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也的头低得更低了,厂里对外联系的电话最近全部转到了犬牙那里,自从邢武封闭式训练后,她一门心思花在最后的复习中,手机经常调成静音模式,也没怎么注意陌生号码。短短半分钟,晴也思想不停地挣扎着,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晴鸿志,鼓起勇气对他说:“爸,我…暂时不回去,行吗?”直到这一刻晴鸿志才感觉出来女儿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晴也虽然从小就很有主意,但是大方向上从来不会跟他唱反调。晴鸿志终于收起表情,有些严厉地注视着她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我走了?还要留在这?”马路对面停了辆奔驰,孙海本来坐在驾驶座,看见父女两从学校出来后表情就不大对劲,此时也下了车大步朝学校大门走来。听见的就是晴鸿志质问晴也的这句话,而晴也始终没敢看晴鸿志的眼神,沉默地点了下头。孙海见晴鸿志的脸色沉了下来,打着圆场对晴也说:“小也啊,别任性,你爸在里面一直记挂着你,怕你受苦,怕你压力大,每次见到我最先问的就是你,一出来就赶紧联系人替你把学校找好了,我们马不停蹄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过来接你回家,你说你怎么还跟你爸闹脾气了?行了,别说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个饭,下午你回学校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不是一直挺讨厌这个地方的吗?”“我不回去。”晴也依然低着头,只有这句话,她不能回去,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去?她要是回去了,邢武回来看不到她怎么办?她现在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法打给他,她不能就这么不告而别。晴鸿志终于被晴也执拗的态度给气到了,说了她一句:“你简直太不懂事了!”晴也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这是从小到大爸爸对自己说得最严重的一句话,午休快结束了,校门口陆续有人返回学校,全都好奇地盯着晴也,晴鸿志突然意识到女儿的脸面,没有再继续说她,只是落下句:“你去学校吧,把该收拾的收拾好,我跟你孙叔先去吃个饭,待会来你小姨家道个别。”晴也咬着唇没有说话,刚转过身,黄毛狼呆那群人才从网吧出来,老远就嬉笑着大喊:“晴也,等等我们,一起走啊。”晴也匆匆瞥了眼黄毛他们没有停下脚步,快速进了学校,而身后的晴鸿志却转头看向那群不良少年,个个穿着奇装异服油里油气的,头发染的染,烫得烫,都到了校门口还公然叼着烟,他都不知道晴也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学生,听他们叫晴也的语气还挺熟的样子。晴鸿志再次看向女儿的背影时,眉间隐着深深的担忧。晴也回到班上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她并没有收拾东西,只是随手翻开一本书低垂着视线。班上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很多人都见到晴也爸爸中午来学校了,还听说了她要转回北京高考的事,但她冷着脸,眉眼间没有任何温度,没人敢去问她,就连史敏一下午都没敢跟她说句话。晴也终究是没有待到放学,第二节课结束就提前跟老杨请了假回到李岚芳家,她觉得需要再跟爸爸谈谈,爸爸才度过了一道坎,刚出来就千里迢迢来接她回家,她中午的态度的确不大好,她不想让爸爸难过,也不是不想跟他回家,只是她最起码得等邢武回来,想当面跟他说一声。可当她回到李岚芳家的时候,爸爸和孙叔已经到那了,晴也刚绕进后院,就看见李岚芳跟爸爸推推搡搡的,最后李岚芳态度坚决,把那沓厚厚的牛皮纸封推到了晴鸿志手里对他说:“这个钱我是绝对不会要的,你别再跟我推了老哥。”李岚芳虽然贪财,但她也清楚这个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收了,房子的钱都是晴也出的,她要再收了她爸爸的钱,邢武回来能跟她闹翻了天。晴鸿志余光瞥见站在院角的晴也,收起牛皮纸封没再坚持,对李岚芳说了句:“总之这段时间还是麻烦你了,你后面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就是了。”李岚芳虽然平时在扎扎亭耀武扬威的,不过在晴鸿志这样气宇轩昂的男人面前,气场到底矮了一大截,陪着笑脸招呼他们留下来吃晚饭。孙海不禁看了眼李岚芳家那还未竣工的房子,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平时吃饭到底是在哪吃的?晴鸿志倒是没有点破,给李岚芳留了点面子,不动声色地说:“不用了,我们来得急,还有点事。”说完便大步朝晴也走去,递给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出来。晴也转身跟着爸爸出了李岚芳的家,从后院绕到了前院,他们的车子正停在马路对面。晴鸿志出来后没说什么,倒是孙海走到晴也身边,对她说:“我们听你小姨说了,你居然搞了个厂子啊?”晴也点了点头,孙海望了眼晴鸿志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晴也说:“你爸爸被气得不轻,本来送你过来是怕你原来学校的同学议论你,也担心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找你麻烦,想让你静下心来应付这一年的学习,结果你倒好,把精力花在其他事上。”晴也闷闷地回了句:“同样都是做生意,他还不是很早就出来闯了,我又没违法乱纪怎么了我?”孙海说道:“你跟你爸那个年代能一样吗?你现在这个年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学业有成还怕以后没有好的事业?”晴也撇过头去,她无法反驳孙海的这番话,也无法告诉他们这大半年来自己都遭遇了什么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她没有对邢武动情,如果邢武家没有失火,如果他们不是被逼到绝境,她为什么要选择绝地反生放手一博?转眼走到汽车边上,晴鸿志停下脚步转过身,孙海当着老晴的面对晴也说:“听孙叔一句,我也跟你爸说过了,知道你在这里有新的同学和老师,待会我跟你爸到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你也好跟老师同学道个别,那个厂子不行转出去,转不出去回头我找人帮你处理,明天我们再回程,你看怎么样?”尽管孙海已经尽力在父女两之间调和,奈何父女两的脾气如出一辙,自己决定的事都不会轻易动摇。晴也再一次向晴鸿志提出:“爸,我不想跟你闹,我就在这参加高考行吗?我保证不会掉链子好好考,厂里的事情已经让朋友帮忙打理了,我会好好准备高考的,我不是不想跟你回去,只是…都来这么长时间了…”晴鸿志一手撑在车顶上,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女儿:“什么叫都来这么长时间?你才来几个月?你在北京读了那么多年书,到这才一年不到,你还舍不得走了?”晴鸿志仔细观察着晴也的神情,自己的女儿他当然很清楚,都说女儿要富养,他从晴也出生起,就把她捧在手心,吃穿用度都尽量给她提供最好的,特别是物质上,她要月亮,绝对不会给她摘星星。听孙海说晴也刚来这里就吵着要回去,他也能想象这落后的县城对晴也来说,生活条件肯定不行,所以他一出来就来接她回家。但让晴鸿志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女儿不是欢天喜地的要跟他回去,反而还说要留在这,留在这个连住的房子都没有的破地方。晴鸿志不傻,很快意识到什么,试探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晴也抬起头看着爸爸,一双大眼就这么闪烁着,几度想跟老爸摊牌,是,我遇到了这生中最爱的男人,我恋爱了,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辜负他。但最终她忍住了,爸爸没有见过邢武,从他看待李岚芳家的态度来看,他八成会认为自己被个穷小子骗了,或者年轻气盛被爱情冲昏头脑,甚至以她对爸爸的了解,他大概会气得直接拽她上车就回北京。所以晴也没法说出口,只能再次对爸爸说:“高考完再回去行吗?”如果在没来李岚芳家之前,晴也对他说这话,苦苦哀求,晴鸿志或许会考虑,毕竟离高考也没两个月了,转回去也怕影响她的情绪和心态。但自从来了李岚芳家,亲眼看见她家这个情况,听说过年的时候家里的房子竟然都被烧了,女儿在这么关键的几个月里,一直安顿在鱼龙混杂的破旅馆将就着,晴鸿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要不是孙海在旁劝说,他恨不得立刻把晴也带回北京。特别是在中午看见黄毛那群人叫晴也后,晴鸿志更是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让晴也待在这样的环境中。所以他非常干脆地告诉晴也:“其他事你想怎么样折腾可以再商量,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你自己看看离高考还有多少天?手续我会替你转回去,你不跟我回北京耽误的是你自己的前途,你想想吧。”说完晴鸿志便上了车,孙海有些着急地对晴也说:“你听话,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晴鸿志和孙海走后,晴也有些沉闷地转身又走回院子中,坐在后院的门槛上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她拿出手机不停地翻着她和邢武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那天晚上他们视频通话完,凌晨她睡着后,邢武悄悄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老婆,我想你。早晨晴也醒来看见这个称呼时,雀跃却又羞涩在床上打起了滚,而此时看见却鼻尖酸涩。她拨通了邢武的电话,电话那头显示无法接通,她放下手机,将脸埋在膝盖间,双手插进头发里,心绪烦乱。李岚芳在厨房烧饭,伸头看了晴也一眼,没一会晴也感觉面前压下一道阴影,她抬起头的时候,李岚芳递给她一根才煮好的玉米,她顺手接过,李岚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随口说道:“你爸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啊,我还是好多年前见过他一次。”晴也咬了口玉米安静地听着。“你那时候才周岁,我一个人带着武子上北京找你妈。”晴也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李岚芳:“你去过我家?”刚问完这句话,晴也就忽然想起,她来这里的第一天,李岚芳的确跟她说过去北京见过她。李岚芳抬头望着院顶的一方天空,回忆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妈身体就不大好,我去见她一方面也是愧疚,从家里出来后就没去看过她,原来还是姑娘的时候住在你姥姥家,你妈比我大好几岁,我过去的时候你妈都懂事了,也从来没说家里人又抱个孩子回去不高兴,或者欺负我什么的,反而那时候我放学贪玩,回去晚了,她还等我一起吃饭,她奶奶塞给她点什么好吃的,她都带回来给我留一份。”李岚芳提起晴也的妈妈时,倒是十分唏嘘,她长叹一声说道:“我和邢国栋在一起时就有了武子。”晴也握着玉米的手紧了一下,虽然这件事她很早就猜到了,但头一次从李岚芳口中听见,晴也依然有些微微地震惊。李岚芳告诉她:“那时候我也是没有办法,跑去农村,我原来的爸妈不肯收留我,经人介绍跟了邢国栋,没敢告诉他我有武子的事,武子生出来不像他,他就老疑神疑鬼的,后来到处打听,回来大吵大闹,武子才几个月,他就打他,大冬天的让他光着个身子,那会武子太小了,我实在是怕武子被他弄死了,凑了点路费带武子去北京投奔你妈。”晴也有些怔然地望着李岚芳,第一反应却是,她和邢武在一岁的时候就见过了?如果她能早点知道邢武儿时的遭遇,再怎么也要拼命让爸妈留下邢武,也许那样的话,邢武的人生会天翻地覆吧,也不会在后来的道路上吃那么多苦。可她那时候才一岁,很多事情就这么错过了,妈妈没有原谅李岚芳,她无法原谅李岚芳的自私叛逆导致姥姥和姥爷伤透了心,甚至在李岚芳走后,姥姥大病一场做了一次手术,当时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李岚芳依然没去看上一眼。所以晴也的妈妈不肯再认李岚芳这个妹妹,她只能带着邢武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扎扎亭。直到晴也妈妈前几年身体查出异样,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陆陆续续跟李岚芳通过几次电话。李岚芳感叹道:“我以前年轻干了很多蠢事,最不应该的就是从你姥姥家出来,那时候就觉得自己离了家肯定也能过好,别人哪能懂啊,后来苦果子只能自己吃。我当初要是没从你姥姥家出来,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人生没有后悔药啊,哪有父母会害自己孩子的。晴也,等武子回来,我会跟他说的,跟你爸爸回去吧...”第95章晴也埋头咬着玉米, 每吞咽一下,喉咙都在艰难地哽咽着, 她很清楚一旦跟爸爸回去将会意味着什么,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邢武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决定,一切太突然了, 突然到她一团乱麻, 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锅里烧了半天,李岚芳赶紧起身去看火,晴也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理性和感性不停交织着, 快要把她逼疯了。李岚芳关了火从厨房出来对晴也说:“晚上饭菜都在锅里了,你要不跟你爸待一块就自己吃, 我去一趟医院,老太这两天又开始犯病了, 真是不死不休。”她进屋换了鞋子,出来的时候突然一惊一乍地说:“哦对了晴也,武子好像有什么钱没结, 这两天人家也找不到他, 喊我赶紧去领一下,还要对什么数字签字的,我也不懂,你待会要是没事去帮他领一下。”晴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在哪?”李岚芳翻出手机里的短信给晴也看,对她说:“可能也没几个钱, 你领完后就自己拿着用吧。”说完李岚芳匆匆赶去了医院,晴也也从门槛上站起身,下午的太阳依然炙烤着大地,空气中都是干燥的味道,晴也很不喜欢这种气候,可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好似也习惯了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这里是邢武的家,连同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自建房,坑坑洼洼的街道,十字路口的小店都要亲切很多,仿佛只要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就能感受到邢武还在她身边,也许一个转身,他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回来了。可一旦离开这里,回到爸爸身边,未来的一切便成了未知数,他们分居两地后,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让彼此的生活再次交集?就像两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终究只能转向不同的道路,未来还会不会再在一起,还要多久,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她就这样满怀心思地走出路口,拦了辆车报给司机地址,车子越来越快,窗外的景色从熟悉到陌生,不知不觉中晴也来到了一片她从未来过的地方,有沙子透过窗户吹进她的眼睛里,她赶忙关了窗揉了揉眼,外面尘土飞杨,街道两边光秃秃的,不时有那种很大的货车迎面而来带起更大的尘土。出租车停在一个大门头下面告诉她这里就是坝道口,晴也付了钱下车走进那个灰蒙蒙的门头后,放眼望去,地方很大,随处可见的货物杂乱无章,到处都是衣着脏兮兮的男人,蓬头垢面的,还有货车不停穿梭其中,压过地上的钢板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迎面而来的面包车横冲直撞,吓得晴也赶忙让开。乍一看上去,这里类似一个大型的物流集散中心,或者仓储之类的地方,但要比集散中心杂乱无序很多,她这样一个穿着干净的小姑娘出现在这里,不时引来很多好奇的目光。晴也很快走向一位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大哥,打听天达财务室在哪,大哥脖子上挂着条脏兮兮的毛巾向后指:“一直走到顶,往右边拐找一个红房子。”那声音几乎是用喊的,听得晴也炸耳朵,还是连声道谢,顺着大哥指的方向一路找去,本来还以为是个像样的房子,来回路过两趟,又在附近问人才终于发现那个简易房就是所谓的财务室。晴也进去说明来意,财务室里的中年妇女拿出一本封皮泛黄的大册子,找到邢武的姓名,然后扔给晴也跟她说:“你坐那边自己对下,没问题在后面签个字。”晴也说了声“谢谢”,在窗边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册子上登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她看到了邢武的那行,上面时间记录得清清楚楚,是三月份的记件薪酬,从工时来看每天都有六七个小时,甚至更多。晴也忽然将册子往前翻去,很快找到了二月份的记录,还有一月份的,而十二月份的已经不在这本册子上了,晴也无法判断邢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干活的,可他哪来的时间?甚至每天五六个小时都待在这里?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驾校,邢武告诉她每天要去驾校练车,从什么时候开始?晴也回忆了一下,似乎是顺易关门没多久,邢武就告诉她报了驾校。所以年后他每天晚上九十点才回来,她补习班重新开启的那段时间,邢武甚至忙得比她回去还晚,有时候他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晴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接了点活,他以前也经常接活,无非是到哪个公司修修网络,到哪个厂维护机器之类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邢武会到这种地方来做苦力。晴也忽然感觉浑身冰凉,她抬起头看着那逼仄的窗外,晒得黝黑的男人肩上扛着巨大的货箱,压得弯了腰,豆大的汗珠不停从他额上滴落,而货车上这样的箱子一眼望去不计其数,还有男人站在货车车顶,将近三米多的高处,顶着太阳将东西一箱箱往下挪,半天都直不起身子。晴也身上还穿着长袖,可这些男人早已赤着上身,挥汗如雨,而另一边蹲在墙角扒饭的年轻男人,还没吃两口又被叫去抬货,那些老点的男人对着他破口大骂,纵使在这样最底层的生存环境中,欺压、阶级依然无形中存在着。盒饭就那样扔在地上,整片场地沙尘弥漫,透着压抑的厚重感,混乱,肮脏,像机器一样不停运转的苦力。晴也的心突然狠狠揪在一起,过去的几个月里邢武正是和这些人一样,干着粗重艰辛的苦力,甚至还有可能和刚才那个年轻人一样被呼来喝去,承担着更多的活计,为的就是这个账本上的数字。好几次夜里,她摸着他指尖越来越厚的茧都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那段时间他要负担奶奶的医药费,护工费,要给厂里配机器,渐渐帮她配齐了那些并不算便宜的生活用品,她想买辞典,他直接给她转了钱。而这些钱,是他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拼来的,晴也不想也不忍再去看窗外的场景,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邢武,她仿佛看见他爬到那么高,那么危险的地方卸货,仿佛看见他热得汗流浃背被货箱压弯了腰,仿佛看见他蹲在那个墙角被满是脏兮兮的垃圾包围着,扒着那盒看上去毫无食欲的盒饭。晴也的脸埋在掌心里,瞬间泪如雨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带给邢武的会是这么不堪入目的生活,他不应该这样,他不应该做着这些最底层的工作,如果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尽可能赚到更多的钱,他何至于此?她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他们现在一无所有,不在乎跟他窝在旅馆里,从她决定拿自己的未来赌他们的前程时,一切都不在乎了。可他说过他在乎,所以他拼命地赚钱,将所有的艰辛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把自己最轻松的一面拿到她面前,然而当晴也踏进这里后,所有真相都撕开了,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他不轻松,一点都不轻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带给了他快乐,还是灾难!原来家庭的负担已经让小小年纪的他被迫老成,被迫承受着那么多生活的压力,而现在,她也成了他的负担之一。三千二百元,这是邢武3月份参加县运会之前半个月的全部薪酬,她甚至看见在邢武下面那人的记件收入整个月不过也就四千多,在这个薪资如此低的县城,半个月三千多的收入,晴也无法想象他到底搬了多少沉重的货物才换来这样的数字。从那里出来的时候,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路上没有一辆车,只有偶尔从刚才那个地方开出来的货车从晴也身旁疾驰而过,她就这样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顺着大地铺洒开浓烈的光芒,却仿佛被阻隔在一片沙尘之上,肉眼可见处全都蒙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远处的乔木荒凉一片,偶有残败的泥土房早已塌了一半被人遗弃。晴也顺着石子路爬上山坡,绕过泥土房后,她怔住了,远处浩瀚无垠的戈壁滩雄浑壮阔,大地被夕阳点燃,像一把熊熊烈火灼烧着天地。晴也黯淡的眸子突然被眼前的这一幕照亮了,她竟然鬼使神差走到了上次邢武带她来的这片戈壁滩,就像冥冥中注定一样。那天在天地苍穹下,在霞光万丈下,他们在一起了。那时她望着天地交接的地方问他信不信高中喜欢的人是能记一辈子的,她说她不会用一辈子记住一个人,她晴也不会毁在任何事情上,那时她是那么自信自己能给他带来光明,驱走他的黑暗。可如今看来她给他带来了什么?或许有甜蜜,有温存,可同时也伴随着更大的负担,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们在一起,邢武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才十八岁,他不应该整天埋在灰头土脸的苦力中。他说过因为钱的事改变自己要走的路,这种操蛋的事在他身上发生过太多次,她又有什么理由为了走自己的路,让这些操蛋的事继续降临在他身上。晴也望着这片怒放的大地,突然就释怀了,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离开这里,把厂子留给邢武,虽然赚得不多,但足以负担奶奶每个月的住院费了,他不用再为了生计奔波,不用再为了她的学费烦忧,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有人说高中喜欢的人是能记一辈子的,直到今天晴也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高中的他们啊,就像这个世界上最渺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归于何处,没有厚重的羽毛,没有坚实的双翼,多少人在浮浮沉沉中丢了对方,所以曾经的那份真挚才成了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可一辈子很长啊,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她不是懦夫,所以,她不会停滞不前。晴也转过身最后看了眼这片耀眼的戈壁滩,拿出手机打给了爸爸。第96章晴也一直沿着戈壁滩重新走上街道才拦了辆车回到邢武家, 她将那三千二百元放进了奶奶房间的抽屉里,然后便直接去了县城。晴鸿志和孙海沿着县城绕了一圈, 才找到一家看上去还说得过去的酒店办理入住,晴也去那家酒店找到了晴鸿志对他说,她跟他回去,但不是明天, 再给她一天的时间。晴鸿志告诉她时间紧迫, 后天必须回北京,回去后还有手续要办,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不能再耽误了, 晴也答应了爸爸。当天晚上她就回到厂里,把所有她能想到的东西全部都一项项列了出来, 她怕杜奇燕和流年应付不过来,还特地又跟犬牙交待了一番, 谁也没想到她会走得如此突然,大家的情绪也都随着她的离开十分低落,好几次流年都想问她:“真的就这么走了?不等武哥了?”可每次话到嘴边, 看见犬牙对他摇摇头, 他都不忍再问出口。晴也走得比较急,甚至还没来得及跟所有认识的人道别,只是在第二天早晨去老杨办公室填了表,老朱和miss余是最喜欢晴也的,也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送她最后一程,在他们从事教育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没教过像晴也这样天资聪颖的孩子,如果她不转走,或许她的高考结果会是他们这一生教出最辉煌的成绩,但这个成绩最终只属于她个人,不属于他们,毕竟她生在强者的环境中,如今不过是回到她该回的地方罢了。从老杨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晴也走回2班门口,大家都在自习,绝大多数人都在低头刷题,也有在背东西的,或者几个人在讨论题目。晴也想起刚来的时候,班上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的状态,特别自习课,吵得她连写题的心情都没有了。可如今放眼望去,大多数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做最后的准备,不管这场仗的结果最终会如何,起码努力过。晴也又将视线移到最后一排那个单独的座位上,那里已经空了很长时间了,明知道不会有人,可晴也每天来教室依然会盯那看上一眼,经常下课还会时不时回过头去,好像只要她坚持不懈地回头去找他,他在某一天就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盯着她露出散漫温暖的笑容。但她知道,她等不到了。晴也最终将方蕾、胖虎、史敏、小灵通喊出教室,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干的事,这或许是在她临走前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所以当天晚上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整个高三有一半的学生都没有走,所有人都积聚在5楼正对大门的走廊上,那空前的场面很快就吸引了门口的众多家长和校方的注意。几个校领导赶忙到高中部楼下大声质问他们想干嘛?就在这时,从五楼的走廊上忽然落下两道横幅,上面红布金字写着“还我们晚自习,还我们未来。”这十个铿锵有力的毛笔字是晴也亲手执笔。校领导看呆了,当初决定取消晚自习时,很多老师也去校领导处反应不妥、抗议过,可最终抵不住家长的压力,这件事一直没有重新启动,而那些鞍中的孩子大多数对于取消晚自习压根不在乎。让校领导没想到的是,如今这些孩子会突然自发组织起来要求重新开启晚自习,这在鞍中的历史上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最先是五楼的那些高三生齐呼:“还我晚自习,还我未来!”而那些陆续往校外走的高一高二的也渐渐停下脚步,热血沸腾地跟着学姐学长们高呼起来。钟大校长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夜幕笼罩下的校园,震耳欲聋的呼声此起彼伏,他在这个学校待了十几年了,经历过太多大大小小的群体事件,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独的一次,这些平时让他头疼的学生为了学习而高呼。他接到电话后本来是赶来驱散这些学生的,可真当他站在那巨大的横幅下时,耳边是学生的呐喊,入目之处是那些高三学子对未来的渴望,那种激情竟然头一次让钟校长被这些学生深深地打动着。校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家长,有些是来接孩子的,有些听说学校学生闹事后匆匆赶来,周围的居民也全部跑出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是在这时,方蕾挤进人群把准备好的喇叭亲手交给晴也,晴也问道:“你们的父母都来了吗?”方蕾点点头:“我爸我妈都来了,其他班上的我都通知过了,具体来了多少不清楚,反正我们班的家长能来的全来了。”晴也点了点头,方蕾有些不放心地说:“你确定吗?你一旦发声,学校可能会找你的,毕竟枪打出头鸟。”晴也直接夺过喇叭看着她:“我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管不了我,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发声。”说完晴也身边的同学自动为她让开位置,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走廊上,照亮每个人坚毅的面庞,她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走到正中,立在两幅横幅之间,将扩音喇叭举了起来对着楼下众多教职工、学生、家长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道:“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让所有原本应该吃晚饭的你们来看一群高三生胡闹,我想现在楼下的校领导和校门口的家长们应该都觉得我们在胡闹,可我们的时间已经被耽误了几个月,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愿意把最后的冲刺时间花在胡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