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慢了,且太招摇,势力弱小,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吴亥一开始想的,就是带着皇室血脉回到姑苏。皇室血脉是清君侧最好的旗帜,吴泓晟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拒绝这份礼物。除此外,吴亥还有其他筹码,可以用来和吴泓晟谈条件。而现在,又有了风后传人这一说,吴亥成功拉拢到了谢司涉,于他自己、于回到姑苏,都在原有的筹码上又加了一笔。身处琅琊郡的这两年,不过是一个垫石,吴亥终究是要去姑苏的,至于青州,从一开始在计划中,吴亥就是准备送给燕燎的。为什么?因为燕燎势弱。倒不是说燕燎弱,只是行军打仗一事,凭借的不单单是主将一人强悍。麾下人手、国中财富、军中兵马、所占地势种种,缺一不可。燕燎自大又狂妄,总带着一股神奇的自信心,但吴亥没有这份信心。大安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姑苏杀出来又是披着羊皮的狼,届时天下群雄四起,燕燎要如何做?吴亥说:燕王不会等城中厮杀到精疲力尽才进城,他便是被动,也会想法转成主动。他会身先士卒,直接碾压上去,将所有暴徒压制。因为他要将城中百姓的损失伤亡减至最小。林七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吴亥握了支墨笔把玩,淡淡一笑。这样的燕燎,让他从冀州打到咸安,要打到猴年马月?这样的燕燎,四方群雄皆起,他的仁慈会为他带来多少麻烦?吴亥可不想等那么久,他要天下三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与燕燎在咸安会面。手中的墨笔咔嗤一声轻响,不小心被吴亥折弯掰断了。吴亥放下笔,换了一支,扶起砚台蘸着墨水,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吹干墨后折起来递给林七,吴亥说:燕王拿下琅琊郡后,回去你把它交给谢司涉。林七收下了纸条。吴亥又说:燕王若是回来,你便说我违约了。你告诉他,随口答应的事情,当不得真的,这是除了剑法,他教会我的第二件事。林七冷汗猛然就流了下来,她可不敢和燕王传达这种话。吴亥说完便起身出了营帐。营帐外自暗处走出了三名侍卫,都是林七没见过的新面孔。吴亥吩咐他们:把人带上,走了。林七问:公子?吴亥:不急,我先走一步,琅琊城的事情,等你去到姑苏,再逐一报给我。吴亥带着这几人,牵马上路,很快离开军营,向着渡口出发。吴亥安排了商船。傍晚尚未到王府,见到起了火,他便有了一系列不好的预感,燕燎要跟着他一同回王府,他借让燕燎换套衣服的时间,去对面眼线那里吩咐了商船之事。琅琊靠海,入海口处津渡,可去往各临河城池,姑苏四通八达,漕运尤其便利,吴亥在两年前就和津渡有了来往。他当真是在方方面面都做足了部署,吴泓晟的扰乱,并不能动摇他布好的局。能动摇他的,从一开始,就只有燕燎。笑意的,震怒的,朝阳下的,日暮下的,燕燎。凤目幽暗深邃,正像这化不开的浓夜。吴亥自嘲地往上勾了勾唇,心说便是燕燎扰乱了他又如何,他依然能在短短时间里,将原计划和现状连在一起,稳步地做出每一个新的决策,且一切都很成功。只是他料到了燕燎会不喜欢他耍心计,料到了燕燎没准会揍他一顿,却还是没料到燕燎真的不是个人。燕燎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前一刻气的跳起来拎刀要杀人,下一刻又和缓着语气,说什么如果你还愿意,扳指的约定我会记住的?燕燎根本就是疯子,丧心病狂,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吴亥冷笑。没有关系,他会用余生,慢慢和燕燎疯。他倒要看看,谁比谁更疯。战时的燕燎是什么样子的?是杀意磅礴的,是骄狂轻纵的。陌生的权贵,尽管手握兵符,谁又会真心的服从?他们服从的不过是兵符罢了。直到,黑夜中火光里,这位权贵以绝对的悍勇率先冲在前面,身下战马进入重围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刀落间白光红影,直接破了城门。燕燎挑眉,傲然而立,心说一个个惊讶个什么劲,他先前就是这么杀出来的。提刀回头,燕燎朗声道:不伤百姓,只杀暴民,都听到了吗?威压,凌厉,仁慈。被气势所感,被强大所服,心中戚戚的兵士们忽然燃起了热血,这一场战似乎不单单只是在复仇了,还是在拯救城中百姓的性命。听到没?没有人回答,燕燎锐利眸光冷冷扫向惊异的众人。这下所有人将拳头抵在胸口,高呼:是!燕燎满意了,举起刀:攻城!高涨的势气或许不是战场上最重要的东西,但也是不可或缺的。复仇和救人,比起反叛的名义,好像更多了一份救赎的大义。兵士们英勇奋发,在燕燎的带领下,清理残暴之徒,宛如神兵。地面上角逐争斗,天穹上也争相追赶,靛青追着浓黑,夜幕被黎明替代。天要亮了,琅琊城终于,逐渐又归于安静。挥刀归鞘,燕燎吩咐下去:用最快的速度灭火、收拾,免得生出病疫。是!一路上跟着燕燎的众兵士还没从激昂中缓过来,听了命令,一个个高喊着应下,还用着杀人的气势跑去灭火收拾残局了。燕燎:等燕燎回到白云客栈,在热水中净身,疲惫和酸痛也慢慢散向四肢百骸。低头一看,心口上的那道伤口果然是最惨的。燕燎沉着脸,擦干水迹抹上伤药,咬牙包扎。背后的伤碰不到,燕燎叫来了林二。当林二拿着伤药,看到燕燎背后惨不忍睹的伤口,吓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林二大骂起来:这是哪些狗犊子干的!属下碎了他们!燕燎苦笑,心说你还真碎不了他。包扎完伤口更换完衣服,燕燎坐到桌前,在纸上写下无解之毒的解药都有哪些,叠好拿去给林水焉。林水焉正坐在后院里一张椅子上,院中她离得远远的槐树下,拴着一头黑白相间的狼,且狼毛白少黑多,龇在身上,看上去哪有什么威武凶狠。林水焉越看越觉得这狼真的惨,每次两个主子打架,它都得跟着受次伤。你真可怜呀,还变得这么丑丑的。白狼蹲在地上,本来是支棱着两个耳朵和林水焉大眼瞪小眼呢,听了林水焉这话,也不知道是瞪眼睛瞪累了,还是听出了话中嫌弃意味,居然把头一转,垫在了两条前腿上趴好,不去看林水焉了。林水焉笑了:你怎么这样,是狼还是狗呀。燕燎踏进后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兴致缺缺的狼。燕燎看的咂舌:这这是我的有害吗?都快认不出来了!林水焉心念一动,回答他说:改名了,现在叫燕熄。什么?燕燎已经过去按住忽然兴奋起来的白狼,正抖着它两只耳朵揉呢,听到林水焉说了这话,气冲冲地问:燕熄!?是吴亥那小子改的!?林水焉笑得温柔:他难得孩子脾性一次,你跟他计较这个?燕燎手搓狼头,一边回首瞪着林水焉。林水焉无辜:又不是我改的名,你瞪我没用。薅了薅久违的狼王,燕燎把写着药方的纸条递给林水焉:你这毒耽误不起,早点去南疆寻药解毒。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去拜访南疆王吧,他是个很难形容的人,不过,不会见死不救就是了。林水焉叹着气收下纸条:我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林七此时从军营回来,看到正和坊主说着话的燕燎,踌躇着站在院门,不知道该怎么把吴亥公子的话更好地传达给燕燎。说起来,她是挺怕燕燎的,且一直不明白林二是怎么跟燕燎嬉皮笑脸下来的。林水焉是个明白人,一看到林七这表情,立时猜到吴亥已经走了。林水焉笑意淡了几分,对燕燎说:你眼底都青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我会让人处理。燕燎确实又累又乏,点头道:让人找一找司马宗,再备几匹好马,小睡一会儿我便启程回冀州。支走燕燎,林水焉询问了林七状况。林七忐忑:公子带走了司马宗。无妨,外面那么乱,尸骸满地,找不到个人也是难免的。林水焉想了想,说:你带上人,分拨潜进姑苏,凡事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替我好好照顾他。林七点头。林水焉:第一件事先告诉他,狼还活着呢,再告诉他,凤留知道狼被改名了,也没生气。林七继续点头。林水焉托起了腮:真是操碎了心,除了报仇,我怎么觉得以后的事,多了起来呢?看上去似乎是抱怨,嘴角却是向上翘起的。林七还有些疑惑:王上和公子之间真的还能不计前嫌和好吗?林水焉坦诚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凤留手心四道指印掐的是真的狠。垂下眼眸,林水焉想了想,吩咐说:得知道凤留到底在纠结什么,能知道因应该就好办了。第73章 题写君名林水焉玲珑心窍,在燕燎熟睡之时办了不少事, 尤其是把司马殷一事给办妥了。司马殷这姑娘看得林水焉也是难言, 不吃不喝不眠, 苦苦等着其父消息。但这又能怎么办?林水焉只能漠然, 这世道里, 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背负,司马殷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在乱世中注定不能安生。准备了一笔钱,林水焉把噩耗告知了司马殷, 劝她带着弟弟, 寻一个偏远的地儿,远离纷争过日子才好。司马殷伤心欲绝,谢绝了林水焉的好意。司马殷说:琅琊郡是我的故土, 现在故土变成这样, 我不能离开。林水焉被司马殷这份心噎了一噎,半晌说:郡主有这份心是好事,但郡主身份有些特殊。郡主你看,天下还没乱呢,就已经有人打上你的主意了,这要是乱了, 你该如何做?如何防?不仅是你,小公子也会陷入危险。还是希望郡主多三思吧。司马殷低下头,整个人蔫了一层霜。林水焉拉住她的手:郡主,我知道你心里乱, 不打紧,暂时你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吧,等你想通了再做打算。念着司马殷一家命运漂浮,也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林水焉先把人给稳住了。于是燕燎一觉醒来,知道了三件事司马宗死了,吴亥走了,谢司涉也走了。猝不及防,燕燎差点没掀了桌子。一旁的林二赶紧递上一杯清茶:王上,消消火消消火,身上还有伤呢,别动怒!林水焉等着燕燎发完火,才温温柔柔说道:王上赶紧回冀州吧,安军打到冀州前,不如趁乱拿下青州?拿下青州。燕燎眼神闪烁。若是能在安军压境前拿下青州,无论是看的到的各种好处,还是看不到的势气振奋,对燕军而言,都是极大的收获。可是仰头喝尽冷茶,燕燎平复心境,觉出奇怪来了:吴亥想怎么做?动乱青州根基后去了姑苏,把攻下青州的机会给了我?林水焉悄悄抠着指甲,心说这真是没想到的事情。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才和燕燎说了那么一堆话,连吴亥接下来要去姑苏的事都说了不然琅琊郡分五方军乱,吴亥这一走,不留功与名,燕燎只会以为吴亥是搞砸了吧。不过林水焉从善如流,张口就来:你以为他不恨姑苏王室吗?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恨。说完无奈一笑:为什么我们都要心怀恨意而活呢,这样的活法,真的有意义吗?生死关头一遭走,林水焉总觉得自己想的东西都变了不少。但现在显然不是让她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继续循循善诱对面看起来在思考的人:凤留要这天下,为何不跟良栖里应外合,一同击垮姑苏?里应外合?一同?垂下眼睑,燕燎抬手揉着紧锁的眉心。林水焉不动声色打量着燕燎,再接再厉:敌人的敌人都能是朋友,何况你和良栖呢?敌人、朋友?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燕燎能怎么说?他能说他认真把吴亥当弟弟,却还是没过了自己心底的那道坎吗?他又能说给谁听?十年啊,杀不掉,伤害过,欺负过,后悔过,对他好过,又失控过就是没过得去。人心中的成见有时候就像一座山,燕燎和吴亥迢迢朝暮,都堪比千重山了,怎么一个跌宕又起伏?跌宕起伏里吴亥长大成人了,深藏的情绪一朝爆发,恨得那么切肤入骨,又收敛的那么波澜不惊,半点不留痕,真正是生疏至极的平静。侧首看向窗外,燕燎往椅背上一靠,捂住了心口。心口疼,说不上来的难受,切肤之痛,又入骨三分。林水焉一怔,被燕燎脸上的表情扎地眼皮一跳,愣是憋了几息没换气。林水焉:灿亮的眸子里微微有些迷茫,燕燎对林水焉说:昨晚十二把兵符交给我时,生疏地好似我与他是初见。听了这话,林水焉由衷叹了口气:其实那才是良栖最常见的样子,他对心外之人都是生疏又有礼的,包括我。燕燎心尖一颤,猛地睁大双眼直直盯住林水焉。林水焉黯然:你好好看看他吧,他只想你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