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小娇妻。柔弱得如同一滩水的小娇妻,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满眼坚定地站在那里。她……是在等他?韩江雪甚至等不及车挺稳,便开了车门。司机骤然刹车,才让韩江雪不至于急切到跳车的地步。月儿逆着光,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可她心中笃定,那是她的丈夫。她终于放下心中所有的忐忑与顾忌,迎着车灯的方向,竭力奔跑。脚下的高跟鞋成了累赘,她便甩开那累赘。所有的骄矜成了负担,她便扔下那负担。月儿终于抱住了真真切切的韩江雪,她踮着脚,感受着对方的温度。那种实在的厚实感让一晚上的恐惧都烟消云散。她泣不成声,唯有一丝眷恋吊着月儿的满腔孤勇。韩江雪用一只手将月儿按在怀里,贪婪地享受着一份“非我不可”的依赖。他轻抚着月儿的头发,想要告诉她,不用怕,都处理好了。可最终还没等韩江雪开口,月儿却带着哭腔,瓮声瓮气地抽噎:“你怕不怕?”问……问我怕不怕?韩江雪讶异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会怕呢?”韩江雪温暖一笑,“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怕。”月儿的小脑袋像拨浪鼓一般在韩江雪的怀中摇晃:“不可能,你怎么能不害怕呢?她……她那么吓人……我又什么忙都帮不上。”韩江雪被月儿逗笑了:“你忘记了,我是学医的。解剖过很多尸体的,没什么好怕的。”月儿并不懂西医,不知道医学生要解剖诸多尸体。听到这,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他吃过这么多苦,都是她不曾知道的。韩江雪几乎是靠一只手将月儿抱进卧房的。月儿不肯让他一直抱着,他又不肯松手。相持不下,月儿私心里还贪恋他怀抱的温暖,索性便从了他的意。只是微微不解:“你另一只手受伤了?”“没有,只是另一只手沾染上了血渍,怕蹭到你身上。”入夜,月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依着韩江雪炙热的胸膛,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韩江雪低头看着一双大眼睛仍旧扑闪的月儿,安抚道:“怎么?睡不着?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月儿点头,索性闭眼都是血淋淋的场景。其实这故事月儿是听过的,是韩江雪书架上的童话故事。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她呼气轻柔,慢慢聆听。童话,是说给孩子听的吧?月儿想到这,突然忆起火车上的阵阵恶心。时至今日,月儿仍旧天真以为,自己怀了身孕。想到这,月儿不禁在心底暗暗发问,孩子,你听见了么?爸爸在给你讲童话呢。月儿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小腹,想要感受这个孩子的存在。可乍一触碰,不禁眉头微皱,自己的手,实在是太凉了。这微末细节入了韩江雪的眼,停下了讲述的故事,问道:“肚子疼?”说罢,伸手覆盖住月儿的小腹,一股强烈的温暖从小腹处蔓延开,流至四肢百骸。终于,在他的呵护下,月儿闭上了眼睛。将一晚上经历的所有恐惧忧虑都抛开了,沉沉入梦。第二十三章一夜无梦, 温存的爱恋和可怖的血腥都没有入梦, 她只是沉沉稳稳的睡着。直到阳光透过纱帘倾撒在她的面庞上。月儿睁眼, 这是新婚以来,她第一次在睡醒的时候, 韩江雪依旧在她身侧的。仍旧保持着昨晚一手揽着她, 一手帮她捂肚子的姿势。一动未动。阳光的明媚与阴影的晦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韩江雪的轮廓,他呼吸声很轻, 睡着的时候散去了往日眉目间的冰冷, 变得温暖而俊逸。高鼻, 薄唇, 眼窝深陷,细致的皮肤……一双如羽翼般密而长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而轻颤,阻隔阳光, 恰在脸上遮下一片阴翳。月儿从没这么大胆地仔细观察过韩江雪。她总觉得用“好看”来形容男人是略显轻浮的,但显然, 此刻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韩江雪的皮相真的好看。自己一直想尽一切办法让韩江雪贪恋她的容颜。实际上,她自己却弥足深陷了。月儿悄悄伸出右手,指尖几度悬空,最后才下定决心,轻轻抚摸了一番韩江雪的睫毛。许是十指连心,细细痒痒的感觉落在指腹,酸酸软软的却在心头。恰在月儿享受着这难以言喻的快乐时,韩江雪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月儿吓得一个激灵, 手仍旧悬空着。“你醒了……”月儿赶忙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别开已经绯红的脸,不去看他。却不想韩江雪落在她小腹处的手突然抽离,紧紧捉住了月儿的小手,带到他的唇边,轻柔落了个吻。“醒了,再不醒,恐怕要被夫人全身看个遍了。”月儿羞臊,恼羞成怒地甩开韩江雪的手,并不着力地在他胸口推了一下。只听韩江雪“啧”了一声。以为他身上有伤,月儿赶忙坐起身想要去查验。韩江雪却一脸坏笑:“夫人,大清早的就来扒为夫的衣服,不太好吧。”月儿这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学着那日宋家姨太太的模样,指尖狠狠在韩江雪胸口掐了一把,起身下床,佯装愠怒不理他了。月儿发觉昨晚被抱到床上,没有拖鞋可穿,于是只能光着脚绕过床榻去另一侧找拖鞋。她嘟着嘴不吭声,也不看韩江雪,却在刚刚到了床另一边的时候,腰间一紧,又被生生拖回了韩江雪的怀里。跌在了床上。“明明是你一大早便撩拨我,可见你是个坏人,还诬陷我。”韩江雪却温柔轻哂:“好夫人,没拿你寻开心,你方才推我这一下,确实有点难受。”月儿回头看他一脸真挚,半信半疑:“那你哪里难受?”“胳膊酸麻得狠。一动就像是被万只蚂蚁爬过一般。”他举起的是右手,正是一晚上都揽着月儿的那只臂膀。月儿至此心下便柔软起来了。想来他这一晚动也不敢动,睡得一定不舒坦。于是没说话,仍旧嘟着嘴,神色却缓和了。坐在床上,轻轻地为韩江雪捏起右胳膊来。“你今天什么行程?准备军装还是西装?”“还有几天时间才需要开会,这几日没什么事,我都陪夫人好好过。什么行程,夫人决定,我作陪就是。”月儿讶异:“不需要开会,你也需要去军营看一眼,毕竟带了那么多人来。再说你没有应酬么?不必管我,睡了一觉,我已经好了。”月儿不傻,他知道韩江雪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是见她昨晚吓成那个样子,不忍心离开罢了。韩江雪倒不以为意,索性躺在了月儿的腿上,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着月儿给他按摩。“没事,我们本来就是来度蜜月的,我天天往出跑,你不担心自家男人被别人拐了去?”二人就这么又起腻了一会才梳洗打扮出门了。月儿难得出锦东城,对于天津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好奇的。洋房高楼逛久了,胭脂水粉铺也买了一轮。韩江雪实在想不出这大白天的还能带月儿干什么去,便又要带她去买衣服。上次买衣服已经惊到了月儿,她说什么都不肯让韩江雪再这么奢侈了,于是无论如何不肯下车。“城里洋房林立,不够风凉,闷得慌,”月儿福至心灵,“既然到了天津,不妨领我在海河边走走吧,凉快凉快。”九河下梢天津卫。天津滨海,水系众多。韩江雪想了想,决定带月儿去子牙河边逛逛。盛暑刚近末梢,天光仍旧烈烈,照在子牙河上潋滟一片。韩江雪和月儿下了车,信步在河边踱着,司机缓慢开车跟在身后,忽远忽近,并不打扰一对新人的好情致。河边略带着咸腥味的风习习吹来,送来些许清凉,也吹乱月儿额间碎发。韩江雪伸手帮她别再耳后,然后那只手便悬空在月儿身前,也不说话。月儿不解,抬头眼巴巴看着他,又看看韩江雪的手心,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手里什么也没有。”韩江雪顺着话茬一笑:“确实没有,不过应该有。”月儿仍旧不解,从手包中掏出了帕子,他摇摇头。掏出小镜子,他双眉紧蹙。掏出了钱包,他脸带愠色。月儿看了看自己本就不太大的手包,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了,于是最后一试,战战兢兢地将韩江雪那天给她的勃朗宁掏了出来。好在韩江雪眼疾手快,赶忙按住她的手,又塞了回去。韩江雪对于月儿的娇憨彻底拜服了,他近乎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话:“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不懂?我要这些东西干嘛?”他顿了顿,板着脸,认真地问:“你让我陪你来河边散步,还不让我牵你的手么?”原来,他手里,少的是她的手。月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便觉得半是温暖半是好笑,结婚到今天,该做的都做了,这会牵个手还绕这么大弯子。从法国回来的人,真的不一样。二人心怀本不该有的,如同初见时般的悸动,手牵手一直向前走着。恰到细沙处,没了树影遮阳,大太阳晒得人晕乎乎的。“还继续往前走么?要不上车?”韩江雪试探问道。月儿却有点贪心不肯上去,她喜欢这样被他安安静静牵着的感觉,于是摇头:“再走一会好不好?”韩江雪想了想,大跨步向前一些:“那我走前面,你站在我影子里,这样就不会晒着了。”月儿心怀感激,但仍旧不肯。穿着高跟鞋的她碎步跟了上来,牵着韩江雪的手攥得更紧了。“不,我要和你并驾齐驱,我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的庇荫下。”韩江雪笑笑,用手指刮了下月儿的鼻头:“好,我的女英雄。”二人就这样一路相依到了一处小渔村。进村没多久,便有了小集市,暴土扬长的小路旁边男人女人们坐在摊位前,热得没了精神,手中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来了主顾,也无精打采。海鲜倒是看起来新鲜,鱼虾跳跃,螺贝喷汁,鲍鱼在盆中蛹动着,看起来便觉得鲜美诱人。副官打探了一番,征得了韩江雪的同意,最终他们选择了一个铺子,一来因为他家的妇人是渔村一等一有名的好手,烹制海鲜技术一流。二来在交涉时,月儿看见了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姐妹跟在妇人身后,吸溜着鼻涕,怯生生地望着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