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后,金碧辉煌的广弘宫顿时冷冷清清,姜槐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我炼药时所有人不准进来,也包括贵妃娘娘。宣陵对她一身制药术表现出浓厚兴趣,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她稍微振作精神,勉强勾起笑:放心。这口吻,像极了慈祥妇人安慰任性胡闹的孩子,姜槐听得眉头直皱:不准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怎么?宣陵笑意多了分真诚:四下无人,不和本宫讲究君臣之礼了?姜槐淡淡一瞥,没再理她,挑开珍珠帘,踏入内室。没一会,就见她拿着张新写就的药方从里面走出来。宣陵从容赞道:好字。字好不好姜槐并不想受她称赞,今日御花园她一不留神血气逆行,此刻筋脉传来的阵痛让她失去了耐性。殊不知,此番她冷漠懒散矜贵嚣张的模样,宣陵是越看越喜欢。这么个精致如玉的孩子,逗弄起来的感觉着实不错。就是性子爆了点,急了点,仔细琢磨,也十分可爱。御药局很快送来七十二味药性不同的药材,姜槐取了药,无精打采道:哪里有炼药炉?须臾,紫金药炉被宫人恭恭敬敬捧来,。万事俱备,姜槐气息冷得可怕,如果可以,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炼药。越抗拒,心情越烦躁,对着宣陵彻底没了好脸色:你还不走?宣陵敏锐的感觉到此时的姜槐与先前大不相同,周身弥漫着一股颓然死气,生无可恋,仿佛万事万物再无任何能入她的眼,无心之人,冷酷而强大。她竟不敢多言,转身之际想到姜槐曾说过的话,解释道:其实,我并不在意十二死活,你救不救都可。我在乎的是你的身份,是你的本事,旁的,与我何关?她不再拿权妃的姿态相迫,哪知姜槐一声冷笑,眉眼甚是薄情: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在乎。是么?宣陵素来聪明,一声轻嗤:那你气什么?你不就在气我关心十二?我哪是在关心十二,我明明在关心你她恍然大悟,笑得极尽张狂:姜槐,你不会在吃醋吧?真是个小孩子,你承认你是女孩子,以后我对你好还不行吗?有病!姜槐咬牙切齿。喂,还说没有喜欢我?她故意拿话挤兑,想看看姜槐作何反应。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可姜槐隐忍痛苦的神色她看着到底心疼。究竟是与不是,其实也没那么急吧?姜槐体内气劲乱窜,隐隐有压不住的趋势。直到宣陵身影消失在她视线,就听噗的一声,血腥味漫开,散在空中。气急攻心,五脏受损。姜槐盯着那滩血水,想到宣陵说了何等混账话,她嘲讽地勾起唇角:真是恬不知耻!从怀里掏出锦帕便要擦拭唇边血渍,姜槐微愣,默默将绣着白首不离的帕子妥善收回去,又从另一边的袖口重新取出一方丝帕。细心抹去血痕,她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手抚在炼药炉壁,久违的熟悉感从心头泛起。如一粒石子砸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湖水涟漪蔓延,姜槐痛苦地咽下喉咙再次翻涌而来的腥甜世间强者,武功练到极致,最易自伤,亦最忌自伤。阿瓷送她的锦帕就贴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想到明媚端庄的小姑娘,她大口呼吸着混合泥土味的空气,努力平稳心神,睁眼,抬手炼药!她的速度极快,除了最开始略显滞涩,之后炼药,几乎凭着与生俱来的本能。指尖翻飞,快得只能看到接连不断的残影男人手里捧着书卷,即兴考核:阿星,回春草药效什么时候最强?清晨朝露未散之时。七叶莲呢,不能与何药共生?当然是婵青草,七叶莲本身无毒,与婵青草生在一起,就会变成致命毒引,爹爹,这问题你都问过多少遍啦~那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啊,七叶莲不能与婵青草共生,七叶莲不能与婵青草共生,你想听的话我多往你耳边念叨几遍,可好?你呀,想当天下第一药剂师,就这点耐心?女孩子轻抚眉心,喟叹道:爹爹啊,你忘了我是天才么?既然是天才阿星,你好歹出些像样的题难为难为我吧?哦?何人如此轻狂?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娘最疼爱的小阿星?美妇人素衣白裳,今日难得在发间别了支雕花金钗。娘!小女孩搂着她脖颈,撒娇道:娘,你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为我庆生么?妇人温柔的轻抚她脊背:阿星也知道何为漂亮了?小女孩吧唧一口在妇人脸上亲了亲,笑颜灿烂:何为漂亮?漂亮就是我看见娘就忍不住流口水。娘,我说的对不对?促狭。妇人笑着用指轻点她额头,打趣道:竟看不出来我们家阿星还是个色胚子?哪有嘛,又在冤枉我~小女孩清澈的眸子转得飞快,不服气道:我那天明明看到爹在亲娘,难道爹爹也是色胚不成?一句话,惹出两个大红脸。阿星。嗯?男人握拳抵唇:今夜观星,再加一个时辰。小女孩一蹦三尺高:嗷!不要嘛~我说错了还不行嘛~记忆戛然而止。宫殿飘出阵阵药香,叮地一声,丹药滚落玉盘,色泽鲜亮,九道丹纹清晰可见。姜槐看也没看,挥袖离开。她脚步凌乱,路过宣陵时头也没抬,苍白的脸,睁眼看万物,万物皆黯然。火气还没从嗓子眼窜出来,宣陵克制着闭了嘴姜槐状态很不好,往日清亮温柔的眸,萦绕着可怕的死气。便是离她近了,宣陵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人脊梁压垮的绝望。是的,绝望。她起身走进广弘宫,一眼便被玉盘之上色泽极好的丹药吸引,奇异药香,九道丹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姜槐费时耗力炼药,这药她竟舍不得予人吃了。想到内室病恹恹的十二,宣陵不悦道:伺候殿下用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踏出广弘宫。宫人暗忖:母子天性,可从来没见过像贵妃这般冷情的母妃。殿下仁孝,一片赤子心,为何贵妃偏偏看不进眼里?便是对大将军,看起来也比殿下好。血缘至亲,怎奈生来成仇呢。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姜槐自我厌弃地行走在大雨之中。雨水打湿她的精贵衣袍,回到将军府,苍白的脸色看得管家差点惊叫出来:将军这是怎么了?管家急忙吩咐人备水,姜槐挥挥手:不用了。看她神情萎靡,管家道:小姐回信了,信就在书房放着,将军要这样子看信么?信?阿瓷?姜槐充满死气的双眼慢慢浮出一道微光,迫不及待往浴室走去。管家紧绷的心弦倏忽松下来:出了什么事,将军看样子很不开心啊从浴室里走出来,姜槐一身白袍,含笑拆开回信。人间情.事,皆逃不开赤诚风流,风流我见识了,至于赤诚,望兄思忖一二,盼回信。赤诚?姜槐喃喃自语:阿瓷在说我没诚意,敷衍她吗?想到那短短三字,她忽然就懂了阿瓷这是不满意,要她重写啊!疲惫的灵魂一下子来了动力,折身坐回桌前,提笔蘸墨,那她该如何写?洋洋洒洒千字文么?第065章一夜之间, 十二皇子奇迹病愈。势力角逐,朝堂之上东宫率先发难,以水患为由,明里暗里逼迫皇上下达罪己诏。此举,引来其余两派势力反扑,皇子党与帝党联合, 压得太子哑口无言。禹皇高坐龙椅, 病色难掩,冷眼看戏。最后金口一开, 半月之后, 帝驾前往凤倾山为万民祈福。而当下, 姜槐所拟订的赈灾十二策被有效贯行,禹州城水患趋于安稳。云瓷人在家中,名声已传得人尽皆知。三十万两白银,砸出民心所向, 砸得如今谁人提起柳家不得夸一句柳小姐高义?用过早饭, 云瓷带着念儿前往红妆社,被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堵在半道儿。小生小生傅酒,见见过柳小姐!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书生,忐忑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守在柳家门口三天三夜, 他终于见到柳小姐了!柳小姐真人比传说中还美!云瓷微笑阖首。傅酒开心地快昏厥过去, 柳小姐冲他笑了,天啊!柳小姐笑起来更好看!面对温温柔柔的风雅仙子,他紧张地说不出话, 云瓷耐心等了会,见他神色痴然地望着自己,心底生出一抹不悦,碍于修养,她道:阁下无事便让开吧。我忙着去社里授课。这柳、柳小姐稍等!傅酒慌里慌张从袖口取出情书,羞红了脸,腼腆道:送、送予小姐。云瓷淡笑:不必。等等!傅酒提起胆子走到她面前,恳切道:柳小姐不打开看看吗?不了,谢过阁下好意。竟是如此冷淡?傅酒难过垂头,待他从伤神里惊醒时,面前哪还有云瓷的影?哎呀,小姐,那人好生莽撞。念儿嘴里嘟囔着。云瓷目色微沉,望向前路,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今日这条路,怕是不好走。果然。好容易走出一段路,再次被人堵在半路。这次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青衫儒士,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不好看的,眼里精光乍泄。身处正中心的云瓷看起来更像被人盯上的小绵羊。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微微蹙眉:诸位,可否让开?仙子发话谁还敢反驳不成?念儿暗暗打起十二分精神,就在她神经紧绷地厉害时,铺天盖地的信如雪花飘落那些士子丢下信便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看得念儿瞠目结舌。小姐念儿吞咽一下口水,脸色憋屈古怪:小姐信么?刚才砸过来的要不是信封,奴婢这会已经倒地不起了。这太疯狂了吧!哪有二话不说就往人身上砸的!!云瓷被她逗笑:又在乱说话。念儿双臂低垂,眼神呆滞道:没有乱说话啊。几十封信被丢在脚下,那些人不敢冲小姐放肆,信都往她怀里撒去,地上散落一堆,出于下意识反应,她还接住了几封。小姐,这些人什么意思啊?无需理会。那这些信呢?云瓷戏谑道:你若喜欢,就收了吧。咦?给小姐的东西奴婢哪敢要?说着念儿将怀里的信抖落在地。云瓷无奈揉着眉心:你不要,我也不要,那就继续走吧。念儿哦了一声,走出两步蓦地反应过来:小姐!那些是情书?大禹国风流入骨,少男少女谁没有纯情浪漫的时候?情书这东西,最深重,也最廉价。单看对方心里有没有你。云瓷心里唯有一个姜槐,芳心全被她填满,哪还装得下旁人?想到情书,她脚步微缓:阿兄到底有没有重写啊,仅仅三个字的情书虽然她也不会嫌弃,可她就是喜欢阿兄挖空心思讲明爱意呀。直到踏进红妆社,和青敖说话时,她脑子里还在想这事。不过一封情书,阿兄写了一夜都没写完么?那她今日要不要早点回府收信啊?心里惦记着这事,授课结束,云瓷匆匆与诸位同袍含笑挥别,竟不想,又被拦在半路。先前道路被堵,云瓷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她急着回府看信,这般一想,便觉眼前之人尽是拦在她和阿兄谈情说爱路上的绊脚石,美人眸光深邃,淌出丝丝冷意,红唇微启:让开!姜槐写下最后一字,心满意足地露出笑。一夜未睡她也未曾生出疲惫,沉浸在思念阿瓷这件小事上,她忘了今夕何夕。等从那种甜蜜温暖的心境中清醒,五脏六腑传来滞涩痛感,教她额头登时渗出薄汗。为写回信,她竟忘记自己受伤了。想到这伤怎么来的,姜槐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小心将情书装好,走到门口去喊亲兵,话到嘴边她还是舍不得就这样送出去,好歹是她写了一夜的情书啊。将军?亲兵神采奕奕地守在那:要不要送信?属下都准备好了!姜槐不满地轻扯唇角:送信而已,你开心什么劲?亲兵嘿嘿笑道:当然要开心啊,万一能看到小姐呢,将军,你是不知道现在小姐名气有多大,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窥见真颜,我也想你想什么?姜槐寒声打断他:不准想!亲兵腿肚子禁不住发颤,委屈地想哭。将军好凶啊,将军以前从没凶过他姜槐握着信,心念初定,阿瓷名气再大不还是她的小姑娘么?哼,这些臭男人,一个个垂涎美色罢了。她的小姑娘,她写的情书,她要亲自送!思忖片刻,她快速洗浴,换好衣衫,丰神秀雅,君子如玉,唯独脸色看起来有丝苍白。姜槐修长的指节搭在腰间玉带,漫不经心屈指轻扣:阿瓷每次都能一眼识破她的伪装,那她要不要再玩个花样?教她看不出来?怀着玩闹的心思,她重新坐回小姑娘旧日里常用的梳妆台前,手指翻飞,其中玄妙不处,若外人见了,定当万分惊诧。做好这些,为了能早些见小姑娘,她连饭都顾不得吃,快步出门。临出门前府里下人看着她一副见鬼的表情,将军疯了么?!没事作何要折腾自己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