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凉风从山下吹来,将玉生门前的血腥味带进山中,整个玉生门弥漫的血气久久不散,门中的氛围亦是低迷不振。月邪回来之后,立即有弟子上前迎接,月邪也不耽误,即刻随他去往大殿。这种时刻,那弟子也不再对月邪生畏,只是恪守本分,保着对师叔的敬重,将一些事情禀告与月邪:“消息已经发给掌门他们,据说掌门明日便会启程回门中。”月邪闻言颔首,直至进入大殿,她看见正在认真与弟子安排事务的平玉后,那领路的弟子便行礼退下。“师叔!”平玉抬头一见她,立即喜上眉梢,连忙奔上前。“师叔……你没事吧?”平玉见到她本是欣喜不已,但回想她下山将邪修击败后却神色异常地突然消失,着实让人担忧。知晓他问的是什么,月邪莫名发虚,面上却很平静,只正经摇头道:“无碍。”平玉顿时松了口气,干笑:“也是,师叔修为高深,又怎会有事?”“不过也是够吓人的,师叔你离开不久后,东边百里之外突然黑云遮天,接连劈下近百道雷,那阵势恨不得把整座山都劈开……”平玉心有余悸地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简直就像是老天在发怒!月邪嘴角微抽,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来是哪位道化已至,正巧赶上历劫吧。”总不可能告诉他是他分外敬仰崇拜的师叔因为做了错事在受罚吧?她还丢不起这个脸!平玉点头赞同,道:“邯夫子也是这么说的。”门中劫难刚过,却突然遇上这等不详之兆,害得他们个个心惊胆颤,皆以为难逃一死,整个门中弟子几乎绝望到哭天抢地,好在有邯夫子见多识广,说是可能有人在历劫,只要不随便靠近便不会把雷引来。现在连师叔也这般认为,想来那便是真的。“不谈这些罢,此次门中遭难,伤亡如何?”月邪面色忽而严肃。平玉闻言一脸沉重,默了一会儿,他道:“门中弟子,死者六十七人,重伤一百零九人,损失严重,还有一件事,”他看着月邪,脸色有些难看,“穆云紫逃了。”月邪眼睛渐渐眯起,此番战事,是穆云紫挑起,八成的原因是私人恩怨,细想之下,实则是魔殿那群邪魔外道对仙界门派的挑衅。那个少年,已经被心魔彻底控制了吗?“师叔,那个……”平玉看着她,欲言又止。月邪抬眸瞥了他一眼,“还有何事?”平玉呼吸一滞,颇为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师叔离开,凌清亦追随而去,至今尚未回来。”月邪愣住:“谁?”平玉猛然抬头,一样和她愣住,讷讷开口:“师、师叔……是凌清啊!”不会吧,师叔连自己徒弟都能忘记?“凌清?”月邪皱眉,平玉不知她在想什么,一双眼中神色沉浮隐晦,忐忑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眉宇舒展。“凌清,不必找他了。”“欸?”平玉惊讶。月邪神色平淡:“他去了该去的地方,往后也不用提他。”“……是。”平玉惶然点头,虽不明白她的话,但他能感受到,月邪并不是很想提到凌清,她说不用再找,那就不找了罢。月邪又向他嘱咐了一些事宜,待得她回到青樨院,已经是深夜时分。月上枝头,月邪一人独坐院中,目光茫然,不知在看向哪里。即便是刻意不去回忆,但有些东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渗入脑海,挥之不去地,好似要扎根在她的心底。怅然若失,空荡失落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心情啊……明知从此以后,她和他只会形如陌路,再无交集,可为何自己会放不下他呢?月邪想不明白,叹了口气,她起身,走进屋内,她坐在床边,此刻,缘良正酣甜睡在床上。今天的事情突如其来,为避免她被卷入其中,月邪只能暂时让她昏睡。月邪盯着那张熟睡香甜的小脸,不知是梦到什么,熟睡中的她嘴角翘皮地勾起,可是下一刻又眉头紧锁,鼻子皱皱的,好似不太高兴。月邪伸出手,略带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额前,将禁制解除。“睡吧,没事了。”她轻声说道。没事了,她会试着把这一切都放下的,不管用多少时间。此刻,幽冥山主殿行宫处,灯火通明。神之初醒,沉寂了上千年的幽冥山渐渐恢复生机,灰沉的土地上种子开始抽芽生长,雨雾滋润,不过半天,整座幽冥山变得生机勃勃。南溟便是在这片祥瑞之气中踏进封尘已久的幽冥宫殿,早在他苏醒之时,幽冥殿内的宫使便从沉睡中醒来,他们洒扫除尘,装点宫殿,随时恭迎神子的回归。南溟一袭黑袍,面容淡然地走进大殿,宫使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自的工作,见到他进来,恭敬行礼后又是安静地打扫整理。南溟落座于殿上高座,他以手附额,双眼微阖,神态安宁似殿外的月光,整座宫殿,一时也陷入这无声的寂静。许久,他缓缓睁眼,眸中的光华瞬息闪过,瞳仁漆黑幽深,凝望着殿外的华灯。方才回顾转生的记忆,南溟看到了第一世的自己,他生做哑子,被生父认为不详,出生不过半天便被遗弃于山间,本以为这一世会夭折,却不想有人将他捡起,送与山下的一农户人家,但生活困苦,在十岁那年大病一场,终是离世再转生。南溟细想起,那个将他带出山间的人,白衣沾血,双眸失神,模样狼狈的她抱着羸弱不堪的幼儿走下山林,把他放在篱笆院门前,离开时,她将身上的银袋一并留下,而后将门敲响,便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夜里。“竟然是她。”一声呢喃,如轻烟散入风中。南溟看着殿中摇曳的烛光,眼中的神色深沉如海。本以为自己和她只是结了这一世之缘,不想在两百多年前,他们已经见过……这几世转生,尝尽人间百态,悲欢离合,似真似梦,放眼回望,记忆里竟然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令他难以忘怀,魂牵梦绕……想到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南溟眸光一暗,说起来,他得以苏醒,那女子算得上功不可没,但他替她承下天罚,已经两不相欠了不是吗?那为何心中总会不经意地回想那一段时光里的往事呢?点点滴滴,无不浮现在眼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缠绕在心间……南溟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下,黑色丑陋的鞭痕刻在白皙的手臂间,有些触目惊心,但他不觉得有多疼痛,相反的,心很安定。为什么?他曾这样问自己。大概因为,受伤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人吧。如果这世间没有了她,许多人会伤心吧,或许……他也会伤心的。南溟放下衣袖,倾世如玉的脸上,清眸中染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失落。“月邪……师父……”一声轻叹,透着断续不明的情意,终是沉寂于黑夜之中。第二天早晨,玉生门大殿中。太颜和摩承得知邪修来犯一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门中,知道是穆云紫率人攻打,太颜神色巨变,摩承更是勃然大怒!“毁我结界,屠我弟子……早就知道此女心性为邪,当年仁慈留她一命,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摩承气得浑身发抖,他双目赤红,在殿中来回踱步,又急又躁,太颜看着他,相信如果穆云紫此刻站在这里,摩承绝对会第一个冲上去活剐她。平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想他师父的暴脾气真不是一般的狂躁,往后自己还是顺着他老人家,省得会被他打死……他本想缩着不说话,可太颜却在这时开口问他,“平玉,你是说后来你师叔救了你们?”“月邪?”摩承闻言也停了下来,目光冷冷看向他,冷哼道:“那个不正经的怕不是在一旁缩头缩尾吧?”平玉心有余悸地回话:“当时情况危急,师叔千钧一发赶到,一招便制服所有邪修,然后师叔才离开的……”平玉的话到后面越来越小声,自家师父这样轻视师叔,他多少是为师叔感到不平,但碍于摩承的气场,他只能在心里腹诽。“一招?”太颜愣住,按他所述,来犯的邪修修为怕是不低,月邪何以能一招制胜?“是啊,当时师叔从天而降,挥动龙吟神剑,只一招就把所有邪修都打败了!”平玉的眼里亮光闪过,一脸兴奋地,心底满满都是对月邪的崇拜。“不过师叔后来离开得很苍惶,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说来也奇怪,师叔离开后不久,天边就打下了近百道雷电,怪可怕的。”平玉犹自说着,却没发现,太颜和摩承的脸色皆是惊变。“她现在人在哪儿?”立即意识到,那场异变是月邪的劫难,太颜不由急急问道。平玉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两人神色凝重,不由怔愣住。“在……在青樨院!”“她回来时,身上可有异常?”平玉老实摇头:“并无异色,不过有一事很……奇怪。”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太颜得知月邪平安无事,面色不由放缓,他如今在意的,除了门中事务,剩下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徒弟,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摩承看了眼松了口气的太颜,面不露色地转头看向平玉,冷声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事便说!”平玉噤声,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凌清失踪了,门中派人找过亦不见。”他抬头觑了眼两位老人,见他们面无异色,心里不由觉得奇怪,怎的他们的反应都和师叔一个样?太颜迟疑片刻,只问:“此事你师叔可知?”平玉点头:“昨日便与师叔说了,但她却说不用再找,”他小心翼翼观察太颜的脸色,说道,“师叔说以后也不用再提。”凌清失踪不见,师叔竟然毫无反应,他本来还想把希望寄托在掌门还有自家师父身上,可结果却还是让平玉震惊了!太颜脸上浮现一抹喜色,他看向摩承,甚是兴奋和喜悦:“看来她是想明白了。”“那不是?我们还会害她不成?”摩承虽是冷哼,但言语里亦是藏着几分欣慰。只有平玉,像个傻子似的呆呆站着,不懂他们在开心什么。“掌、掌门,凌清不见了!”平玉不甘心,试图唤回两人的理智。太颜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平玉,只是点头道:“你师叔说不用找,那就不用理会了,对了,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平玉:“……”这都是什么事啊!人丢了他们个个都不急的吗?平玉在心里不由为凌清感到悲哀,有这么一个不上心的师父,还有这么一个不上心的师祖,真是可怜。平玉禀告了其余事情后,准备退下离开,这时,太颜再次把他喊住。太颜看着他,轻声道:“这段时间,莫要去打扰你师叔。”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去消除的,比如某些难以磨灭的记忆,或者是某个牵动心绪的人。而现在,她只不过是需要点时间罢了。作者有话要说:啊!时间都去哪了呢!哭卿卿啊哭卿卿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