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士表扬道:“小朋友,你真勇敢!”好多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子都怕打针,只有这个小男孩,每天都来医院,每次打针都不哭也不闹,乖的像个玩偶。许准没吭声,面色平静的像是已经睡着了。朱姨在一旁尴尬的笑笑,最后道:“是啊,他是很勇敢。”女护士收拾好后就从病房出去了,房门关上的时候,许准睁开了眼,他问朱姨:“我爸爸呢?”朱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话,愣了好久才说:“先生说让我带你打针,看医生。”她笑道:“小准,你很勇敢的。”她难得这么跟许准说话,一时有些不习惯。许准不说话了,垂眸看着露在外面的左右手。每只手上都有数量各异的针孔,有时候护士不熟练,还会要重新扎。连医生都说,他病的很重,最好是卧床休息,不要去上学了。然而就是这样,许阳嘉都没回来过。这算是疼爱吗?许准骤然出声:“把灯关了。”他声音暗哑,陡然给人一种压迫感,朱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关上了灯,房间里面煞时陷入了黑暗。许准睁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透进光的窗户。他见许阳嘉的时间,几乎是一只手就能数清楚。哪怕是他病得这么重,许阳嘉也没从烟花柳巷里面抽身,来看看他这个儿子。他觉得自己这样生病没有意义了。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这冷意却没驱散分毫。他只是在想,于许阳嘉而言,他是不是真的没那么重要?那天晚上过后,许准很快就知道唐茂哲嘴里的那个阿姨是谁——那是许阳嘉养的情人。他看了好多书才明白情人的意思,可是明白之后,却更觉得寒冷。许阳嘉不回家看他,连他身体的异样都发觉不到,却将那么多的时间都花在陪情人上面了。这真可笑。于是许准也勾起唇笑了。打完针后将近九点多钟,许准被朱姨牵着手,走在积着薄雪的路上,路灯昏暗,就连白色的雪都被照成一片黄。朱姨的手有些粗糙,许准想起另一只手,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他能一下子握进手心。这世上没人会对他好,连他的爸爸都是。他们都会因为他身体的异样,因为他打人,而远离、讨厌他。只有那个人不会。她会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抱他,甚至会在他打人的时候,冲上去保护他,不让别人伤害他。他仰起脸看天上的明月,明月弯弯,月华清浅,许准眼睛有些滚烫,忽然很想见她。“朱姨,你知道唐伯伯的电话号码吗?”许准哑着嗓子问。朱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这个啊……我不知道。”朱姨顿了顿,“不过可能先生知道也说不一定,毕竟唐先生和我们先生是生意伙伴嘛。”许准不再说话了,他垂着脑袋有些虚弱的走到了客厅。他的手按在话筒上,迟疑了片刻。他该给许阳嘉打电话吗?许准又想起那双比明月还要璀璨的眼,还有那双小手的触感。许准很聪明,很多事情稍微想一想就懂了。他只花了片刻就明白了,那天晚上,唐岚不让他回家,怕是不想让他见到许阳嘉养的那个情|人。她在保护他,不想让他伤心。可他还是知道了。许准按了许阳嘉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没过多久,电话接被人接起。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妩媚,女人似乎在笑:“喂?”许准皱皱眉,木着声音道:“请问许阳嘉在吗?”女人低笑,“小孩儿,你是谁啊?阳嘉吗?他在洗澡啊。”许准攥紧了手,手背的针孔裂开,血珠子沁了出来,将创口贴染成深色。电话另一端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许准听出来了,是许阳嘉的声音:“谁啊?”女人低声道:“是个小男孩儿,他指名道姓的要找你。”许阳嘉皱了皱眉,伸手拿过了手机。许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勾起唇,声音有些冷:“爸爸。”许阳嘉僵住身体,忙去了阳台,将房间里面的香|艳都遮去,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小准啊,找爸爸有什么事吗?”“你知道唐伯伯的电话号码吗?”许准问,声音平静,听不出半丝情绪,像是刚才他并没有听到那女人的声音。许阳嘉舒了一口气,他道:“爸爸给你找一下啊,你别急。”许准已经挂了电话。许阳嘉有些烦躁,女人凑上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那个小男孩儿是谁啊?”许阳嘉推开她,给许准打电话。~“后来王子和公主真的幸福了吗?”唐茂哲趴在床上睁大了眼,“姐姐,什么是幸福啊?”唐岚打了个哈欠,倦倦道:“幸福啊……”唐岚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王子和公主是真的幸福了吧。”唐茂哲哦了一声,仍旧是兴奋。唐岚眼皮子已经在打架,她是真的困了。唐茂哲睡衣口袋里却忽然响起电话铃声,唐岚陡然清醒,眼睁睁的看着唐茂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机,熟练地按下接听键,熟练地说:“喂,您是?”电话那头的人忽然挂断,唐茂哲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皱起了眉。唐岚看着熟悉的手机:“你怎么会有爸爸的手机?”唐茂哲把手机捂进怀里,将一只手指放在嘴前,悄悄道:“这是我从爸爸口袋里偷出来的,明天就还回去,你别告诉他。”唐岚满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她又问:“刚刚打电话来的人是谁啊?”“不知道,我接通了电话之后,他就挂掉了。”唐茂哲撇撇嘴,将手机打开,兴奋道:“姐姐,我们来玩俄罗斯方块吧!”唐岚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最后关了台灯,她严肃道:“唐茂哲,很晚了,你该睡觉了。”唐茂哲闷闷不乐的哼了几声,唐岚不理他,给他盖上被子后就闭上了眼。窗外月光璀璨,许准立在桌前,手中握着座机话筒。朱姨问:“小准啊,快十点了,不睡觉吗?”许准没应声,他将纸上的电话号码背了一遍又一遍。明明一个数字都没有错,可是……为什么接电话的,不是唐伯伯?朱姨皱眉,看了一眼时钟,又问:“真的不睡吗?”许准再次按下了电话号码。这次,电话很快就被人接通了,女孩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您好。”许准舔了舔唇,忽然有些口干舌燥,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女孩又问了一句:“您是?”许准沙哑出声:“岚岚,是我。”“许准?”她似乎清醒过来,“怎么是你啊?”许准低声道:“嗯,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唐岚似乎还没睡醒,声音都是迷糊的。有什么事呢?许准垂下眼。没什么事,就是很想她。生病的时候,就格外的想。许阳嘉只会在外面和情人在一起,从来不会关心他。只有岚岚,岚岚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她会怕他难过。电话那边的唐岚笑了笑,问:“你怎么这么晚都不睡觉啊?”许准舌头打了结,只知道呆呆的站在原地,耳边只有她的声音,带着轻微沙哑,还有点软糯。唐岚又道:“许准,你答应过我的啊,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许准嗯了一声,鼻尖酸涩,他想说,岚岚我好想你啊,你回来好不好。可他说不出口,只要一想到这些话,他的心跳就如鼓一般,血液似乎都在往上涌。他垂下手,把电话挂了。心里甜蜜又酸涩,人生第一次,尝到什么是想念。他好想她啊。可是,还有一个星期才能见到。唐岚茫然的看着黑掉了的手机屏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酒店白色窗帘映出皎皎月光,她眨眨眼,忽然想起唐茂哲问她,幸福是什么。唐岚不知道,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幸福过。她生来没有妈妈,爸爸风流成性,自小在严苛的教育下成长。她最向往的就是自由,无拘无束。然而这一刻,手机屏幕反射出微弱的光,房间里唐茂哲呼吸平缓,床上还有花瓣的香味。唐岚想,其实被人牵挂,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吧。山上的温泉泡着很暖很舒服,唐立辉泡完之后心情都好了许多,一整年的疲惫都像散开了,是以当唐茂哲畏畏缩缩的把手机给他的时候,唐立辉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板着脸教训了他一顿,即使是这样,唐茂哲依旧是委屈巴巴。后来的五天里,许准都没有再打过电话,唐岚竟然难得的还有点想他。或许就像是面对一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开时总会不舍得吧,唐岚这样想。唐立辉带着他们去爬山,c城的山各有特色,有的很高,有的很平缓。他们选了最矮的一座山去爬,那座山叫望归。天气难得晴朗,唐立辉爬上山顶时,也难得露出一点有些受伤的表情。唐岚凑到他身边,笑着问:“爸爸,你怎么啦?”唐立辉看着她的脸出了神,最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怎么。”他笑了笑,喃喃道:“这座山我以前和你妈妈来爬过。”唐岚整个人怔住,她第一次听唐立辉提起她妈妈。唐立辉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起身走到万代云身边同她说笑起来。~下山之后,唐岚觉得,她好像有点想许准了。酒店里面就有电话,她和前台小姐说了一下,借用前台的电话给许准打了回去。她记得许家的电话号码,拨出那串数字后,电话响了几秒,很快就被人接起。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可是唐岚知道,那是许准。唐岚抿抿唇,轻声道:“许准,是我。”对面传来瓷器摔倒地上的声音,许准的声音响起:“岚岚。”夹杂着朱姨的惊呼:“小准,你手没事儿吧?!”许准垂下眼看了一眼被粥烫得通红的手背,机械的摇了摇头。“你手怎么了?”他听到唐岚问。许准说:“没怎么。你……你……是不是……”“没事就好。”唐岚笑道。她的声音打断了许准想说出口的那句,你是不是想我啦?许准说:“嗯,没事。”唐岚又道:“我明天就回去啦!许准,你想不想我啊?”朱姨已经开始扫地,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许准心尖有点烫,他小声说:“有点。”有点想,只是一点。一点,而已。唐岚笑了笑,声音很雀跃的样子:“c城的温泉泡起来真的很舒服。”“嗯。”许准应她。唐岚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他右手指尖动了动,手背上烫伤的那一处像被灼烧。最后唐岚说:“许准,我好想你啊,就跟想儿子似的想。”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许准一个人陷入了沉思。想儿子的想,是一种什么想?许准不明白。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见到了唐岚。都说青山绿水养人,不过一个星期不见,小姑娘似乎比从前更水灵。许准眨了眨眼,看的有些移不开视线。唐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手上却提着一个小袋子。许准站在门口望着她,呆呆愣愣的像块石头。唐岚把手上的袋子递给他,笑道:“许准,给你买的礼物。”许准伸手接过,小声说:“谢谢。”唐岚问:“我回来你就这个反应吗?”许准呆了呆,最后缓缓低下了头,他将手缩进袖口,不欲让唐岚看见手背上的伤。路面上还积着雪,他看了一眼唐岚的雪地靴,有些生硬的说:“外面冷,你回屋里去吧。”许准转身进了许家,脚步很快,像在躲避什么。唐岚偏了偏头,有些不太理解他这一系列的反应。按理说,她回来许准应该高兴的啊。就算不是欣喜若狂,那也得冲上来兴奋地叫她名字的啊。唐岚第一次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她也没往心里去,回过头就去帮唐立辉搬东西了。这次去c城买了很多那边的特产,唐立辉全放在后备箱里,拿出来也费了不少力气。清点完东西后,唐立辉将这些特产全部都分给了邻居们。这一片住着的人家都不缺钱,然而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哪怕这些特产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人家从邻市带回来的,就凭这份心意,也不该嫌弃。唐岚提着袋子里的c城特产的牛肉走进了许准家。朱姨见到她的时候笑的很开心,唐岚把牛肉给她,说是特产,买回来分给邻居们的。朱姨笑的愈发开怀:“岚岚真懂事儿!”唐岚看了一眼屋子里,试探地问:“那,阿姨,我去找准准哥哥了?”朱姨好笑似的说:“成了,你去吧,就知道你俩关系好。”唐岚笑笑,也没解释什么。许准在房间里面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岚岚说想儿子似的想他,是不是说,她想做他妈妈?他手上反复转着唐岚送他的那个变形金刚,眨眨眼有些想拒绝。儿子大了,是不能和妈妈一起睡的。而且……他对岚岚的感情,似乎也不是对妈妈的那种。房间门被人轻轻敲了敲,许准回头,看见了笑眯眯的唐岚。她笑得很开心,并不因为刚才他冷落了她就难过。小姑娘穿着白色的棉衣,带着粉色围巾,脚上踩着杏色的雪地靴,整个人看着像一团软软的棉花。许准别过头,心里有些别扭,他垂眸把变形金刚塞进抽屉里,这才道:“岚岚。”唐岚眨眨眼,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许准,我都走了一个星期啦,你都不想我吗?”许准又想起她说,想儿子似的想他。“不想。”许准生硬的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点都不想岚岚。”唐岚摸了摸鼻子,颇有些遗憾的道:“这样啊?那你把我送你的礼物还给我吧。”她摇了摇头,叹着气:“原来,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啊,准准都不会想我的。”她站在门路口的时候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那个粉绿色的小袋子,许准还没拆开,就放在那里,像是等着让它生尘。“……不是母子吗?”许准咬着唇,面色无辜,小声反驳着问:“岚岚不是把我当成儿子的吗?”唐岚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许准又眨巴着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闪着水光,他道:“可是,我不是岚岚的哥哥吗?”唐岚彻底哑然。“我是准准哥哥啊。”许准纠正她,“岚岚不能再喊我的名字的,你要叫我准准哥哥。”唐岚掩饰性的打开了那个绿色的袋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精巧的水晶娃娃,水晶娃娃全身透明清澈,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这次没等唐岚问,许准就低着头小声说:“我好喜欢啊。”唐岚愣了愣,脖子被人抱住,许准凑上来,对着她的脸颊又舔了一下。~转眼新的一年就来了,农历新年的那天,唐岚跟着唐立辉去了唐家老宅吃年夜饭。唐爷爷和唐奶奶年纪大了,奔波不方便,他们还住在南城乡下的房子里。两个老人家彼此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怎么都不肯和他们一起住。唐立辉喝着饮料,看着父母,一时心中也有些感慨,都这么多年了。唐岚给他们倒饮料,说着祝福的话。老人家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皱纹折成褶子,苍老的脸上却满慈爱。唐茂哲扑倒他们怀里笑闹着喊着爷爷奶奶。新年唐岚得到了很多压岁钱,单单就是唐立辉就给了两千。这笔钱足够了。吃完年夜饭,唐立辉开着车带他们回了家,许准手上提着红灯笼在地上蹲着,灯笼里的蜡烛亮着,照亮了他的脸。他身后站着的,是许阳嘉。许家门前漆黑,夜里北风冷冷,许准用身体护着灯笼,不让里面的蜡烛熄灭。唐岚没上前去,跟在唐立辉身后规规矩矩的喊了声许伯伯。许阳嘉很爽快的应了,伸手递给她和唐茂哲一人一个红包,分量很足。唐岚笑着说谢谢,许阳嘉咳了一声,垂下眼看蹲在地上的许准,有些尴尬地说:“小准,岚岚都回来了,你跟爸爸回家好不好?”从那天晚上许准打电话来之后,许阳嘉面对许准时,便总有些不自在,从心底觉得有些尴尬。许准没应声,把灯笼塞到唐岚手里,有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糖果给她,最后才说:“岚岚,除夕快乐。”这话许准是笑着说的,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很长时间的表情,终于看起来正常一点。因为有长辈在,唐岚只是回了他一句你也快乐后,便跟在唐立辉身后回家了。许准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哪怕他身体再不正常,可是他也能笑着和岚岚说一句,除夕快乐。这样,他也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新年就到了,唐岚看着对面亮着灯的房间,忽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新的一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这辈子,和上辈子也不一样了。许准会成为一个善良正直而温暖的人,他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她,她也能活的自由自在。雪停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许家亲戚少,许阳嘉在家也没呆多久就又出去了。许准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的车远去,直到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才收回了视线。阳台对面,唐岚在朝他招手。彼时冬雪初霁,日光灿烂,许准往楼下跑,他在门口停下,喘了口气,抬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唐岚。“许准,你还记不记得啊,我说过年的时候要带你去个地方的。”唐岚轻声开口,眼里含着笑意,小脸花苞似的绽开。许准点了点头。唐岚说:“走啊。”她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肩上充满了责任感。她要带许准走向新的人生了。~医院离家并不远,唐岚牵着许准的手,慢慢带着他往前走。许准没问她去哪里,只是很乖的由她牵着,偶尔问她走得累不累。唐岚闻言侧过头看他,许准低下头,不敢对上她过于明亮的眼,唐岚道:“许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心理方面有疾病的话,你愿不愿意接受治疗啊?”许准眨眨眼,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唐岚叹了口气,也不多言,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许准解释,比如自闭症。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许准,你有自闭症,得跟着我去接受心理治疗。这不可能。医院门前人不多,很多医生都放了假,唐岚让许准站在那里,自己去问了导医自闭症该去哪个科室。导医抬眼看着这个还不到桌子高的小女孩,她见多了生离死别,也见多了生病问医的人,却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来问她,自闭症去哪个科室。导医推了推眼镜,多年来的工作已经让她没有了那么多的好奇心,她回道:“一般是心理精神科或者儿科。”唐岚点点头,笑道:“谢谢您,医生。”她跑回去找许准,看着导图带他摸去了心理精神科。许准对语言敏感,很小就认识很多字,他站在科室门前,抬眼看着上面的字,忍不住问:“心理精神科?”他隐约知道自己身体是不正常的,可是却没想到,岚岚直接带着他来了医院。这年医院制度不严,并不一定要挂号才能看病问诊。唐岚心虚,视线游移,道:“你答应过我的。”她强调道:“你说要来的。”许准眨眨眼,温顺的说:“嗯。”诊室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唐岚瞥向门口,知道了他叫昌俊良。他埋头写着病历,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见到的却是两个小孩儿站在他诊室前。第19章小男孩神色很冷淡, 看起来十分淡漠, 就连眼神都是空洞的。“小朋友, 你们走错地方了, 这里是心理精神科。”昌俊良温和一笑,对着唐岚和许准道:“你们的爸爸妈妈呢?”唐岚迟疑了一下,看向了许准,她并不知道许准愿不愿意来接受治疗。许准神色淡淡的,手插进了裤兜里,一言不发的看向昌俊良。唐岚有些拘束的站在那里,下意识的鞠了个躬:“那个, 昌医生,我们没有走错地方。”昌俊良诧异,问:“你们两个小孩子?”唐岚对于医生这个行业非常敬重,她点点头,将许准拉到身前,“昌医生,他……”许准侧眸看向她,唐岚的话顿了顿, 打了个折:“您能看看他吗?”昌俊良皱了皱眉,并不明白唐岚的意思。唐岚很少来医院, 就是来也从来没看过心理精神科的医生,她结结巴巴道:“就是, 就是……他心理方面,可能有一点问题。”她的话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她怕许准奇怪,也怕他反感。还没等昌俊良和唐岚反应过来,许准将松开了唐岚的手,脚步一转往诊室外的过道上走了。他走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丝毫没有要等唐岚的意思。唐岚站在诊室内,看着那个将手肘撑在比她身高还要高的桌子上的医生,歉意的笑了笑,“抱歉啊,他……他有点……”她说到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解释道:“他有点抗拒。”昌俊良了然的点了点头,温和道:“小姑娘,刚刚那个是你哥哥吗?他是不是有点孤僻?”唐岚闻言点了点头,问:“您怎么知道他孤僻的?”“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像,对于外界反应淡漠,只对自己有兴趣的东西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喜好。”昌俊良将手上的病例抬了抬,笑道:“这样的病人啊,我这一个月来都看了不下于十个了。”十个?这么多?“那您知道这个要怎么治疗吗?”唐岚觉得昌俊良一定是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医生。“小姑娘,他似乎很喜欢你。”见唐岚的样子,昌俊良一时来了兴致,忍不住开始逗她。小姑娘生的很可爱,云柔雪捏的模样,让他从心底里觉得欢喜。唐岚眨眨眼,低声说了句是。可是,许准喜欢她,表现的这么明显的吗?昌俊良支起下巴,淡笑道:“小姑娘,孤独症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兴趣狭隘,可是这兴趣会随着孤独症的痊愈而发生变化,换而言之,他喜欢某件东西,很有可能只是因为病症而已。”唐岚听得认真,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出去找许准。昌俊良的话让她有些皱眉,这个医生的意思是,许准喜欢她,只是因为孤独症?等孤独症痊愈,这些兴趣和喜欢都会变化的吗?“所以,你可以通过他喜欢的东西来锻炼他的注意力,训练他的专注度,教他关注身边的事,从而与外界建立联系。”昌俊良见她听得认真,笑了笑,道:“不过这些只是基本的常识罢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们还可以让家长带着来市医院找我。”唐岚回过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昌医生,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没了,小姑娘,叔叔要忙了,你们要是还有别的事就让爸爸妈妈也一起来。”昌俊良低下头,看起了病历,他手握着笔,偶尔做做笔记。唐岚离开的时候昌俊良才微微抬了抬头,最后摇了摇头。这世间生来病死见的多了,孤独症其实真算不了什么,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却上心的很,全然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稀薄日光透过云层照耀在马路上,将医院周围的景物照的有些刺眼,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少,正是过年期间,大多数人都在走亲戚,少有来医院的。许准一个人走在斑马线上过着马路,他垂眸看着地面,对四周的事物毫不关心。“许准。”唐岚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声,许准脚步未停,一辆车开过来,人行道红灯亮起,她只好等绿灯。在她等待的时候,许准已经插着手走出老远,连头也没回一下。唐岚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她好像,也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或者做出什么事情来吧?许准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啊。何止是不正常,在寒假剩下的时间里,许准一直将自己关在许家,任唐岚怎么喊都不肯开门。可他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甚至偶尔她还能从对面的窗户里面看到,许准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认真的模样,和以前那个漫不经心的人全然不同。开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藤蔓顺着墙壁生长,开出嫩绿的新芽。有一只藤蔓长得过长,爬进了许准的窗户里。唐岚趴在窗户上喊他的名字:“许准!”对面的人从书桌上抬起了头,唐岚笑了笑,还想和他说什么,许准已经起身关上了窗户。窗户合上的瞬间,唐岚看清了许准的表情,空洞的不似活人,看她的那一眼,冰冷无生气。他怎么了?唐岚不知道,可她很想知道。但是许准躲着她,甚至不想见她,为此不惜将自己关在家里。唐岚已经攒了很多钱,这些钱给许准看心理医生是绝对足够的,她有时候还会看着那些钱傻笑。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她为许准攒的钱,许准已经不需要了。~安静空荡的房间里面,窗帘被紧紧拉着,房间里面暗沉的投不进一丝光线,除了昏暗,还是昏暗。小男孩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向窗帘的方向,可是瞳孔里面却是没有聚焦。他咬着唇,将下唇咬的发白,牙齿深深陷了唇肉里。没过多久,房间门被敲了敲,朱姨的声音响起:“小准,出来吃饭了。”门外朱姨敲响门之后,就将装着饭菜的盘子放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慢慢的下了楼,她也不担心,反正过一会儿之后,吃的干干净净的碗又会被小准重新放回原位。他总不会饿着的。朱姨并不知道许准怎么了,他只是前几天从外面回来,流了满身的汗之后,洗了个澡,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任她怎么喊他都不说话。到了晚上的时候,隔壁家的岚岚也来找他,小准还是没吭声。后来那个小姑娘走了,小准才把房门打开,声音听不出情绪,道:“阿姨,以后把饭放在门口就好了,我会吃的。”于是朱姨就这么做了,于她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反正平时许准也很少会和她说话,她住在这座别墅里,虽说是带着主人家的小孩了,却总过得像一个人。甚至有的时候,没有许准她更自在,她能在别墅里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许准虽不说话,可那双眼睛却空洞冷静,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房间的门被人拉开,许准将盘子端起来,放在书桌上,打开了台灯。明明是白天,可他却拉上窗帘,不让光透进来,甚至照明都只开一盏昏暗的台灯。黑暗如斯,一如他的生命。唯一的一个,带给他希望的小女孩,声音甜糯的对别人说,他心理方面可能有点问题。他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然而小女孩才六岁,她又能懂什么呢?他甚至觉得,她跟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心理方面的疾病。她那么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那么认真的说——他是有病的。饭菜有些凉了,许准并不介意,他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害怕进厕所,连饭都不怎么吃,现在这些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他只觉得心底木木的,麻木的没有了感觉,察觉不到饭是冷的,也感觉不到别人对他的冷淡,他甚至能做到很长时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