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响动,林见雪前倾靠在了桶沿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背部,方便身后人擦洗。窗外大雨持续不停地打击在窗檐,林见雪忽然想起,那几个小弟子淋了小半日的雨,不知现在如何了,便问道:“其他人怎样了?”身后人只低低回了几个字:“……都挺好。”大约是被伺候地很舒服,林见雪觉得似乎也该关照下这个弟子,想到他来服侍自己,可能还没来得及用热水,便想用灵力给他驱下寒。林见雪略微转过身,修长的手臂带着蒸腾的水汽朝后探去,声音带着氤氲后的微哑:“你冷吗?”——哗啦!水花在眼前溅开,身后的人如触电般后退几步,滚/烫的视线从他面上快速扫过,滑落到胸口处停住了。气氛顿时有些微妙,林见雪一愣,才察觉对方看的是那道伤口。伤口表面本已勉强愈合,但之前的打斗中又裂开了,还没来得及疗伤又淋了半日雨,已经麻木地快没有知觉了。林见雪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异样,他默默又将身体转回,轻声道:“怎么了?”对方将视线收回,垂着眸子,看不清眼底情绪。“没什么,”他语速很快,将身后柔软干净的毛巾放在一旁,“我忘了样东西,去找找,先走了。”说罢不等林见雪回应,一秒也没有停顿,转身离开了房间。林见雪看着关上的房门,一时觉得有些莫名。……他刚刚是把人吓到了吗?林见雪想了想,也没有太在意,左右洗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换衣服。衣服被张沅放在架子上,是一套月白色的新衣,外袍上缀有银色暗纹。面料柔软细腻,大小意外地合身,只是样式跟仙门中穿惯的不太一样,想来也许是外面做的。林见雪低头摆弄着腰际的系带,这个系带略微复杂,弄了好半天也不得其法。他叹了口气,索性胡乱打了个结,反正外袍一遮也不大看得见。他推门出去,打算找店家再问问城内的事,却看见一个青衣弟子急急忙忙上楼来,慌忙道:“离寒师尊!我刚刚看见楼下门外有个、有个……”旁边客房的门哗啦一声打开,其余青衣弟子一个个探出头来,围了上去。“有什么?”“什么东西?”“你倒是快说呀……哎!”有个性子急的,干脆自己跑下楼去了,其余的见状也呼啦啦地跑下楼。林见雪走在最后,突然叫住了一人:“张沅。”张沅闻言转过身。林见雪斟酌道:“你方才在房里……可是被吓到了?”“……啊啊?”张沅一脸懵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迷茫,“什么房里,吓什么?”“……”林见雪顿了顿,淡淡道,“没什么。”随即不再看他,匆匆走下楼去。一楼大堂里点着几盏油灯,在冷风中明明灭灭。店家开了半扇门,有冰凉的雨水混合着其他什么东西浸了进来。林见雪走近大门,潮湿的泥土气息中,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仔细看去,地面那滩雨水中果然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血迹。门外传来一串压抑的咳声,一听便知身上必定受伤不轻。一只细嫩瘦弱的手抓紧门板,大半个人影从门后露了出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跪坐在门口,一身黑衣沾满血污,脸上污浊不堪,勉强能看出是一张清秀苍白的脸。他眼底满是无助,抬头看向他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救救……救救我……”“哎,造孽啊!”一旁的中年店家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又一个被那妖兽所害的人,我倒是想救你,可我这里伤药用完了,也没有空房间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你再找找其他出路自求多福吧!”说着就要关上店门,那黑衣少年慌忙抵住门板,一双雪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林见雪,眼中映出奇异的光芒:“别……不要!”他直直朝林见雪伸出手:“……求求你救救我吧!”第7章店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慢着,把他交给我吧。”中年店家动作一滞,看向身旁的这个白衣男子:“啊?你……”林见雪淡淡道:“我略通医术,恰好身边也带了一些药。”中年店家点头,面上似乎也松了口气:“也好,不过眼下没有空房间了,把他安置在哪儿呢?”林见雪略一沉思:“送到我房间吧。”中年店家还未回答,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众人皆是一愣。林见雪眼神微动,转头朝身后大堂望去。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坐在角落阴影里,似乎正端着一碗茶水。他动作自然地将手中碎掉的茶碗丢到地上,平静道:“不好意思,太烫了。”“烫?刚不是上的凉水……”中年店家刚一开口,那人轻飘飘一个眼神看过来,顿时没了声音。林见雪看着那人,面色不动:“这位公子,似乎有什么意见?”阴影处的人站起身,走到烛火照耀下,一身浅色锦服,脸上五官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中可能转眼就忘,勉强能称得上英俊。不过一双眼狭长幽深,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沉沉的压迫力,让人有点微妙的违和感。“意见当然没有,只是我那间房有暖炉,更适合养伤,不如送到我的房间如何?”中年店家惊讶道:“你那间可是……真是好心人啊!”林见雪看了看对方:“好啊。”锦衣男子的房间在客栈最高层,比林见雪他们的还要高一层。打开房门后,确实跟其他房间不一样,不管家具屋什,还是锦被纱帐,无一不透露出这间房价值不菲。小弟子们将黑衣少年送到榻上,简单清洗完换了衣服后,林见雪就让他们出去了,房中只留下那个锦衣男子。黑衣少年伤得不轻,躺倒榻上后便晕过去了。林见雪探了探他的体温,从身上取出一只瓷瓶,喂给他一粒丹药后,便用灵力帮助他化解。至始至终,锦衣男子只是靠在门旁看着他们,眼神微冷,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林见雪直起身,将被褥替人盖好后,转身望向锦衣男子:“多谢这位公子。”锦衣男子看着他:“你不用谢我。”林见雪没说什么,径直打开房门就要出去,却突然被叫住。“你……”锦衣男子凝视着他,目光里有些迟疑,“不问问我叫什么吗?”林见雪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问了你会说实话吗?”说罢转身出了房门。处理了一桩事,算算时间已入夜了,窗外的雨终于停了。林见雪回到房中,身后的人也跟着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了。“不装了?”林见雪坐在小桌边的椅子上,头也不回。身后的人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茶。金发金眸,五官深邃轮廓锋利,垂下眼帘的时候,让人有种乖顺的错觉。“师尊早就知道了。”顾行渊陈述道。“也不早,”林见雪接过茶盏,“毕竟为师并未教过你易容之术。”“只是翻阅杂籍时偶然看到的。”顾行渊低声道。林见雪闻言似乎笑了下,似一滴淡墨落入水中,眨眼就不见了。他饮了一口茶,又将茶盏放回桌上,示意顾行渊坐下:“手给我。”顾行渊依言伸出手,林见雪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指节修长白皙,相触的地方隐隐有灵光泛起,片刻后,林见雪道:“你恢复得挺快。”正待收回手时,顾行渊反扣住他手腕。对方掌心温度很高,林见雪被烫得眼睫一颤,抬眼看去。顾行渊垂着眸子,半晌才松开手,开口道:“师尊并未用那枚丹药。”那枚丹药,自然是指那日顾行渊给的,用来“滋养灵气”的丹药。林见雪收回手,心中有些微妙。这种微妙感大概来自于,一直以来,林见雪身为尊长,对身为徒弟的顾行渊都是照拂之意,从小时候的衣食生活,到修行和道法解惑,都是他考虑的事情。但现在,林见雪突然感到一种被管着的感觉,好像他吃一枚丹药,都有人很认真地监督着。这个人不是身为师兄的掌门,也不是平辈的其他峰主,而是眼前这个徒弟。林见雪沉默了一会儿,胸口处突然隐隐泛起钝痛,他面色不变,起身想出门避开对方疗伤:“不需要。”“师尊,”顾行渊蓦地抓住他手臂,语气急切带着恳求,“那丹药不够好,师尊不用便罢了,但是让徒儿给师尊上药吧。”林见雪与他对视,大概是对方眼中的情绪太过直白,又或是连续两次拒绝让人有些不忍,林见雪不知怎么就同意了。褪下外袍的时候,腰侧那个胡乱打的结突兀地露出来了。林见雪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目光,伸手想快点把那个结解开,可那结不知是不是跟他作对,好像扭在了一起,不分彼此。正当尴尬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暗,顾行渊站在他面前,双手覆在了他手上。“师尊,让我来吧。”顾行渊轻声道。林见雪看着眼前这个人,两人距离很近,对方比他高半个头,他要稍稍抬起下颌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他感到对方视线往上抬了一点,嘴角突然绷紧,目光迅速移开了。结很快解开,对方带着热度的手掠过腰际,有些痒。林见雪解开里衣坐在榻边,看着顾行渊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打开后清幽的药香弥漫开,沁人心脾。对方半跪在他身前,目光凝视在胸口那道半掌长的伤口上,眸色微沉。药膏被轻柔地涂抹在伤处,手指的温度略高,在胸口皮肤上划过时,带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些药膏一触到伤口便融为浓厚的液体,渗入皮肤中。顾行渊专注而认真,将药膏涂抹了七八遍才停手,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口气。“师尊这几日,还是不要用剑了,最好灵力也不要动用。”顾行渊道。林见雪微微挑了下眉,没应声。他重新将衣服穿上,系腰上那个结的时候,顾行渊道:“我来吧。”腰带小心而温柔地绕过窄瘦的腰身,圈出一段优美的弧度。顾行渊垂眸仔细系着结,说道:“师尊这几日清减了。不过还好,衣服还能穿。”林见雪不置可否,将外袍披上,听见对方问道:“师尊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这城里的情况有些古怪,我出去看看。”林见雪道。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沅莽莽撞撞冲进来,朝林见雪道:“离寒师尊!不好了,那个……”张沅目光落在屋内两个人身上,顿时结巴了,双眼睁大,满是不可置信。“那个……诶?你你是,行渊师兄?你怎么在这里?!”顾行渊偏头看向他,目光微冷:“有事快说。”张沅回过神来,正了正色,道:“哦,方才我们在房里听见隔壁有异响,推开门一看,隔壁那间客房的门缝里有血渗出来,还一路滴到了楼上……”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少年恐惧的叫声响了起来。第8章张沅只觉得面前一白一金两道人影掠过,房间内已经没人了。林见雪顺着地上的血迹追寻,一直到了方才安置黑衣少年的门口。门被猛地推开,屋内家具乱七八糟,一道黑影破窗而出,转瞬消失了踪影。“跑得挺快。”林见雪将手中的剑收回,走进屋内。歪倒的柜子后,黑衣少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他抬头看见林见雪,突然扑上来,头埋在林见雪胸口,靠得很紧,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公子……呜呜谢谢你救我……”林见雪感到身后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少年抓住他的衣袖上,让人莫名不自在。林见雪本也不习惯别人碰他,想将少年推开,可少年受了惊吓,浑身都禁不住微微颤抖,哭得实在可怜。林见雪无法,只得安抚性地拍拍少年的背,道:“没事了。”“我……我方才睡着了,突然有一股很可怕的感觉,醒来就……”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含着泪水的眼睛眨了眨,望向林见雪,“公子,我真的好害怕,我、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林见雪还未回答,只觉得眼前一晃,少年抓住他的手便被啪一声打掉了。顾行渊拉开少年的手,垂眸看着对方,目光晦涩不清:“一个人睡不舒服是吗?”少年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哭得通红的眼睛畏惧地看了看顾行渊,又求助般看向林见雪,嗫嚅道:“我……我不是……”顾行渊像是没听见般,毫不怜惜地将人径直扔回榻上。黑衣少年似乎被摔到伤处,吃痛地叫了一声,伏在榻上颤了一下,半天没能撑起来。顾行渊转头看向门口,眼神锋利而微冷,迟来一步的几个弟子站在那里,被这一眼看得背脊不由挺直了几分。顾行渊盯着张沅:“你来守着他,一步也不准离开,毕竟,他、害、怕。”“是!”张沅忙大声答道。林见雪从头到尾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转身意义不明地瞥了顾行渊一眼,随即出了房间。余下的弟子帮忙处理着杂乱的现场,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无话。直到回屋里关上门时,顾行渊才沉声道:“师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见雪走到桌旁坐下,“你想问我为什么还要救他。”顾行渊走到他对面:“是,师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是挺奇怪,”林见雪看向窗外,“那魔物出手速度如此之快,怎么可能等我们到的时候,那少年还完好无损。”“那为何师尊……”“你今日怎么如此冲动。”林见雪淡淡瞥他一眼,“我没有当面揭穿他,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徒儿冲动了。”顾行渊沉默了一下,似还是忍不住道,“可接下来他不就想……”话还未说完,从窗外沉沉夜色中,凌空掠来一抹淡青的光芒,直直飞到了林见雪面前,瞬间燃起一簇幽青的火焰,一张画满符咒的纸随之显现出来。是方华掌门的传音符。林见雪指尖汇聚一抹灵力,点在传音符上,方华掌门的声音顿时在空中响起:“离寒,倘若遇到缚麒,一定要尽早诱使它服下那粒丹药,我观星象得知,再拖两日,这事情就更棘手了。”话音落,传音符又重新燃成幽青色的火焰,逐渐消失不见了。林见雪沉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等不得了。”夜已深了,周围的寒气渐渐浸入了房间。林见雪看了眼房中唯一一张床榻,犹豫了一下,起身朝门外走:“你去榻上睡吧,我找店家再铺个地铺。”刚迈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那张床榻明明很大,师尊为何还要再铺一张?”林见雪顿了下:“你……”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圈了上来。林见雪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怀抱里,对方灼/热的吐息拂过颈侧皮肤。“徒儿又不是外人,也不是没一张床榻上睡过,”顾行渊低声道,声音里满是委屈,“明明以前师尊不介意的,师尊是不是……讨厌徒儿了?”林见雪怔忡一瞬,脑海中浮现起那个金发金眸的小孩子,偷偷拿着枕头,悄悄站在门后的样子。他愣了几秒,才道:“……没有讨厌。”怎么会讨厌呢。他是他第一个主动收的徒弟,是一点一点用心带大的,是他最有天赋,也是最得意的徒弟,又怎么会讨厌。只是后来发现,这个徒弟实在太黏他了,甚至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黏他,才惊觉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决定晚上将人赶出了自己房间。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好像也没有必要刻意分开。林见雪垂眸片刻,终于答应下来。明明灭灭的烛火被一缕冷风吹灭了,屋里暗了下来,泠泠月光透过窗纱投到地面,一片清寒。床榻虽然够大,但被子却略微有些窄了。两人躺在榻上,贴得很近。林见雪能感觉到对方偏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他不自然地朝外移了一分,不料对方似是有所察觉,长臂一圈,将人拉进了怀中。这个动作以前林见雪曾做过,彼时对方还是个没他高的小孩子,晚上睡着时老是不安分地乱动,他醒了便将人从被子外捞回,按在怀里。可如今两人竟换了过来,林见雪一瞬间有种角色倒转的错觉,好像自己才是被对方精心护在怀里的人。大约是徒弟长大了吧。他心下一叹,也不再别扭,闭上眼沉沉睡了。半梦半醒间,耳后的皮肤似有热气拂过,随即听见身后人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中似有无尽的温柔。“晚安,师尊。”作者有话要说:抱歉orz今天赶车只码了这么一点,更迟了,明天码多一点(鞠躬第9章林见雪醒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一个怀里。早晨的微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屋内一片宁静的气氛。背后是一片宽大温暖的胸膛,均匀缓慢的呼吸喷吐在脑后,提醒他昨夜并不是一个人入睡的。这种相似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对方的手臂不知怎么放在了他腰际,林见雪轻轻推开那只手臂,小心地从背后的怀中抽离。谁知刚一动作,顾行渊像是察觉到什么,伸手又将人用力扣进了怀中。“师尊……别走……”顾行渊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还没醒,但即使在梦中也相当黏他。林见雪无法,准备出声将人叫醒时,腰后突然碰到一个什么东西。他愣了片刻,浑身僵硬了一下,耳根骤然泛起一片薄红。哗啦一声响动,床帐内一片锦被翻飞,顾行渊被猛地打到了墙角,吃痛地叫了一声,睡意惺忪地睁开眼,一脸茫然:“……师尊?”林见雪站在榻前,侧过身看他,双手正在整理凌乱的领口,动作间隐约可见白皙幽深的锁骨。“该起了。”林见雪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开始穿外袍。顾行渊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浅金色的眸子眨了眨,不见半分不悦,语气乖巧道:“是。”两人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四个弟子。其中一个弟子站直了身子,汇报道:“离寒师尊,我们已经把昨夜隔壁房间处理干净了,看样子是魔物所为,死者的魂魄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这城中近段时日总有人这样死去,弟子猜测行凶的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魔物。”林见雪略一点头,突然问道:“那个少年情况怎样了?”汇报的弟子迟疑了一下:“那个少年是沅师兄在看着,我们便还没有去看。”“去看看。”林见雪抬脚朝楼上走。客栈里很安静,几道脚步声回荡在这片空间里,格外清晰。走到一半,客栈内的光线突然暗沉下来,长长的走廊只靠烛火照着,让人有些分不清昼夜。林见雪转头瞥向墙上的窗格,方才还是一片晴空,转瞬间乌云密布,厚重的铅云从远处朝这方聚集,竟又有下雨的倾向。他眯了下眼,脚下步子略微加快,转过一个拐角到了最顶层。黑衣少年所在的那间房门紧紧关着,林见雪站在门前,将手放上去敲了敲,门板那头一片死寂。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正准备推开门时,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了。“师尊。”顾行渊盯着那扇门,浅金色的眸子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略微有些暗沉。他目光转而看向林见雪,神色有些严肃:“不太对劲。”林见雪看他一眼,神色是一贯的清冷,眼底却有一分稍松即逝的柔和:“我知道,你退后。”“我……”顾行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林见雪已经转身没在看他了。他顿了顿,还是站在了林见雪身侧,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四周的灵气逐渐聚集,汇聚在林见雪手心,下一瞬,他挥袖朝紧闭的房门打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般,房门轰然打开。门的那头一片飞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林见雪抬脚跨入房内。内外空间交界的一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般,刺过了神经末梢,却因为太过微弱转瞬便消失了。房间内的飞尘渐渐沉寂下来,林见雪站在房中,看见张沅趴在桌上,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脸上还有睡着了压出的印子。“离、离寒师尊,发生什么了?”张沅结结巴巴道。林见雪没有回应,径直走到榻前,看见黑衣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像是被方才的巨响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眼前的人,嘟囔了两句,翻个身又继续睡了。张沅走过来,小声道:“他昨晚很晚才睡着,我也是……”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道:“离寒师尊刚才是不是敲了门?我可能睡着了没听见。”林见雪收回目光,看了张沅一眼:“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之前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消失无踪。林见雪静了几秒,在张沅奇怪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房间。顾行渊正靠在门外的墙上,见他出来,狭长的眼眸弯起一个弧度:“师尊,你出来了。”林见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听顾行渊问道:“师尊接下来要去哪儿?”“去街上看看。”“好。”顾行渊笑盈盈道。两人在一楼大堂简单用过早饭,便出了客栈来到街上。上午的日光带着暖意,照得人有些恍惚。外面的一切都是明亮的,就连空气似乎都泛着细微的碎光。林见雪看着街上清晰雅致的楼台飞檐,各色整齐的砖瓦墙壁,怔了好一会儿。“师尊,师尊?”身侧的衣袖被人拉了拉,林见雪回过神,听见顾行渊轻声道,“我们去那边吧?”林见雪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棵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大树。微风掠过,白色的花朵像下雨一般簌簌落下,如一阵轻盈飘逸的纱般,美不胜收。那是……百罗花树,这种树生存条件极为苛刻,必定要灵气浓郁的地方,加以精心呵护才能成活。天墟峰也有这么一棵,还是有一次林见雪外出归来,送给顾行渊的一粒种子,本只是随手丢给他玩玩的,不曾想顾行渊竟异常地认真,每日雷打不动地都要去看一次,后来还真让他种成活了。那时他还问过顾行渊:“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百罗花树?”少年顾行渊抬眸看他一眼,浅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一道清冷的身影。他定定看着林见雪,忽然垂下眸子,咬字清晰道:“喜欢。”林见雪从回忆中回神,一旁的顾行渊轻轻拉过他的手,带着他朝那方走去,没一会儿便到了。两人站在树下,林见雪盯着一地雪白的落花,冷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茫然。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百罗花树?不待他往深处想,身侧的人突然从后面抱了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凉的吐息拂过颈侧,耳边响起沉沉的声音:“师尊的味道好香啊。”“……”林见雪怔了一下,看着眼前一片繁花道,“是这片花香吧?”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顾行渊下颌靠在了他肩头,低声道:“不,是你的味道。”说罢圈住他的手臂下移,探入了外袍里面,拿出一支碧色的小玉瓶。“这是什么?”顾行渊盯着玉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奇异。“这个……”林见雪看了看,好像隐约记得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的,哪里得来的?这些一时片刻竟都不记得了。仿佛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罩在了脑子里,始终看不清楚。“这个好像挺不错。”顾行渊已经将瓶子打开,里面是一粒血色的丹药,隐隐泛着红光,还有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在空中弥漫开来。身后人的呼吸一下就急促起来,他喃喃道:“这么好的东西,师尊竟然不给我吃。”说着就将丹药送进嘴里。林见雪眉头一皱,根本来不及阻止:“等等!这个丹药好像……你!”顾行渊已经咽了下去,他闭了闭眼,浑身突然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栗,周身气息骤变,瞬间增强的灵压迎面而来。他猛地睁开眼,浅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隐隐泛着血色。他微微偏头看向林见雪,眼神带着炽热的迷恋,嘴唇微启,喃喃道:“这是你的味道……原来你的味道是这样的吗?”林见雪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徒弟这个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莫名有些心慌,他忙抓住顾行渊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现在可是觉得有些不适?快吐出来!”手臂被对方猛地反扣住,仿佛是怕他挣脱般,对方用力超乎寻常地大。面前人死死盯着他,目光带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湿冷而阴寒。林见雪一怔,某种迟来的意识开始丝丝缕缕地回复到脑海。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灵台仿佛被重锤猛地敲醒。——这个人不是顾行渊!然而已是迟了,对方的灵压已经密密实实地压了过来,比他们那日第一次交战时,强了不止一个阶层。林见雪浑身像被什么束缚住般,分毫动弹不得。——嗤!胸口一凉,一道温热赤红的液体从空中飞溅而过。林见雪强行破开束缚,在对方手刺进心脏的前一刻侧开身,堪堪避开了要紧部位。可周身的灵力却因此紊乱,在体内横冲直撞,破坏力甚至比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还大。林见雪疾速后退十尺,嘴角渗出一抹血色。他勉强从识海召出一柄剑,突然面色一白,撑着剑单膝跪倒在地,咳出几口鲜血。胸口处仿佛针刺一般,尚未愈合的旧伤撕裂开,深刻的疼痛瞬间席卷了神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林见雪眼前一片模糊,因为极度地缺氧,耳边嗡嗡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面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双赤/裸细嫩的脚出现在眼前,林见雪略微抬头,看见一片黑色的衣摆,再往上,是那个黑衣少年清秀的脸。林见雪盯着他,冷冷道:“你下了幻术。”缚麒笑了下,蹲下来凝视着他:“当然,我又不傻。正面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想其他办法吗?特别是你那个徒弟,护你护得跟什么似的,半点机会都不给我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般,看着林见雪,意味深长道:“你在担心你那个徒弟吗?放心,他那个幻境可是……美妙得很,连我都吓了一跳。我吃完你就去吃他,不着急。”林见雪用力挥出一剑,胸口却蓦地一痛,手上一滞,剑被猛地打落,在地上碰撞出一声清响。“别白费力气了。”缚麒眸色已变得赤红,苍白细嫩的手指瞬息间变长,狰狞而锋利。湿冷的目光爬过林见雪莹白脆弱的脖颈,散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再见了。”他轻声道。——嗤!!大片的血液在眼前花一般迸溅开,视野里一片赤红。第10章一柄长剑贯穿了胸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剑尖滴落,渗进地面浸染成一片。缚麒的表情凝固在一刹那,双眼睁大,满是震惊。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伸手仿佛想握住那露出的剑尖。可手还未碰到,只听又一声响,那柄剑从他背后利落地抽离,更多的赤色液体从伤口处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