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贵妃知道她是个明白人,也挺背起身,语气狠辣一字一顿道:“本宫要你死。”29、位分衍庆宫的烛台上黏上了层层的烛蜡,红烛中的火焰依旧跳跃着,嘉妃一早打发宫人去休息了,只自己一人独身在寝殿内不知枯坐了多久。面前的楠木寿纹八仙桌上搁着一口大红色的箱子。她从床边起身,神色温柔地细细摩挲着红箱子镶边的纹路,随后掰开锁扣,将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虎头娃娃,小弓,弹珠,字迹斑驳的宣纸……整齐地摆在桌面上,随后一样一样拿起来反复查看,时而抿唇微笑,时而蹙眉凝神,最终面上只剩下双湿意斑驳通红明亮的眼眸。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入宫又多久了,十年?二十年?她懒得去想,也不敢去想,不论多久,她这一生都耗在了这朱墙之中。宫中尔虞我诈度日如年,唯一的盼头便是孩子。为了能生下七殿下,她不知自己在佛前求了多少年,也不知自己手中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的母族人丁稀少,日渐衰落,仅靠着她在后宫中的这个妃位勉强度日。这么多年,她一直忍辱负重小心翼翼,不为别的,就是想亲手将七殿下安安稳稳教养长大。幸好,她做到了。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皇上所有的儿子中只有她的七殿下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如今皇上已然垂垂老矣,而她的七殿下正风神俊秀,眼看便要展翅高翔,她这个做母妃的自然是要为他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只不过她的七殿下羽翼尚且不够丰满,经受不住天子一怒,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现在还需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为他赴死。她丝毫不怀疑卿贵妃所说的话,后宫中的局势卿贵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她卿贵妃即便位分高至贵妃那又如何?她身下没有儿子,她一日没有儿子也就一日有后患。皇上年事已高,而她早年流产已然伤了身子,眼下她再想怀孕由于登天,所以无论将来是哪个殿下登上皇位,都不会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在后宫中唯一的出路便是趁皇上还在登上后位,这样哪怕新皇登基,她也可以稳坐太后之位。算下来,她是没有什么理由与任何一个殿下为难的,更何况是登位可能最大的七殿下。但嘉妃依旧还担心,她亲手毁了陆昭仪的孩子,她怕卿贵妃盛怒之下与七殿下鱼死网破。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而近日卿贵妃一招接一招的连环计也证明了她的担忧。好在卿贵妃之怒不是对着七殿下,而是冲她。这让嘉妃松了口气,她已经年老色衰在这宫中困了半辈子,什么太后不太后的,她也不想。她只要七殿下登上皇位,再无人可以欺辱,此生便已完全。烛火跳跃,印出嘉妃脸上的泪痕。时辰差不多了,嘉妃怀里抱着虎头娃娃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韶华已逝的女人舒了眉眼笑了笑,从匣子中抽出头油洒在桌椅上,随手扯落了殿内的帷帐。一掌推掉了高架子上的烛台,火光闪动迅速点燃了纱幔。她重新躺回床上从容赴死,这宫里的一切只有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她才放心。衍庆宫的宫人不知为何睡了沉沉一也,大火直烧到了后半夜,接着天明时日出东方的红光,照得皇城的天空盘旋着一整片惊人的血色,半边天红云交叠将皇城晕在一片红色之中,久久未散。***嘉妃薨后,皇后贵妃都大病了一场,皇城安静了许久。接二连三有妃嫔出事,后宫中一下子清净下来了。似乎众人都舒了口气,又似乎都堵着口气。出冬立春,柳树抽枝,长乐宫里才传出话来,皇后身子大好,明日众妃嫔赴长乐宫请安。众人都以为大病之后,皇后应当是面色憔悴精神不济,等到进内殿请安时才发现皇后背脊笔挺端坐在大殿中央,红妆金钗眸光熠熠如旧。免不了暗中感慨一句,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快了许多。到是反观姗姗来迟的卿贵妃,面上虽细细装扮了些却也是难遮青色,身子瘦了不少,复杂的宫服堆叠她到像是撑不起来一般,请完安落了坐,皇后的问候也过来了。“贵妃身子可好些了?”卿贵妃抬眼,胸口拧着口气勉强笑了笑:“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好多了,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好生调养一些时日罢了。”皇后点头,伸手取了茶盏吃了口,看了看下位熙熙攘攘坐着的妃嫔出声道:“新人未进旧人已故,宫中倒是清冷了不少。眼看也入春了,选秀本也该准备起来,添些人与各位姐妹作伴。”搁了茶盏继续到“可惜嘉妃薨逝,皇上伤心至极,前朝又国事繁忙,加上今年国库空虚不宜劳民伤财,昨个皇上和本宫商量今年这选秀便推迟再办吧。”话音落下,殿中鸦雀无声,皇后抿了抿唇瓣侧身问下手的卿贵妃:“贵妃觉得如何?”卿贵妃咳了两声,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哑声道:“皇后娘娘所说合情合理,若是不合时宜地大办选秀,恐怕只会百姓会怨声载道。”带着护甲的手在白瓷盏上划了划,垂眼继续道:“不过,宫中姐妹多是早几年进宫,伺候皇上多年,也是时候都晋一晋位分了。”皇后心中冷笑,不办选秀宫中本来的妃嫔自然要晋一晋位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到是让卿贵妃抢先凭白做了好人。面上附和顺着开口:“贵妃所言与本宫所想不谋而合,这宫中许久也没有喜事,待本宫与皇上商量了,便办一次大升让宫中沾沾喜气吧。”众妃嫔闻言自是起身谢恩不提。***请安之后,皇后回到内殿,竹染过来替她拆去发髻帮她换了身常服。卸去妆容的皇后,面色苍白了许多,她确实是身子不适,刚刚请安之时不过是仗着年轻故意强撑,不想在卿贵妃面前落了下头罢了。妆奁前摆着两支双凤衔珠的金簪,上面的凤凰线条流畅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眶中嵌着上好的红宝石,口中垂下三颗由小至大的东珠。这两支凤簪和展翅四金凤衔珠的凤冠是一套,为历代皇后所有之物,每到下任皇后手中之前都会送入内务府中,根据新后的身形修缮以便于佩戴。便是这两件首饰,总让后宫中的女人争得头破血流。卿贵妃也不例外。淳于侯胤曾有过两位皇后,都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家血统高贵,历代与皇家结亲,但偏生女儿命薄,大慕容氏为淳于侯胤生下齐王殿下之后,没两年便去世了,其妹小慕容氏倒是当了十年皇后,不知为何未曾诞下子女,也病故了。小慕容氏去世之时,卿贵妃在贵妃之位已经坐了两年,本来以为熬死了皇后便可一步登天,可以半路偏偏挑出来个拦路虎,她卢令仪入宫为后。后位生生被人截走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可况处处被人压一头,脑袋上永远顶着个皇后,见面要跪拜请安,永永远远都是妾。这样的日子只怕快把卿贵妃给逼疯了吧,皇后心中嘲讽,将金簪放入匣中,也难怪了,膝下无子,淳于侯胤已老身子越发不好,卿贵妃若是不搏上一搏,此生怕是与后位无缘了。皇后起身走到案前,竹染泡了茶端进来,脸上难看得紧。她没留神随手接过茶盏,掀开盖子发现不是往日吃惯了的翠雀尖儿,问了句:“怎么了?”见皇后问起,竹染也没瞒着一篓子全倒了出来:“娘娘,今日竹息去拿淮阳贡品,管事的说淮阳去年大旱,茶树多都旱死了,您往日吃的翠雀尖儿拢共只收上来三两。竹息一问才知,那三两茶叶都被毓秀宫给取走了!”“所以今日只能委屈娘娘吃别的茶了”竹染越说越气愤愤不平:“毓秀宫那位也是太嚣张跋扈了些,明明娘娘您才是后宫之主,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应当先供着娘娘这里才是,她倒好不声不响地将茶叶都拿了去。”“也不怕烂了舌头!”皇后垂眼睫泰然自若地吃了口茶沉声道:“好了,左右不过是些小事,这茶本宫吃着也觉得甚好,她要给她便是,无伤大雅。”竹染见皇后油盐不进,蔫了头脑袋小声委屈:“娘娘您就是太好性了些。”皇后笑而不语,淡淡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瓷四君子茶盏出神。卿贵妃惯是喜欢这样,吃穿用度上都喜欢和她较上一头,后宫事务繁杂,她才懒得一一计较,反正有她在一日,卿贵妃就别想越过她一日。不过这段日子,后宫也确实太安静了些,她觉得不甚习惯,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傍晚天空中响了声闷声雷,雨点细细密密打下来。皇后将将用了晚膳,皇上身边的内侍监连滚带爬地跌进了长乐宫。他衣衫湿透,面色苍白,哆嗦着跪在殿内:“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时咳出血,晕了过去。”桌凳碰撞,皇后拍桌猛然起身,面色沉如水道:“可有请太医?”内侍监满头大汗迟疑道:“太医已经诊治了。”“不……大好”皇后眉间凝霜,眸若寒潭,甩了裙摆扶着竹染的手臂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守门太监见状跪在一边高声通禀:“皇后娘娘摆驾养心殿!”竹息从侧殿出来见到皇后往雨里闯急了提着裙摆,举着伞追进雨中:“娘娘!娘娘!等等奴婢!”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元宵节快乐哈~~~30、侍疾淳于候胤自那夜咳血之后,已然昏迷了半个月,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不免人心惶惶。皇后见状请几位殿下联合务政,丞相协众大臣监国,宫中嫔以上的妃嫔轮流赴养心殿侍疾,后宫之中不许任何人妄自议论,违令者严惩不贷。夜深,养心殿烛火通明。娴婕妤扭身在铜盆中细细拧了一个湿帕子将淳于候胤额上那个换下来。起身往寝殿外走,刚抬手打了垂帘就看见皇后迎面而来。皇上昏迷多时,后宫前堂人心浮动,最怕就是出乱子。可皇后雷厉风行处理大事有条不紊,硬生生将这股子邪风给压了下来。此刻她不知道刚从哪里处理完事务过来,但却依旧发髻高挽没有一丝散乱,金簪在烛火下照得她眉目清明,脚下步履稳健锦绣裙摆上没有一条褶皱。皇后这般临危不乱处事不惧的气度,让娴婕妤都忍不住感慨一声,不愧是淮阳卢家的嫡女,真当得起一国之母这四个字。思绪间,皇后已然行至她面前,偏眸望向她出声道:“皇上可醒了?”娴婕妤回神垂眼神色恭敬行礼:“未曾”。皇后点头自顾自往内殿走吩咐:“你也跟着熬了一晚了,回去歇着吧”,娴婕妤起身谢恩,小声退了出去。内殿中,淳于候胤双眼紧闭,拥着明黄的锦被,静静躺在龙床之上。烛火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消瘦凸起的颧骨,干裂乌紫的唇瓣,双鬓花白的头发同任何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一代帝王,也不过如此,皇后心中嘲讽。这么一个老人,便是她的夫君了。太医院院首已经给她交代了底细,淳于候胤此次并非宫中人所知那样受了风寒低烧不退,而是他这副身子已经积劳成疾灯枯油尽,时日不多了。皇后看着龙床前高脚几上搁着的白玉药碗,伸手拿起来,碗壁温热汤药还散着热气,想来应该刚刚熬好的。她垂睫捏着玉勺慢慢地搅拌汤药,鎏金的红宝石护甲中零零星星地散落下些细小的粉末入碗即化。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喊道:“水!水!”皇后神色一凛,随即眸间湿润,脸上端出惊喜之色,搁了玉碗取了茶盏给淳于候胤喂水。几口水入喉,淳于侯胤缓了许久长长舒了口气,勉强睁开眼。皇后神色关切凑近道:“皇上醒了?可好些了?”淳于候胤看着皇后满脸担忧,伸了伸手,皇后会意取了两个靠枕扶他起身靠在软枕上。“可要喊太医进来瞧瞧?”淳于候胤摇头,有气无力地提声问了句:“一切可还好?”皇后从袖中取帕子擦了擦眼角将朝堂后宫之事细细禀告了一翻,淳于候胤凝神听完点了点感慨道:“这些时日,辛苦皇后了。”皇后咬唇,目光灼灼:“臣妾不辛苦,只要皇上能醒来,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言罢伸手握住淳于候胤发在锦被上的手情真意切道:“臣妾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为皇上掌管后宫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只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大周的陛下,您一日不醒过来,臣妾便一日不能心安。”“如今皇上已经大好,臣妾也能放心了。”淳于候胤没有出声,他自己的身子他最清楚不过了,大好是绝无可能的,只是看还能撑多久罢了。自己的这位皇后,虽谈不上对自己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执掌后宫多年与自己也算是相敬如宾。眼下,他既然醒了,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安排下去了。话还没说出口,淳于候胤便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后见状心疼不已,忙将几上的玉碗取过来,舀了勺汤药递至他唇边:“皇上先吃了药吧,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等您身子好了再慢慢说也不迟。”淳于侯胤顺着她将一碗汤药喝下,皇后用帕子给他拭了拭嘴角哄道:“皇上不如再多睡会儿?”淳于侯胤摇头出声道:“你替朕宣外面候着的大臣进见。”皇后搁了碗,知他此刻不顾身体召集群臣想来便是在处理身后事了,故十分识趣地起身告退:“臣妾这就去。”“听闻皇上身子不好,卿贵妃忧思成疾已经卧榻多日,臣妾近来宫事繁忙没去探望。今日皇上醒了,臣妾正好将此好消息告诉她,也让她放心养病。”淳于侯胤嗯了一声,皇后也不过多停留,起身出了内殿。***毓秀宫。往日一向红烛不眠的毓秀宫此刻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往日的富丽堂皇。皇后独自一人举着烛台一路踱步进了大殿,刚跨过门槛便听到内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卿贵妃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双手捂住胸口靠在床榻上喘气,听到脚步声挑眉抬起眼皮,见着是皇后,言语森森讪笑:“你还来干什么?”皇后丝毫不恼,将烛台搁置在架上道:“本宫来看看贵妃身子可好些了?”“呵~”卿贵妃冷笑一声,这一笑牵动了气又是翻天覆地地一阵咳嗽:“我好不好,你卢令仪还不清楚吗?”“喔?”皇后语气柔柔,掀开裙摆坐在绣凳上:“卿贵妃这话说得,本宫到真是不明白呢。”“卿贵妃是春初寒气入体伤及肺里,加之担忧皇上龙体郁结于心才生的病,贵妃的身体病症一直是钦点的太医在调理又和本宫有何关系?”卿贵妃挑眉:“卢令仪,此刻这殿中不过你我二人,皇上病重在床后宫之中你一手遮天,还要我明说吗?”皇后闻言笑得眼角弯弯:“贵妃此言差矣,皇上圣体欠佳,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替皇上操持是本分。”“更何况贵妃生病后,本宫并未曾苛待过你一丝一毫,吃穿用度依旧是参照贵妃以前的来,可惜贵妃身子每况愈下又如何能怨得了本宫?”卿贵妃闭眼懒做回答。皇后拨弄了手中的护甲,起身踱步往床边走继续:“本宫身为正宫一向是宽容大度,对待后妃特别是像贵妃这样的……”她顿了顿,轻声道:“贵妾,更是多加拥护。”卿贵妃猛地瞪大眼,瞳孔皱缩,撑身起来,面目狰狞:“你说!贵妾?”皇后立在原处重复:“本宫在一日,你便一日是妾。”言罢甚是不好意思地抬手遮住了嘴角:“看眼下这情势,陆从灵你是一生一世要为妾了。”“放肆!放肆!”卿贵妃失控地尖叫,神色癫狂地将床榻上的东西对着皇后狠狠砸过去,皇后抱臂冷冷看着疯狗一般的卿贵妃声音拔高:“是谁放肆?卿贵妃你的命不想要了吗?”“命?”卿贵妃苍凉地笑起来:“我的命要不了,你卢令仪的命就要得了吗?”她踉跄挣扎着从床榻上滚下来,死死瞪着皇后笑容诡异,食指指向皇后发间:“这凤簪你可还喜欢?”不等皇后回话,卿贵妃眼底满是得意,继续:“你定是喜欢的,不然怎会日日戴着呢?”“皇后啊皇后,你日日带那凤簪,那簪子便日日划过你的头皮发间,你可曾有一日觉得不妥?”皇后面无表情,卿贵妃当她怕了笑:“卢令仪你可知,这凤簪是你入宫之时,我亲自去内务府替你打造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今日本宫活不了,你卢令仪也活不了。”皇后低头看着脚步鸣鸣得意的女人,眸深如寒潭一字一顿:“本宫知道。”“什么?”皇后眨了眨眼语气平淡:“本宫知道这金簪有毒。”卿贵妃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此事我做得极为小心谨慎,你怎么会知道?你要是知道为何还日日戴着?”“本宫若是不带着,你又怎会放心呢?”皇后抿唇,伸手从桌上取了一个白瓷四君子的茶盏细细把玩,语气怜悯:“从本宫入宫那日起,就知道你一定会对本宫动手,也是,若本宫不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后位。”“只是……”皇后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倒地上,弯腰取起一片白瓷递到卿贵妃眼下:“你一心想让我死,可曾想过我也想要你死?”卿贵妃面色一凛,身子抖起来。“吃穿用度你事事便喜欢和我争一头,你看这白瓷茶盏,这杯中的翠雀尖儿宫中便只有你我用得起。”“你可知翠雀尖儿和这套白瓷的产地是哪?”皇后将白瓷递到卿贵妃手中挺直背脊:“是淮阳,而我,正是淮阳卢氏的嫡长女。”“不可能,不可能”卿贵妃反应过来拼命摇头:“这茶盏你也用了,茶叶你也吃了,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也逃不过。”说着癫笑:“你在匡我,是吧?”皇后失笑毫不在乎回答:“我确实同你用得是一模一样的。”“至今日我能站在这里,并非因为我安然无事,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年轻罢了。”卿贵妃神色惊恐,手脚并用地后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到底为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后看着黑暗中跳跃的烛火神色温柔地眯了眯眼,感慨道:“陆从灵啊,你样样都是出挑的,只有一条,不够狠,对自己不够狠。”“不狠,怎么当皇后呢?”卿贵妃看着站在烛台旁的阴影中人,忽然心生凉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皇后。但她还是想不通,皇后已经是后位与自己的处境不同,即便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也实在没有理由与自己鱼死网破,她大可找个像现在这样的时机将她出掉。为什么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如此罔顾呢?她蹙眉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当太后了吗?”“太后?”皇后仰天长笑,双手高举,发间流苏遮掩的光点在她脸颊上跳跃,她扭头看着卿贵妃,眼底满是恨意:“你应该问,我想不想当皇后。”卿贵妃一愣,笔透白纸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了,卢令仪从来就没有想当皇后,她做这一切不过是在报复罢了。想着想着卿贵妃笑出了眼泪:“可怜,没想到你和我是一样的可怜人。”她手指扣着床栏一点一点爬起来,赤足踩在白瓷碎片上,慢慢走到妆奁前借着光仔细打量镜子中人的轮廓。心中一片苍凉,在这宫中一世,她终究人不人鬼不鬼。想着她摸出来一个牛角梳细细梳着齐腰的长发,言语亲昵得像情人之间的私话:“你今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皇后看着已经癫狂的卿贵妃没有丝毫兴致,转身欲走还没动脚,就见卿贵妃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剪刀对着自己扑过来,咬牙切齿如同吸人血的恶鬼一般:“反正你也时日不多,不如就今日陪我一起吧!”31、齐王皇后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躲,反手夺下卿贵妃的剪刀,对准她的胸口猛地一插,剪刀入肺腑,卿贵妃瞪着大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脚抽搐了几下断了气。“你要死便去死”皇后从袖中拿出手帕细细擦拭指甲缝中的血渍,蹲在卿贵妃的尸体前,看了一眼卿贵妃胸还在涓涓流血的伤口,脸上满是阴翳:“但现在可不是本宫死的时候。”走出毓秀宫时,天色将明,竹染早已等候多时,穿过长廊迎上来低声道:“娘娘话可说完了?”皇后没有答话,目光正视前方,刚刚露出了点白的天际和皇城红墙交叠起来,等到日渐高起,便又是一个清风明日的好天儿了。她随手将沾了血迹的手帕扔给竹染:“烧了”,竹染接过毫不忌讳地将手帕塞入袖中。红唇再启,她目视着远方的半轮红日,语气平淡像是替谁解脱了一般:“卿贵妃薨了”。“皇上刚醒,不宜惊扰。传本宫之令封毓秀宫,遣散宫人分派去其他宫里,你和竹息亲自来毓秀宫轮流侍奉,务必让贵妃安心养病,任何人不许打扰。”竹染垂眸没有丝毫异议:“是。”安排得差不多了,皇后提步踩上白玉阶梯,慢慢迎着红日而去。***蓬莱宫中,宁味倚在桃花树下看书。咕噜不知从哪里玩闹归来,身上沾了叶碎,喵呜喵呜地跳上膝盖,拱进她怀里撒娇。宁味目光没挪开,只伸了手轻轻地揉咕噜的肚子。阳光熹微,桃花初放,三三两两的花苞聚在一起,偶尔开了的也不太盛,粉色花瓣裹住淡黄色的蕊,不平不艳刚刚好。近来后宫前朝鸡飞狗跳,蓬莱宫并非一无所知。罗衫搁下茶盏,瞥了眼眉眼舒展面容恬静的宁味,心思不由得也沉了几分。自家主子神情自若,想来无论如何她都是早有准备,思及此处,罗衫又用木捻夹了些茶叶扔进茶壶中,深绿色枯叶在壶中打转散开。云裳头上戴着斗笠,左手挎着一个小花锄,右手拎一个竹条编的花篮小心翼翼地过来,罗衫远远瞧着笑道:“你这扭扭捏捏不好好走路在做什么?”云裳一愣,仰头冲她们笑:“这花落到地上,被人踩来踩去不是糟蹋吗?我就捡起来,往小篮子里一搁,薰衣裳做香料省了一大笔呢。”“我竟是还没瞧出来,你是个会打算的。”罗衫将刚沏开地茶给宁味添了添,垂眸想起什么吩咐:“你既是捡了那便多捡一些,洗净放到小厨房里,一会子做成糕点给娘娘尝鲜。”“呀!”云裳笑得眯起眼来,几步走过来问:“可是你亲自做?你要亲自做糕点,那我可得多捡点,沾沾娘娘光也算是有口福啦!”罗衫伸手点她鼻子:“你这个小蹄子,在这等着我呢!”两人嬉笑了会,扭身看宁味不知什么时候搁了书,正望着大殿一侧的窗台出神。“娘娘可是要回屋歇息歇息?”罗衫揣测着开口。宁味垂眸细细给咕噜梳理毛发回了句:“不必”。云裳倒是像看出来什么一般,喃喃自语:“我是说今个儿殿中像是少了什么一般,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今日殿中花瓶怎么没插花啊?”宁味撸猫的手腕一顿,抬眼望过来,云裳见了知自己猜对了,柳眉吊起来叉腰:“好啊,不知道是哪个小杂碎长了天大的胆子连我们蓬莱宫的差事都敢糊弄!”宁味红唇一抿,嗤笑了声,垂睫掩了眸色。“娘娘您别生气,奴婢现在就去把管事叫来,捉住那个小兔崽子给您泄气!”还没等着答话,云裳便气得脸蛋通红,噔噔噔跑远了。罗衫凝神望着云裳走远低声道:“她这性子什么时候也得改改才好。”“没事”宁味出声:“有我在。”罗衫挽了袖子,仰头看桃树上的枝桠,光影斑驳,她想挑枝好的插在殿中:“若不是娘娘在,蓬莱宫哪里又能有现在这么清净呢?”云裳寻了半上午没见着人,临近午膳崩着一张小脸蹿进了大殿中。眨眨眼出声道:“娘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外面都炸开锅了!”“喔?”宁味眉毛都没抬,手上掂着白玉棋子盯着桌上残局。见人没回应,云裳急了上前:“刚传来消息,齐王战死沙场。”棋子从指缝中滑落,打在棋盘上啪嗒一声,宁味看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昨日”云裳咬唇眼睛红了:“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说是中了埋伏,带着小队士兵都折了进去。副将看着万箭穿心而过,最后连尸首都没带回来。”宁味再无心思看棋盘,扭头望了望天,蓝天白云万里晴空竟然是用来葬英雄的。她猛然起身往窗边走,一手推开窗扇,就看到窗台上空空如也,心里忽就明白了几分。罗衫跟过来:“娘娘可要出去瞧瞧?”宁味松手窗扇打下来,暗影闷住了她半边脸:“不去。”踱步往内殿走补了句:“与我无关”也不知说给谁听。次日天还未亮,淳于沉轻车熟路地穿过后院,带着花篮到窗台前。没成想,这个春初的天气,窗扇竟是开着的。天还不够透亮里面黑乎乎一片,淳于沉直瞥了瞥便垂头将篮中挑好的两枝杏花往台上放。还没放了,黑暗中一双流光点点的眼睛便照过来。他动作一顿,那眼睛的主人靠过来,手肘撑着下颌,散乱着长发,打着哈欠望着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