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听得此言,只觉得心口处一阵抽搐。这丫头言语间皆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一句扣着一句是在给她下套!她嘴唇微抖着道:我嫁进宋家近二十年了,还不曾如今日这般被人误解过如今脑中一片混沌,蓁蓁又何必非要在一言半句中挑我的错处?”她这话说得有些重,仿佛是张眉寿有意帮着宋锦娘来针对她一般。张眉寿却浑然不在意,只道:“舅母言重了。”挑错处也得有错处可挑,此时是脑中混沌还是心中发虚,明眼人皆一眼便知。而她此举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叫她这舅母知晓,局势已经清晰明朗了,再做无谓的否认并无太多意义。再有便是,她问这些,实则也是问给舅舅听的。俞氏于她和姨母、母亲而言是一房亲戚。但对舅舅来说,却是相伴了近二十年,替他生子持家的发妻。也正因此,她言仅于此,那些真正“咄咄逼人”,叫俞氏难堪的话,并未有说出口。不管是什么事情,什么关系,心中都该有一把尺子,守住一份界限感。俞氏今晚的举止与所言,看似还算冷静,实则漏洞百出姨母心思聪慧敏锐,都尚且无意当场戳破太多,她这个外甥女更加不宜过分插嘴。这等局面之下,哪怕心底有再多不平与恼恨,却也不必大吵大闹,只需做到心中清楚即可。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宋聚,将俞氏的反应一丝不漏地看在眼中,此时只是缓缓闭了闭眼睛。再重新张开时,无声深吸了口气,看向俞氏。“为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俞氏怔怔地看着他:“老爷”“是你自己的本意,还是受了他人挑拨威胁你究竟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宋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些。“老爷就这么断定是我要害阿姐了?”俞氏脸色苍白地反问。“阿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该了解我的,我称不上如何聪明,却也绝不是个蠢人,往前不外乎是信任你罢了。”宋聚眼底俱是痛心之色:“可你当真认为这件事情你做得天衣无缝吗先前吴家之事,也是你走漏的风声吧?”这两日他深查了吴家,几乎已经能够断定吴掌柜同云家之间暗中必有往来。而昨日吴家太太借着上门探望阿姐的由头,曾被阿芝请去了单独说话。只怕说话是假,光明正大传递消息是真。还有其它可疑之处,此时他顾不得去细理,但一桩桩一件件陆续都浮现在了脑海中。而此时他才忽然想到长姐的提醒实则长姐暗下对阿芝怕是早已起了疑心,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及他的感受才没有与他明言罢了。“看来老爷已经认定是我所为了。”宋聚压下心底翻腾着的情绪,道:“只因是你,我才不愿字字句句与你来回争辩,你也不必再一味说些毫无说服力的混淆之言了,倒不如趁早将事情说清楚。”俞氏站在原处微微颤抖着,听得此言,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是啊,自己的男人,自己当然是清楚的。一旦她的事情被摆在了明面上,勾起了他的疑心,他便不可能再被轻易蒙蔽。这种敏锐的辨别能力,是在商场上磨砺了多年练就出来的。他说得很对,他不笨,以往不过是信任她罢了。思及此,俞氏嘴角苦笑愈重。在宋聚的注视之下,她道:“我无话可说。”听得此言,宋聚一颗心如坠深渊。这是承认了。却执意不肯讲出前因后果的意思。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蓦然断裂开,心口处似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若说当真有人威胁她,她一时糊涂答应了,可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为何还不能言明?竟有什么比人命来得更加紧要吗!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宋锦娘,一双泛红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俞氏,语气微颤地道:“你看看阿姐,你倒是看看她!这是一条人命,你也喊了她二十年的阿姐!她待宋家,待你我,待三个孩子,半点保留都不曾有!而事已至此,难道你仍无一丝悔恨之意吗?还是说,你就非要看着她毒发身亡不可?”俞氏无言垂下了头。“好了。”见宋聚还欲再言,宋锦娘出声阻止了他:“先不要惊动父亲和其他人,将人带回去吧。”总归该说的都说了。而俞氏这边,此时显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且谁的人谁来管,该交给阿弟去做的事情,她自该将这余地留出来。“阿姐”人高马大的男人攥紧了拳,满是自责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宋锦娘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去吧。”宋聚强忍情绪点了头。“芩娘,照料好阿姐。”他哑着声音交待了一句,继而看向一旁的张眉寿。“舅舅。”小姑娘看着他,主动开了口,只简简单单三个字:“您放心。”此时此刻,舅舅才当是最难受的那一个。听得这几个字,宋聚一颗犹如在油锅中煎熬着的心竟陡然安定了许多,仿佛终于寻着了一丝可以喘息的出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外甥女叫他放心。这听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偏觉得可信。而方才在眼眶中晃了许久都不曾掉落的眼泪,此时倏地就淌了下来。他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在心中暗道一声丢人了。转过身来之时,点着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张眉寿的肩头。宋聚先走了出去。片刻,有面如土色的丫鬟走了进来,低低地对俞氏道:“太太,咱们回去吧”俞氏未敢多看宋氏姐妹一眼,身形僵硬地转过身,被那丫鬟扶住了一条手臂,一步步离开了此处。待一行人出了锦清居,堂内忽然就爆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骂声。“真是活见鬼了,哪家有这样的事情!良心莫非是被狗吃了不成!”方才表现一直还算镇定的宋氏此时再忍不住,抓起一只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