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看这布的模样,猜测多半是染布时过河泥那里出了错,河泥成分只怕不太对。他迟疑道:恐怕有哪步弄错了,大兄,我想去津口府亲眼瞧瞧。你去了便能瞧出来?樘华点点头,他打算晚上去问问先生,先生应当有法子。顾樘昱一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添了这等本事。樘华心中一凛,忙对兄长道:我住的那别庄产绸,周遭村里的女娘们常织布去卖,我也是看她们织布才想起了这主意。顾樘昱捏捏他后颈,难为你还会染布了,看了不少书?樘华反射性一缩脖子,又想起先前看的那些论文,真心实意叹了口气,是不容易,为找出染布法子来,看得我头都晕了。大兄,我还见着一个法子,乃是将羊毛纺成毛线,再织成衣物,冬日好御寒。顾樘昱颔首:边疆确实有这法子,不过毛线粗粝腥臊,价钱又高,少有人穿用。啊?樘华的声音里满是失望,我还以为无人会制毛衣。第47章 宗亲樘华未见身边人穿过毛衣,以为他们这里无人知晓纺织毛线, 却不知早有相关法子。一时间, 他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失望, 眉眼直接耷拉下来, 长而微卷的睫毛掩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樘昱看他若是有两只长耳朵,此刻多半也耷拉了下去,眼里含了点笑意, 这么难受?樘华小声道:我开春便唤他们收羊毛,此时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千斤了。羊值钱,羊毛却无什么用,许多羊肉馆子给羊剃毛后直接将羊毛丢弃于废料堆之中。江平原先前来信说过一次,他们收羊毛收得极顺利,三个铜板一只小羊羊毛, 五个铜板一只大羊羊毛, 肉贩子将杂物剔除, 全是赶紧绵软的好羊毛。他们将羊毛晒干, 卷成团放在库房里堆着, 多了再统一漂洗。樘华一想到那成堆成堆的羊毛, 心中就心疼。顾樘昱见他沮丧,道:你就算不做毛衣, 毛毡毛毯也成,弄好了, 总不至于蚀本。樘华早便想过这条路了, 他道:成是成, 就是皇都中无多少人家会买毛毡毛毯,运去边疆处又太费钱,这点子毛毡毛毯还不一定比得上路费。沮丧了一会,樘华长呼了口气,无碍,左右羊毛清洗干净弄好了,留个三五年总没问题,到时我再想法子。顾樘昱又笑了笑,为兄再帮你想想法子。晚上,确认锁好了门后,樘华抱着一卷布,偷偷摸摸地从墙上穿过,来到阮时解书房。今日并非一三五,陈穗与贺席岭不在,书房里就他一人。见樘华抱着布过来,阮时解从书后抬头问:你们的布染出来了?樘华飞快地摇摇头,将布往阮时解桌上一放,低落道:先生您瞧瞧便知晓了。阮时解展开这卷布,见上面斑斑驳驳,比抹布还脏的模样,心里有些诧异,怎么染成这样?樘华正退回边上换着鞋,闻言道:我也不大清楚,正打算过两日去津口府瞧瞧。先生,您说会不会是河泥不大对头。樘华先前看论文,上头说过河泥这步一定要用富含铁离子的优质河泥,樘华怕他们找的河泥不对头。阮时解摸摸布,道:我先过薯莨这步也不怎么样,不然不会染出这么斑驳的颜色来。樘华深吸一口气,那我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阮时解看他,不用太着急,你们现在已经有染方,只缺经验,多弄几次应该就能弄出来了。嗯。樘华点头,换好鞋子迈着步子走过来,顺势半蹲着隔书桌仰视阮时解,先生,您可以帮我送这布去检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么?检测费用我出,等我钱发下来了便给您。嗯?你什么时候有钱了?樘华轻咳了声,小声道:陈兄叫我写了篇论文,已投出去了,说过了稿,等刊登后,给我两千块稿费。樘华原本打算拿这笔钱请他们去吃宵夜,故瞒得死死,没想到现在出了岔子,这笔钱要挪作他用。他十分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是故意瞒您,先前想给您个惊喜。我,我再努力写一篇,看能否再挣点钱。阮时解揉揉他脑袋,声音温和道:我现在就很惊喜。樘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与他对视,先生您放心,以后我还能挣更多,到时钱都给您花!阮时解笑笑,你先把布留下来,我帮你送个实验室,过两天应该有结果。樘华点头,先生,若有结果,过几日我到了津口府,能将河泥也送来化验么?阮时解:到时你送来便是。两人换到沙发坐下,樘华拿起一本书,想了想又放了下去,向阮时解求助道:先生,还有一事。嗯?就是先前我不是让他们收了许多羊毛么?我大兄说先前早便有人制出了羊毛衣裳,不过许多人都嫌它粗粝腥臊,不好穿,不乐意穿羊毛衣裳。樘华比划了一下,沮丧道:我收的那么多羊毛恐怕卖不出去了。那点钱倒不是这么大事,就是收了那么多羊毛堆在那里,到时派不上用场,挺浪费。樘华心里已思索是否将羊毛当棉絮用,到时候弄做成被子,多裹几层,总不怕粗粝腥臊。阮时解有些诧异,你们那边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边的历史进程里十分晚才出现毛衣。樘华摇头,我未见过毛衣,不知我们那边毛衣如何,不过我大兄既然说有,那定会有。阮时解沉吟道:恐怕你哥说的毛衣跟你想象中的毛衣不是同一件事,你先请人找找你那边的毛衣,看怎么样,再来考虑自己制作毛衣。你与一般的布料商人相比,技术要先进得多,应当不至于缺乏竞争力。樘华振奋了些:我回去便找。阮时解道:你先将羊毛清洗出来纺成线,这种御寒的东西,一到冬天,肯定不缺市场,区别只是你挣得多挣得少而已。樘华小鸡啄米,待我过去便让他们着手清洗纺织。羊毛线不算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东西,你们要抽不出手来,可以外包给别人做。樘华应下,多谢先生!解决了这事,樘华心中大松了口气。阮时解问他,你那边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就那些,我已见过好几回陛下,王妃现今很少为难我,晗弟在府中,我们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西边,平时碰不上面,倒也相安无事。樘华说完之后,又觉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多,他与以往有天差地别的变化。说起来,前日兄长还带我去参加了齐家候公子的婚宴,我认识了不少人,也搭上了不少线,日后要做生意也会容易些。樘华跟着阮时解这么久,早已明白人脉的重要性。阮时解见他乐得眼睛都弯了,笑,这么高兴?樘华嘿嘿笑了几声,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先前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就瀚海房那些个同窗,相熟的除千曲之外,只剩一个随着祖父还乡的何一现,能交着朋友挺好。樘华解决完布料的问题,高高兴兴地回他那头。第二日下午,他与游千曲碰面,一见面,游千曲大马金刀一坐,伸手抓酒瓶子便要倒酒,昨夜失约,为兄自罚三杯。樘华忙按住他,差事要紧,莫喝,喝多了头疼。游千曲朝他一笑,露出一口皓白牙齿,顺势放下酒瓶,还是你心疼我,与别个小子出去,每回都能被他们灌傻。樘华学过生物,没少见什么酒精肝之类案例,闻言顿时忧心起来,你们常喝酒,喝酒对身子不好,容易喝浊眼睛,喝坏肝肺。游千曲心中一暖,朝他笑道:也不大常喝,偶尔会出去应酬,你放心罢,我心里头有数,不至于乱来。樘华轻吁一口气,那成,你年纪少尚轻,须得好好保养身子。游千曲咧嘴一笑,不说我了,你如何?你最近没少与你大兄一道面圣,估计已经在圣上眼里排上号了,前程如何,你想去哪里当值,圣上允么?樘华摇头,低声道:圣上先前以为我大兄带我进宫乃是想帮我求官,让我去宗人府那头任职,被我拒了。游千曲目瞪口呆,为何?宗人府多好的差事,油水足又清闲!樘华:我还是想恩考求官,到时无论被派去哪里,好歹能为百姓做点实事。他们在包厢里,游千曲竖起耳朵来听,确定左右无人后,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你傻了?!恩考出来的学子远不如科考出来的学子有前途,多少人做个五年十年依旧是个芝麻官,最后耐不住,不得不挂印而去?!樘华轻声道:我都知晓,不过还是想做些实事。我这样的人,既不缺钱,又不必担心前途,芝麻官便芝麻官,左右也不打紧。游千曲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帮他捋顺脑筋,你乃顾王之子,整个皇都,除皇子皇女外,有多少个宗亲身份能及得上你,你若去宗人府,五年十年,爬到高处不在话下,到老说不得还能成为宗人府管事。宗人府管事虽无多大权力,却是皇室宗亲,运作得好,不比三品大员差。我知,不过我这般年轻,总不能将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在宗亲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上。那你将精力耗在那些普通百姓身上便值了?樘华闻言认真点头,值。此乃我心所愿。第48章 骑马游千曲未能说服樘华, 心中大憾, 抬头端详他, 良久叹了口气。樘华抬头, 嗯?游千曲伸出条胳膊搭在他肩上,道:看来只得为兄往上爬,日后罩着你。樘华笑着端起酒杯,那小弟可就等着了。两人相视,一阵笑, 笑得手中酒都快抖出来。游千曲感慨, 还是与你一道轻松。樘华举杯,含笑道:敬我们自小的交情。笑闹过后,樘华将带着的匣子捧到桌面上,此乃此次制出的瓷,器型各方面都比上次好些, 你先看看成色,这次还得劳烦你家宝林斋代卖。游千曲将小花瓶取出来放到手心里细看, 半晌后道:你明日让人送来,我让他们放到显眼处。上回的郎窑瓷打出了些名气, 此次应当很快便能卖完。樘华点头, 又道:平原他们那头染布出了点岔子,我打算过两日去瞧瞧。游千曲手指轻叩桌面,这事他来信与我说过, 若未能染成布, 这门生意便算了, 我们卖瓷也顶好,不必为此焦心。樘华一笑:我心里有数,兴许我去了便能染出来。游千曲一叹,我这段日子还得当值,便不陪你去了。我带小厮过去,不必陪。两人交割好相关事宜,游千曲伸了个懒腰,叹道:还是你舒服,不必当值,想去哪便去哪。樘华摇头,你那差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嘿嘿,这倒也是。游千曲道:你去津口府,打算何时归来?本月下旬端阳公主做寿,到时带你去瞧瞧。应当不用十日,我也说不准,须得到时再看能否赶上。游千曲道:能赶上最好,都是你们顾家人,多见几面便有交情了。樘华知他在为自个铺路,抬腕喝了杯,道:我知,我尽快赶回来,应当能赶上。后日便是清明节,樘华既已回了皇都,就得在家祭祀过祖宗后再走。祭服早已准备好,樘华这一年多来,几乎每个月都能长一点。薄雾带着丫鬟过来伺候他穿衣裳,他身上有层薄而柔韧的肌肉,只见玄色衣裳披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勒出精瘦细腰,整个人修长挺拔,犹如冉冉生长的翠竹。薄雾看着他背影,眸光闪动,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话。樘华出去与兄长汇合。顾樘昱上下打量他,赞了一句,可称得上姿仪甚美。顾樘晗在一旁听了颇不服气,硬插进话来,伸过个大脑袋,指着自己鼻子问:大兄,我呢?顾樘昱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满身少年意气,亦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顾樘晗未听见兄长夸美姿仪,有些不大高兴,看樘华一眼,没再说话。顾樘昱未管两位弟弟这头,见他们收拾整齐了,道:走罢。他们与皇家同源,每年祭祀,得去宫中先大祭,而后方能回家小祭。樘华近来常露面,出去时点头之交多了不少,入宫之时颇能与人搭上几句话。顾樘昱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顾樘晗见都是些小人物,不以为然,很快凑到三皇子那堆人中说话去了。祭祀完,樘华差人禀报王妃,又与兄长说了一声,打算带何梓何桦两人快马赶往津口府。顾樘昱看他,就你三人?樘华点头,路途不远,简装快马,兴许一日便能到,不必带太多人。顾樘昱:既然如此,我与你一道去。嗯?樘华眼睛睁得溜圆,为何?大兄你要与我一道出皇都?在皇都闷了许久,正好与你一道出去走走。顾樘昱问:可是不愿意我与你一道同行?自然愿意,大兄你出皇都,可要与陛下禀报一声?我着人进宫禀报一句,若陛下问起,自然知晓。樘华:既然如此,大兄,我们明日一早去津口府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