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仿佛过了很久：“我不要车房，给我支票。”周耀宗叫人拿来支票本，讽笑道：“顾老师真是个聪明人。”“过奖。”身后的人松了手，他扶好眼镜整理好衣服褶皱，把空白支票放进兜里，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出周家。顾阡不明白自己工作勤勤恳恳没犯过什么错，公司为什么突然解雇她。她去拿东西时部门经理好心提醒她，问她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她想起昨天门口那群黑衣人，心里头有些明白了。回到家的时候，顾陌靠着墙狼狈地坐在地上，她从来没见弟弟这么失态过。顾陌听见门响抬头看了她一眼，伤心地颤声道：“姐……”她鼻头发酸，过去轻轻摸了摸他头发，不知不觉弟弟都长这么大了，再也不是跟在她屁股后头馋吃的小孩儿了。“姐，你们商量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顾阡一愣，回道：“本来说好五月，现在……等重新找了工作看吧。”顾陌闭了闭眼：“你喜欢他吗？”“过日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合适就好。”“对啊，得合适。”顾阡听出他话里的难过，心里扎疼。“小陌……”“姐，我很喜欢他，真的……太喜欢了。”顾陌突然哽咽。她眼睛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姐姐知道，姐姐知道。”“可是我们不合适。”她感觉到肩头湿了一片，弟弟在哭啊……她紧紧抱着他，她的弟弟这么好，这么好，为什么得不到他想要的？“你要是喜欢，姐姐不拦着你。”顾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你喜欢的姐姐都喜欢，可他要是伤害了你，姐姐就不喜欢。”顾阡像哄小孩似的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着。顾陌感觉心脏快要负荷不下去了，任凭眼泪从眼眶里肆意流出，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分崩离析。大洋彼岸。“这么大个人怎么会不见？！”男生的怒吼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效果拔群。院方不得不再三解释，车祸昏迷的女孩确实是被送她来医院的人带走的。郝爽看了眼盛怒的周行和一脸阴鸷的叶华，打开电脑开始盘查。周行依旧拉着那几个医生不放，那架势恨不得马上叫人把医院拆了。最后还是院长出面好说歹说才把这几尊大佛送走。“查不到，有人从中阻挠。”宾馆房间里，郝爽合上电脑揉着眼睛。“谁他妈吃饱了撑的管一个植物人？她会被带去哪里……”周行抱头坐在椅子上，“妈的，又不见了……”郝爽知道他想起了篮球社原来的社长，那位社长也是坠崖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你扯上就没好事，我走了。”他咬咬牙走出房间，心里清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无法对周行释怀。尽管知道这事不能怪周行，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周行把肖家那个儿子彻底解决，肖会就不会转头报复到景惜身上。可谁也不会知道肖会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周行往返于伦敦和约克郡，几天下来毫无所获人倒瘦了一圈。准备回国那天他接到周耀中的电话，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然后他打开国内的手机，发现顾陌给他发过消息打过电话，最新的一条讯息刺入眼帘。——我们不合适，断了吧。离开英国后，周行飞往那不勒斯。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老到有些年久失修。但它不愿意过多修饰，深知历史就是最好的姿色。开往索伦托途中经过一处靠近海岸边的盘山公路，海岸线歪歪扭扭，随着车程被无限拉长延伸至天边。海边的别墅亮着灯，像是特意为他引路。他踏足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摁响门铃后，不一会儿门就被人打开，门后出现一个俊美的黑发少年。少年弯了弯眼，笑容邪气。“好久不见，哥。”无论周行怎么打电话，顾陌那边始终杳无音讯。周耀宗铁了心要把周行绑在意大利接手黑手党的事务，周行一落地他就让人限制了他的出境。“哥，爸也是为你好，跟个男人混在一起你让我们家脸往哪儿搁。”周停对站在窗边的周行道。“有你这个杂种在，我们家哪来的脸。”周行抬脚把他踢到地上，吐字毫不客气。周停低头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嘴角噙着一抹渗人的笑。“就算是杂种，我也站在这儿了。能不能回去就看哥你有多少本事了，你可是周家最金贵的太子，有什么能难倒你呢？”周行望着他那张跟自己有三分相似五官却无比邪魅的脸，神情越来越复杂。还是要陷下去么……生物钟迫使顾阡一早醒来，看到顾陌房门紧闭她以为他已经去学校了。直到晚上都不见人影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打开顾陌房门，屋里干干净净，少了很多东西。她在书桌上发现一张银行卡和一封手写的信。“姐，说起来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还是学校组织的那次野外。见的东西太少，目光就会狭隘。五年前我不敢跟文衍走，错失了一段感情，五年后我似乎也没什么长进。和那个孩子在一起我从没后悔过，也从未担心有事发的一天，甚至觉得遇上那么一个人很值得，就是……感觉有点累了。对不起，姐姐，我需要时间来消化最近发生的事，所以我辞职了，准备出去走走看看。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一样。我给你卡里打了一百万，你拿着开个小店或者做点什么都行。我记得小时候你说你想当老板娘，希望下次回到家的时候能看到你幸福的样子。走了，勿念。小陌留。”看完信她已经泪流满面：“傻弟弟……”半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二班仿佛一下子没了人气，颇有些人走茶凉的余味。景惜出了车祸下落不明，周行转学去了国外，顾老师辞职离校。所有的欢笑都留在了十二月那场文艺汇演的后台。所谓相聚有时，别离无期。人生最是无情。作者有话要说：不擅长虐……好希望回归沙雕日常啊啊啊下一章就是六年后了，大家都会有所成长！第67章 第 67 章又是一年冬天，寒风瑟瑟地渡过树梢，把本就没几片叶子的枝桠欺凌得横斜乱颤。稀奇的是，天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也没点儿下雪的迹象。往年这个时候大雪都不知纷飞过几场了。在这个城市待了六年顾陌还是无法完全适应这里干燥的环境。闹钟一响他就睁开眼，麻利地洗漱穿衣，半小时后准时来到楼下。空气吹到人脸上生疼，他庆幸自己抹了点护肤品出门，要不一准皲裂。白色途锐穿过小区绿化带，稳稳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里头是一张俊逸稳重的面孔。“你还是那么准时。”“也就这点儿优点了。”顾陌笑笑。江文衍嘴角一弯，调侃道：“你还年纪越大越谦虚了。”“那还能倚老卖老吗？”顾陌拉开车门上了车。“你的话完全没问题。”江文衍含笑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顾陌的那把杀猪刀却钝得厉害，老天好像忘了磨似的，让他偷渡了好几年光阴。除了气质日趋成熟外，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被年岁侵蚀的痕迹。和六年前一样，清雅傲然，不染尘埃。江文衍边看后视镜边打方向盘：“早饭想吃点什么？前两天我路过朝望路，看到那儿新开了家粥铺，喝粥的人还挺多，味道应该不错，去尝尝不？”“行啊，吃清淡点好。”顾陌知道他是个不挑嘴的，八成是特意为了自己找的地儿。江文衍在他来j市后的第二年跟过来重新运作起原先的个人事务所，他有意地把办公地点搬到跟顾陌同一栋写字楼里，然后开始接送他上下班。实在推拒不了他的好意，况且j市的交通状况着实吓人，顾陌也就顺着他了。两人回归了朋友关系，不温不火地处着，几年下来彼此都心知肚明，自那段禁忌恋后想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时间是药，稍有差池便全然不对。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年回去过年吗？”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江文衍问了一句。顾陌苦笑：“还真得回去看看，我姐怀了。”“阡姐怀了？什么时候的事，”江文衍惊讶道，“那我也得去恭喜恭喜。”“就前两天给我发的消息，我还没买票呢。”“回头我安排好律所事情咱俩买一块的票。”“你也回去？”“催了几回了。我哥总想把我叫回去帮他分担river，可我看江越那小子干得挺不错的，再过个几年准能当上一把手，你说我回去干嘛？被后浪拍在沙滩上？我还是喜欢单干。”绿灯跳了出来。他踩下油门：“你回去的话我也回家一趟。你有几年没回去了？”顾陌听见江越的名字恍惚了一下才回答他：“三年。”他来到j市后换了新号码，只告诉了几个熟人。三年前顾阡给他发消息说她跟人领了证，对象却不是之前处的那个老实人而是个官二代，顾陌狠狠吃惊了一把。姐姐不愿跟他说清来龙去脉，他也只好默默祝福她。如今听说她怀孕了，他猜想两人处得应当不错，心里颇高兴。“三年……挺久的，不知道s市有什么变化没有。”“变化肯定大，”顾陌长吁道，“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我感觉自己都快跟不上节奏了。”江文衍赞同道：“那也只能人去适应时代……到了，就是这家。”他停在路边，看着蚁群般来来往往的行人感叹道。“咱才三十，还有的熬呢。”店里生意火爆，连张能落脚的椅子都没有，顾陌不得不买了粥打包回车上喝。“味道是不错，难怪那么多人排队。”他一勺一勺谨慎地地舀着粥，生怕撒出点在车里。“你喜欢就好，”江文衍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逗乐了，“以后天天来吃。”“可别，没两天就厌了。”顾陌失笑。“口味多着呢，好不容易发现这么一家合你胃口的早餐店，怎么说也得把菜品都点上一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样东西吃到厌我才会换下一样。”江文衍转头盯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此刻那块本不甚明显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下颚处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男人经过世事的洗礼还能保持这么干净的一张脸，当真是百里挑一的极品了。他看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热：“感情上不也是这样。”顾陌愣了愣，又垂下眼皮搅两下粥，轻嗯了声。见他不喝了，江文衍心里直骂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同时他又有些不忿，六年了顾陌还是没有完全放下那孩子。明明处的时间很短，偏偏因为极度不适配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再难有人能走进顾陌心里，只能驻足于前，偶获他一缕余光。江文衍沉默着打火开车，他和顾陌之间的状态差强人意，如果能更进一步固然好，但要达成这一步不知道还要逡巡多久。不过他愿意等。嵌在写字楼周身的low-e玻璃让这栋建筑成了cbd的一面镜子，对照出这片商区的繁华变迁。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两人进了同一部电梯摁下不同楼层。江文衍先到达办公地点，跟顾陌说了声下午见走出电梯。又往上升了几层，随着叮的一声，门一拉开ink出版社的电镀logo呈现在视线之中。“顾编来了！”“顾编早上好！”几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跑出跑进，怀里捧着厚重程度不同的纸本材料，看到他匆忙打声招呼又脚底生风忙活手头的工作去了。对于顾陌来说，这里就是他的战场。六年前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从事什么工作，来j市考察一番后他发现j市外的其他城市出版业或完全空白，或形同虚设。但因为地域的关系，文化产业在j市的集中度很高，已经形成了群体效应。任何门类的书，在本地的销售数字往往接近30%，作者也在这里扎堆，不大会出现出版社外逃的趋势。归属感强水不深，他对编辑行业产生了兴趣。于是他进入规模不大不小的ink，从编辑部的助理编辑做起，一点点钻研这碗饭。有语文老师的功底在，这份工作做起来并不吃力。他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放下公文包，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选题，组稿，审读，加工整理……临近过年，出版社所有人都脚不沾地地干着活儿，赶在年前把堆积的任务都解决掉。干了六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助理，工作稍微轻松了一点。别的流程丝毫没有问题，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催稿。他手下的作者中有那么四五个拖延症晚期，为了拿到他们的稿子，他软硬兼施练出十八般本事。其中江文衍也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他感叹果然还是要在社会中不断历练才能获得有效经验，比较之下在学校那几年真是□□逸了。年前最后一份稿交过来，今年的工作可以收尾了。中午跟主编吃了顿饭，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通。ink的主编尽管上了年纪还是有很多想法，跟年轻人交谈起来并不显沉闷。听说顾陌今年回家过年，他问。“顾编准备几号走啊？”“这周末，二号吧。”“二号有点晚了，事情做完就早点走吧，你手底下又不是没人了。”“他们小年轻才急着回家呢，让他们先走，我给他们把事儿再过一遍。估计他们留下来心也不定，再一忙出纰漏多。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差这一两天。”顾陌替他倒了一杯茶。主编端起茶杯，露出赞许的神情：“你考虑事情一向周到，当年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吃这行饭的。办事细致，沟通能力也不弱，最重要的是有责任心。现在很多小年轻做事毛毛躁躁，一遇到困难就撂挑子不干了，我也带过不少编辑了，你是最优秀的一个。”“我完全是白纸一张，多亏有您提点，才不至于多走弯路。”顾陌话里全是感激。“肯学，肯吃苦，总会走出一条路的。”喝了口茶主编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失落。“哎，这些年网络文学发展太快，我们出版社都快成夕阳产业了。”顾陌放下挽着的袖口：“目前传统文学还是大流，网络文学前景固然敞亮，近来有些急功近利了。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不是对立的两极，而是互相渗透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也需要与时俱进。”“是啊，社会和人都是要进步的，一方落下链子就断了。还好我要退休了，就由你们年轻人去折腾吧。”两人举起手中的茶杯，相视大笑。这周的工作交代完，他才喘了口气。两个小助理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他提醒她们早些买票，春运期间的交通可是能吓死人的。两个小姑娘谢了又谢，趁下班前才有空和社里其他同事碰个面花痴几句顾编好帅。她们诧异的是，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顾陌已到而立之年，而且这么优质的男人没结婚就算了，几年下来身边连个走得近点的女性朋友都没有。待人处世始终斯文有礼，保持不亲不疏的距离。有人说这大概就是得不到的男神吧。顾陌进电梯时，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看到他一瞬间闭了嘴，尴尬地冲他笑。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想起中午分别时主编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肩膀，让他抓紧解决终身大事。他有些无奈，二十多岁的时候除了顾阡可从来没人跟他催婚，甚至小区里有几个大妈还让他别慌找对象，等等她们家的丫头长大。现在姐姐不催了，倒是周围的人有意无意打听他的情感状况。得亏他在大城市，三十岁未婚还显得不那么突兀，换做小地方他都成异类了。他在中层下了电梯，转身进了文墨律师事务所。第68章 第 68 章在前台会客区坐了一小会，江文衍就出来了。“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顾陌起身：“想你应该在忙。”平常都是江文衍等他下班，很少有他比江文衍早的情况。“年关了，压的案子都要处理。还好律所的人都不是吃白饭的，再忙个几天就解放了。”江文衍调整了下领带的松紧度，边说边往外走：“你那怎么样了，很忙吗？”“还好，能处理得来。”“几号能走？”“二号吧。”“行，我让助理订票。”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一刻也不敢歇下来。终于赶在二月初始把事情都处理完，二号一早江文衍就让助理开车送他和顾陌到了机场。“你回去住哪？”顾陌正检查着行李箱：“老房子。”“向阳小区？那都多久没人住了，得好好收拾一下吧。”“是啊。”他手一动把拉链扣进密码锁。顾阡三年前就搬走了，家里恐怕灰都堆了几层了。“要不先去我那住几天？”江文衍大大方方地提议，听上去像是朋友之间普通的留宿。顾陌微微一笑：“我先回家看看。”“行吧。”没有直接拒绝，还有希望，江文衍愉悦地想。飞机上，两个空姐拉上帘子低声交谈。“你看见商务舱坐在一起的那两个帅哥没？颜值暴击！太养眼了！”“害，你没看我们那个群？有个新进来的小姐妹飞了趟国际，碰到个灰发的混血大帅哥！那眼睛，那鼻子……哇塞，看一眼就要晕倒了好吗！比明星还明星。”“这是什么运气呀？羡慕死了！”“她发了照片的，帅是挺帅，但看上去挺危险的。”“坏男人？我不爱，还是前边那个斯斯文文的对我胃口。不过有资源还是要看的。”“哈哈，照片我保存了，一会下去了给你看。可别留哈喇子啊。”……j市和s市离得不远，顾陌看完一部电影，飞机就降落了。一出机场带着湿气的冷风刮面，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更怯，望着路上一派车水马龙，他有些发怔。六年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这个盛满了回忆的城市。二十四岁之前的人生虽不尽人意仍算顺遂，二十四岁过完生日那四个月却是让他体会了人生百味，喜怒忧乐一应俱全。他无法放下那段感情，所以选择了离开。一个城市如果让人失去了归属感，它就会成为一个经行处而非落脚点。索性这里还是有个家的，他还有姐姐在。他打开手机给顾阡发了个消息告诉她下飞机了。顾阡很快回“我在家里等你，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就好像她一直捏着手机就等着弟弟报平安。顾陌看着屏幕眼里带了笑意，笑着笑着心里开始泛酸。“你看我姐多勤快。”他把消息给江文衍看。江文衍失落之余又很感慨：“阡姐跟你一样顾家。我跟你一起回去看她，咱仨一块吃口饭。”“行，她肯定高兴。”打了车直奔阳明区。街道没有太大变化，稍显破旧但很整洁，环境治理似乎比以前好上一点。顾陌脚步迟缓地上了楼，江文衍知道他的心情不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站在302门口，他倒突然没了敲门的力气。屋子里的人仿佛感应到什么，匆匆打开门。挽着发髻穿着长大衣的顾阡站在门边，一下子红了眼眶。顾陌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你怎么就穿这么点，不知道今天零下吗？”顾阡拈了下他衣服袖子，颤着嗓子数落他。“姐……”顾陌抱住她，跟幼时一样埋头掩盖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江文衍安静地在一旁看着。顾阡提前开了空调，进屋暖和得跟外面像两个世界。“阡姐你可不知道，我们一下飞机直打颤，这天也太冷了，阴湿湿的冷。”江文衍接过她递的茶水。“你俩都是从小在这边长大的还怕这点冷？我看是被那边的暖气惯坏了。”“可不是，我大学也在那念的，对那边的气候挺适应了，冬天回来可真是要命。”顾阡笑笑，转头问顾陌：“你适应吗？”顾陌道：“还行。”“所以就一直呆在那边不回来了？”顾陌指腹贴着杯身来回摩擦：“以后看工作需要吧。”他不是个喜欢奔波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不愿再折腾。但姐姐是唯一的亲人……顾阡叹了口气：“你自己拿主意，我也不是非要让你回来，你在哪待得高兴就在哪。我也成家了，以后能顾到你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你一个人生活总归吃力的。”江文衍接口：“阡姐还有我呢，我跟他互相帮衬，不会叫他落单的。”顾阡看了两人一眼，知道弟弟是同性恋后她就怀疑他和江文衍当年不是普通的朋友，现在难道旧情复燃了？顾陌无奈道：“姐，别多想了，我又不小了，一个人能行。”“我看你七老八十了还能说出这话。”顾阡佯怒。江文衍赶紧转移话题：“阡姐，你有宝宝多久了？”顾阡摸了摸肚子，面上浮现新手妈妈独有的温柔笑意。“两个月。”“我还没见过姐夫呢，什么时候带给我认识认识？”顾阡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有点尴尬：“他……他平常挺忙的，不怎么着家，你想见的话过年约出来一起吃个饭。”见顾陌皱起了眉头，她立马解释道：“我们感情还行，他还让你大年夜跟我回去吃团圆饭。”顾陌点头，之前顾阡不让他见，现在主动提出来，两人的感情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再过段时间外甥也要出世了，他作为娘家人确实该去帮姐姐撑撑场面。他和江文衍在楼下超市买了点菜回来做饭，顾阡看着他们在厨房忙碌，突然觉得这两人也挺配的，但如果换成周行……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甩头，哎，只怪那个孩子有着太叫人惊艳的样貌，想忘记都难呐。其实要不是他的身份特殊，他跟顾陌也是蛮般配的，顾阡不止一次这么想。可惜了。三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须臾间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少年的时代。送走江文衍，他跟姐姐坐在客厅围着果盘谈心。只有在这个家里，他们才能彼此敞开心诉一诉几年来的酸甜苦辣。说着说着又不免说到周行身上。“姐，我真的放下了。这么些年我也想通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把日子过好就行了。”顾陌撑着下巴，越说心里反而越平静。“你能这么想最好，但是现在你年纪还轻，再过个几年你再看，周围的人都成家有了小孩，就你还是一个人上班下班，回到住的地方连点烟火气都没有，那个时候有你后悔的。”顾阡也不指望他能跟普通男人一样结婚生子了，但起码身边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吧。“我看文衍对你挺好的……”“姐，别瞎操心，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谈恋爱的劲早过去了。”顾陌戳了块苹果送到她嘴边，试图堵上她的脑洞。“你就敷衍我吧。”顾阡翻了个白眼。“你今天住这儿姐夫没意见？”“他那脑子直得要死，能有什么意见？”“他对你好吗？”顾阡眯着眼想了下，嚼完苹果道：“刚领证那段时间对我不闻不问的，不过我们是闪婚嘛，没什么感情基础。后来日子过久了，感情也就处出来了，我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多少能从她话里听出幸福的味道，顾陌放心了。顾阡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初中那会同年级有个男生长得挺帅的，你老跟他打篮球来着。”“……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跟我不是一个班我哪记得。”“我想想啊，我不是老去看你打球吗，有一回给你递水不小心泼了人家一身，你还借了你的运动服给他换。”顾陌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有这么个人，好像是校队的，他怎么了？”“你姐夫就是他。”“……”他还想问清楚顾阡就打着哈欠回房间了，摆明了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道了晚安后他也进了房间。屋里一切如旧，看得出来顾阡仔仔细细打扫过，所有摆设一点儿都没沾灰。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教案书，跟着掉落在地一张照片。捡起一看，三十四张稚气的笑脸跃然眼前，他一下子收紧了手指，显些攥坏了照片。指尖滑过一个个小脑袋，最后停留在一抹烟灰上。三十四个孩子在笑，怎么就你不看镜头呢……顺着男生隐含笑意的目光，他看到了最前面一脸窘迫的自己。这晚他又梦见了周行。那天大家心情跟天气一样好，因为是野外实践活动的最后一天了。返程前照例要拍一张集体照。他向来不喜欢拍照，在镜头面前总是面部僵硬。“笑一下嘛，男朋友。”灰发少年趁没人注意，小声逗他。“笑不出。”“想想昨晚，你可是很主动呢。”他舔了下嘴唇，湿润润的样子引人遐想。然后就是负责拍照的老师喊。“好了，按刚刚的站位开拍了啊——”顾陌对着黑黢黢的镜头，浑身不自在。“一——”眼前出现的是烫满天幕的烟花。“二——”是满眼星辰的少年。“三——”是定情的吻。他睁开眼，窗外一片深黑。抬手搭上额头，竟然摸到些许湿润。他骗了姐姐，有这样一个绝色少年徘徊梦中，怎么可能放得下呢……作者有话要说：？第69章 第 69 章第二天一早顾陌就醒了，或者说他后半夜压根没睡着。顾阡看到他精神萎靡的样子心疼道：“昨晚没睡好？”“啊，可能是换了环境没适应过来。”“一副洋鬼子的口气。”“……”按照传统习俗小年夜是要祭祖的，幸亏顾阡提前买好祭祀用品，要不年关上还真找不着开门的店。顾陌提了铁桶到走廊上，东西都摆好才想起来找个打火机。他不抽烟，从房间抽屉摸摸找找掏出个周行原先留在他那的火机，心里一阵唏嘘。点了火纸引火，他往桶里扔元宝，没一会空中就飞旋着被火舌舔过的灰烬。他喃喃地慰问过一遍家里逝去的长辈，然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但愿所有的不好埋葬在过去，新的一年他和姐姐能一路坦荡。做完事他盯着一地灰发呆，他想到了周行的发色。他觉得自己不大对劲了，自从回来以后他就时时想起周行。看来还是要尽早离开s市，这个地方充斥着太多回忆了。午饭他包了顿馄饨。剁了菜、肉、姜，倒入料酒、酱油、盐调好馅，托着馄饨皮在手里，筷子挑了馅再卷两道边蘸点水两头一捏，一个圆鼓鼓的菜肉大馄饨就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