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重要吗?叶钦用笊篱把煮熟的饺子捞了出来。童峻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叶钦:什么?叶钦拿了一双筷子一个醋碟,端着饺子进了餐厅,自顾自地坐下。你什么意思?童峻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弓着腰,双手撑在桌子上,直直地把叶钦盯着。这不明白吗?叶钦放下手里的东西,平静地回视着童峻:我们已经离婚了,童峻,所以你想不想离婚,不重要了。没事儿你就走吧,等一会儿饺子要坨了。童峻却没像之前那样甩脸走人,反倒在叶钦对面坐下了,带着点倔强说:我有事儿。叶钦没继续回答他,挟起一只饺子蘸好醋咬了一小口,饺子是他喜欢的三鲜馅。老太太做饭讲究,从虾仁海参到葱姜料酒,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叶钦本身又爱吃她做的饺子,每次都能比平时多吃点。就当看不见童峻,叶钦低着头吃了两个饺子,吃到第三个点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好像不知道哪儿有点古怪的酸臭味,激得他一阵阵反胃。叶钦放下筷子缓了缓,又低头闻了闻吃剩的半个饺子,明明就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可是当他把半个饺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之后,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又翻了上了。叶钦不由捂着嘴跑进了洗手间,对着水池吐了起来。童峻立刻就跟了上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拍着背:你怎么了?喉咙里就像被人打了一口井,呕意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溢出来,刚吃的一点东西很快就全吐出来了,叶钦只是无力地扶着水池不住地干呕。童峻小心地扶着他,也没避开他衣领上沾的一点污秽,直接把他搂进怀里慢慢捋着背:没东西了,别吐了,你忍一忍。叶钦吐得有些头晕,也没力气推开他,只是努力调整着呼吸,想把那难捱的不适压下去。看他难受得都有些抖,童峻一弯腰就把他横抱了起来,走到沙发上轻轻放下,用湿巾把他的领口擦干净:我给你拿杯水?叶钦闭上眼睛不看他:你走吧。在原地僵立了半晌,童峻还是到厨房里去找水了,结果只在冰箱里找到了半打包装水。他拿了两瓶出来,一边把一瓶半倒到水壶里烧上,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对,安馨家园三栋1706,要有加热和净化功能的一体机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拿最好的。挂断电话,他就拿着剩下的半瓶回到了客厅里。叶钦依然闭着眼靠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童峻小心地扶起叶钦的上半身,用水瓶抵在他嘴边:这个太凉了,你漱漱口,别咽,等会儿我给你兑点热的再喝。叶钦偏头躲开了,皱着眉头看童峻:你走行吗?空气安静了片刻,童峻放下手里的水:等你好一点了我就走。不知道为什么,叶钦现在特别不想看见童峻,他扭开脸:你在这儿,只会让我更难受。厨房里的水开了,水壶发出来尖锐的嗡鸣声,童峻起身朝厨房走去。不到半分钟,童峻就端着半杯热水回来了,又从水瓶里兑了点冷水递给叶钦:看着你喝口水,我就走。叶钦犹豫了一下,接过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顺着食道滑下去,一路上抚平了胃酸倒溢带来的不适。我喝了,你走吧。叶钦把水杯放下,仰视着童峻。童峻果然站了起来,却不是出门,而是走进卧室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抖开给叶钦盖上:你躺一躺,我去给你煮点粥。煮粥?叶钦不禁轻轻一笑:童峻,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这是你家吗?刚刚走到客厅口,童峻顿住了脚:你别动气了,给你煮了粥我就走,或者你让我带着你去医院看一看。叶钦一下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掼到了地上,他扶着茶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童峻,我再说一遍,咱俩离婚了。今天要不是奶奶来了,我根本不可能让你进这个门。你凭什么关心我?你以什么立场带我去医院?丈夫吗?亲人吗?朋友吗?你都不是!童峻,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就是死了都不关你的事。我请你,不,我求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了。说着说着,叶钦的眼泪就又掉下来了,他也是想不明白,自己上半辈子几乎没掉过眼泪,怎么到了童峻这儿,就好像过不去这道坎儿了呢?叶钦的每一句话里都是拒绝,而童峻最不会处理的就是别人的拒绝,因为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拒绝他。但他又不想走,只是无措地在原地站着。空气胶成一团,门铃丁零一响,童峻走到玄关打开门。外面是来送饮水器的,送货小哥很有礼貌地问:需要为您安装吗?童峻看那个盒子不大,直接接了过来:不用了,谢谢。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把饮水器拆出来插上电,童峻又朝着叶钦走过来,想牵他的手,却被他一扬手躲开了:叶钦,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但是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我做错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叶钦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他冷冷地看着童峻: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遭受了一大早的白眼,童峻的火气终于又些压不住了:你就这么恨我?那你为什么哭呢?你为什么还为我伤心难过呢?叶钦抿住一个酸楚的笑:我是为你伤心难过吗?童峻的眼睛黑沉下来:那你在为谁难过?叶钦指了指门口:走。童峻深深吸了一口气,口气又软了下来:你吃口饭,行不行?就当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几乎要让人听不见:求你。听见最后两个字,叶钦心里微微一陷,但是又很快冷了下去。商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什么话都肯说。童峻,你不是最讨厌别人重复同样的话浪费你的时间?可是为什么今天我说了这么多遍,你就是不肯听?我请你立刻离开,别再浪费你我的时间。说完叶钦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不再理睬童峻。虽然喝了热水,叶钦的确还有些不舒服,只是实在不想和童峻共处一室,才躲到卧室来躺着。过了许久,外面窸窸窣窣一串响动,叶钦疲惫地闭上了眼。童峻抱着被子进了卧室,像是怕吵醒了叶钦,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给他盖上掖好。接着,叶钦听见那阵压抑的脚步声又去了厨房,和从前一样,他能分辨童峻在接水,淘米,点火。他能听出来童峻的动作不同于最初的笨手笨脚,几乎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成功地煮上了。叶钦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听到客厅传来轻轻的关门声,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餐厅的红木桌子上放着一碗粥,旁边留了张字条。童峻的字一向龙飞凤舞,张扬不羁,这张字条上的字却工工整整,像是从字贴上临下来的一样隽秀规矩:还是不舒服的话,去医院看看。叶钦久久地看着那一行字,不知怎么眼前就又模糊了,他微微仰着头,硬生生地把眼泪含回去。叶钦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端着那碗粥走进厨房。水流哗啦啦的,好似欢快又无情,把那些煮得软烂的碎米一点一点冲走。第25章宽大的办公室里,何玉谦翘着二郎腿,两指夹着一支没点着的九五之尊,很挑剔地看着叶钦:哎你这个手势一看就是新手,你放松一点,你是抽烟又不是炸油条,别使这么大劲儿。叶钦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瞪了一眼何玉谦:你说谁炸油条呢?要教就好好教。何玉谦的气焰一下就低了,二郎腿也放了下来:你看我的手,哎对,你想象这支烟没重量,放松,哎对不是我说叶子,我时常听人说这个脸长得好看的人,手一般都丑,怎么你这个脸都长得这么出格了,手居然一点不受影响,啧,天怒人怨。叶钦好笑地把烟比划到嘴边:何总,我是怕以后遇到拍抽烟的场再景现学现卖容易露怯,又觉得您在抽烟这方面造诣颇深,过来跟您讨教讨教,但您是否有点太贫?何玉谦不以为忤,小心地把他嘴边的香烟掐了过来:宝贝儿,这个你可不能真抽啊,再贵的烟也有害健康,以后见着二手烟你也躲着点。说着把刚烧了一个尖的香烟捺在了三阳开泰的锡制烟灰缸里。叶钦原本就不会抽,也不稀罕那一口烟,微微撇着嘴笑了:真有成色。听见叶钦损自己,何玉谦自虐似的,露出一个舒坦的笑来:叶子,要我说,你和童峻离婚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前几天你发离婚声明那会儿,我真怕你会出点什么事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看着。但是现在这么一看,你反倒还更像是原来的叶子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叶钦很清楚。当初自己追求童峻的时候,何玉谦就是极力反对的。那时候他说了好多糙话,什么童峻那孙子再帅再有钱也没心,什么好鞍子配到了臭骡子身上,什么刺猬非得装什么土拨鼠。那时候叶钦脑子里面除了童峻就只有童峻,哪能听出什么好赖话来,只觉得都是偏见。现在想起来,的确就是那么回事。他为了迎合童峻的喜好,假装成一段月光,假装成一个温柔的人。但其实就像是何玉谦说的,刺猬折了身上的刺,也和土拨鼠成不了一家,反倒只会落下一身疼。感觉上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其实想想,他和童峻离婚也不过才不到俩月。只是这种筋肉剥离的感觉太痛苦,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皮肤被利刃划开,原本死死长在血肉里的东西被一点一点的剜了出来,而他却只能安静地看着,一边撕心裂肺地问着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自己:永远都不会好了。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愈合了,他甚至找回了一些丢失已久的东西。因为和童峻离了,他就再也不用继续温柔体贴了。虽然慢,但是他骨子里的那点东西到底是关不住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攀枝的玫瑰一样,刺楞楞地沿着他的筋脉舒展枝条。光洁的指尖拨弄着何玉谦的景泰蓝烟盒,铜搭扣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细响。叶钦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我一向觉得你挺孝顺,但是你今天真的特别孝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憋什么坏水儿呢?嗐,叶老师您真的是太会说话了。何玉谦一拍大腿,我就是怕你心情不好,赶上明儿是元旦节,到处都热闹,所以这不想着带你出去溜达溜达。最近腿脚怎么样,还利落吗?嗯,叶钦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白了何玉谦一眼,不算太瘸,你想干嘛了?看不得叶钦一直开开关关地祸祸那烟盒,何玉谦一把把烟盒从叶钦手里薅了过来:甭问那么多,你哥带你出去乐呵乐呵!等到晚上八点,叶钦就见识到了何玉谦所谓的乐呵。白刃一样的灯光不断切开黑暗,震耳欲聋的电子音里无数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纵情扭动着腰身。叶钦脸上戴着半张银色抛光假面,静静地站在舞厅门口。他的素黑衬衫领口被珍珠扣子微微向下坠着,露出笔直深陷的锁骨,袖子挽过手肘,延伸出的白皙小臂一路向下,终了在清瘦有力的手腕处。他就像是一个暗夜里落入凡间的堕天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沸腾的舞池。哪怕隔着面具,也难以忽视他身上那种带着犀利的清透。他的目光那样淡淡的,看上去好像很无所谓,又像是在打量着一盘食物,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轻易地撕开什么人的喉咙,用舌尖轻点那殷红的液体,痛饮一场。他是这么的苍白漂亮,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两眼。你明明是条狼!辛辛苦苦当他妈这么多年羊!该把草往外吐吐了!何玉谦嘶吼着,试图盖过四周不知疲倦的鼓点和电贝司,叶钦!进去跳!想做什么做什么!高高兴兴的!叶钦本是混不吝的性子,但到底拘束了这么多年,一看到这群魔乱舞的场子,表面再平静,心里难免还是有点怵。他有些踯躅,在舞池边缘站着没动。身前突然伸出一把手来,猛地把他拽进了舞池。叶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身处漩涡之中,而那只手早已如同水滴入海,融入四周肆意舞动的肉/体,消失无踪。叶钦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央,对于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毫无头绪。因为除了满足剧情需要,他基本可以说从来没跳过舞,尤其是在镜头外头,他对这种复杂的肢体语言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一支华尔兹。当年他跟童峻结婚的时候,他们作为新人,要在婚礼的群舞上领一支舞。到现在叶钦还能回忆出童峻在婚礼前教他跳舞的场景。童峻揽着他的腰,托着他的手,温柔也是很温柔:对,你跟着拍子,不要怕踩着我,放轻松,就像走路一样。他的手紧紧搂着童峻的腰,他的心跳得就好像要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看脚下。看着我。童峻比他高很多,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正好在他耳边震颤。时间好像被拉长了,短短的三个字被拉成一根根纤长的手指,不住地撩动他的心弦。叶钦抬起头平视前方,眼前是童峻优美的下颌,整齐的鬓角。他鼓起勇气再把目光抬起一些,终于看见了童峻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么精致狭长,简直就像是一份得天独厚的礼物。就好像沐浴在它的目光里,人生中的其他所有都不再重要了。对,童峻垂着眼睛,微微一偏头,就这样看着我。叶钦只顾着看他,对脚底下在发生什么一无所知。而童峻很会带着人跳舞,两遍教下来,其实叶钦什么都没学会,但也可以流畅地跟随他的舞步。大约是太享受这个亲密的过程,叶钦红着脸问童峻:我觉得我还有些踩不到点子上,可不可以带着我,再跳一遍?童峻又是怎么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