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巡查顺利结束,中秋节的热闹过后,各大街市总会照比以往消停个一阵,仿佛在为下一个重要节日积蓄力量。再者,这几日西市上新进了许多西域商品,据说新鲜玩意很多,老百姓的注意力早都集中到那里。忙完最后的一点事情,展昭终于歇班出门,见天色还不算太晚,便转身回屋在墙角的一个小格子里掏出些碎银揣好,这些都是他先前攒的小钱,他有点想去西市看看骆驼了。西市距离宁安市不远,但照比后者小了许多,所有进入汴梁城的西域商人、商品全部在此集聚,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自西域的各国使者、商人都会将新奇玩意运进汴梁,献给热情的大宋君民。展昭随着人潮缓步移动,造型色彩独特的手工艺品、匠心独具的珠宝首饰在他眼前闪烁光芒,似乎在说“带我回去”。他平淡视着那些稀罕珠子,只需一眼便可断定:它们并非正宗货,拿回去当弹子弹弹还好,真正的尖品可不是这个成色。转了一圈儿下来,展昭只买了块因造型难看而无人问津的石头,别看这东西看上去粗糙欠打磨,但内里却是难得的好玉,只要花些时间切割雕琢,价钱可以轻松翻个几十倍,到时候就不愁给月华买套漂亮的首饰了。不远处,一队禁军立着站岗,展昭朝他们瞥了一眼,西市涉及外交,一点小事端都有可能扩大为国家间的摩擦,故而历来由卫戍部队负责秩序维护。展昭心满意足地提着宝贝石头回家,倘若月华问这石头的来历,他在路上便已想好说辞:河边捡的。藏小钱这种事怎么能跟老婆坦白交代呢,一旦被发现是要挨鸡毛掸子的。行至自家门前,门虚掩着,展昭驻足,正欲推门的手停滞下来。不对,有情况。他后退几步,警惕观察着自家外墙及院内的屋檐,思索应对之策。“卫戍司的展大人,还请您进来说话。”院内传来粗犷的声音。展昭听着这蹩脚的口音,心中一沉,旋即推门进院并顺手关紧了门。“展某与二位素不相识。”展昭泰然扫视一番,院内只两个陌生汉子,全部持有武器,离门远些的那个正挟持着月华。“二位擅闯宅院,若是有事找我,就请放开我的家人。”月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昏迷。“展大人若是肯配合,我们自然不会伤害这女人,我们,只是想请你出去走走。”立在院中央的汉子眼中放出狡黠的光。“出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清楚?”展昭盯着这腮边满是胡茬的家伙,方才在门外就是他在说话。“当然不能,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展大人若执意不肯,我等也不强求,只带这女人离开,大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接人。”汉子眼角的皱纹随着说话嗓音的阴沉而微微叠起:“大人真若觉得此刻以一敌二颇有胜算,我等也不忌惮与您较量一番。”展昭凝视着他,他们一定事先调查过自己,知道自己身伤初愈,无法全力而战,况且握有人质,强行开战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我跟你走。但有一个条件。”“请说。”“我要检查我老婆的情况。”展昭指着挟持月华的汉子。“你们若伤到她,今日我就是赔上性命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呵呵,可以,我们从不伤害不相干的人,尤其是女人。况且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归。”一直与展昭对话的汉子不怀好意笑着,并招手示意身后的人放下女人。展昭盯了他一眼,径直来到月华身前,轻轻托起她,她只是被迷幻类法术点了一下,即便无人帮忙解除,个把时辰也会自动清醒,并无大碍。“晚上凉,让我把人放进屋。”他抱起月华,在两个汉子的监视下进了屋。眼看展昭将月华安置在榻上,带着胡茬的汉子突然扶上展昭右侧肩膀:“大人言而有信,但我们还是要采取些措施。”话音未落,展昭顿觉右肩冰冷而麻木,双腿渐渐发软,浑身的力量仿佛再次被破军所支配。“你们……”状况愈演愈烈,他眼前发黑,失去意识。第14章 破灭之术展昭在自头顶传来的一阵寒冷中慢慢转醒,被脱光了上衣两臂分开捆着的他动了动眼珠,静静观察周围情况,这帮家伙大概是把他拐到了货仓一类的地方,这里凌乱堆着些木箱子和成捆的草料,墙体也有些破烂开裂,漏风是必然的。他右前方不远处的箱子上靠坐着名陌生汉子,看来那两个到家找麻烦的人还有同伙。木门吱嘎响了一声,陌生的汉子放下手中一直在啃的羊腿摸起腰刀向门口走去。门开,回来的正是之前挟持月华的二人。为首的胡茬汉子放下手上的东西,径直来到展昭面前:“展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展昭抬目冷冷盯着他:“西夏人。”为首的汉子闻言一惊,复又在脸上咧出道笑来:“想不到展大人真有两下子,看来是早就发现了。”“这种边境烂了街的沙砾子味口音也想装西域客商?”展昭轻蔑视着对面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狗子。此人说第一句话时,他便听了出来。“无论何地,挟持大宋朝廷命官,都是要引起两国争战的,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为首汉子并不理会他的挑衅,伸出粗壮的大手将展昭的脸扳朝右边:“不要扯官腔,我们不过是用同样的办法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展昭被扭着脖子,他的目光落在右臂上,整条胳臂上的新旧伤痕一览无余。伤痕之外,还有数道暗红色咒印分布其间,肉眼看去,不像人为涂画,而是皮肉本身浮现出的颜色。“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他猛然记起自己轻易被掳的缘由,这个人强行发动了自己右臂的破军,导致气力尚虚的自己没能扛住法术的突然集聚而昏迷。“我刚说过,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汉子松开展昭的脸,一把握上他右臂,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些暗红咒印。“这破灭之术哪来的?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展昭话音刚落肚子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他剧烈咳了几声缓过口气道:“我一个下级法师,不涉机密,哪里知道你说的什么破灭之术。”“呵呵,装糊涂。那我就明白告诉你。”为首汉子撬起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吐字异常清晰道:“你右臂上的这道法术就是破灭之术,我不管它在你们这叫什么,但在我们那,他就叫破灭之术。”破军、禁术、西域、妖术、西夏、破灭之术……展昭在脑中迅速将这些已知信息串联起来。他嘴角轻轻划起丝微笑:“这法术甭管怎么到了我身上,现在既然在我身上,那就是我们大宋的法术,你就算把它叫出花来,它也是大宋的。”“混账东西!”一直啃羊腿的年轻汉子跳起来,他的汉话并不似为首汉子那般好,但也勉强能分辨。“破灭本来就是我们的法师开发的,你们宋人不地道,混入西夏将法术偷走,还打伤了人!真当我们好欺负!?”为首汉子喝止他:【沙虎!不要再说了。】展昭心中一个激灵,对方这声吆喝用的是西夏语,而自己竟然听得懂。“姓展的,我不再跟你废话,这法术我们今天要定了。”为首汉子大手一挥,用西夏语简短命道:【动手。】【是,头领。】他们很快在展昭身上忙活起来,从头领带回来的包裹中拿出各种符咒缠在他脖颈、胸背。展昭默声看着这些来路不明的西夏人和他们的奇怪法阵,朝廷都没办法从自己身上取下破军,就算西夏人是这法术的最早开发者,也未必能做到。“汴梁城可不是你们自家地盘,说施法就施法,就不怕暴露么?”半晌,他开口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们敢这样做就说明不怕暴露。”头领得意道。展昭暗自揣摩这话,他若这样自信,要么是屋外专门设置了结界,要么就是依靠幻术掩饰,后者可能性更大,所以他们应该还有第四个人,这个人负责在暗处掩护。“孙哲,你小子可要争口气啊……”他看了看手指上尚未凝血的伤口。展家宅院。月华直昏睡到翌日上午方才醒来,她有些轻微头晕,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和安静的卧房,她隐隐回忆起有关昨日的最后记忆:陌生人敲门,她开门之后未等看清来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能想起的只有他们的粗布衣服和健硕的体格。月华不安地起身在屋内屋外寻找起来,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丈夫一夜未归,虽不知缘由,但直觉告诉她,此事定与那陌生人有关。“我想找孙哲大人。”月华搭了辆马车终于赶到卫戍司。门口的差役认得她,便立刻带她找到孙哲。“展大人夜不归宿?”孙哲睁大眼睛,连忙去看值班簿。“今日依旧是他的班,他这几日都是直接去巡查的。待我差人确认。”月华点点头,随后将忆起的遭遇讲了一遍。“这是我在院子里发现的包裹,里面包了块石头,我们家没有这种东西。”孙哲蹙眉接过,丑陋而奇异的石头映入眼帘。“阿忠,查一下这个,我看这不像本地石头。”“嫂子还能回忆起别的什么线索么?比如身上一些明显的特征,或者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他有什么动作,他是如何让您昏睡过去的。”“我觉得他是伸手了,但记不太清,他很高,我还没来得及抬头……”月华努力回想着,可脑子里一片模糊。“我觉得嫂子可能是中了什么法术。”孙哲根据以往经验判断。“会不会是谁恶作剧?”一旁帮忙的法师问道。“……”月华摇摇头。“我看不像。”孙哲替她排除了这个假设。“嫂子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毕竟是普通人中了法术,身体无恙最重要。“腰一直疼,走路也走不动。”月华扶了扶后腰。“嫂子怎么不早说。”孙哲慌张起来,“来人,把老何找来。”“老何是医疗师,能验出是不是法术带来的伤害。”看过月华所指的痛处,老何报道:“孙大人,这不是法术损伤。”孙哲刚松口气,却听他继续道:“有人在展夫人身上嵌了道符。”“老何,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孙哲刚呼出的这口气差点又咽回去。“什么符,能确定么?”“好像是追踪符。”老何无辜道。“我看看!”孙哲也不管避不避讳,撩开纱帐凑上前往嫂子雪白的后腰上盯去。“没错!就是追踪符!嫂子,待我们把符取下来腰就不疼了!”孙哲确认过符咒以后红着脸转身大声说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安抚好展夫人,孙哲带人研究起这追踪符来。符上已沾了血迹,卫戍司略施小计便可追寻到血液主人的踪迹。看来这个藏匿符咒的人想引他们去追什么人,或者说,来找自己。第15章 印记货仓内,西夏人忙了一整夜,眼看着展昭身上的破灭印记再次由暗红变作鲜红再逐渐变淡,他们恼火地暂停施法。【这都多少次了,到底怎么回事?】沙虎见剥离再次失败愤愤地踢了昏迷不醒的展昭一脚。【看来这个办法也不行。宋人真是狡猾,擅自乱改,不计后果加大破灭的破坏力,还封死了解除途径,真是可恨。】头领粗重叹气,【李城,继续想办法,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我可不想空手而归。】【头领,破灭之术十分复杂,绝非一两日工夫可以破解,宋人在修改上也是下了功夫,除非……】李城检查过法阵禀道。【除非什么?】【除非我们连这人一起带回去。】头领思忖片刻摇了摇满是胡茬的脸:【我们几个混进来容易,但带个人出去了就困难了。】【头领,这里的宋人只知享乐,还不如草原上的绵羊警觉灵敏,我们怕他们做甚。】沙虎戳了戳身体无力垂着的展昭:【这个家伙就算醒了也没什么能耐反抗,我们把他藏在箱子里带回去交给大巫师处置。】【你的脑袋是山上的野花——用来做装饰的么?】李城毫不客气回了他一句。【他是这的官差,不会平白无故失踪,我们得在宋人发觉并行动之前把破灭拿到手懂么。不要忘了,这里是宋人口中的天子脚下。】沙虎被他说得没脾气,自己找了些酒肉吃喝起来。少顷,展昭在一阵无法自已的颤抖中恢复意识,整整一夜,他被他们变着花样地折腾,每次那个所谓的可以将破军剥离身体的法阵运行起来,他都觉得即将被剥离的不是破军,而是自己的灵魂。他大量出汗、不住地头晕恶心,反应一次比一次剧烈,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撑到救援到来之时。“还没弄好啊,你们这些废物。”他提起口气轻蔑道。沙虎闻言腾地起身直奔他冲过去,抬臂便是一拳:“少在这得意,待会有你好看的!”展昭慢慢抬起脑袋,盯着他不以为然道:“要我看什么?看你们处心积虑混进汴梁城,再灰溜溜无功而返,闹不好还要撂下性命?那还真是挺好看的。”“你这混蛋!”沙虎气不打一出来,这个家伙真是欠揍,若不是身负重任,不敢任性妄为,他真想一刀一刀戳死这不知死活的俘虏。“你不用故意说话激我们。”头领开腔道。“也不要指望你的同伙会来营救,有逞口舌之快的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有什么好想的,横竖你们都要杀掉我的,我倒不如预祝你们到死都得不到破军,西、夏、狗。”展昭挑衅地扬起嘴角。“给脸不要脸。”头领恨得咬牙切齿,这条宋皇的看门狗自恃持有破灭,知道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因而故意口出狂言恶心自己,实在是狡猾得很。【头领,我等再试一次。】李城重新调整了法阵准备再次施法,他无暇理会头领与这俘虏间的冲突,尽快拿下破灭才是他的主要任务。头领点头。“姓展的,我们走着瞧。”三人合力发动法阵,展昭被牢牢束缚在阵中央,那股令他魂魄出窍的力量再次袭遍全身,他努力忍耐,尽全力保持意识清醒,但那些陌生而诡异的幻象残影还是挤满了脑海。他从未见过那样奇怪的牌楼,单薄低矮的几根柱子支撑着将榫卯结构运用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巨大楼顶,他仰视着它,并从心底感到不舒服,他想要脱身,但身后出现了无垠的沙漠和被沙粒半遮半掩的尸堆,遮天的风令耳边的轰鸣声变得强烈,伴随而来的是窒息和绝望……展昭垂下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他已用尽抵抗的力气,他不想再看到牌楼、大漠、尸体、碉楼……他胳臂上的印记不断褪色,直到变成肉眼勉强可见的淡红。【停下。】头领发出命令。印记消失之刻,就是人质死亡之时。李城气馁地叹气:【畜牲。】沙虎懒得再去踢那俘虏泄愤,毕竟踢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瞥了眼通气窗外的日头,快到晌午了。【还没结束,你们是饭桶么?】门外轻轻飘进一人。【大巫就不要说风凉话了,来帮忙看看,宋人改了破灭,我们实在无法破解它。】头领并未对他发脾气。【宋人的官兵开始行动了,我还要仔细维持幻象。】大巫走到昏迷的展昭跟前,看了看法阵,又挑起他脑袋盯了几眼。【这怪不得你们。】他似笑非笑说道:【这个家伙有点意思。】李城被他说得心里没底:【宋人察觉了,我们怎么办,杀了他么?】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收拾干净迅速撤离。【杀了他,破灭也会跟着消失,有些可惜。】大巫依旧端详着展昭。【这家伙的外形有点像那个混进大营的宋贼。】【他?盗走破灭?他连我们都对付不了。】头领回忆起昨日制服展昭的全过程。【你与那贼交过手,可曾见过他相貌?】【没有。】大巫仿佛被揭了伤疤。【他的幻术在我之上,我能保全性命已是难得。可能是我太敏感,看到相似身形的就觉得是他。】【管他是谁,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我断了他这条胳臂,人带不出去,胳臂总能带出去。】相比其他,沙虎更在意破灭。【在没有更妥当的破解办法之前,断臂毫无用处,破灭无法依附于死物。】李城摇头。【本想拿了破灭好好给这些不知死活的宋人们点颜色看,现在好了,无功而返。】沙虎不甘心地说着,他还是十分想在这东京城大闹一番,甚至一炮打进皇宫。【闭嘴吧沙虎。】头领有些烦。【这破灭本就是给头领您准备的法术嘛……】沙虎小声嘟囔。【宋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这,我的幻术也不是轻易就能破解的,我们还有机会。】大巫终于结束了对展昭的检查。【头领,我们这趟还不至于空手而归,这个小子,很有来头呢。】【当然有来头,卫戍司的主事嘛。】沙虎撇嘴道。大巫懒得跟他抬杠,只对头领道:【现在一言难尽,我会再详细跟您禀报。】沙虎睨了他一眼,心道:卖关子。【当务之急还是破灭,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李城将他们拉回现实。安静的货仓内,时间默默流逝,四个人将视线集中在逐渐转醒的展昭身上。“还有什么能耐,拿出来……”展昭动了动嘴唇,丝毫不肯在这些异族面前退让半步。“……”四人面面相觑,就是这样一个虚弱到可以一掌拍死的家伙,除了要他的命,他们竟拿他再无办法。“呃呃呃呃……”通气窗方向发出奇怪的人声,闻声望去,一只十一二岁少年高矮的人偶正顺着窗口滑稽地爬进来。“既然诸位难下决断,就由在下来帮忙拿主意吧。”人偶咯咯咯地抖动着下颚,发出与人类无异的嗓音。第16章 傀儡师“这地方捂这样严实,想进来可真费了些力气呐。”人偶用手背在额头上做出擦汗的动作。“你究竟是谁?!”大巫警觉地盯着人偶,他只离开这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人悄没声地潜了进来。无论这人偶是何来头,它的出现都意味着他们的伪装被撕破。“呐,我是谁呢?人们都叫我小傀儡,可是没有生命的我也想拥有自己的姓名呢。”人偶煞有介事地挠头又摊了摊手,丰富的肢体动作与街头的傀儡表演一般无二。展昭亦抬目看着眼前的一切,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来自身后的异样。【赶紧撤,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这家伙一定在拖延时间。】大巫凑到头领身边小声说道。【头领先走,我断后。】沙虎提刀瞪着依旧自言自语的人偶。“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清,难道你们在偷偷嘲笑我么?”人偶眨巴眨巴黑宝石般的眼睛:“嘲笑我的人可不能原谅呢。小傀儡也要得到尊重的。”眼见人偶摸出小匕首一步步走来,沙虎提刀一跃而上,【快走!】这人偶是个幌子,操纵者真身一定躲在其他地方。大巫拦不住沙虎这一根筋:【快回来!】李城与头领准备撤出这仓库,转身却见展昭已不见踪迹,法阵上空无一人,束缚人质的绳子还在半空摇荡。【上当了。】头领跺脚,他们的注意力全被该死的人偶吸引过去了。接走展昭的人一定没跑远,但他们不敢去追,当务之急是在事情没朝更糟糕方向发展之前离开汴梁城。“好疼、好疼……你欺负我……”人偶被沙虎连砍数刀,舞着伤痕累累的胳臂连连叫着躲闪。眼见人偶身上的创口慢慢愈合,自己的攻击毫无效果,沙虎终于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幻术,故而不再恋战,拔腿跟在头领等人身后逃出货仓。货仓转眼间变得静悄悄,法阵旁的草堆上,两个人形轮廓渐渐显现。“吁,差点就被发现了呢,展大哥的运气还真好。”展昭靠坐在草堆上,眼前的少年正帮他解开绳索。“你是宁安市表演傀儡戏法的小子。”傀儡戏法是幻术的一种,所以他巡查时候注意过这人。“大哥真是好记性啊,像我这样低微的草民都能被记得。”少年笑了笑帮他穿上衣服。“他们被我的骗术蒙蔽,趁没回过神来,我们得赶紧离开。”他让人偶背上展昭,快步出门。屋外刺眼的阳光令展昭不由得眯了眯眼,这些西夏人还挺会选地方,这里是离西市不远的一片仓房,既方便西域客商活动,又让卫戍司难以轻易插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展昭平静发问。“孙大哥带着卫戍司的人满世界找你,在下小本生意,承蒙大哥关照,也来略尽绵薄之力。”少年答道。“你究竟是谁?”展昭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一个耍傀儡戏法的能把西夏法师耍得团团转,是个屁的小本生意,无本生意还差不多。少年转过头来,抱歉一笑:“大哥果然好眼力。小弟是玄天门的,平日里在宁安市赚点小钱糊口,从不敢违法乱纪。”展昭半信半疑盯着他,玄天门是江湖上有名的帮派,以匡扶正义、惩奸除恶著称,其间不乏法术高手,朝廷对他们的存在也是睁眼闭眼的默许态度。玄天门的势力遍布全国各地,包括京城。其他地方他不了解,至少汴梁城内的玄天门帮众向来规矩,与卫戍司井水不犯河水。“卫戍司主事力克鬼云寨,为江湖除去一大祸害,令玄天门佩服,此番主事遭贼人算计,我等自当尽力救护。”少年继续解释道。“大哥放心,小弟的行动已与孙哲大哥沟通过了,卫戍司的大人们应该已经在拦截那几只西夏狗了。”展昭无语,孙哲这小子心可真大。“马上送我回卫戍司。”“这个是当然的,大哥可以放心。”街上变得有些骚乱,想必是卫戍司开始行动的缘故,少年与人偶灵活避开人群。“咦呀呀,糟糕啦。”少年突然叫起来:“冤家路窄啊!”展昭抬眼一看,那个西夏头领正迎面奔自己而来。不对,随着那头领的还有一个人。“你别调头!”“大哥!我们傀儡师离开幻术就是个死啊,现在不跑等着被他们发现杀掉么,他们穷途末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少年求饶道,他无法带着个累赘参战。“我是让你把我放下,我跟他打!”展昭试图挣开人偶。“开玩笑哦!你这么虚弱怎么打,使不出法术拿头打么?”“你若出了事,分舵主还不活殉了我!”少年坚决不让他下地。“我用武力降伏他。”展昭自知全身法术已被破军消耗殆尽。“你去把那个用幻术伪装的家伙搞下来。”“……”少年顿了顿方道:“大哥果然厉害。”“少废话快去,别让他们挟持了无辜百姓!”“大哥注意安全!”少年终于放下他,带着傀儡人偶钻进人堆。展昭拾起被人地上丢弃在地的扁担直奔那西夏头领而去。“决一死战吧!”西夏头领见展昭拦在路中间,亦抽刀迎击,既然西夏得不到破灭,宋人也别想得到。二人厮杀起来,扁担很快不敌刀刃,被砍去了多半。展昭看着扁担被砍出的斜茬嘲讽道:“施了一整夜的法,累坏了吧。”他料定西夏人也没多少气力使用法术,一来剥离破军是个力气活;二来这里是汴梁,大街上公然使用法术互殴只会引来更多麻烦。“别小看我们!”头领狠狠挥刀攻去。“当然。”展昭避开刀锋,闪身贴到他面前。“西夏武术博大精深,展某从不敢小瞧。”他卯足力气的拳头狠狠咬进对方腹部。“呜…”西夏头领未曾想到块头不大的展昭会有如此大的力气,这一拳竟戳得他有些恍惚。展昭就势扳住他胳臂,一把将其重重摔翻。“束手就擒吧!”头领被他用自己的刀顶着脖颈,颇有些气馁地叹道:“这是我们西夏的摔跤术,宋天子脚下果然藏龙卧虎。”西夏大巫正与傀儡人偶胶着激斗,如今他所面对的人偶已从货仓里的孩童大小变为魁梧壮汉。他逮了个空隙披上伪装、藏身暗处、伺机偷袭傀儡操纵者,既然对方同自己一样是幻术师,那就不必再客气了。“麻烦的家伙……”少年眨眼间弄丢了目标不由内心恼火。他的目光在附近的屋檐、墙角间迅速搜索着。“跑到哪里去了嘛,不会是逃走了吧。”他探头四处观察。嗖——少年的身体抖了抖,一枚暗器已钻进他左侧太阳穴。【乳臭未干。】大巫勾起的嘴角未及放下,便听得头顶传来咯咯咯的声音。【操……】汗毛倒竖的他赶紧抽身逃离,而泰山般的人偶已然压制下来。“咦,西夏的幻术师也不怎么样嘛。”少年咧嘴笑望着从屋顶跌落的大巫。他挨了人偶的重击,又从高处摔下,大约活不了多久了。“傀儡小子,你没事吧。”展昭从街道拐角处赶过来。“小弟没事。就是出手有些重,他快死了。”少年遗憾道。“他太轻敌,以为我年纪小就放松警惕,幻术对抗就是比谁更善于欺骗,在他认定我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就是你为那几个西夏人提供的伪装罢。”展昭俯视着他,深色的血正从他口鼻中流出。“没能拿走破灭真是便宜了你这异类。”大巫努力吸着气。“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西夏狗永远别想打大宋的主意。”展昭瞪了他一眼。大巫咳出口血,虽然笑着,但说话越发费力:“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可怜呐。”“你什么意思?”展昭蹙眉,对方笑得诡异。“呵呵……别想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你这…行尸走肉。”大巫张大嘴巴,无力蹬了蹬双腿,吐出最后一口气。第17章 石头展宅。展昭靠坐在床榻上休息,昏昏沉沉睡过一觉,尽管恶梦并未随西夏人施法的停止而结束,但短暂的睡眠也总算令他缓过些精神。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额头,脑子里又不自觉回忆起孙哲在货仓里收集到的废弃法阵和咒文,西夏人有备而来,这至少说明他们掌握驾驭破军的技术,只不过因为一些未知变故而未能得逞。西夏人并未让卫戍司逮到活口,这种最小程度牵连国家的做法完全正确,只可惜朝廷再无法从西夏俘虏身上得到关于破军的情报,只能靠那些现场遗留物,以及自己的回忆去挖掘信息了。“又是一摊麻烦事……”展昭心中自语,他能想到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即将面临的问询和递交的报告书,开封府、禁卫军、御史台……但凡有牵涉的部门都会找到他核实情况。不仅是他,孙哲那小子也逃不掉这套章程,且不说带着卫戍司的法师去临近西市的街区抓人是否存在越界执法之嫌,光一个伙同江湖帮派的罪名就够他喝一壶的。这混蛋小子喝粥喝进脑子里了么,怎么能跟玄天门的人勾搭上,这种事一旦解释不清是要断送前程的。展昭叹口气,不论孙哲跟玄天门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此举毕竟是为了搭救自己,对上以情况紧急而借助民间力量的理由来辩解未尝不可,只是这阵子卫戍司接连出事,这样的说辞怕是很难糊弄过去。想到这里,展昭自嘲一笑,这下好了,卫戍司正副主事没一个省油的灯、三天两头搞事情,也真够包大人一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