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凰还在昏睡中,只觉周身摇晃个不停,偶尔听到婆子念叨的声音“极品货色”“最是出挑”。再睁眼时,已经进了廊屋里,那牙婆揪着他的耳朵:“小娘皮,还不来见主母!”陆凰被揪得龇牙咧嘴,牙婆又转过身,对着殿上那端坐的妇人,露出个谄媚的笑来:“夫人,小的把人给您带来了。”那夫人一动不动,手里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瞟了眼陆凰:“干净吗?”牙婆连声应道:“干净,干净!这批的丫头皆身负芙蓉蛊,都是清白货,京城里都紧俏,小的挑了最好的丫头给您送来。”她掂了掂陆凰的脸,“您看这脸蛋!”陆凰被捏着脸,露出个凶狠的表情,那主母见了,嗤笑一声,还不等她说话,婆子便抢先朝陆凰掴去,恨声道:“扮什么俏?今日进了江府,你就是死了也是江府的鬼!还不向主母请安?”转而又露出谄媚的笑来,朝那主母说:“江夫人,小丫头不懂事,但若教好了,定是一心一意,疼人得很。”陆凰被那牙婆一脚踹倒,只能跪在地上,他自幼享尽荣华,虽没甚么自由,也依旧是天子脚下的娇贵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登时就想反抗。但脑海中闪过张明玉担忧的脸,他刚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刚出宫十几日,陆凰就已经明白,没了长辈庇佑的世界,人人都过得艰难。他不能在这里就倒下,他得活下去。陆凰牵了牵嘴角,颤声道:“见过……主母!”那主母终于说话了:“脾气不小。”她走下座椅,走到陆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脸蛋倒真是不错。”她露出个笑模样来,朝那婆子扬了扬下巴:“去后院领赏吧。”继而拍手召来一年岁较高的嬷嬷,那主母漫不经心道:“领下去收拾收拾,教上几日,便送去龙儿房里吧。”嬷嬷低声应是,屈着膝,头也不抬的把陆凰拖了出去。陆凰:“你……放开!”他挣扎个不停,那嬷嬷却真的把他放开了,不再拖着他,只是神色怜悯,像在看个可怜玩意。几日后陆凰才明白这眼神的的真正含义——原来那主母口中的“龙儿”,漠北江家的大公子江成龙,竟是个整日只会流口水的傻子。只是傻子倒也算了,这龙儿智商不如三岁稚儿,还有一特殊嗜好,打人。开心了打人,不开心了也打人,身边伺候的人叫苦不迭,而他陆凰,竟被卖给了他,成了一个爱打人傻子的童养媳!只几日下来,陆凰身上便青青紫紫一片,他本就养得娇,皮肤最是细腻,那青紫瘢痕便格外显眼,看着可怜极了。但除了嬷嬷最初的那一眼,这府里下人却对他没有一丝怜悯,仿佛他只是个“物件”,对物件是不需要怜惜的。陆凰在府里过了几日,真叫领悟了张明玉说的:“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好在他虽成了那江家大少爷的玩物,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每日都有小童为他送来伤药。陆凰只用了一次,第二日淤痕便消散了大半,他心知这药不错,便偷偷屯了起来。只因陆凰已经有了个主意——他要逃跑。眼见着元旦就要到了,漠北虽是边防之地,庆祝活动却未落下,每逢元旦佳节,皆会举办花灯盛会,江家这大傻子免不得要去凑热闹。到时候自己以侍奉的由头随他一齐出府,街上行人众多,自己个子又小,只消混进人群,便再也不叫这傻东西找到了去。他将每日送来的伤药都悄悄藏在床底下,收进去一小罐,便要将之前的存货都一一拨动,数个清楚,就像只凄楚的仓鼠,一颗又一颗的算着自己的口粮。他没有钱,一个童养媳,除了夫家赏赐,是得不到月钱的。而他老公又是个只会打人的傻子,哪会给他赏赐?陆凰都算计好了,这伤药是好东西,到时候寻个铺子卖了,好歹也能换点钱傍身。他心里还有着美好的愿望,就像当时在船上同明玉说的:“一个人也不是不能活!”万事俱备,只等东风,在陆凰的期盼中,元旦终于到了。他随那大傻子一齐走在人群中,江府自然也派了家丁守卫,但人流熙熙攘攘,陆凰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终是看不清晰了。见时机已到,陆凰越发高兴,朝身边的江家大少爷露出个笑脸来:“少爷,你看那边!”他指着不远处的糖人,笑出颗小虎牙来:“我给少爷买个去,买个大老虎,好不好?你站在这里别动。”这是陆凰被卖到江家后露出的第一个笑,陆凰不笑的时候也很美,笑起来时却是另一种风韵,江家的大傻子都看花了眼,只呆愣愣的点着头,流出些口水来。不是为了糖人,却是为了陆凰。但陆凰哪懂这些?他亦没空在乎了,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由,又对着那江家子一笑,便隐入了人群。“哈……哈……哈……”他在人群中奔跑,元旦的风凉极了,刮在他脸上,疼得厉害,但他心里满是欢喜,一点痛苦也不觉。直到跑出两条街去,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此地远了活动中心,几乎看不到行人,他只觉得自己开心极了,天上的星星闪烁,连成一条耀眼的河,陆凰一边笑着,一边又流出泪来。“娘!明月姑姑!”他在心里大喊:“我定会好好活下去!”一切都美好极了,陆凰摸着自己怀里的一兜伤药,像获得了新生一般,跺了跺脚,决心与过去的自己说再见。谁料他一跺脚,跟着便传来“呯”的一声,一个漆黑的重物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陆凰脚边。陆凰:“???”陆凰吓得倒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他用脚踢了踢那物,竟是软的!陆凰惊了,手脚并用爬到那物旁边,再伸手一探,热乎乎的,陆凰脸色发白——这是个活人!指尖黏腻,传来阵浓郁的铁锈味。这一切都向陆凰证明——这是个麻烦,还是个**烦。今夜重获了自由,本该是个快乐的日子,但此时此刻,陆凰却半点开心也无。他捧着胸口的伤药,又看了眼脚边满身是血的黑衣人,陷入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抉择。※※※※※※※※※※※※※※※※※※※※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