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在院子里嬉笑,边玩边扫着雪,魏娆伏在窗前默默望着,伸出手,洁白的羽毛飘落到掌心,一片片地融到了一起,渐渐化作一滩水渍,消失在她的掌中。可惜晏随又外出了,在这样一个大雪天,接到皇城那边的旨意,领兵镇压徽城流寇,收复城池。晏随未必真的听命于朝廷,但攻打徽城本就是他下一步的计划,朝廷这道旨意发下来,正中下怀,也让晏随终于有了往南派兵的正当理由。晏随走的那天,昂然挺阔地坐于马背上,却顷刻间俯下了身子,在魏娆额头上亲了又亲,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因为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今后更好的重聚,最终两个字足矣。“等我。”他说。她回:“好。”魏娆在雍城也没闲着,极尽所能地为晏随筹集更多辎重送过去,譬如粮草,被服,尤其这寒冬腊月,雪化之后会更冷,将士们的御寒棉服必须要充足,不能让他们挨着冻御敌。姚氏说她就是操心的命,人还没有嫁过去,就一心为那位筹划上了。魏娆有她的道理:“我不为他,也为天下百姓,更是为魏家挣得美名。”魏娆对外是以魏亭商铺的名义为晏家军筹物资,魏亭起初是不乐意的,但一想到今后可能真要长久在北境住下去,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随小九折腾了。魏良在这点上倒是非常赞许女儿,平寇剿匪是关乎社稷稳固的头号大事,轻视不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该尽一份力。魏亭理亏在前,顺着魏良道父亲说的是,想了想,又道:“我们来衮州已经有一阵子了,晏王也率大军回了城,于公于私,父亲是否都该上门拜访一下。”初到一个地方,就是拜访街坊四邻也是该做的,何况他们来的是衮州,晏家地盘。魏良如今不是很乐意听到晏家,哼了声:“他晏家带兵平乱,我敬他们,可论私,我们魏家跟晏家又有什么私可谈。”小九太子妃的身份一日不解除,名不正言不顺,魏良也不可能让女儿再嫁人,免得日后感情淡了,这段过往将会成为婆家拿捏女儿的话柄。“父亲要这样说,那就没得意思了。”魏亭有时也搞不懂父亲,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糟,还总是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们说教。小九生母在世时,将家里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魏亭就是觉得这位继母并不开心,他没见她怎么笑过,即便面对父亲,也只是那种温良恭谦的姿态,并未见得有多么欢喜。而几个姨娘,对父亲更是恭敬有余,亲厚不足,以至于魏亭想不通,父亲为何要纳这几个妾,生这么多孩子,仅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是魏亭自己,他宁可一个都不要,独善其身,反而更清静自在。魏亭读不懂父亲,魏良也看不明白这个儿子,好好的贵公子不当,非要做那底层商贩,风里来雨里去,便是家财万贯,也终究不入流,体面点的人家,哪家看得上。魏良并非歧视儿子,而是世道本就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才是人的本性。一说到亲事,魏亭就不想跟父亲沟通了,三言两语带过去:“父亲不想拜访那就算了,晏王事务繁忙,也未必愿意见我们这些京里来的闲散杂人。”什么叫闲散杂人?这话魏良不爱听了,横眉冷对儿子:“那晏家是了得,堂堂北境之主,但我们魏家也不差,做人最不该的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亭对此也有话要说:“敢问父亲,我们魏家如今还有威风可言吗?”太子妃的头衔,于他们魏家而言就是催命符,魏亭如今比谁都希望刘家气数快点尽,刘家完了,太子妃也就不存在了,小九又是自由身,宫里的小八也能出来了,今后谁主这天下,都与魏家不想干了,当然是晏随最好。这边魏亭没能说动魏良,晏家总管晏明也未能说明自家主子,反而被晏王指着鼻子数落一通:“我还没死呢,你就跟那小子沆瀣一气了,不如我把位子让出来,你直接跟了他可好?”晏明一听哪敢再说什么,弯了腰诺诺称是,内心苦恼至极。他就是夹心酥,夹在大小主子中间,两边不是人,当儿子的要他尽可能地多在父亲面前为晏家人美言,做父亲的是半点都不想听到跟晏家有关的任何事,这可叫他如何是好。忽然,晏王招手问晏明:“锦乡侯的那个女儿走了没?”晏明忙答:“还没,早就递了帖子要拜见王爷。”晏王哦了哦:“她一个小姑娘,见我作甚,若为亲事,也该由她父亲来提,小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还是这世风变了,不如他那时纯良了。晏明也说不清,只能回:“世子人中龙凤,要攀亲的人家自然是多的。”那必须,他的儿子。晏王捋了一把积蓄了多年的美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比打了胜仗还愉悦。“说来,安家那个丫头,也快十七了吧。”晏明:“是的,日子凑的好,正月初一。”晏王忽而笑起来:“是个吉利日子,这姑娘有福啊。”晏明心口一紧,完了,好像说错话了,世子要他为魏家说好话,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别家姑娘了。“晏明,晏明!”晏王一下提高了音量,晏明猛地回神,微弓着身子,激灵一声到,晏王瞪了他一眼,骂他做事越来越不尽心了。晏明有苦说不出,只能低着脑袋任由主子数落了。父子俩不是一条心,看中的也不是一个姑娘,未来的晏王妃到底花落谁家,他也愁啊。被人愁着的魏娆打了个喷嚏,姚氏正在做酸枣糕,听到后抬眼看了看穿上了袄子依旧娇俏窈窕的外甥女,说她就爱讲那不值钱的漂亮,也不知道多穿件夹袄。魏娆裹紧了毛绒绒的大氅,一副不怕冷的表情:“我只是鼻子痒,才不是冷。”双胞胎这时来到了院门口,魏栋拉住想要进去的魏梁,世子交代过,女子住的地方,不是他们该来的,便是妹妹,也该避嫌。魏栋叫丫鬟把魏娆喊过来,他们有话要说。魏娆换了件更厚更挡风的大氅,将大大的风帽拉到头顶,都快把眉眼遮住了,魏梁见妹妹包得这么厚,打趣她是有多冷,不过也怪好看的。魏栋提正事:“小妹,明日梅园举办灯会,你要不要去玩,听说可热闹了。”第一场雪后办灯会是雍城的老传统,连朱佑都说不上是何时开始的,反而他儿时就是这么过来的,说是赏灯,其实更是未婚男女打照面的一个活动,彼此见上一面,聊上几句,看对了眼,兴许就能成就一对良缘。听闻魏娆也想去,朱佑不是很赞同:“未婚女子见见世面可行,你外甥女去算怎么回事。”说晏随最多的是朱佑,最护晏随的也是他,万一那魏家姑娘又相中了别家公子,他外甥又该怎么办。姚氏笑他杞人忧天:“这世上还有哪家公子比得上晏家世子,你就不能对你外甥有点信心。”“当然有,我是对你外甥女没什么信心。”朱佑说完就悔了。姚氏瞬间变脸,起身要走,居高临下瞪他:“我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你没信心,是对我有怀疑是吧?”“不,全天下,我谁都不信,就信你。”男人反口起来,快得自己都怕。可姚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没那么好哄,把汤碗往桌上一搁,抬脚就出了屋。爱喝不喝,爱伺候,让谁伺候去。作者有话要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第53章 撞见梅园位于雍城东北方向,和朱府离得不远, 魏娆坐上马车, 约莫只要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姚氏也想来, 被朱佑软磨硬泡,一着急直接下地, 转眼又倒了回去,姚氏看着又气又无奈, 对着外甥女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没办法, 被这样一个磨人的冤家缠上了, 她也很无奈。魏娆善解人意,体谅这二人分开了多年,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难舍难分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 她其实也不是太想姨母跟着, 不然又要管东管西, 这不让那不让了。慕兰芝这些天没事就来找魏娆,魏娆要去梅园, 她自然也是同行的,更何况她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成日里为了慕家的生意奔走,偶尔也是想有游玩的闲情。雍城的路修得很平坦,无论主干道, 还是辅路,马车行走在上面,只是稍微颠了那么一下,实则还是很稳的。慕兰芝时而掀开帘子望向窗外,但见欣欣向荣的景象,不由心生感慨:“有个两年没来雍城,又是另一幅光景了,官员清廉,民心和顺,富饶宜居,这才是一个城该有的样子。”陈县好在有爹爹打理,爹爹是个能人,又看得长远,但南边更多的州县,遇不到爹爹这样的好官,反而都是些庸碌之辈在把持,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行为可怖。慕兰芝自己在外就已经是见多识广,加上父亲的言传身教,与南边那些官宦小姐的做派俨然不一样,魏娆也爱听她说这些,其实也是想通过她了解高冀的想法。毕竟陈县是药材之乡,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没有任何破坏,对任何想要争夺天下的枭雄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晏随也不例外。魏娆帮晏随,也是在帮自己。所以,魏娆很认真地聆听,垂着眸子,侧脸的轮廓显得姣好恬淡,慕兰芝一个女人都不免看入了迷,心想这样的女子,若是只为妾,实在是可惜,但晏世子身份何其尊贵,做他的妻,也要有过硬的家世才行。这位魏小姐,如果真是嫡系国公府所出,那就只能是还未出嫁的魏八姑娘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做晏随的侧妃,都不太够格。慕兰芝忽然又觉得魏娆跟她是一路人,颇为同病相怜,她可能还好点,魏家没有实权,只是个闲散公爵,这次奔走北境,与尚京那边怕也是断个干净,国公爷的名头迟早要没,这样一来,她和魏亭身世上就更匹配了。而这位魏姑娘,怕是要再投一次富贵胎,才能配得上晏随。不知道是不是魏娆的错觉,她总觉得慕兰芝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欣赏中夹杂着些许怜惜,怜惜中又透着丝丝同情,人也更加和颜悦色,问她渴不渴,饿不饿,还带了自己做的桂花糕给她吃。魏娆很小的时候想要个慕兰芝这样有主见,会照顾人的姐姐,渐渐大了,就不那么想了,到了现在,慕兰芝对她太好,她反而更加吃不消。“你自己吃,不必管我。”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预示着梅园到了,不过车子并没有停在梅园正门口,因为前头还排了不少的马车,不仅有雍城当地的官绅大户,还有周边外来的车马,都是慕名而来,借这盛会为自己寻个好姻缘。梅园的外墙已经挂上了一长串的灯笼,各式各样的生趣盎然,有纸面上画了动物的,也有画了花鸟的,从这头延伸到那头,衬着这皑皑白雪,寒冬冷天里,竟有种别致的温情。魏娆撩开帘子看得兴味十足,等着前头让开位子的同时,也极有兴致地数着墙头灯笼。外面的车马倒是抱怨了几句:“这些人看不到车上的标识吗?我们朱大人家的,也不懂得让个道。”慕兰芝当即掀了前头的门帘对着车夫后背道:“陈兄弟别着急,这条路本就不宽,他们想挪也挪不开地,过于催促反倒乱了套,索性我们也不赶时间,等等也无妨。”车夫见车里的娇小姐都不在意,也就不再抱怨了。这一日到梅园的人多,朱佑派了不少兵士巡视,顺道维护秩序,将马车一辆辆引到梅园前头的空场子上,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人抢道,到魏娆这里也快。车子缓缓驶到门口,她和慕兰芝下轿,车夫则去前头停车,等她们游玩过后,接她们回府。一下马车,魏娆就把面纱拉到了鼻梁上,盖住她半张脸,只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眉,以及一双神采蔚然的明眸大眼。慕兰芝先是不懂,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这是心有所属,名花有主,只为赏花,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魏娆这样的长相,是男人中意的款,性子也不错,能吸引得了晏随,那些不如晏世子的男人自然也不在话下。梅园很大,先后扩建了四次,种的花木也不只有梅花,但在这寒冬腊月,开得最艳最俏的,绝对就是那枝头的一抹殷红了,红得似火,更似血,在这白茫茫的人世间,绽放出自己独有的绚丽,和壮美。魏娆前世爱牡丹芍药那些花团锦簇之流,到了这一世,她更喜梅,也更能体味到不畏严寒的怒放之美。园子里有男有女,几乎都是年轻人,大多华衣贵服,金簪珠钗,瞧着家世都不差,有的还把丫鬟或小厮带了进来,下人鞍前马后地跟着,似乎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身份来。慕兰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沿着西侧的羊肠小道走走停停,倒也能认出一些人来,并热心给魏娆介绍,贴着她小声告知这人谁谁,父亲是做什么,祖上有何荣荫。有人好奇地向她们看来,还有认识的女子过来打招呼,慕兰芝也是游刃有余,言笑晏晏。沉默不语的魏娆就在旁边站着,见识慕兰芝的八面玲珑,不得不再次对这位小姐姐感到服气,说句老实话,四哥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位长袖善舞的夫人,与他一起携手并进,将事业做得更红火。魏娆听的仔细,没有留意到身后,忽然腰间被撞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识弯了腰,捉住撞她的小东西,结果两手一抓,抓到一个女娃娃。女娃娃看着六七岁的模样,眨着晶亮亮大眼无辜瞅着魏娆,好像在说,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你松开我好不好。魏娆一看是女童,也就不忍心跟她计较,只柔声说下次注意点,不要跑,撞了别人,自己也会痛到。女童连连点头,等魏娆松开她,正要直起腰时,女童一下跳起,扯下了魏娆的面纱。看到魏娆的容貌,女童异常兴奋,拍手直唤:“二叔,二叔快来,你要的仙女儿,我给你找着了。”魏娆想要夺回面纱,女童却先跑开,抓着面纱似乎去寻人了。慕兰芝一旁看得咂舌,这什么熊孩子,太闹腾了。跟慕兰芝说话的友人盯着魏娆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撇了嘴道:“这位小姑奶奶,我们可得罪不起。”慕兰芝顿时来了兴趣:“能是什么样的身份,这般的肆无忌惮。”“安家知道吧?”魏娆如今对安家特别敏感,一听到这词就竖起了耳朵,看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安家。慕兰芝更像是魏娆的发言人,把她想问的都问了出来。“难道是衮州那个安家?前晏王和安老太爷称兄道弟的那个安家?”友人连连点头:“正是那个安家,也不知今年吹的什么风,那家的人居然跑到这来玩耍,想巴上安家的人多了去,还用在这里碰缘分?”慕兰芝再问:“刚才那个女童是安家的什么人?她一个人过来的?安家人放心?”“安家长房嫡女,安宁,跟着她的二叔一起来的。”提到这个二叔,一向大大咧咧的友人少见的红了脸,也让慕兰芝兴趣更浓了,不由打趣道:“那位二叔是不是生得很俊?”友人竟还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才回:“虽然比照晏世子还差了点,但在北境的贵公子里,绝对是一等一的了。”一等一,这个评价确实够高了,弄得慕兰芝也想见见那位安公子了。而魏娆也在沉思中,安家的人,她确实想会会,窥一发而知全身,先了解一两个,再来揣测安家是个什么路数。魏娆这样想过,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就领着侄女走了过来,手里捏着的赫然就是魏娆被扯掉的面纱。安翊见到魏娆,目光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身在世家大族,他见过的美色很多,但魏娆这种清妍纯然的美,初见之下,依然会让他拾起久违的心动之感。小侄女说得没错,这园里的确来了个名副其实的仙女儿。面纱被一个陌生男子握在手里,尽管是个眉目如画,看着还算端正的美男子,魏娆心下仍是不免抵触,那面纱,她也不打算要了,反正一出了景园就直接上马车。魏娆不想要,安翊却想还给仙女,并代自己的侄女向她道歉。“小丫头被家里人宠坏了,不太懂事,我已经说过她,她也知错了,还请姑娘原谅她这一回。”男子言辞诚恳,目光澄澈,又长了一张容易让女人心软的俊脸,慕兰芝和友人禁不住,心肠已经软了,不过她们不是魏娆,代表不了她的意见。慕兰芝看向魏娆,这位妹妹像是在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语气是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男女八岁不同席,不知您这位小侄女年方几何,再过多久到不同席的年纪。”八岁,就必须醒事了,而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身量,离八岁也没多少时日了。仙女也就看着好脾气,一开口,还是有些气性的。安翊想把躲在他身后盯着魏娆看的侄女扯出来,郑重给魏娆道个歉,小姑娘不肯,扭着有些圆润的胖身子,直瞪着魏娆:“我这么点个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她不疼,我还疼呢,明明是仙女,却这么记仇。”魏娆笑了,眼底有了点温度,弯下腰看向小姑娘:“姐姐不是记仇,是教你学做人,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换别人,小心被揍哦。”最后一句话,魏娆说得很轻软,毫无力度,但小姑娘听着,经不住抖了一下。安翊打量魏娆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激赏,别说外人,他被小魔星惹烦了,也会产生想要揍她的冲动,几次都是生生克制了下来,因此很能理解魏娆的心情,也没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对,或者无礼。慕兰芝作为旁观者,看看魏娆,又看看安翊,一个清丽,一个俊雅,论外貌也是配的,而且过来人的直觉,这位安公子对魏娆的心思不一般,过来这久就只关注魏娆,对她只是一眼瞥过,颔首笑一下,便再无其他。啧,晏世子多了个劲敌呢。这位安二公子,慕兰芝也只是听说,加诸在他身上的褒奖还真不少,博览群书,才智过人,精通革新之道,为晏王献上了不少治世良策,年纪轻轻,就已在北境官至四品,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前途再无量,也比不得晏随,一个是臣,一个是主,际遇又是大不同了。魏娆对这位名闻遐迩的安公子没什么兴趣,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小姑娘也被他按着头给她道歉了,不欲再计较,只是也没了赏景的乐趣,跟慕兰芝道她想回去了。慕兰芝本就是陪着魏娆来的,她走,自己肯定也要跟着的。安翊握紧了魏娆不要的面纱,目送女子走远,眸光幽静,他转身就去找跟慕兰芝聊过的友人,想闻讯到佳人的出处。友人原本还有点娇羞,可听到贵公子所问之事,心凉了一截,勉强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实诚地说:“让公子失望了,我只知道姓魏,喊也是喊魏姑娘。”魏?安翊脑海里已经开始搜索北境排得上名的魏姓之家了。友人倒是好心提了一句:“听口音,那女子应是来自南方。”对哦,关心则乱,安翊只觉得那女子嗓音清甜,如黄莺初啼,反而忽略了口音上的差别。回到别院的安翊显得有些怅然若失,小魔星蹦了出来,抱住男人后颈,嘿嘿笑着说:“二叔别急,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她若住在雍城,总有下榻的地方,你一个个去问不就是了。”安翊把侄女拽了下去,面容微沉,斥她站好,七岁的大孩子了,也确实需要把规矩立起来了。安宁撇嘴:“我为你好,你还凶我。”安翊又气又想笑:“你可知整个雍城有多少家客栈,何况她也未必住在驿站,兴许人家在这里也有私宅,你又如何去寻,从南到北,一家家敲遍,如此扰民,早就被人扭送到官府了。”小丫头还是有脑子的,想了想,也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那怎么办?你不娶妻,小姑姑也不嫁人,祖母一提到你们就叹气,你们就不能争点气。”安翊不语,侄女到底还小,不懂,若要娶妻,他也只想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而不是只看家世配不配得上的盲婚哑嫁。“二叔,你在想什么?”安宁忽然凑近男人,安翊面色如常,把她的小脸拨开。“想你这个泼猴,何时能让我省点心。”梅园那点过节,让魏娆当时有些不快,但过了之后,就没再介怀了,若说有印象,也因那两人的身份,都是安家人。姚氏见魏娆回得比自己以为的时间早,有些意外,又见她面纱不见了,问她怎么回事,没有碰到什么熟人吧。熟人没碰到,身份特殊的陌生人倒有两个,至于要不要跟姚氏提及,魏娆没想好,毕竟她不觉得将来跟这两人还会有交集。晏随也从未跟她提过安家,想必晏家跟安家相熟,也只是上一代人之间的来往,到了晏随这代,明显淡了下来。抛开了这段,魏娆目前最关心的就是晏随,两人再次分开,但联系并未断,依然用书信来往。赏完梅园不到两天,魏娆就收到了晏随的来信,一来,就是个好消息。晏随已经平定了匪乱,在徽城驻扎了下来,还有别的安排,暂时没有返回的打算。晏世子的安排能有什么?无非是等待时机,借机起势。晏家军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听命于晏王,随他上阵杀敌,另一派是晏随征召,并训练起来的,以晏随为首,便是晏王,也未必调得动他们。晏随的态度也渐渐表露了出来,父亲的兵,爱借不借,即便只用自己的人马,他也能成就他想要的未来。字里行间,已经是一个上位者所展现出来的态势了。也让魏娆隐隐有些担心,前世的晏随就是少年得志,心高气傲,才狠狠栽了个大跟头,这一世有她这个异类出现,改变了他的命数,但似乎又殊途同归,晏随最终仍是要走到那一步,这一世甚至比前世更快,也更顺利。这种顺,又能顺多久,万一出现变局,晏随没有及时察觉,又该如何是好。魏娆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忧,也跟冯钰有关,这人前几日又来过朱府,说了一些话,虽然不是刻意对着魏娆讲的,但她也在场。冯钰坦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锦乡侯的私生子,按年龄排行老二。双胞胎听稀奇似的啧啧不已,怪不得,就说这脸不对劲。魏娆倒是不觉得意外,他总得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那张像又不像的脸,也正好有个解释。让她在意的是冯钰后面的话。“祖母身体每况愈下,父亲急唤我回京,恐怕这一去,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了,也希望各位珍重,来日再聚。”说罢,冯钰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娆一眼。快要走的时候,冯钰跟魏家人一一拜别,到了魏娆这里,他两手并拢,正正经经做了个君子之礼,淡到只有魏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令她倏然一跳的话。“小九,我总是希望你好的,也希望你能如我所愿。”什么叫如他所愿?他和她又有什么可愿的。魏娆心存顾虑,收到晏随的来信,细细品读了一番,便想着要如何跟晏随说起冯钰的事情。冯钰的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一句句剖开,总觉得藏着深意,让魏娆没办法忽视。最终,她提笔缓缓的写。大致意思是,这位冯家庶出二公子要回京了,估计衮州那位冯三小姐也要被召回,至于回京后,或者回京的路上,他们会有什么小动作,君一定要留意。特别是在一些紧要的州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提防,不可遗漏。魏娆用的加急件,晏随收到信是两日后,他正在同幕僚部署下一步的方案,是继续往南挺进,还是等朝廷那边的动作。魏娆的信一到,晏随就遣散了众人,带着信回到卧房,静静地品读。信上有写到冯家两兄妹,晏随并不意外,这两人也该走了,住了那么久,城里什么情况,大致有了底,再不走,还等着他抓人不成。不过,到底是抓,还是放呢。晏随一时难以决断,毕竟还没到跟锦乡侯撕破脸的地步,他就是想抓,也得找个正当名目才成。第54章 惦记尚京那边也是动作不断,皇后最终没能拧过哥哥, 同意收那个生母低贱的皇子为养子, 并握住皇帝枯瘦萎缩的手在圣旨上盖上玉玺,然后昭告天下。十四五岁的少年, 尚且怯懦得很,紧跟在锦乡侯身侧, 听着余谦宣读旨意,接受群臣的三跪九叩。锦乡侯站在最中间, 反倒更像是受礼的储君, 双手负于背后, 面色镇定从容,一眼扫过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朝臣, 胸口翻腾的豪迈和自得抑制不住,快要喷涌而出。一个皇朝的倾覆, 必将伴随着新的朝代崛起, 他不是不想, 只是不想背负骂名, 这个恶人必须由别人来做,而他匡扶正义, 是权臣,也是救世主。不过那份豪迈维持没多久,就有人给冯靖添堵了,他亲自选派的两员大将先后去镇压东南沿海的倭寇,结果倭寇没剿灭, 海防线倒是连连失守,实在是打冯靖的脸,这两人都是他的得力战将,居然这么扛不起事。冯靖要坐守尚京,不能让人钻空子,他必是不能去的,可数数尚在京中的这些武将,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主帅可以派。这些个文臣平日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要他们举荐个将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要这些人要何用。余谦等到冯靖发完火了,才迟疑道:“不如让晏世子领兵打过去,他剿灭了流寇,收复了徽城,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十五岁上战场至今,从未败过。”从未败过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冯靖,便是他征战多年,也不敢自夸没输过一场,可晏随小小年纪,居然真就做到了,收复徽城已经让晏随在民间的威望越发高涨,再把倭寇赶走,恐怕全国的百姓都要对他歌功颂德了。余谦考虑得更多,南方灾害频发,即便他巧立名目,强制征收,可百姓口袋里没有,他把人抓了也搜不出几个钱来,收上来的税银更是远远不如预期,加上那么多军饷要发,仗打得越久越费钱,国库已经日渐空虚,经不起这么折腾下去了。冯靖听余谦这么一讲,也有些道理,国库要是空了,整个朝廷真就运作不起来了。晏随既然能征善战,那就他让领着晏家军去御敌,军饷自筹,辎重自备,他们半点力都不出,一分钱也不花,打赢了,他们也能捞点功劳。冯靖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拟了圣旨,盖了章印,八百里加急,送至徽城。收到圣旨后,晏随还没说什么,幕僚们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大多数持不赞同的态度。“这打不打下来是两回事,赢了,功劳归谁,一时打不下,要问责,又是问谁,持续不断的军备辎重,又有谁来供应,他们能给我们一个确切的保证吗?”说实话,锦乡侯的为人,他们是一万个不信,把自己的一双子女都派到北境来试他们的底细,等于是把儿女的安危抛到了脑后,连至亲都能舍弃,何况是毫不相干的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