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倒是有不错的月色,夜间的风光也更加明澈清凉。叶钦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田埂上走着,没能像昨天走那么远,腿就有些受不住了。他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田埂,抱膝坐了下来。山里太凉了,夜里没有虫鸣,加上这又是个没有风的晚上,连树声都没有,仿佛天地间只有叶钦和那轮平和的月亮。叶钦知道童峻一直在跟他发脾气,但他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叶钦仰头看着月亮,心里慢慢就释然了。其实他何必在意这么多呢。童峻不高兴可以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因为得到的关注度不够,可能是因为事情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甚至有可能是因为他做的饭给别的人吃了。他不怀疑童峻对他有感情,一个人哪怕养一条狗养了五年,都会对它有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其实更像是一种情绪,不是在拥有的时候时时刻刻的珍惜,而是在失去的时候短暂的不甘心。童峻这种人,看上去事事来得容易,却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他曾经占有了叶钦的躯壳,那这个躯壳就是被他打过标签的,他难以忍受这个躯壳的不服从。但爱情里或许有占有,占有却不能等同于爱情。叶钦或许可以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自己错误的爱情引发的婚姻关系,却管不着人家童峻发泄自己的情绪。叶钦静静地想着,头顶突然响起来李维的声音:叶老弟,抽根烟吗?叶钦仰起头来看了看李维,他不会抽烟,但还是把烟接了过来。李维拎了拎裤腿,在他身边坐下了,自己嘴里叼着一根还没点燃的烟,按着了打火机,先给叶钦点。香烟很快在湛蓝的火焰里泛了红光,叶钦轻轻一吸,辛辣的烟雾瞬间遍布他的口腔,气管里像是钻进去了一条活蛇,鳞片刮擦着他的肺叶子,激得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李维给他拍着背,笑着稀罕道:你居然不会抽烟?那你接什么接?这烟劲儿大着呢。叶钦呛得满眼都是眼泪,却也笑着:好奇嘛,好奇害死猫。李维自己把烟点着了,深深嘬了一口,享受地眯起眼:这一天,可馋死我了。叶钦夹着那根点着的烟,没做声,烟脑袋上生出一丝瘦长的云,不慌不忙地向上飘。李维抽了两口烟,先开口了:叶钦,我其实是挺不痛快你的,但是我没想着伤着你。叶钦安静地听着,也没说那些没关系那类不疼不痒的客套话。我俩合作那会儿你还挺小的,我自问我极尽所能地照顾了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有天分又有良心,这种人不多见。所以最后你年纪轻轻拿了影帝,我也一点不眼红,就觉着,哎,这孩子比一般人都有出息。结果隔天你就退圈了,你知道我心里头什么滋味吗?李维掸了掸手指上的烟灰,又狠狠吸了一口: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傻子啊,最没良心的那种傻子。这么好的天赋,全教你白瞎了。但是我又想,行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大哥,管不着你这些个闲事。但是后来这么多年,我看着那么多演员,包括我自己啊,拼了命的奋斗,都难及你的十分之一。我觉得这不单纯是运气的问题,这就是命,生下来就定了。干这行的就是干这行的,不是干这行的就别想端这碗饭。然后那天我听说你要来,你不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高兴,我想这小子想通了啊。别说五年,就是十五年,他也永远站在一个比别人高的平台上。但是昨天我瞧见你了,我现在说出来可能显得我特别矫情,我真的心里头难受。李维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声音里也出了鼻音:我觉得你眼睛里的光没了,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当时真的想问问你,你是天塌了吗?有些话自己想是一回事,听人说是另一回事。叶钦听见李维说的这些话,慢慢也就理解了他的那些举动,但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是低声说了句:李哥,对不起啊。李维继续说,声音恶狠狠的:当时我就想,该给这个浑小子一点教训,让他不珍惜,让他瞎胡闹,得让他吃点苦头,知道知道人间的不容易。我故意让你跑山路,故意让你劈柴,因为我觉得这些算是重活,但总不至于真伤了你。我没想到那个斧头居然真的是坏的。看见你摔倒,我脑袋都懵了。事后我就想,要是你真碰坏了,我就养你一辈子。叶钦听见李维这么说,吃吃地笑了:李哥,我哪儿就那么废物,要别人养一辈子?离婚了吧?李维叼住烟头,含混不清地说:你和童峻。叶钦僵硬地坐着,一言不发,手里的烟灰燃得太长,吃不住重力的一再施压,拦腰折断,颓然地摔碎在泥土里。放心,没听谁说,就是猜的。李维把烟头碾进土里,用脚踩了两下:你当初退圈退的那么干脆,全是为了他吧?李维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答案。我是和他离婚了。这话就在叶钦嘴边上,但他就是说不出口。但他也无法否认,反正早晚所有人都会知道,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叶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很低:我叶钦!童峻的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叶钦身后响起:你在这干嘛呢!叶钦扭头看着他,又转过身对李维说了一遍道歉:对不起,李哥。童峻一把把叶钦从田埂上拽了起来,拽得他一个趔趄。李维拍着裤子也站了起来:童总,叶钦不是伤了腿吗?你别把他童峻像是出来的有些匆忙,大衣只是披在身上,他比李维高,气势凌人又不留余地:叶钦退不退圈,叶钦的腿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叶钦对这个蛮不讲理的童峻感到有些疲倦,但现在当着李维,他只是拉了拉童峻的袖子:回去吧,挺晚了。挺晚了?你也知道挺晚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童峻把攻击的对象换成了叶钦,步步紧逼。叶钦叹了口气,对李维说:李哥,你先回去,我们还要说点事。李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叶钦,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走了。童峻看着地上的烟灰,冷冷地一笑:你还会抽烟了?叶钦摇摇头:不会,只是试了试。童峻对他的顺从感到一丝满意,口气也就不那么冲了:为什么不回房间,大半夜的和别人在外头闲逛?叶钦依旧实话实说:不太方便。童峻刚刚散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什么叫不太方便?叶钦只好跟他解释:白天要拍节目,不得不维持我们还相爱的假象。晚上没这个必要了,还是少接触比较不那么尴尬。这句话说完他才察觉出自己话里的毛病,他和童峻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还相爱,因为他和童峻的相爱就是个伪命题,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爱。叶钦!童峻今天晚上第二次吼出了他的名字:相爱的假象?你巴巴地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装相爱的假象??叶钦听见童峻说到爱这个字,心里也不知道是哪儿就一抽一抽地疼。他不想承认,但是他的情绪就是还会被眼前这个人所带动,白天童峻把手握上他的小腿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心跳的骤然加速。但是他们都已经离婚了,自己不该再爱他了。不是我叫你来的。叶钦很平淡地说。月亮省得更高了,夜晚却好像愈发安静,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不是你叫我来的,那是谁叫我来的。童峻的口气比夜色还凉。的确我也有责任,没亲自核对节目条例,让节目组把你也算进来了。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如果你想退出也可以,违约金我来承担。除了这些话,叶钦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怎么跟童峻解释。所以我以为你叫我来录节目,是要来和我道歉跟我和好,结果却是你喊我来看你和别人谈情说爱的吗?童峻的嘴角浮起一丝讽刺,语气刻薄起来。我没和任何人人谈情说爱,叶钦抬起头看着他:但是这也和你没关系,童峻,我们已经离婚了。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儿,叶钦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童峻,我不爱你了。童峻眼睛一眨不眨地把叶钦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叶钦独自站在田埂上,夜里渐渐起风了。第14章童峻一晚上没回房间,叶钦也没问他去哪了。虽说是荒山野岭的,但童峻那种人,根本不可能委屈自己,大概率是让苏秘书把他接到山下去休息了。今天童峻意外地没找叶钦麻烦,李维也因为昨晚把事情说开了,对叶钦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叶钦第二天的录制就顺心多了,只要按照节目的安排做做菜,回答一些不疼不痒的问题,一天就过去了。叶钦想着反正头天晚上童峻都给自己找了住处了,今天晚上八成也不会回来,录完节目就直接回房间了。没想到他刚换了睡衣,童峻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竖着一个平板,一边朝着叶钦走一边跟平板说话:在呢在呢,你的宝贝钦儿怎么可能不在呢。走到叶钦跟前,童峻把平板递给他:奶奶找你呢。叶钦愣了一下,匆忙抿出一个笑,对着镜头打招呼:奶奶。画面里的老太太满头的银发,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过人风姿,她眯起那双和童峻一摸一样的长眼睛,仔细把叶钦端详着:哎乖仔!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小峻欺负你了?!叶钦笑着摇摇头:童峻哪能欺负我呢,奶奶每次看见我都觉得我瘦了,其实一斤都没轻。奶奶咂着嘴表示不信:诶呀你们录节目我都看了,小峻怎么就那么笨手笨脚的,蒜皮都搓不干净你得多使唤他呀,别什么事都自己来。他看着挺傲的,但其实他就是傻,你把话跟他说明白了,他就知道听了。童峻在旁边有些听不下去了:奶奶,到底谁是您亲孙子啊?都是我亲孙子!老太太斜了他一眼:平常钦儿一提起你就是夸,从来不肯讲你的不是。这次看直播我可明白了,你在家里肯定什么活都不干!童峻是他奶奶带大的,在她面前永远是小孩子,他挠着头说:奶奶我干呀,我这不都学会了奶奶轻轻哼了一声:鸡蛋壳都能掉碗里,打个鸡蛋还等着钦儿夸你。童峻我可警告你,你们这次出综艺,你给我把钦儿照顾好,你们回来就得来看我。到时候钦儿再瘦了,我把你的猴子皮扒下来!童家人都宝贝这个老太太,童峻也一样,老太太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的份儿:您放心,我把叶钦白白胖胖地给您带过去。老太太又交待了童峻两句,无非就是让他好好保护叶钦,别让他伤着累着。关了视频,叶钦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他轻轻揉了揉脸颊,看不见童峻似的,掀开被子躺下。他翻了个身闭上眼,耳朵却忍不住立着听身后的动静。他想着童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走,可能是在等苏秘书来接他的车,外头那么冷,他在屋子里等一会儿也很正常。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叶钦在心里轻轻出了一口长气,却又不知道哪儿拧巴起来,左腿隐隐的有些不舒服。他蜷起身子揉了揉腿,在心里等着童峻走。背后却短暂地一凉,被窝里多了一个人。叶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童峻,你干什么。童峻一伸手捞住他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他扣进了自己怀里:你不爱我,池塘边的字是谁写的?叶钦喉间一哽,用力挣脱童峻的拥抱,努力维持着强硬:什么字。童峻拿出手机来给他看,沉沉的月色下,一半是镜面一般的安静池塘,一半是写满字的深红土地。童峻的声音轻轻的,却不无得意: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这么多的童峻,你敢说你不爱我?叶钦看着他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没想过他在夜深无人处的一点放纵,最后会躺在巴掌大的一小块屏幕上肆意地嘲弄他:放不下的,总会烫手心。童峻见他不再继续否认,满意了,收紧手臂把他往怀里圈:腿疼不疼?睡之前要不要揉点药?要是放在从前,童峻这样问他一句,叶钦能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可是那么多个腿疼的夜晚都是他自己熬过来了,现在两个人都离婚了,童峻这种无由来的温存,只会让他感到一丝疲倦。叶钦没再挣扎,轻轻叹了一口气:童峻,就算我的确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忘掉这段关系,可你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呢?你为什么非要忘了我?童峻的声音里立马就带了火气。从前叶钦没发现童峻这么像个小孩子。虽然一旦他有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但他也会享受这个猎取的过程,而不是这么气急败坏地急于拿到手。叶钦能感觉到童峻的手牢牢扣在他身前,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你为什么非要忘了我?童峻又问了一遍,不同于之前的恼怒,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缱绻。两个人紧贴着,童峻似乎对叶钦的身体变化毫不意外:你要有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爱我,你就忘不了我。叶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紧紧攥住了,只觉得非常原始纯粹的快意如同焰火一般急急窜起。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童峻吻住了。童峻的吻永远是霸道的,不容商榷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攻城略地后的宣示主权:这里是我的,那里也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不管叶钦多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体都在享受童峻的抚摸,甚至还在无意识地回应他。房间里响起了细微的吮吸声。和以往不同,童峻这一次没有一味的索取,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叶钦送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