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骑兵营那边牵我的小马,”掌中的手骤然挣脱了,金发的年轻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远,在雪日的午后转身笑着冲她挥手,“自己先进去坐坐!我马上就来!”
秦唯西无奈摊手,目送她一溜烟跑远后,也没急着进帐篷,而是四处张望了起来。
这里也有许多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抱着文件或其他什么跑进跑出,只是在经过她身旁时,都会或多或少的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秦唯西想了想,没急着进帐篷,而是绕着军营慢慢逛了起来。
在魔导炮弹坑旁,有一小队小军人——那是一群瘦瘦的孩子,和大人一样绑着绑腿,盘腿坐在还没撤去的沙袋旁边兴致勃勃地聊天。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孩子,腰间还别着一只老旧的铜号,戴一顶褪色的旧帽子,旧到看不清它之前到底是黑色还是灰色了。
但帽子下面的人儿并未褪色,他们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有些还拖着鼻涕,用袖子擦擦后,又咧开缺了牙的嘴。黑色的、棕色的、蓝色的、金色的……不同颜色的眼睛明亮极了,像是夜晚星河中毫不相同却都闪闪发光的星星。
秦唯西静静凝视笑着的孩子们,按下心头一丝悸动,皱皱眉。
很快,大概是休息时间过了,那群孩子们爬了起来,领头的孩子喊起了口令,他们开始列队,围着工事慢跑。跑完一圈后,他们开始分成了若干个小组,练起了包扎、急救、吹号……甚至识字和绘制地图。
她眉蹙得更紧了,恰逢身边有个挺拔的哨兵,她声音冷了几分。
“喂,你们是在训练童兵吗?”
身边传来了清澈却倔强,甚至饱含敌意的声音,“您好长官,我不叫喂。”
秦唯西惊愕扭头,这才发现,眼前的哨兵估计也还只是个孩子,可能比柏嘉良还要小一两岁,此时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她。
敌意。
秦唯西愕然地分辨那丝情绪——多久了,多久没有人会如此毫不掩饰地像自己展示敌意了?
“您可以叫我小家伙、小鬼,”见秦唯西不说话,小哨兵站得更挺拔了些,小声补充,“但我更希望您能叫我哨兵,或者战士。”
极强的个人荣誉感。
秦唯西脑海里泛起了一个念头。
在以前的刚铎帝国、温莎帝国,这是要贵族才能拥有的极强的个人荣誉感。他们称之为“贵族的荣光”。
但眼前的小家伙,显然不是个贵族。
“小家伙,”秦唯西心中泛起了一丝好奇,却还是先问了先前的问题,“你们是在训练童兵吗?”
“不是,长官,”小哨兵声音清朗,“他们是随军的孩子,有些是家里大人在军队里,但更多的是自己跟上来的。”
“自己跟上来的?”
“是的长官,”小哨兵响亮地回答,“我就是,我以前是帮边境西泽尔家族家少爷喂马的仆人,一年能得足足五个银币,够养活我自己外还够我的三个妹妹吃饭。”
“但那年,雪很大,冻坏了庄稼,到了夏天,山上的野果野菜都没了,树皮也没了,但西泽尔少爷家的马还在吃一个银币一公斤的鲜玉米,我偷偷带了几个回家,被他们抓住了。”
“然后呢?”秦唯西忍不住追问。
“他们没有打我,因为革新军正好来了,”小哨兵眸中带上了十足的骄傲,“他们打开了西泽尔家族的粮仓,把粮食分给了大家;撕毁了西泽尔家族的地契,把土地分给了大家。”
“然后我就跟着他们走了,他们大部分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因为跟着革新军能吃饱,长官。”
“那你的父母,还有妹妹们呢?”
“他们死了,长官。和我一起入伍的隔壁叔叔说,我爹娘和妹妹都在那晚被抓走了。爹娘被卖到了矮人地窟拉风炉,妹妹被卖到了血族,听说有一些血族的贵族很喜欢人类小孩的血液。”
秦唯西闭上了眼睛,过了会,缓缓睁开。
她第一次为自己很不像个血族而感到庆幸。
“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她捏紧了拳,声音冷冽,“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了。”
“的确不会有了,长官,自从我们和血族签订了条约,又毙了几十个个人口贩子后,就再也没有了。”
秦唯西沉默了几秒,拳头松开,又捏紧,重复了好几次,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那,”她望向那群孩子,“他们主要做些什么?”
“其实大人们也没有让我们做些什么,长官,训练也好识字也好,一切都是他们自发进行的,偶尔会帮忙跑腿送送文件什么的,”小哨兵脸上带上了自豪的微笑,“只有最优秀的,在满了一定岁数之后才可以像我一样当哨兵。”
“真棒,”秦唯西笑笑,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多大了?”
“十六岁,长官,”小哨兵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看上去多了几分青涩,也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狡黠和八卦,“您认识小柏团长,对吗?”
“是,怎么了?”
“她很厉害,”小哨兵傻傻地笑了起来,眸中全是钦羡,“她和我一个岁数的时候,都可以带一个团守阵地了。”
“也是,你们都叫她小柏团长,”秦唯西想了想,“诶,她的部队在这边吗?”
她还挺想看看被柏嘉良带出来的队伍。
会和小家伙一样阳光开朗且脑回路难以理解吗?
那应该是群很有趣的家伙。
“您不知道吗,长官?”小哨兵反问,看起来有点惊讶。
“什么?”
“小柏团长的队伍全都打没了,长官。为了掩护大部队部署和转移,他们三千人拖了五万人整整七十六天。”
秦唯西怔住了。
“她没和我说过。”她低声呓语。
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不了解自己的旅伴。
自己不了解她的爱好,不了解她的过去,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如何。
她站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秦唯西!”远处突然传来了响亮而熟悉的声音。
秦唯西猛地扭头,看见了那个骑着枣红色骏马向自己狂奔而来的年轻女孩。
她冲着自己笑,冲着自己招手,随风高高扬起的金色发丝在阳光下灿烂而耀眼。
像从灰烬,从断墙,从血与火中拾捡起来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