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司沉着眼看着笼子里的鹦鹉……你说它能学的会人话,可真的明白话里的意思么?若能听得懂,又能否看透他们心底的悲伤?只是歪着头,一会儿往左歪,一会儿往右歪,完全是一副不明白不了解,好奇又疑惑的模样儿……“老头子……你,累不累?”容老夫人突然问道,话音里夹着浓浓的哭音。容司侧首看向夫人……她身后的秋海棠还没开,天就凉了,谁能说的准,今年的海棠是开,还是不开了呢?“老头子,等阿靖出来,我们一家人过安稳日子吧,好不好?”“……”妻子眼底蕴含着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满眼的乞求让容司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似得。“你想想,靖儿教鹦鹉说话的时候,多简单,多快乐?”“再多的钱,再大的权,再高的地位,也换不来这些……不要再和殷时青往来了,他自身难保,不可能帮的了我们。”容司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夫人夹着无边痛苦的劝说,细细斟酌思量着……“白日里解不开的结,黑夜慢慢熬……我已经熬不住了。”“今天,容氏改名“靖志”,靖儿的靖,当初我们给靖儿取名靖,是希望他有雄图大志的同时又能平和安稳。”“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殷家那老四,并非一心要绝容家后路,老头子,你看不明白么?”“……”容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这都是报应啊……都是报应……容氏本就该踏踏实实的做贸易,做科技,做创新,就万万不该冒着大风险来急功近利……”“一步错,步步错……”“你一心想让靖儿在殷家跟前扬眉吐气,和那殷时青联手,把殷家踩下去……结果呢?”“殷时修顽强的挺过来,翻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我们措手不及,喘不过气来,是我们先使的手段,靖儿就是在受这个过。”“别说了……”容司开口,有气无力的淡淡说了句。容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脸,吸了下鼻子,结果下一秒却没忍住,彻底崩溃了起来,“这天气这么冷……靖儿,靖儿他会不会着凉……监狱里的被子厚不厚……呜呜……吃的东西好不好……靖儿那么挑剔……这日子,他要怎么过……呜呜呜……”容老夫人这么一哭,容司被哭的揪心不已,一想到妻子说的这些……老泪也纵横在这爬满沟壑的面庞上。“阿靖!阿靖!阿靖!”老夫妇在一起抱头痛哭,金刚鹦鹉突地开口,连叫三声。容老夫人的手从脸上挪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身往回看!有脚步声和身影……容老夫人忙站起来,门被推开……“妈……”容老夫人闪烁着泪光的眼睛,里头的期待和惊喜一闪而过,留下的竟是更深更浓的失落和悲伤。“爸,你们……”容乔睁着大眼,看着老泪纵横的父母,一时间被吓到了。而后便听金刚鹦鹉又叫了起来,“阿靖!阿靖!阿靖!”容乔脸上的疑惑解开了,父母为何泪流满面,她找到了原因,漂亮的面孔一时间也消沉黯然下来。“报应,都是报应啊……”“……”妻子的哀嚎,容司无法予以反驳。当他授意容靖参与施盛德和武荣的计划中时,就已经奠定了,会有今天。当他在殷绍辉和周梦琴痛失爱子的绝望里偷笑时,就已经奠定了,这样的滋味,他也要尝。匆匆的脚步声又响起,佣人走到门口,忙对容司和容老夫人道,“老爷,老夫人,殷时青先生来了,在门口。”容老夫人抹掉眼泪,看向丈夫……容乔一听佣人说是殷时青来拜访,便忙对佣人道,“赶紧去沏茶,请人进来。”“是,大小姐。”佣人应下,这正要去照做时,容司出声把佣人拉了回来,“请殷时青回去吧,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见。”“……”佣人愣了一下,看看容司,又看看容乔……容司见佣人在听了自己的命令之后还有一些犹豫,眼神立刻就凶狠起来。佣人忙吞一口口水,赶忙往门外走,准备请殷时青回去。“顺便告诉他,以后都不用来了。”“……好,好。”佣人应声便去执行。容乔有些不理解的看着父亲,“爸,那可是殷时青啊……您和他……”“容乔,你记住,以后我们容家和殷时青再无关系。”“……”容司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起妻子的冰凉的手,“回屋吧。”容老夫人鼻子一酸,这眼泪便又不自觉地涌进了眼眶。她知道……丈夫的这一颗心是彻底软了下来。因果报应这回事,他们是不信的,直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他们亲尝了这其中苦涩滋味……既是信了,也就不敢了。他们老了,就是五雷轰顶,也不觉得是多可怕的事情,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活了六十个年头,不算长,但也不短了。伛偻老翁,伛偻老妇……可若是造孽会让后辈遭罪,那这孽是断断不能再造了。殷时青万万没想到自己亲自来到容家,却会被一个佣人几句话给打发了。“容老真的是这么说的?”“殷先生,您就回去吧,老爷真的是没心情接待任何客人。”“我不是一般的客人吧?”殷时修还在挣扎。“是,您是政委,可……老爷说了不见,我们也没这个胆子让您进来呀,回头您给老爷打电话问便是了。”佣人面对着眼前这么大个人物,冷汗都冒了出来。殷时青眯着眼,就这么闯进去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好歹也是个“大人物”,当着个佣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不体面的举动……他实在也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佣人面露难色,殷时青也不好多做纠缠,“帮我给你家老爷带句话。”“您,您就不能自个儿打电话给老爷说么?”佣人一想到方才容司的威严神情,又加上这段时间容家百般不顺,佣人是万万不想去撞这个枪口的。“我不是怕你家老爷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么?帮我传个话,不算为难你吧?”这殷时青的面上也露出了不善的意味,看的佣人也是一阵毛骨悚然。心下不禁腹诽道,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做完这个月还是不要再做了。“您,您说……”堂堂政委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佣人就是再怕是也不敢不应了。不过与此同时,她也对这个所谓的大官员心生不满,有种被官帽给压着的感觉。有本事就去压她家老爷,压她这种小老百姓算什么本事。“一条船上的船员,这船要是翻了,谁都逃不了。”殷时青说完便回身上了他那辆高级轿车,车窗摇了起来。佣人就算是再文盲,也不会不明白这些权大势大的人说起话来都是喜欢说的隐晦……而这句话,又实在是算不上多隐晦。佣人真担心这话要是传过去,老爷着怒气会不会立刻就牵扯到她身上……犹豫着,偷偷的把话传给了大小姐,让大小姐转告给老爷子。容乔并不明白父亲母亲把殷时青拒之门外是什么意思……如今容氏被殷氏成功收购,说起来殷时修只有容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份额,可董事会的大多数董事成员都已然倾到了殷时修那一边。现在他们容家真的可谓是势单力薄。父亲母亲又和殷时青断了关系……殷时青的这一句“一条船上的船员,这船要是翻了,谁都逃不了。”摆明就是威胁啊。父亲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容乔不明白,只是想到方才父亲和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殷时青让带的这句话,她并没有立刻转述给容司。容乔径自回了屋。哥哥入了狱,父亲母亲这么消极,男友离她而去……她拥有的一切都已经翻天覆地的发生了变化。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看向窗外,风一吹,秋叶纷纷凋零,这个秋天来的实在太不合时宜。凋零萧瑟的季节。只应了他们容家的景。上午,在靖志召开了第一次董事会会议。而后便紧赶慢赶的回了殷家老宅。乔迁之日,殷家老宅的门楣似乎又要被踏破了。殷家二老的诸多好友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殷家二老在这一天要搬回殷家老宅。亲朋好友带来的贺礼,殷家二老只酌情收了几样给孩子们玩的。比较贵重的物品,二老都让人给退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尤其是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儿女,从政的从政,从军的从军,从商的从商。殷时修和苏小萌到的时候,宾客纷纷踏至,偌大一个园子,闹得很。纷扰的人声音里传来的是交谈上,祝贺声,大笑声。苏小萌推着殷时修进了正苑,餐厅里摆上了三张大圆桌,正苑门外的空地上又摆上了三四张大桌子。这一进门,就能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味。苏小萌嫁进殷家也有好几年了,这些纷纷踏至的宾客于她而言也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了,碰到些熟面孔,苏小萌也可以热络的打招呼。即便有些陌生面孔,她不熟悉,可是苏小萌已然是个知名人物,旁人也会到她跟前来主动自我介绍。“殷少爷,四少夫人,你们的这两位大家长,可是不常请我们来殷宅里热闹的哦!”一位头发黑白参半的老伯,笑声呵呵的打着趣儿。“家父家母喜静,日后伯伯想来家里做客,只管说,我们夫妇一定热情迎接。”“老四,你这话,我可记住了,大家可都要作证啊!”“哈哈!作证,都作证!”“诶呀,我们这小侄子,这次是真的受苦了。”和殷家交情不错的世家家长轻轻拍着殷时修的背,叹气道。殷时修只是微微颔首,笑着应道,“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关心,这些时日,殷家,殷氏,多亏你们照顾了。”苏小萌也忙跟着道了谢。视线稍微转了一下,便看到又一辆电瓶车开了进来。苏小萌的眼睛何等尖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电瓶车上的外公!这边和围绕着殷时修的叔叔伯伯们打了个招呼后,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这白丰茂的车子刚停,苏小萌已经大笑着把脸给凑了过去,“外公!”白丰茂远远便见着这边热闹,人老了,这眼睛也不好,被苏小萌这么一喊给着实吓了一跳。惊吓之后便是满满的欣喜和疼爱。苏小萌搀着白丰茂从车上下来,“外公,您慢点儿,慢点儿!”“好咧。”“外公,您从山上过来的?”“恩,一早就出发了,结果正碰上路上堵,总知道下了山之后我就乘地铁过来,兴许还快点儿呢。”“这个点乘地铁?诶哟,我的宝贝外公,您就别瞎折腾了……九点的地铁最堵,万一您给挤着哪儿,我得哭死咯。”白丰茂伸手揉了揉苏小萌的头发,眯着眼笑了笑,“你这小丫头就是嘴甜。来,我那两个曾外孙呢?来了没?”“唔……还没呢,两个小家伙下午才放学,晚上能见着的。”苏小萌忙道。“哦,对,上幼儿园呢。”“外公,您是不是想死他们啦?”“可不是么?不然我也就不走这一趟了。”“白老哥,您这话说的……我和梦琴盼您来这一趟,最后倒是托了双儿煌儿的福了呀。”白丰茂忙抬起下巴,摸摸自己微长的胡子,笑道,“可不是托了两个小家伙的福?”“好了好了,谁让白老哥面子大呢,来,我们进屋。”殷绍辉拉过白丰茂的手,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白丰茂往里头走。踏进玄关,白丰茂便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殷时修。殷时修见了外公,自然是立刻遥控着轮椅过来,停在白丰茂跟前,“外公。”白丰茂看着殷时修,目光落在他两条腿上,定定的定了许久才移开视线,伏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外孙女婿,了不起啊。”大拇指一竖。能让白丰茂竖起大拇指给出这么高赞扬的人,还真没有几个人。哪怕是白丰茂自个儿的儿子。“外公……我应该早些去拜访您。”“好了好了,好好养身体,这才是第一。”白丰茂认真的看着他,“若是你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外公也不会嫌弃你,用萌萌的话来说……叫什么……”“哦,哪怕你就是坐在轮椅上,那也是坐在轮椅上的巨人!”“噗……”殷时修倒是没想到,苏小萌私底下竟是和白丰茂说过这样的话。“是,坐在轮椅上的巨人!”白丰茂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刻便跟着附和起来。苏小萌看着自己的丈夫……真心的感到骄傲,感到自豪。“但是啊……”白丰茂这话只说了个前半句,还有个后半句没接上。众人默声等。“只要有一丝机会能站起来,你就不能放弃,坐在轮椅上的巨人和站立着的巨人,还是有差别的,对吧?”殷时修笑意温和,重重点头,“外公说的是,我正是这么想的。”“好样儿的。”白丰茂还是忍不住赞扬着殷时修,“为你父母把这百年老宅收回来是好样的,让殷氏集团壮大是好样的,面对权势,能不忘初心,是好样的!”“外公……”苏小萌忙嘀咕了声。“怎么了?”苏小萌忙指了指自己,一脸期待的看着白丰茂,“你别只夸殷时修,也捎带着夸夸我嘛……”白丰茂忙伸手又揉了揉苏小萌,“哈哈!我这外孙女儿就遗传我的基因,三个字!特别棒!”“……”苏小萌眉头拢起,“外公,您这是变相着自夸啊?”“我说的这是事实啊,什么叫变着相的自夸?还是说我家萌萌不觉得你这么聪明,也有外公的一分功劳在里头?”白丰茂这么一说,苏小萌万万是不能抹消掉白丰茂的功劳了。殷家乔迁,一家人忙里忙外的着实是累,但这种累也是奠着高兴的基础成分上。中午吃的也就是一顿便饭,倒也算不得多好的菜。饭吃到一半,苏小萌这才刚下筷子,便又有“贵客”到了。这位贵客,可真的就是“贵客”了。苏小萌的脸色瞬间就青了,脸上毫不掩饰的表达着想把来人赶出去的想法。若不是这来人还牵着殷俊杰,苏小萌恐怕真的会出言不逊。殷时青一家子就这么到了。几大桌子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面相觑着……一时间倒是都不敢开口说话。可是这殷时青却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很是热络的打起了招呼,“大家好啊,都吃着呢……”殷时青这招呼打的实在是不太讨喜,起码是不太讨殷家自家人的喜。旁人是没法开口说殷时青什么,顶多也就是心下腹诽着:这殷时青的脸可真够大的呀,当初殷时修死讯出来,他倒是没为弟弟落一滴眼泪,一心就想着怎么把这殷家老宅占为己有。殷宅划到他名下后,他没想着怎么守护着殷家的基业,反倒是转手一场拍卖会把房子给挂出去拍卖!眼下,经月后,殷家二老搬回了殷宅,特在今天办了这么个乔迁宴。殷时青却是拖着这一大家子不请自来……这其中的名堂,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爸,妈,你们搬回来,怎么都没知会我们一声?难道我们不是殷家的人么?”殷时青轻笑着问道。“俊杰!来,到四奶奶这来!”苏小萌起身,冲殷俊杰招手,眼睛是看也不看殷时青……这态度摆出来,大家也都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