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普通的话语一旦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一种隐秘而令人抓心挠肺的暗示感。郁谨拨开他的手,也凑过去他耳边说:吃饭不用说话。你说的对。丁鹤笑眯眯地就着姿势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舌尖悄悄在光滑的皮肤上扫过,然后又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连坐姿都格外端正。往常两个人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他的腿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碰到郁谨的腿,甚至会故意挤进两条腿之间的空隙,这次连腿都放得规规矩矩,像在两个人中间有道鲜明的界限。郁谨半边脸都红起来,捂着耳朵,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菜单。菜单的设计很简单,菜品也很少,一眼就能看完。他从头看到尾,又恍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记住,又重新回到第一排,在脑海里缓慢而字正腔圆地念菜的名字,好像这样子就能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他从第一行再重新读到最后一行,终于听不见自己过于活跃的心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重新抬起头。丁鹤一直撑着脸看他,看到他抬头,只是嘴角弯起,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张了张口,想问还要等多久,只是一开口,声音就被旁边喧闹的人声淹没了。他身子稍微前倾了一点,很明显地表达出让他靠过来的意思。丁鹤微笑着看了他几秒,又低下头玩手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郁谨轻轻踢了他一下,但丁鹤恰好把腿移了个位置,他踢了个空。他这才发现丁鹤似乎坐得离他有点远,按照平常的经验竟然碰不到。早餐店的桌子并不大,对于某些人来说甚至太小了,从他的角度看,丁鹤甚至离他们后面那桌的人更近。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是他说吃饭的时候不用说话,但丁鹤真的不跟他说话了,他又觉得不习惯。连带着坐在那里都奇怪,好像腿旁边太空荡了。他又把脚往丁鹤那边移了移,轻轻碰了碰。丁鹤像是全然没觉察到他的情绪,依旧在低头看手机。郁谨忍无可忍,终于一脚踩上去:抬头。丁鹤虽然低着头,却在他踩的那瞬间迅速地移开脚,然后两腿合拢,精准地把他的腿夹住。他抬起头,指指手机。郁谨按他说的按开手机屏幕,刚好看到他的消息跳了出来。说话听不清,打字吧。这条消息很快就被群里顾心裁等人@的提示淹过去了。看起来是他太不关注手机上的消息了。郁谨看着这条一分钟前的消息,沉思了一会,斩钉截铁地回复:你是故意的。丁鹤露出无辜的笑容:我没有。你有。郁谨冷酷无情地回复,你故意不理我。他打完字又觉得太矫情,把后面那句删了。于是你有两个字重重地砸在屏幕上,像是冷冰冰的控诉。刚刚顾心裁他们恰好在问问题,我就切出去回复了一下。丁鹤开始解释。郁谨脑海里冒出一句难道他们已经这么重要了吗,很快又自己把这个想法否认了。当初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丁鹤就喜欢这么说话,模棱两可,暧昧不清,分不清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想让我心情起起伏伏的吗?他冷冷地打出一句我不喜欢,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比往常温度低。他打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干脆地把腿往回抽。丁鹤脸色也严肃起来,两条腿收紧,不让他乱动。手机屏幕开始频繁亮起。郁谨看着丁鹤那边手指翻飞,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对话框。他一打开,一行行句子就冒了出来。我想跟你说话。但你不愿意和我说。你看菜单都不跟我聊天。话里的酸楚都要溢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旁边桌的醋放多了味飘了过来。两个人的头像都是郁谨画的,一只布偶一只黑猫,他这么说话,郁谨觉得他的形象突然从头像里狡猾的大黑猫变成了站都站不稳的小奶猫,抱着他的尾巴往他背上爬。他不知怎么就心软了,刚刚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但他也说不出太可爱的话,只是打出一句我现在收回那句话,就把手机关上,身子前倾,一副主动求和的样子。但眼神还是有些傲慢。丁鹤也放下手机,嘴角噙着笑,向前坐了一点,伸出手轻轻在他下巴上挠了一下。跟挠猫下巴的动作差不多。郁谨刚要拍他,汤包刚好上来了,只能暂时放弃。他小心咬破汤包的皮,尽量避免着被滚烫的汤汁烫到舌头。他吸完一口汤汁的间隙,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正好看到丁鹤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你偷拍我?第132章 永远的星期三(三十)丁鹤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捡起一只汤包。还没等他咬破,郁谨就伸出一只手,托住那只碟子:拍了什么?丁鹤眼看混不过去,眨眨眼,主动把相册打开,手机递到他面前:很好看。郁谨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半信半疑地低头看照片。拍的是他刚刚吃汤包的样子,还连拍了好几张。这种运动中的抓拍,难免会糊,还容易出现奇奇怪怪的造型,他看了都觉得难为情,板起脸问:为什么偷拍?丁鹤坦然地承认:好看,想拍。系统呵呵冷笑:滤镜真厚。闭嘴。虽然没让系统再说下去,但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丁鹤带的滤镜太重。郁谨把几张糊的照片删掉,发现前面居然还有其他照片,包括他低头看菜单的照片。那张照片还被丁鹤手工画了一对猫耳,后面一条直直立起的猫尾巴。郁谨控诉地看着他。刚刚不是委屈自己被冷落了吗?现在看起来倒挺自得其乐的。丁鹤轻咳一声:我觉得可爱,顺手拍的,没想太多。猫耳朵和尾巴呢?丁鹤目光真挚:你特别适合猫耳装,真的,就是小夏那种猫耳朵猫尾巴。郁谨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热,匆匆把不好看的照片删完,手机塞回他手里:偷拍容易拍丑,下次你直接跟我说。好,丁鹤从善如流地点头,我不会把你拍丑。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郁谨皱眉想了想,还是把疑问放在了一边,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也偷拍过我?丁鹤微笑着看他,并不明确回答。这个表情,明显就是承认了。我记得,我有次看到你的手机桌面,是我没拍过的照片,郁谨心里冷哼一声,开始明明白白地和他翻旧账,高中的时候,你还偷过我的校服。那是因为洗完挂在一起,我拿错了。他们高中的时候,为了上学方便,都住在学校附近某个亲戚闲置的房子里,算得上是室友。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家长们也很放心。阳台就那么大,贴身的衣服会故意隔开,校服就没那么讲究了。两个人又穿的是同一个码,虽然标签上做了标记,但不小心,确实容易拿错。校服都长一个样,但一个人穿久了,上面总会留下不同的味道。就算用的是同一款洗衣粉,郁谨还是在收回校服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去找丁鹤。但是我去找你换的时候,发现你在闻我的校服。郁谨说完,稍微倒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无法描述出那个画面,但直至现在,那个画面还是能清晰地重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发现他那个从小作为好孩子典范的青梅竹马,正虔诚而小心地捧着他的校服,鼻尖凑近衣领的部分,隔着一厘米的距离轻轻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再把头整个埋进校服里,从衣领一直蹭到衣摆。到最后还整个人露出迷之微笑。吓到你了?丁鹤笑容收敛了一些,眼睛凝视着某一点,似乎陷入了回忆,口中喃喃,可我我那个时候只有这个方法和你接近了。当时你和我一起上下学的时候都站得离我特别远,吃饭的时候也和我坐在对角,我说想和你转到一个班你也不愿意,每天也不告诉我你在班上遇到了什么事。我知道有个高年级的学长在追你,我也知道越青霆在帮他。以前我可以把这些都挡掉,但是当时我不得不去想,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我妨碍你。他眼里像蒙着一层雾,阴沉沉的,都这种情况了,我总不能再缠着你,万一让你更烦呢?他那段时间也焦虑得要命,和郁谨分在两个班意味着大部分时间他并不知道郁谨在经历什么,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人,在做什么事,会想什么。以前郁谨因为不喜欢和人交际,总是和他一起出行,有什么要和人交流的事都会推到他身上。无论是普通同学的示好,还是暗恋者的情书,都由他代为处理。周围的人都以为是郁谨在依赖他,为他不值,却不知道这个局面是他主动引导出来的。他知道郁谨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也知晓他的一切情绪反应。他会把他永远保护在自己的城堡里,让他做一只漂亮高冷的小猫。他很享受这种把什么都掌握在手心的感觉。然而郁谨主动把这种稳定的局面打破了,他突然发现,他甚至连那些普通同学都比不上。郁谨不需要他了。他们之间最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联系消失了。但我也不想放弃。我想,凭什么呢?凭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他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我有什么比不上他们的地方吗?他们大部分都只是想玩玩而已,但我是很认真地想和你过一辈子。郁谨眼看他又要犯病,刷地一声拉开拉链,把校服外套脱了,披到他身上:给你穿。丁鹤眼里那种雾蒙蒙的东西消失了,他认真地解释:但是那天我真的只是拿错了。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就忍不住多闻了闻。郁谨冷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校服脱了,把他的校服穿上,还低头在袖口来回嗅,问:汤包味?不是,是一种很甜的味道。丁鹤按按左胸口,有些怀念,你是不是牛奶喝多了,身上都是牛奶味。他又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披到郁谨肩上:早上有点冷,别着凉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总让我穿你的衣服?郁谨把手伸进袖口,拢了拢衣领。衣服上有他熟悉的气息,幽淡且安稳。他还是挺习惯这个味道的。有一点,但不是完全。丁鹤笑吟吟地看着他,大概是生物本能?我以后会注意。就和动物喜欢划定地盘一样,这种行为天生就带有占有和攻击的意味。也不用那么注意。郁谨不自然地摸摸头发,垂下眼帘,我可以接受。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虽然他看到那个场景的时候,第一反应确实是震惊,但是躲回卧室的时候,又忍不住脸红起来。大概就是满脑子他为什么要闻我的衣服我衣服上没有怪味吧他是不是其实也喜欢我难道他有什么难言的怪癖要不要送他看医生。以至于两个人把校服换回来之后,他穿着校服还总觉得是丁鹤从后面抱着他,暖暖的体温贴着他的身体,烫得他初春都想只穿一件单衣。但丁鹤把校服还回来的时候,脸色还是和平常一样,甚至还笑着跟他开玩笑,让他那点萌动的心思又收回去了。他当时想,也许这就是一个巧合。丁鹤也发现校服和平常不一样,所以凑近去看了看,其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脑补。他那段时间和丁鹤保持距离,就是想把关系理清楚。从小到大,他身边只有丁鹤一个亲近的人。但是丁鹤不一样,丁鹤的人缘很好,他还有很多朋友。也许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好朋友。还是不好相处的那种。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会成为丁鹤的负担,他们的相处方式,不仅早就越出了朋友的界限,甚至以恋人来说都过分了。现在丁鹤还可以惯着他,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如果丁鹤真的有喜欢的人,或者说想结婚的对象,他总不能横在中间做他们的障碍。所以他必须要重新审视两个人的感情。然而这场别扭的互相试探还是以丁鹤的告白告终。他还记得当时丁鹤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但他就是会不停地想,是不是他想多了,是不是他误会了丁鹤的好意,也许丁鹤真的就是一个对朋友掏心掏肺的人。只有未知最让人难熬。丁鹤有些感慨: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做的越界了,一直躲着我。吃,要凉了。郁谨把笼屉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完还要找人。丁鹤听话地分走自己的汤包,又放下筷子:想要你喂我。吃个早饭还这么多事。想是这么想,郁谨还是拿起碟子,用筷子拨了一下,送到他嘴边。汪嗷原本就嘈杂的早餐店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狗叫,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旋风一样冲了进来,恰巧撞到桌腿。郁谨按住桌面稳住动作,没让汤包掉到身上。但他定睛一看,汤包掉到了阿拉斯加的狗头上,阿拉斯加似乎被烫到了,焦虑地在旁边转圈,顺便撞翻了正在端菜的服务员。眼看影响越来越严重,丁鹤及时出手,原本狂躁不安的阿拉斯加乖顺地坐在他面前,吐着舌头摇尾巴。狗主人姗姗来迟,不停向他们道歉。她长得有些眼熟。郁谨仔细看了看,发现就是他们骑自行车上学那天,遇到的阿拉斯加和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