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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1 / 1)

燕燎无语,他一个历经沙场的人,能对什么产生不适?见燕燎并不准备转身,林水焉一摊手:那好吧。说着,她就自林一手里,捧起吴泓景的脸,又竖起了簪子。燕燎猛然睁大了眼睛: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林水焉在把吴泓景杀了后,还要把他的脸给毁了!林水焉面上挂着愉快的笑,一点点动着手,燕燎难言地看着林水焉,却见她眼眶里流下了两行泪。林水焉把簪子往前方波光粼粼的河水里一扔,蹙眉柔柔一笑,月色下,容颜美而忧郁,完全没有大仇得报之人的痛快。看着这样的林水焉,燕燎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上辈子听说过的一段记忆。凤留,你说人一生都在为了什么活着?燕燎还没缓过神,又听林水焉问起他莫名其妙的问题,不答反问:你的腿怎么回事?林水焉不在意挥挥手:无解之毒。无解之毒。燕燎神色复杂:你见到了吴泓晟。林水焉奇怪:凤留知道这毒?知道,此毒如其名,只有毒,没有解,中毒者会从脚底往上开始溃烂,一点点溃烂,烂到头便会没命。不过中了此毒者,少有人会坚持活到真的溃烂到头。林水焉佩服:凤留还是凤留,无所不知。林一处理掉吴泓景的尸体,回来又听到燕燎把这么残酷的事实说出来,忍不住红了眼睛。林水焉有些站不动,让同样红着眼眶的林七把自己扶到马车坐下。坐下后,林水焉招呼燕燎,淡淡说:凤留,有的人是不怕死的,当她心中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她活着和死了,区别就不大了。本来,我是这么以为的,但真的数着日子去活后,我忽然发现我放不下一个人。燕燎听着林水焉继续说。我已经下令把青鸟坊一拆为二,一半给你,一半给良栖。林水焉笑笑:毕竟,青鸟坊本是我们三人一同建立起来的。作者有话要说:水姐要送助攻了~第70章 爱恨纠葛燕燎启唇,刚要说什么, 被林水焉给张口打断了。林水焉目光虚望着远方:我这二十多年来, 一心一意只想着复仇。为了复仇, 经营青鸟坊, 走五湖去四海回头看, 却发现我这一生,竟然没有什么值得回顾的。林七哽咽:坊主救了很多兄弟姐妹。燕燎说:你只是才出一个你字,燕燎又被林水焉打断了。但是我报不了仇呀!林水焉仰头,不甘心的泪水从她两颊滑下, 她叹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 满心满脑只想着这么一件事,到头来命都要丢了,还是没能彻底报的了仇!燕燎不禁皱起了眉。林水焉就这么泪着一张脸看燕燎, 托付般地柔声叫他:凤留, 我原本是想写封信,等我死了让林二交给你的,但没想到我们还能当面见到,那我也不用写什么信了当面问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这说的真的就跟要生离死别了似的燕燎身上伤口隐痛,往马车上一靠, 淡淡说: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做。燕燎殊不知,他这副样子在林水焉看来,就显得有些冷漠了,好像不耐听她的托付一样。可这件事, 偏偏谁都做不了,只有燕燎能做到。凤留还在气我当年要利不要情?林水焉说:这事我不打算狡辩,便是重来一回,我依然会这么选。夜色中,有信鸽扑着翅膀,扑哧扑哧飞过来,林七抬起手臂,那白鸽落上她的胳臂。林七取了竹筒里的纸条,看过后递给林水焉,林水焉扫过纸条内容,将纸条揉碎散掉,吩咐说:你过去吧,顺便告诉良栖,吴泓景已经被我杀了,让他不用再派人找了。林七点头称是,深深鞠一躬,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林水焉。林水焉眼神闪烁:王府那么大一场火那头狼别人不知道,林水焉却知道,吴亥一定是伤极了心,所以才会一鼓作气、偏要赶着今夜点燃城内最高的那座阁楼传信。他大概是想把琅琊郡的所有部署都掀开,在今夜彻底划下落幕。狼?一旁的林一接话道:坊主,那头狼被属下带回分部了,因为带着狼不方便逃遁,属下费了些波折,烧焦了白狼几处皮毛,不过性命无虞。林一常常听林水焉似嗔似怨,念叨吴亥对一个畜生比对人还好。坊主重视吴亥公子,他重视坊主,大火烧起,王府乱成一团,林一要走之际想到吴亥公子不在王府,他便去洗濯院里偷了狼,走偏门而遁,所以才这么一身被火烧燎的狼狈。否则,以青鸟坊内人的轻功,再大的火也不至于弄成这般焦头黑面。林水焉简直感激,重重舒了口气:太好了,还好吴泓景这事我交由你带人亲自去办的。若是派了其他人,办完了吴泓景的事,哪还会想到这些。林水焉宽慰一笑:这是我死前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了。这话一出,林一脸上的神色立刻又痛苦起来。燕燎问:你的毒蔓延到哪一部分了?小腿,尚未及到膝盖。林水焉苦笑,摸上自己的腿。无解之毒已经溃烂到她的小腿,要是再拖上时日,她都不确定还能不能出来亲手杀了吴泓景。也正是因为毒素一直在蔓延,林水焉才会早早做起她死后的打算,等安排好了青鸟坊以后的归途,唯一还放不下一个人。她急声说:凤留,实话跟你说了吧,此次知你来琅琊郡,我要林二接待你,并且将一半的青鸟坊分给你,其实都是为了我的私心。我一辈子为了复仇而活,眼中只有利益,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可到最后,我发现,人若是只为了复仇而活,回首看去,这一生是极其空无的,除了满腔的仇恨,什么也没留下尤其,像我这样大仇不得报的人,更是像白活了一辈子。所以我不想让他也步上我的后尘因为他和我不同,他更像是在和谁赌一口气,为了那口气拼命地活下去,拼命地糟践着自己,折磨自己,爱恨矛盾里消耗着为数不多的余温。燕燎心尖一突,站直了身子。林水焉柔柔笑道:凤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当是我最后的私心吧,有些话,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把几缕垂下来的鬓发别过耳边,林水焉婉婉道来:青鸟坊最初建立,并非为了漠北,只是我和良栖之间的交易。良栖知你反骨,迟早要反了这皇朝,我和他各有所需,借你的势以为了漠北之名建立青鸟坊。良栖需要青鸟坊的暗坊势力,而我需要有朝一日去到姑苏,寻一个机会,亲手杀了仇人。我那时以为,良栖对你的恨已经到了骨子里,可你知道吗,有一年他大病初愈,找上我说是不想再继续交易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孩子眼睛里的光是亮的,就好像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什么东西林水焉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青鸟坊那时已经建成,他便是不想继续交易,我也算承了他的恩。可不到三日,良栖就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他,不或者说变得更让人看不透了,他再也不提结束交易的事,而是把自己埋在各路城府里,把自己蒙上了厚厚一层灰。林水焉见燕燎站直了身子,微讶地听自己说这些往事,勉强笑道: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一直看着他是怎么一人砥砺过来的,我看着他谁也不信、谁也不在乎、毫无感情地利用任何人,以达成各种目的。但是凤留你知道吗?他是只要给一颗糖,就会揣上很久的孩子,因为没有人给过他糖。在咸安城里,你递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到了,但他只是反复叮嘱我,若是你有什么动静,务必要稳住你,千万别让你来咸安,他怕你冲动去了咸安,不过是和漠北王一个下场罢了。他为了带回漠北王的遗体,不惜中毒;他为了照顾断腿的白狼,甘愿在你追杀他的时候,在漠北又留了几日。他病后,再不吃任何人给他的东西,包括我,他也不尽信。可被你追杀的那段时间,他还是吃了我送给他的糖。林水焉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的泪流满面:若不是苦到了连他都没法再忍受,他怎么会吃别人拿给他的糖?林水焉看向微怔的燕燎:凤留啊,他恨你,可他也敬你,他筐篓里的废纸,一笔一墨,都是你的名字。若不是你,他早就死了。月色下,燕燎目光复杂,直直看着林水焉,逐渐攥起手心。林水焉敛目:你救了良栖,若不是你,他在姑苏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你其实对他也算好,吃喝用度,赐给他的一切并不比其他贵胄子差,我曾还见到你把在背后辱骂他的几个贵胄子狠狠惩罚过可你你身份尊贵,对一个外来质子,当然可以凭你心意对待,可你不是残暴的人,你连我这等无名辈都善意相待,连身边侍卫都牢牢护着,为什么偏偏就那么苛待良栖呢?心口处的伤刺刺的疼,从外及里,一锤一锤往心尖上敲砸。燕燎烦躁地扭过头:我控制不住。两年前自以为一笔勾销,燕燎认认真真地决定要好好对待吴亥,可吴泓景这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没了。烧出了吴亥对燕燎深切的怨恨,也烧开了燕燎心底依然对吴亥保有的芥蒂。手心松开,燕燎轻叹:你说的对,我是苛待他,可我不能说。林水焉:那我只问你,若是良栖有危险,你愿意去救他吗?她说了这么多,七分是真的,三分是假的,真假参半,都是为了私心,是为了吴亥。她实在放心不下吴亥,用一半的青鸟坊想求得燕燎一个保证,想要这两个人别再互相敌恨。林水焉说:良栖要去姑苏,姑苏不比其他地方,吴泓晟更是极其可怕的人,以后我再也不能看着良栖,实在是放心不下。月光透亮,夜风轻拂。压下被林水焉一番番话带来的烦躁情绪,燕燎问她:你是姑苏王的私生女?上辈子有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因为刺杀吴泓晟一事,曾被人说道开来,燕燎也恰好有所耳闻过。林水焉一僵,因着各种各类原因和姑苏王室有些仇恨的人并不在少数,但燕燎却猜她是私生女?且并没有猜错。被说破身世,林水焉也就坦诚地承认了:不错。我娘是漠北去到姑苏的舞女,生下了我和胞弟。但那个地方,庶子、庶女、私生子、私生女,连个人都算不上。像我娘那样的女人,姑苏王身边从来不缺,所以他很快就遗忘了我们他是忘了,几年后却被他正妻知道了,姑苏王妃让人杀到我家门,杀了我娘还不解恨,还要让人划花她的脸林水焉仰头恨道:只有我,只有我因为不在家才躲过一劫,被戏班的人藏在菜筐里,偷偷带回了漠北。说完后,林水焉以食指抵唇,歉意一笑:但你可别告诉良栖哦。我和良栖一直只在互相利用,我从没把他当做过弟弟。林水焉所说的都是实话,她自己都恶心自己半身的姑苏血脉,又怎么会对吴亥有多少感情?直到,两年前吴亥拿走桌上的一颗糖,林水焉陡然间就心疼起了那个孩子,忍不住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想用逢年过节时微不足道的好,去给他闷闭尘封的心里添一点点温度。也是那个时候,林水焉才发现,吴亥根本就不愿意再去接受别人,他宁愿和一块牌位说话,宁愿和藏在院子里的白狼说话,也不要和别人产生什么感情。林水焉知道吴亥想要带走琅琊王府的司马血脉,也知道司马殷心系吴亥,她于是提议吴亥可以顺势和司马殷成亲,不费力气拿下皇室血脉,一向只走巧路的吴亥,却根本不考虑这个方法林水焉那时便更加肯定了,吴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他便是再怎么暗示自己多么仇恨燕燎,心底深处也依然在期翼着燕燎。林水焉出入各种市坊,见过各种不俗之事,她便是再不敢置信,也不得不大胆猜测吴亥对燕燎浓郁的仇恨下,可能还有爱。因为燕燎对吴亥而言,实在是太特殊了。不知哪里飘来的乌云,把透亮的月色挡住了大半,就连闪着波光的河水都变暗了不少。林水焉认真道:凤留,你救救他吧,我不想让他向我一样,回头看自己的一生,发现什么也没有。回头看一生吗燕燎叹了一口气。林水焉总说回头看自己的一生,燕燎心想自己若是回头,看到的是什么呢?是杀戮和征伐。一直在杀戮,一直在征伐,从上辈子的被迫征伐,到这辈子的主动征伐,从未停歇过。强国,强兵,强己。燕燎心中只有这三桩事。是深深的执念,根扎在心,重活一世,一定得用铁骑把腐朽不仁的司马皇室踏下台去,最好能让所有人都不用担心身边亲眷的安全。可是可是啊,一直待在他身边最近的吴亥每一天都在担心自身的安危吧。吴亥的那份不安,不是别人给的,正来源于他。吴亥说他无亲无故,说他鳏寡孤独,大病堪死,生无所恋。燕燎听了还觉得生气,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是吴亥的亲故,可以是吴亥的不孤独。可他十年来,把不能说出的理由,和不能杀的气全都撒还了吴亥他放下了狠话,告诉吴亥有一天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林水焉却说,吴亥是只要给他一颗糖,就会揣上很久的孩子燕燎轻轻瞌上了眼睛。想到吴亥揣着自己早就忘记的白玉扳指,在树洞里难过的就像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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