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也是若无其事说着的,眼睛里却像是有刀光剑影,话中也满是挑衅。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连在他们之间的东淑都觉着呼吸艰难。但不管怎样,都是李持酒有错在先,她更不想看见两个人因为这种事大动干戈。当下东淑便道:“镇远侯,你、你还敢多话,还不快走。”说了这句,忍不住又看了眼李衾手中的画轴,眼中忧虑重重。李持酒本正盯着李衾,听东淑发话,却又露出笑容:“你别撵我,我走就是了。”他才说了这句,忽然李衾道:“镇远侯,以后千万别再鬼鬼祟祟的做这些事了。”“啊?”李持久脚步一停。李衾道:“你是我调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你死在我手里。”话音刚落,就觉着东淑的手一颤。李持酒听了这话,长眉一扬:“我还以为尚书大人不在乎这个呢,原来也是在意的,只是我觉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除非我不乐意做的事,无人敢强迫我做,但如果是我喜欢的,就没有人阻的住。”东淑感觉李衾握着自己的手蓦地紧了紧,她当然很知道李衾的脾气,最是深沉如渊忍而不发,但若是真激怒了他,那就是雷霆万钧。当即不等李衾开口,便呵斥道:“镇远侯!你太放肆了!”李持酒又给她喝止,眼中略有失望之色,但居然就停了下来没有回嘴。他看着东淑,无奈地叹了口气,喉咙里嘀咕道:“好吧,我走就是了,不打扰你们啦。”他说到做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室内重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在李持酒走后,李衾放开东淑,慢慢转身,把那副卷轴轻轻地拍在了桌上。那一声响虽然浅,对李衾这样的人而言已经算是盛怒之下了。东淑定了定神:“你生气了?”李衾道:“我没有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觊觎我的夫人,每每偷偷摸摸进来试图偷香窃玉,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司空见惯罢了!”他一句句都是反话,倒是引得东淑忍不住要笑了。于是道:“你既然知道他是个浑小子,还为这个动怒?什么偷香窃玉,他并没有……”“没有?”李衾想到自己进门时候看到的那暧昧情形,那臭小子在东淑身后,几乎就要覆靠过去了,他是男人,怎会不知道那小子龌龊的心思,“萧东淑,要怎么才算有?你告诉我!”东淑听他唤了自己的名字,又是这般的神情举止,就知道他动了真气。回头想了想,李持酒虽没做过什么,可偷偷跑到闺房里来,行径的确不像话,倒也怪不得李衾这样恼。可现在他们之间要认真计较的并不是这种儿女之情。东淑想了一想,便道:“我并不是给他辩解,实在是因为他这样惯了,叫人没有办法,幸而他比先前有些长进,并没有就很过分。”奇怪的是,她呵斥李持酒几句,他仿佛还能听……这若是以前在侯府,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哪里忍得了这些气。李衾皱眉,神色越发冷肃。东淑知道他心里过不去,便走到他身边扶着肩头道:“你又何必这样?若是在以前,你是不把这种毛小子放在眼里的,只怕会付之一笑而已。”李衾心头一动,停了停才说道:“你也说是以前,以前的话,你跟这小子自然是毫无交集,可是现在……”东淑道:“我若是跟他有什么,又何必千辛万苦的和离……”那时候东淑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就一门心思要跟李持酒一刀两断的,何况如今都知道了——她是李衾的人,之前是现在也还是。东淑叹息着道:“总之,在我眼里他只是个任性胡闹的浑小子罢了。子宁,咱们不理他就是了,别因为他一时兴起胡作非为,反而弄的咱们之间无端生出嫌隙来,好不好?”李衾听着东淑温声软语,又见她靠着自己,心里的恼恨逐渐的给揉散了似的。于是说:“我就是觉着他太过了,竟然偷偷跑来,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说他没有很过分,但是你难道不知他那个风流无忌的性子?倘若有一次犯起混来呢?你打他又打不过,岂不是还要吃亏。”东淑忙道:“不会的,你相信我,大不了以后我加倍谨慎些。”李衾这才缓缓的转身:“淑儿,我只是怕你……”语声一停,李衾的目光闪烁,终于轻轻道:“只是怕你再受苦。”这很轻很淡的一句,却透着些许苦涩难言在里头。东淑微怔,才平静下来的心竟瞬间跳乱。李衾却又垂了眼皮,转头看向桌上,便道:“你怎么把这幅画取下来了?”东淑也随着看过去。这幅画是她挂在屋子里多少年的,每一寸都熟悉非常。之前萧宪拿走后又送了回来,给她悬挂妥当,东淑虽没有亲自捧着细看,却也隐隐瞧出有些不对,似乎是那画轴做了点儿改动,只是很细微,不易为人察觉,除非是她这样熟悉自己东西的人。但虽然看出来,东淑自己却以为大概是这画轴太旧了,或者哪里有什么伤损,萧宪叫人做了细致的修补罢了,因此也没有巴巴地当成一件正经大事去询问萧宪。直到李衾向她打听,先帝遗诏的事情,又听李衾说起萧宪必然把这东西放在一个最隐秘不易为人发现的地方……若说这天下最了解萧宪的人,莫过于萧东淑了,她只要稍微留心,便轻易就想到了。那皇帝急欲得手的先帝遗诏,多半就是在这幅画里。所以先前李持酒替她将画拿了过去,东淑心中才莫名的慌张。虽然她笃定李持酒是看不出这画中玄机的,毕竟莫说是没见过几次画的镇远侯,就算是跟她的那些近身丫鬟如彩胜等,都不会察觉,但一想到那个决定乾坤的东西就在里头,而且拿着这画的偏偏就是所有风云漩涡中的关键人物,怎能叫她不动容?其实在李持酒捧着画给她的时候,东淑曾有一瞬间的闪念——索性就叫李持酒将这画带走!但是这念头如白驹过隙,而身边偏偏又有个李衾!李衾是何等的精细洞察,他早隐隐地有一种感觉,知道萧宪藏匿遗诏之处只怕跟东淑脱不了干系。当进门之时看见李持酒手中拿着自己的那副《太湖春晓图》,李衾的目光在那画上扫过,早就明白了。所以他绝不会容许李持酒将东西带走。此刻李衾故意问起来,东淑道:“哦,原来你不知道吗?”李衾听她这么回答,才道:“我只是猜测,难道萧宪是真的把那个藏在……”东淑抬手在那卷轴上轻轻地抚过:“子宁。”李衾应了声:“怎么?”东淑道:“你刚刚是怕这个东西给镇远侯带走吗?”李衾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你、真的想把这个给他?”东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把这个给皇上。”她说了这句便看向李衾:“你呢。”李衾要怎么做,其实早就说过了。东淑只希望他能够改变主意,但是经过方才镇远侯那一番搅扰,她又清楚,对李衾而言只怕更适得其反。且说李持酒悄然不闻地出了萧府,眼见将到了镇远侯府,街口上却给人拦住了。那人像是等了很久,穿着简单的青色麻布衣裳,拦在李持酒马前道:“侯爷,我们主子有请。地方在……”上前一步,抬手遮住唇低低秘密地告诉了他一声。李持酒瞧了他一眼,也不问是谁,当下调转马头,打马急行。他的马术自然超群,在长街小巷中一阵急奔,仿佛闪电又像是游龙,令人眼花缭乱,不多时停在了一个偏僻狭窄的小巷子里。李持酒翻身下马走到里间,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笑道:“赵大哥,我一路猜着可能是你,果然给我猜中了。”原来这等他的赫然正是顺义侯赵申平。顺义侯向着李持酒比了个手势,叫他不要声张。李持酒打量这小酒馆里并没有人,便走到桌前坐了:“怎么特叫我跑到这里来?难道这儿的酒水格外好?”顺义侯道:“你悄悄地回了京,也不告诉哥哥一声,我要捉你说话,偏你在宫内盘桓了几天,好不容易出来了又各处找不到人,只好派人在你家街头上盯着,好不容易才捉到了……你先前去哪里了?”李持酒挠了挠脑袋,笑说:“这个,哥哥还是不知道最好。”顺义侯看他的表情便会错了意,因笑道:“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还以为你出去了一趟会收收心呢,怎么还不改。”原来赵申平见他难以启齿似的,就以为他又去了那种风尘之地。李持酒见他误会了,却并不解释,只嗤地笑说:“改改改,哥哥发话了我自然改。”赵申平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这里的酒非但不是格外好,反而格外难喝,所以这会儿才没有一个人在这里。但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他当然是故意选这个人迹罕至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邀约李持酒的。镇远侯也不是傻子:“哥哥,有什么机密事儿要特意跑到这里来说?”赵申平眉头皱着沉吟道:“萧宪在宫内这些日子,你之前见过他了?”“当然见过几次,皇上为什么要留着萧尚书在宫内?也没打他骂他,实在古怪。”赵申平深看他一眼,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只依稀听说好像是跟先帝曾留下的密诏有关。”他的声音格外轻,镇远侯扬眉:“密诏?那是什么东西?”赵申平叹道:“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宫中的吗,难道没听说?皇上独独留了萧宪跟高公公在身侧,下了一道遗诏的。”“哦,那是传位给景王的,没什么稀奇。”赵申平欲言又止,看了李持酒片刻,说道:“其实萧宪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什么话?”李持酒诧异。“这话我也不是很明白,”赵申平道:“他说,假如有朝一日他遇到了危险,就让我去找江雪。”“啊?”李持酒微睁双眸:“这、这是什么意思?”赵申平摇了摇头:“我问他,他也不解释,只跟我说若去找江雪……江雪就会明白的。”李持酒白眼看天,想了半晌道:“唉,赵大哥,像是萧尚书他们这些聪明人,怎么都这样,有话不直接说,只跟你打哑谜。要是我们跟他们这些人一样聪明的,倒也罢了,可是我们都是蠢蠢笨笨的,完全不懂他们说什么?鸡同鸭讲的,你说要命不要命?”赵申平大笑起来。李持酒说到这里,便决定不再隐瞒,因说道:“赵大哥,我也不骗你,其实我先前……偷偷地往萧家跑了一趟,我见了、见了江雪了。”“啊?”赵申平才要喝一口酒,闻言忙把酒盅放下:“你见了她?说什么了?”李持酒道:“没说几句话,李尚书赶到了……”“噗!”赵申平口中的酒喷出来:“原来你给李子宁捉了个现行,然后呢?”李持酒擦了擦脸,叹道:“要不怎么说李尚书是尚书大人呢,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对我客气极了,真是又有学识,又有涵养,我原本以为他也是军中出身,自然跟我一样粗粗鲁鲁的,谁知人家这样出色,那手不仅仅能握刀,还能握笔,还会画画儿……难怪姑娘们都喜欢他。”赵申平目瞪口呆,似信非信,听到最后问道:“什么画画儿?”李持酒尝了尝那酒,果然有些酸,便又放下:“就是在、在萧家姑娘原先房中挂着一幅画,怪好看的,竟是他画的。”“那当然了,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高门出身,从小儿的教养,且他自己也是文武兼备……”赵申平正夸着,忽然心头微动:“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副画是他的手笔?”“萧……”李持酒忙改口:“是江雪告诉我的,她还给我……”镇远侯说到这里,蓦地刹住。他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原来李持酒想起来,当时他跟东淑站在那副画前的时候,东淑曾问他知不知道萧宪为何给留在宫中。李持酒自是不知,便问她。可东淑没有回答,只是突然要去取那幅画。此时此刻李持酒皱眉想着当时的情形,心底就像是电闪雷鸣。他抬眸看向顺义侯:“哥哥你方才说,萧尚书是因为先帝遗诏给留在宫中?”赵申平低低道:“有一种传闻,说是先帝的遗诏上,并不是传位给景王的……所以目前皇上才留萧宪在宫内,就是想逼他交出那道遗诏。”李持酒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思来想去问道:“若不是传给景王,难道是南边儿的三殿下?可是殿下之前已经殒身了,谨州那里正是因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呢。”赵申平道:“嗯,所以说,虽然有这种传闻,但大家都半信半疑,不敢轻信。只是皇上无端留萧宪在宫内也太反常了。找不到别的解释。”李持酒目光闪烁,终于道:“赵大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话。”赵申平笑道:“咱们之间何必如此客套。你去了北关,可知我心里很是牵挂,生怕你有事,又生怕你吃败仗,幸而你安然凯旋而归……嗯,老太太如何了?”李持酒知道苏夫人病着的时候,萧夫人也常去探望,故而跟赵申平的关系自不一般,当下道:“近来安稳了不少。”顺义侯道:“这样就罢了,你多陪陪老人家,这段日子不要到处乱走了,还有……萧府那边儿尽量别过去,免得生事。”李持酒一一答应,顺义侯见时候不早,又怕时间一长给人察觉,就先叫李持酒离开,等镇远侯走了半个时辰,他才动身。且说李持酒回到镇远侯府,下马的时候,瞧见长街上有几个面生的人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他当然看得出来那不是顺义侯的人。从他自宫内出来,处处有人盯梢,之前他去萧府就是七拐八拐先把那些人撇开了。顺义侯自然也知道,所以才约他到那么隐秘的地方去。进了府内,苏夫人那里喝了药睡下了,李持酒回到内宅,却并不往自己房中去,而是到了小阮屋里。小阮听说他来到,急忙出来迎接。李持酒到了里间落座,道:“你在做什么?”小阮含笑:“妾身闲着无事,做点儿女工。”桌上有个没做完的荷包似的物件,针线倒也精致。李持酒扫了眼道:“委屈你了,这双手不适合干这些琐碎之事。”丫头奉茶进来,小阮亲手捧着放在李持酒面前:“侯爷说笑了,我的这手自然只配做这些。”李持酒不去接茶,却握住了小阮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抚过:“是吗?难道这双手不能杀人吗?”小阮脸色一变,继而又笑道:“侯爷这是哪里话,吓到妾身了。”李持酒瞥着她,手不动声色地掠到小阮的腕子上,道:“那太太的病是怎么得了的?你倒是说说。”他淡然无事地问出这句,小阮却觉着手腕像是给什么钳住,腕骨给捏的生疼,仿佛随时都会给生生掐断,小阮双腿发软,额头的汗都冒了出来。“侯爷!”她忍不住低呼了声,眼中也涌出泪来:“侯爷手下留情!”李持酒眼中透出冷意,道:“我就是太留情了,从你第一天进府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只是我知道各为其主,你也是身不由己,且我也没什么可瞒人的,所以就留着你任由你交差罢了。可是太太的病……真跟你无关?别说谎,否则先断的是这支胳膊。”小阮听了这几句,泪摇曳落下:“侯爷、侯爷既然都知道,还请松开手,让妾身如实告知。”李持酒见她哭求,便略松了手。谁知就在此刻,小阮突然反手握住桌上做裁缝的剪刀,竟是向着他挥了过来。她虽是女子,动作竟是极快,若反应稍慢些的只怕就要给她刺中胸颈要害处,取了性命。镇远侯却冷笑了声,人不动,脚下轻轻一踹。那桌子及时地往前一撞,正中小阮腰间,顿时让她疼的佝偻了身子。间不容发之时,李持酒更是抬掌挥出,竟是冷冷地攥住了小阮的头发,硬是把她扯了过来摁在桌上。他笑道:“只是试试你,这么快就露出爪牙了?”小阮还要垂死挣扎,不料李持酒手肘往下在她后心处一抵,小阮闷哼了声,手中的剪刀铿然落地。镇远侯歪头笑看着小阮:“还有什么招儿?再来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武功?”小阮给他压在桌上,别说动弹,呼吸都艰难,便喘着气道:“你、你既然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呢,你……敢对我动手?”李持酒丝毫不为所动:“你是皇上的人,也是皇上早赐给我的,我这会儿把你扒皮拆骨,皇上只怕还会拍手看热闹呢,你指望他救你?一个贱婢而已,竟这么高看自己。”小阮的泪跌在桌上:“你、你好狠!”李持酒道:“没有你狠,早知道你真敢对太太动手,我就该一早除了你,幸而现在也不算迟。”小阮虽知道李持酒一身武力超群,但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全面的压制,她从没这么无助绝望的时候,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如同一只蝼蚁。她眼前阵阵发黑,断断续续道:“早、早知道会有今天,我、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李持酒听了这句便道:“什么手下留情?”小阮吸了吸鼻子,道:“你真的以为太太的病是大夫的功劳才拖到你回来的?哼……若我真的想要她的命,这会儿一百个一千个都已经死了!”李持酒皱皱眉:“你……是故意的?”小阮苦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你是个阎罗,可我也不敢抗命,所以只下了一点五石散,让太太精神失常,造出个得了大病的样子给人看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若我不动手,自然有更狠的人来,非但杀了太太,只怕连我都自保不暇。”李持酒本是时时刻刻都能扭断她的脖子,听到这里,便松开了手。小阮觉着身上一轻,那死到临头之感才陡然也消散了些,可仍是不敢动。李持酒双手抱在胸前:“这么说,是皇上想要太太的命?为什么?”小阮试着动了动手指,这才慢慢爬起来:“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李持酒瞥着她:“皇上扣住萧宪,真的是为了先帝遗诏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小阮听他连这个都知道了,迟疑片刻:“我、我只隐约听闻,皇上拿住了先帝身边的高公公,好像是遗诏里有什么不妥,让皇上很不高兴。”李持酒也清楚这种皇室绝密只怕还轮不到小阮知道,当下也不再问:“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小阮脸色微变:“侯爷叫我去哪里?”“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难不成还要你留在这里?”“侯爷这时侯赶我走,岂不是要我命吗?”李持酒盯着她看了会儿,小阮的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不过……这会儿打发她去了,指不定皇帝又会弄个什么人来。何必费事。“你留下来也行,”李持酒淡淡道:“只是,你得知道从此该怎么做。”小阮跪在地上:“侯爷放心,我再也不敢了。”李持酒看她一眼,转身要出门,小阮却道:“侯爷。”小阮走前一步,咬了咬唇道:“侯爷,五石散虽然是我下的,但是我看,太太的确是有心病才缠绵至今,比如她说什么江雪已经死了……阴魂来找她报仇之类,不像是妄语而已。”李持酒皱皱眉,并不言语。小阮小声道:“侯爷若不信,可以问江雪,那天她来,太太跟她密谈了很久。”李持酒听到这里,才迈步出门去了。此刻已经是下午,眼见黄昏将至了。李持酒回想在萧府东淑闺房里的种种,那画轴沉甸甸的在自己手上,东淑想接又犹豫的样子。他闭了闭双眼:“萧姐姐,难道你……”他并没有说完,双手却不知不觉中握的死紧。夏日的黄昏,给晒了一天的地面散发出热气,在天地之间蒸腾。像是酝酿着一场雨,空气格外的热闷,连树梢上蝉的叫声都显得格外慵懒。李衾一行人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城的宫门口而行,眼见在望,忽然从旁边的街口冲出了一匹马。多亏了李衾反应迅速,两处才没有撞在一起。这边李衾定睛看去,却见马上的人赫然正是李持酒,因为也正勒马而立,那长发在空中荡开,像是一笔浓墨泼洒而过。跟随李衾的侍卫本要喝骂,因见来者是镇远侯,才都收敛,只看李衾示下。“镇远侯,”李衾淡淡地盯着着李持酒:“为何拦路?”李持酒笑吟吟地问道:“尚书大人,你那副画呢?”李衾面不改色:“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大人画的很好,所以想拿来好好地学一学。”“那真是可惜了。”“怎么可惜?”“因为……”李衾漠然道:“我不太喜欢旧日拙作,那幅画,先前已经给我烧了。”“你说什么?”李持酒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眼中的杀气却在瞬间透了出来。李衾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镇远侯:“你想怎么样?镇远侯,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在这京内为所欲为?你不如动手,试试看这次还有没有人进宫为你求情。”李持酒盯着李衾,除了发尾微微颤动外,整个人如同静止了的。终于他道:“尚书,我只问一句话。”“什么话?”“画是你的,你爱烧多少都可以,”马蹄声不疾不徐,嗒嗒响起,李持酒缓缓靠近李衾,“我只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也想毁掉那个东西吗?”第92章李衾最不能容忍的并不是镇远侯的胡作非为,百无禁忌, 事实上他跟萧宪一样, 在此之前还都颇为欣赏李持酒这一点。直到发现李持酒对东淑的觊觎。本来李衾是个城府极深的性子,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容忍度都颇高, 尤其是擅长不偏不倚地看待一件事或者人, 比如对于李持酒,不管李持酒有多少缺点, 李衾却仍能够理智看待。但是最近,李衾发现自己的忍耐跟冷静自持已经渐渐地给摧磨殆尽了。就像是现在。看到李持酒拦路, 李衾就猜到他应该是知道了那副画中的秘密。在这种惊世骇俗的绝密之前, 没有人能够保持镇定。这也许是李持酒靠近那至高之位最近的一次,若是得了手,就足以颠倒乾坤。那本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但是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镇远侯望着自己,问出的居然是这一句!李衾觉着自己的情绪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一个恼恨。镇远侯不问密诏, 不问内容,甚至在得知李衾把那东西烧毁之后只流露出一点冷然的杀气。他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东淑对这密诏的反应。——莫非对于李持酒而言,萧东淑,竟比那道可以让他凌驾于所有之上的遗诏还要重要?!这让李衾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怒意, 像是冷火一样簇簇燃烧。李衾轻轻地笑了笑:“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真的以为, 你还有什么机会?”他稍微的一抖马缰绳, 也往前走了几步,两个人的马头几乎都交错了,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只一臂之隔。李衾凝视着李持酒, 道:“当初我调你回来,是因为你确实是个可用之才,想要你干一番大事,也不负这堂堂八尺之躯,我却想不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宁肯自毁前程,镇远侯,别忘了你父亲老侯爷是怎么战死沙场的,别辱没了祖宗,也别叫我瞧不起你。”李持酒听他说完,慢慢地咽了口唾沫。就在李衾将走的时候,李持酒耸耸鼻头道:“我没指望谁瞧得起我,尚书大人,你说我为了一个女人,那你呢?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李衾的眸色一动,扭头看向李持酒。李持酒却又露出昔日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尚书大人,我确实是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很没出息的家伙,我自己承认了,但是大人您不同,您出身世家,有教养有身份的,将来怕还要载入史册,你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声名,既然这样,何不就成全了我呢?”两个人目光相对,李衾淡笑道:“镇远侯,你胆子真大。”李持酒道:“我向来如此,大人是知道的。”“嗯,那你知不知道,”李衾道:“你在自寻死路。”李持酒道:“反正自打我回京,死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大人若想再加一次我也习惯了。”“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了。”李衾的眼神极为冷静:“来人。”跟随李衾的侍卫纷纷奔了上来。“我好话说尽,你却依旧的冥顽不灵,那就怪不了我了,”李衾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疾不徐地吩咐道:“镇远侯无诏回京,视同临阵脱逃,拿下。”侍卫们面面相觑。李持酒满不在乎地:“大人,就凭这几个拦不住我的。”“那就试试看,就算这几个死了,还有五城兵马司,巡城司,三千内尉,甚至城外的五万大军。”李衾一一说来,淡定道:“我很知道你能耐,所以一点儿也没有小觑你。你要是想闹大,那我就陪你闹,索性就天翻地覆,如你所愿。”李持酒咋舌:“大人果然是我的知己。”此刻那为首的侍卫已经明白了李衾的意思是要动真格儿的,当下道:“侯爷,请随我们走一趟。”毕竟就算动手,也要先礼后兵,可又知道李持酒是个最棘手的人物,所以又暗暗有些头大。总不会真的都死在这里吧?“唉,”李持酒环顾周围,摇头笑道:“尚书大人既然要拿我,也算是我的荣幸,要我去哪里领路就是了。”李衾对这个回答倒不陌生,毕竟李持酒是个从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当即道:“带去兵部。”侍卫们愕然之余,流着冷汗暗呼侥幸。李持酒则回头看着李衾远去,竟扬声道:“大人,恭喜你又为皇上做了一件大事,解决了皇上的心腹之患,大人必定前途无量啊!”李衾仍是丝毫未停,一骑绝尘而去。且说李衾进了宫,到了武德殿,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宋玉溪正从内退了出来。见了李衾,宋玉溪行礼道:“尚书大人。”李衾道:“皇上在内?”“是,才传了萧尚书在说话。”李衾点了点头:“交给小公爷的东西呢?”宋玉溪道:“之前已经呈给皇上,想必皇上自有处置……皇上很是满意。”“好,劳烦小公爷了。”李衾微微点头。宋玉溪微笑道:“尚书大人实在客气。”两人说了这就,便见萧宪从内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并无血色,看到李衾的瞬间,眼神却更暗了几分。就像是没看到宋玉溪还在旁边似的,萧宪走到李衾身前,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不是萧宪第一次动手了。李衾给打的头往旁边一歪,却仍是面无表情。宋玉溪在旁见状,话也来不及多说,忙先悄然退走了。李衾转过头来:“你……”才张口,又是一个耳光砸落下来。这次李衾并没有再坐以待毙,他抬手架住了萧宪的手腕:“已经行了,再打下去,叫人看见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