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童峻说话很少有多余的字,连招呼也不会打。家里。叶钦轻声回答。我现在就在家里,你在哪儿?童峻听起来口气不太好,像是在什么人那惹了不痛快。童峻,咱俩不是一家了。叶钦说着这个话,眼睛突然就有点发胀。童峻对他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叶钦都能想象他扬起的长眉:协议书还没公证,离婚证也没领。你在哪儿?童峻从来没关心过他的资产问题,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哪里有几处房。如果叶钦自己不说,童峻能找到他的概率很小。当然,他不觉得童峻可能会费心找他。叶钦轻轻吸了一口气,把他的问题绕了过去:离婚手续还是尽快办完,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忙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第4章叶钦以为自己既然已经离了婚,也从童家搬出来了,他和童峻之间也就彻底成了过去式,没什么可以缅怀的了。直到他搬出来的第六个早上,他连着第三天煎了两个单面的溏心荷包蛋,而他自己从来不喜欢生鸡蛋的腥气。他把鸡蛋倒回平底锅里,用铲子把鸡蛋戳破了,金色的蛋黄缓缓地淌出来,在热油上鼓了两个泡,凝结了。叶钦突然就一点食欲都没了,直接连着锅带鸡蛋丢进了水池里,把水流开到最大,整个安静的房间里都充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叮咚一响,叶钦从牛仔裤里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是何玉谦提醒他别忘了去做理疗。叶钦关上水龙头,踩着拖鞋去把衣服换了,就直接出了门。工作日的非高峰时段,地铁上的人不多,叶钦正面对着车厢里的镶嵌式小电视。屏幕里播放的是一段今年贺岁档电影的预告片,两位身手不俗的侠客激烈地打斗之后,镜头给了其中的蒙面侠客一个面部特写,对手的剑峰划过,将他的面纱一分为二,露出叶钦噩梦里的那张脸。叶钦转开目光,在下一站就立即下车了。但是下车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他还是要等下一班地铁,下一班地铁里还是有可能会放映相同的预告片,他还是会看见郑饮。叶钦茫然地看着下一班地铁的到站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漫长。新来的地铁依旧是空荡荡的,叶钦选了一个和电视错开的位置,看着窗外配合地铁时速同频闪动的动态广告。广告画面因为地铁的晃动而有一点轻微的起伏,但是不妨碍叶钦看清楚拿着能量饮料畅饮的那个身影,旁边还用加粗的艺术字写着郑饮有你。叶钦不由微微躬下腰,将脸埋进了掌心里,直到听到广播播送亳大医院的到站通知,他才缓缓扶着栏杆站起来走下车。虽然路上的人不多,但是一靠近医院,人流就明显地密集起来了。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叶钦只要一看到医院,就会得到腿疼的心理暗示,还没走到理疗室,他就已经疼出了一身汗。连着来过两天,大概是因为叶钦一直带着墨镜和口罩,护士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好奇。尤其是今天,叶钦一进来护士就格外注意他。今天还是循环仪啊。护士说出那三个字,叶钦身上的汗就有厚了一重。自从他的腿受了伤,每个月都要做五天理疗,只不过之前童峻在家里给他装了理疗的仪器,虽然疼也是疼的,但是好像在他和童峻的家里,疼痛总是能得到缓解。其实现在想起来,童峻对他也没有不好,只是那种好像是一种对待高层员工的优待,而不像是对待一个放在心上的爱人。他搬出来之后也订了一台新的理疗仪,但是从国外运进来过关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暂时还是要到医院做理疗。他这个月刚做过两次理疗,每次都疼得他简直怀疑这台仪器是要把他的腿重新折断再拼上。护士给他绑好固定带,把仪器启动了,看着叶钦额角出了不少汗,抽了张纸巾给他:你这个腿就是要长期做理疗维持正常循环的,不然可能年纪大了会影响行走的,现在还好吧,平常走路看不出来什么吧?叶钦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摇摇头。理疗差不多有十分钟,叶钦看着表,一秒一秒地数,秒针上好像嵌满了烧红的钢钉,每动一下就从他的左腿上滚出一排皮焦肉烂的血窟窿。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呻/吟出声,抓着扶手的指节全泛白了,牙根咬得直发酸。等护士过来结束疗程的时候,叶钦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了。护士又瞥了瞥他墨镜下光洁白皙却沾满汗珠的皮肤,刻意压低了声音:您是明星吧?叶钦扶着扶手,疼得一时动弹不了。护士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又凑得近了一点:肯定是吧?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面善,您是郑饮吧?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女儿特别喜欢我不是。叶钦打断她,扶着扶手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外走。护士却不肯善罢甘休,往前跟了两步:您准是郑饮吧?你给我签个名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叶钦左腿钻心地疼,让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接丢给护士一句:再跟着我,我就投诉你。护士停住脚,讪讪地说:不是就不是呗,火气还挺大。走出诊疗室,叶钦就感觉腿上的疼痛退了一大半,简直让他怀疑刚才那种抓心挠肺的疼全是他自己夸张的想象,是一种其他疼痛的刻意施加。一进家门,左腿上只剩下一点点可以忍受的酸痛,并不影响行走。叶钦如释重负地走到酒柜前,拿出那瓶剩下的茅台来。他前两天发现了一个规律,喝一点酒就能缓解疼痛,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腿上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他在酒里面一向是偏爱红酒的,如果一定要喝白酒,非茅台不喝,这都是他年少成名养出来的刁钻习惯。他是真心喜爱茅台的,不辣,回味甘甜又不失醇厚,所以每一次他都是带着享受的心情去品味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把自己喜爱的酒当成了止痛药,太狼狈了。但其实他也不是傻,他是没办法。他就是忘不了童峻怎么办呢?他一闭眼就想起来童峻在初夜的时候跟他说你是我的月光,明亮却不刺眼,下一秒就是我追求过郑饮,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想自己这么多年,隐藏了自己性格里的所有棱角,努力去做童峻口中那个明亮却不刺眼的月光,原来是活到了别人的模子里。他原本是耀眼的太阳,为所欲为肆意张扬,削掉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光芒,原来成就的是一段虚假的月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一觉醒来天又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理疗的强度有点大还是别的原因,他觉得今晚的左腿格外地不舒服,就有些懒得做饭,只是从储藏间里翻出来几包方便面,水也没烧,直接干嚼了就算是晚餐。理论上接下来的两天叶钦也应该去做理疗的,但是他一想到路上的预告片和广告,还有理疗室里那个满脸八卦的护士,就完全没有出门的动力。而且他还发现,原来酒精这个东西,真的是存在耐受的。起初他喝个小半杯,疼痛就会减轻了,前面几天他都要喝一杯多才有用。但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喝完三杯,还是疼,他也分不清是心还是腿,疼得他总想起来过去那些事儿。想起来他这条腿刚断的那段时间,女经纪人不停地敲打他:叶钦啊,你是个演员啊!不光腿断了还破了相,祖师爷赏的饭你不想吃了是不是?问你怎么弄的你也不说,你这孩子真是要把人头都愁白了!想起来他第一次跟童峻说腿疼,童峻立刻就派人把理疗仪买回家了,他那个时候是真的感动,但是最后怎么童峻又记不得自己是哪条腿疼了呢?有时候叶钦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觉得自己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眼泪,肯定都是从嘴巴喝进去的酒顺着五官之间的联通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所以他喝了几杯都好像没什么用。还是疼。叶钦不停地鼓励自己:别想他啦,你是叶钦啊,快振作起来!但是五年的光阴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哪怕是虚假的爱,摞在一起也是沉甸甸的,哪怕是伪装的性格,也会真刀实枪地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沟壑。不知道喝到第几杯,叶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按了接通键:嗯。何玉谦的语气有些不好:发短信你怎么不回呢?叶钦低声说:没看见。何玉谦顿了顿,带着点小心问他:声音怎么回事儿?不舒服?叶钦否认了:没有。何玉谦迟疑着说:啊那行,你在家吧?我给你拿了两箱麒麟果过来,马上到你家了,你给我开个门。叶钦嗯了一声之后把电话挂断了。他想着不能让何玉谦看见自己这副浑身酒气胡子拉碴的德行,太不讲究了,他得去洗把脸。他扶着沙发准备站起来,试了两次却都失败了,因为他的左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站不起来了。第5章叶钦没想到事情会弄到住院这么狼狈,一日三餐都是何玉谦送。就算关系好,叶钦也不想事事都麻烦别人。等到第三天,他又劝在一边陪床的何玉谦:我其实叫个外卖就行,现在什么都方便。何玉谦没好气地给他削着梨:闭嘴吧你,外卖小哥谁给你送到病房里来?就你那个腿,明天你就上头条了昔日影帝落魄拄拐拿外卖。叶钦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多说,只是安静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想想自己这几天的荒唐,简直感到有些陌生得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他自己呢?从前他一言不合就能跟人干架,现在他居然窝囊到借酒浇愁,还弄到医院里来了,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傻/逼。何玉谦本来前两天看他状态太差,一直没问他到底具体怎么回事,心里就憋了火,现在看他不说话,更来气了:那一瓶茅台,你那天喝了多少?除了之前何玉谦跟他一起喝了两杯,后头叶钦自己喝过几杯,也就那天喝过,但是叶钦不知道最后还剩多少,所以他也说不清昨天自己喝了几两,只是轻轻摇摇头。何玉谦啪地把削皮器摔在了床头柜上,一下就炸了:你怎么回事儿啊叶钦?你一个一杯倒,你就是把那瓶酒匀到那几天里来你都受不住你知道吗?还有厨房里乱七八糟的,水池子里还扔着个臭鸡蛋,像话吗!诶我问问你,是为了童峻吗?你长在多少人的心尖尖上,多少人想舔你的鞋底都没机会。对,我是不知道你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但是一个童峻把你霍霍成这样,他也配!叶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和童峻之间那点龃龉,因为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翻篇儿了,只是他自己好像迈不过去这道坎似的。何玉谦看他梗着脖子不出声,又绕到床的另一边看他的脸,居然发现他在含眼泪。认识叶钦这么多年,何玉谦从没见过他掉眼泪。何玉谦骂不下去了,愤怒地揪了一把头发:我他妈杀了那个傻/逼。不光是他的问题。叶钦恢复了一些平静,又开口了:我也有错。何玉谦咬了咬牙,压着火气在他的床沿上坐下:你说说,你有什么错。叶钦看着输液瓶里缓缓滴落的液体,轻声说道:我把人的感情想象得太单纯了,单纯得只有有或者没有两个极端。我不爱别人,那就是许许多多个没有,我爱童峻,那就是唯一的一个有。我以为他对我应该也是一个有。但是我错了。何玉谦拧着眉头听他说到这,忍不住地打岔:那孙子出轨了?叶钦想了想,严格来说童峻没有出轨,他一直在自己的轨道上,只不过是自己非要挤到人家的轨迹上。所以他摇了摇头:还是误会一场吧,我误以为他喜欢某种人,就盲目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种人,结果翻车了。本来说到这他觉得已经够了,但还是委屈得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说我,怎么第一次就犯了这么大一个错呢?人生的确是磕磕绊绊的,但是游戏都还有个新手村呢。大家不都是吃几次小亏长了记性,就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才能避免以后出大差错吗?怎么轮到他叶钦,就得一上来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呢?何玉谦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最后试探着问道: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他不喜欢你?这次叶钦不能摇头了,但是要解释起来实在是复杂又狼狈,他闭上眼睛微微向后一靠:算了,都过去了。何玉谦止不住地叹气,最后拿手背轻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放轻了:叶子,你以后可别这么吓唬你哥了。你这两天来来回回地这么发烧,一直迷迷瞪瞪地喊腿疼,医生也没辙,我真是平常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眼圈一下就红了。叶钦抬头看着他,轻轻笑了笑:这次真的抱歉,哥,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何玉谦揉了揉他的头发,嫌弃又心疼:臭小子。等何玉谦走了,叶钦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打开了通讯录,翻到t开头的那一页。这个事情总得彻底有个了断。电话响了五声才接通,童峻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听:叶钦。叶钦没有兴趣寒暄,单刀直入:童总,你什么时候有空?童峻在电话里轻轻笑了笑:你想通了?叶钦嗯了一声。童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自得:我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你非要闹这么大脾气,早点回来不就好了?不过我这两天忙,地址发过来,我让苏秘书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