五步的时候,听见身后因走路而衣料摩擦的声响。看着师徒二人离去的身影,在看到顾长凡拧下休息室门把手的时候,顾景昀动了动唇。“余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长,只有忠于自己信于自己,才能活得像自己。”拧下门把的手微微顿住,顾长凡没有回头,带着朴普峻扬长而去。钟笙仰着脑袋,看向男人:“你是在跟朴普峻说话,还是你爸啊?”过了良久,男人才哼笑出声:“谁知道呢。”或许是跟朴普峻说的,或许是跟顾长凡说的,或许……也是对他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