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现在有钱又有权,年纪也不是特别大,可以找一个小姑娘宠爱到老。”“我们这一次真的算是两不相欠了啊,百年之后九重天上碰见,我可不会放过你。”“那我们,九重天上见。”最后一句话说完,浮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以前在天上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跟他和平共处十年,可这十年也这么过来了。她看着他意气风发赶考,看着他沉沦堕落,也看着他站起来。她看着他入朝步履维艰,看着他被人陷害,也看着他为自己洗刷冤屈。她看着他守护自己心中的正义,看见他为百姓谋实事,看着他在大宣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咸不淡的十年,波涛汹涌的十年,回忆起来仿佛还在昨日。她压抑自己的情绪,总觉得他只是扶棠的一个化身,待得百年之后,扶棠归位,他便不复存在,她的那些情感也就无托与人。现如今,倒想冲动一把,算是与这十年的自己话别。她凑近蔡棠,见着蔡棠眼神迷蒙地看着自己,弯眸一笑,“蔡棠,我只允许这一刻我喜欢你。”蔡棠迷迷蒙蒙,忽见着浮莲的唇压上了他的唇。少女的唇柔软,带着寒香。片刻触碰,浮莲的唇离开,一股心酸突然弥散在他的胸腔。就好像,她这次离开之后便会消失。他不愿,也不能让她离开!他长手一揽,将姑娘圈进自己怀里,覆唇吻之。姑娘的眉眼是他看了数十年的,可不知是从哪一日起,竟一日比一日生动。他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之上,在她合眼间,他将她打横抱起。是夜花影摇动,隐有微风拂过,掀起帷幕一角,香肌玉骨,活色生香。……次日,浮莲施了好眠咒,听闻身旁人呼吸沉稳,她才起身离开。南天门尚未打开,她只能逗留在凡间,想来想去,正是寻找阿琼的好时机。这一找,便是多年。等有阿琼音信的那一日,人间似乎是又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间,她在别国听闻大宣蔡棠如何能耐,转身只是笑笑,知道他还活着便再度上路。浮莲又一次来到了晴岚山。第一次捡到阿琼的时候,也是在晴岚山。当年扶棠刚弄丢了她的一瓣莲花,她气得整个九重天追杀他。扶棠躲,她便追,追到了这晴岚山。当年阿琼缩在一片芭蕉叶下奄奄一息,她顺手便将她收进无量酒葫芦里。之后她便把这事忘了,直到三百年之后,她打开酒葫芦,才知道阿琼在这无量酒葫芦中修得了仙身。浮莲到晴岚山那一日,万里无云,可是山坳里的一方天地却电闪雷鸣不停歇。浮莲腾云而去,便见到在一片芭蕉叶之下,阿琼瑟缩着身子,肤色惨白。浮莲挥手准备破开那电闪雷鸣的结界,却发现自己根本破不开。她一道攻击丢过去,光波只是穿过了那层结界,并没有对那结界造成实际性的伤害。浮莲收手,顿时明白,这结界是阿琼自己设下的缠心牢。所谓缠心牢,指的便是根据受刑人心结设下的结界,只能等受刑人自己解开心结才能破除这缠心牢。第32章 :扶棠飞升晴岚山四季分明,此时正值夏季,树木翠绿,瀑布浩浩荡荡奔入溪涧,午后蝉鸣阵阵,偶有几只野兽从林间一闪而过。浮莲立在山头,看着困在山坳里的琼花娘子。她没办法破开旁人的缠心牢。她只能等。等待南天门打开,她去寻找一个法力强大的神仙潜进阿琼的意识,引着阿琼自己破开缠心牢。这世上能够不着痕迹潜入神仙意识的不多,但是她碰巧认识一个。孟月浓。孟月浓掌管世间姻缘,有时候一对有缘人相隔太远,他会潜进人们的梦中托梦。他这招“浮生入梦”已经炼制第一百三十六重,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宿主的梦境中。可眼下来看,南天门还有六年才能重新打开。浮莲在晴岚山等得发懵,突然有一天,南边原本蔚蓝如洗的天空惊现一道炸雷,紫电青霜破开蓝天,洒下束束七彩光芒。看那架势,是有人得道飞升了。七彩光芒旋转,以极快的速度将原本仅有一线光芒的破洞撑开,不过半炷□□夫,那七彩华光竟然撑满了半边天空。“这是哪位高人啊,管辖之地居然遍及半个天宫。”浮莲惊呆了。“您甭管是哪位高人了,现在,南天门被这货冲撞开了,你还不回去等着什么时候回去?”浮莲边上窝着的兔子说。浮莲定睛一看,果然,南天门破开,此时正是回去找月浓的时候。浮莲将兔子耳朵一揪,也不管卿雪疼不疼,施展法术回九重天。月浓本在闭关,怎料这飞升的一位实在是有够惊天动地的,将九重天半数的府邸都震了三震,这才提前结束闭关,面见众位仙家。才闭关完的月浓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浮莲。浮莲拖着月浓便走,边走边说:“赶紧救一救我家的阿琼,她被缠心牢困住了。”“她被缠心牢困住了是她命里有此一劫。”月浓挣开她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掐指一算,又道:“我算过了,我去,没用。”“你没有诓骗我?”浮莲有些不信。如果月浓说办不到,那普天之下没人能办得到了。月浓点头:“她本该有这么一劫,但是曾经被你的无量酒葫芦挡下了,是矣飞升成仙之后一直没办法修习法术,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仙侍,现如今,她若是勘破了这么一劫,便能修习法术了。”“那万一勘不破呢……”浮莲想到最坏的结果,“永困缠心牢?”“永远困在缠心牢起码还活着,最坏的结果是被缠心牢折磨至灰飞烟灭。”月浓叹了口气。“真的没办法救她?”浮莲还是不甘心。琼花娘子在她的酒葫芦里呆了三百年,后来在九重天上又陪了她两百多年。每回她酒醉,都是阿琼在边上照料着,这其中的情分,她很是感念。月浓看着她,竖起食指摇了摇,道:“我与琼花娘子的情分不比你和她的轻,我若是能帮,自然会帮,可这回,真的是爱莫能助。”浮莲垂首,说不出话来。月浓拍了拍她的肩,道:“相信她,她性情良善,心思高洁,上天不会为难她的。”上天不会为难她的……浮莲脑中灵光一现,起身便往外面走。月浓见她走得匆忙,连忙道:“你干什么去?”“我找紫蒙上神去,他掌管神仙的命格,知道阿琼为什么会遭此一劫,我去问问他!”浮莲回答。浮莲往翎光殿去,却扑了一个空。翎光殿的仙童守在殿外,道:“今日有神君飞升,我家上神去往授神台为神君钦点神职了。”浮莲拍了一把脑门,“怎么忘了这一茬。”但凡有神仙飞升,必然去升仙台,引用洗髓汤,洗去尘缘,然后进入南天门,过浮桥,来到授神台,由上神清点神职。今日当值为飞升的神君钦点神职的便是紫蒙上神。浮莲转身便往授神台去,结果才出翎光殿便碰见了摇着芭蕉扇的焦如清。这焦如清一身青绿,面容乃是整个九重天都承认了的俊俏好看,摇着一把芭蕉扇缓步行来时,宛如带来了缤纷的五月,花果同在,繁盛馥郁。可是浮莲看他颇不顺眼。原因无他,这厮总是在酿酿馆里挑事。今儿说扶棠跟她浮莲不清不楚,明个儿说哪位仙娥又偷偷给扶棠飞了仙鹤,他就像是扶棠的追求者,将所有跟扶棠有接触的神仙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搞得浮莲没有半点隐私。最烦的是,焦如清总是用看透了她的目光看着她,让她心里头很是不爽。焦如清看见了浮莲,笑道:“浮莲仙子来找紫蒙上神啊!”浮莲懒得搭理他,径直往授神台去。“我要往授神台去,浮莲仙子要一道么?”焦如清又道。浮莲瞥了他一眼,但见得他放开手中芭蕉扇,芭蕉扇立马变做两人大小。焦如清跃上芭蕉扇,乘风而立,衣衫飘飘,确实是神人之姿。他低头望着地上的浮莲,唇边勾着又是将浮莲看透了的笑容。浮莲真真是烦死他了,扭头轻嗤,翻手变出酒葫芦,看着葫芦变成一人大,她凌空而起,施法驱使葫芦向前。焦如清紧跟在后,嘴里仍是不停:“浮莲仙子就这么不待见小仙啊。”浮莲还是不想理他。“对了,你家琼花娘子呢,好一段日子没见过了,上次见她,好似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呢。”焦如清驱使芭蕉扇与浮莲的葫芦并排,语气满含试探。浮莲望向他,眼神冷冷的,“你又想打什么主意?”“瞧仙子说的,我这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关怀。”焦如清说着摆弄自己的袖子,“既然仙子觉得我不怀好意,那我不问便是了。”搭讪之间,两人已到授神台。授神台围了不少神仙,其中以女仙居多。浮莲眉头一皱,“瞧这架势,这次飞升的怕不是个祸水啊,上一个引得众仙娥引颈相望的……是扶棠那厮……”浮莲边上站着的海君闻言便道:“嗐!哪里是什么祸水啊,是扶棠仙君历劫归来了,不对不对,此番该唤扶棠神君了。”海君侧目,这才发现自己边上站着的是扶棠神君的冤家死对头,连忙道:“哎呀,浮莲仙子出关了啊,好久不见,甚是怀念您酿的月光酿呢,不知酿酿馆何日开张啊,我定叫上一众仙家前去凑个热闹。”而浮莲的关注点在,扶棠飞升了?扶棠完成历劫飞升了?扶棠飞升了!人间那十年可算是没有白费。浮莲往授神台高处望去,便见着身着一身红衣的扶棠半跪在紫蒙上神跟前,他正颔首接过紫蒙上神授予的华光百兽幡。持有华光百兽幡者,可号令百兽。这是飞升成上神了?“这往后得称呼华光上神了吧。”有仙娥如是说道。“是啊是啊,得称呼为上神了,这是九重天第九位上神吧。”“那他往后还住小棠殿吗,会不会搬到玉霜峰去住啊。”扶棠接过华光百兽幡之后,起身挥舞幡旗,便见到华光四溢,五色华光之中,隐有百兽图腾波动。“浮莲仙子这回怕是惨了,平日里就是她跟扶棠不对付的,现如今扶棠变成了华光上神,估计第一个就是拿她开涮。”“嘘……你小心华光上神听见了找你开刀,再说了,我觉得上神脾气超好啊,温文尔雅又生得好看……”“啧啧,你怕是不知道,那上神原本早就该飞升了的,就是浮莲仙子害得他如今才飞升的!”“啊?那浮莲仙子可惨了,一个道行两千年的小仙,怎么抵得过上神啊,浮莲仙子好可怜。”但见得扶棠目光往底下一众仙家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隅。众仙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正准备遁走的浮莲。在这新上神的目光注视下,众仙家纷纷退开一条道。浮莲便成了脱离群体,格外醒目的那一个。“浮莲仙子。”授神台上的新神君唤道。语气含着十成十的戏谑。浮莲转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上神唤小仙有何吩咐?”不知何时来凑热闹的月浓见浮莲憋屈成那样,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浮莲听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变成讨好脸望向扶棠。扶棠闪现至浮莲面前,皮笑肉不笑:“我当日腿折,浮莲仙子准备如何补偿?”浮莲登时想起来,也是扶棠下界历劫之前的事。凡尘两世,他必然是记不得了的。由此心里恍恍惚惚,既是放心,又是酸涩。庆幸他不记得她所做的荒唐事,可是又有些他记不得。凡尘中,他是蔡棠的那十年,他们多么好啊,转眼,便是九重天上的扶棠与浮莲,曾经王不见王,如今是不留情面的压迫。浮莲退后两步,盈盈一拜,道:“上神需要小仙怎么补偿呢?”“听闻浮莲仙子最讨厌甜食,本神飞升时身上却带了一盒蜜饯,想来是特意带给仙子的吧,不如仙子将这蜜饯吃了,我便不计较当年腿折之事了。”扶棠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来。酱色的木盒,盖子上刻着三个字:冯锦记。浮莲的眼泪一下子便冒出来。围观的仙家见到浮莲落泪,都觉得这浮莲仙子是真真讨厌甜食到了极致,这下是被扶棠为难哭了。月浓也是这般认为,见从不落泪的浮莲流泪,不自觉便挡到了浮莲面前,面对扶棠道:“扶棠啊,你不必如此吧,当年也确实是你先毁了她的花田……”不料他的话还未说完,浮莲从他身后站出来,颤着手接过了扶棠手里的蜜饯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摆放着二十几颗色泽莹润的海棠果。浮莲吃一个,哭一次,吃一个,哭一次……等到二十二颗全部吃完,浮莲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她咽下最后一口,道:“太酸了。”月浓不忍再看,偏过了头。扶棠见她吃完,满意地点点头,拥着月浓的肩膀便走了。至此,众仙家才稀稀拉拉散了。浮莲没忘正事,连忙拦着紫蒙上神,边擦眼泪边说:“紫蒙上神,浮莲有一事相求,求告知我……阿琼为何被困缠心牢。”紫蒙上神侧目,愣了一瞬,道:“我便是告知了你,你也救不了,何必徒增烦恼。”“上神有怜悯之心,阿琼是我的仙侍,我若是不救她,便没人能够救她了,求紫蒙上神告知。”浮莲拂开衣摆,凄然跪下。第33章 :晴岚山事琼花娘子乃是花神一脉,本就有仙缘,飞升只是时日问题。她若是潜心修炼,积攒修为,必能躲过天雷,可是她在经历天劫前两个月,重伤了一回,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抵抗天劫。她后来虽然被浮莲用无量酒葫芦护住,且修得仙身,但是命中终归是还缺一道天雷的。她下到凡间,那天雷便应验了下来。是矣,被困晴岚山,被困缠心牢。紫蒙上神道完这些,转身欲离开,浮莲身形一动,挡在了他面前。这是数万年以来,头一个敢挡在自己跟前的人。紫蒙上神不由得开始打量起自己眼前的姑娘来。这姑娘姿容清丽,眉眼之间是这数千年来都没变过的傲气,哪怕此时是敛眉低姿态,也并不让人觉得可以嘲弄。浮莲屈身一拜,又道:“敢问上神,如何能救她。”“昔日扶棠下界历劫,你问他滞留人间为何,我道‘不可说’,个人有个人的劫数罢了。”紫蒙上神道。如此,便还是不愿多说。浮莲明白了,颔首行了一礼,拂袖离去。当日,浮莲趁着月浓酒醉,潜进了他的珍宝库。月浓惯爱收集一些烂七八糟的法宝,平日里,月浓同她炫耀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些都是破铜烂铁,根本不愿多看一眼,此时,却是同无量酒葫芦将珍宝库收了个彻底。从珍宝库出来,浮莲对着珍宝库的门楣双手合十道:“我不是偷,我这是借,待我救回了阿琼,定当悉数归还。”转身,正要施法离去,却见着硕大的月亮下站着一位红衣仙人。浮莲紧了紧自己腰间的无量酒葫芦,确定它不会被轻易取走,暗下松了口气。“浮莲仙子,好巧啊,又见了。”扶棠缓步行来,红色衣摆从雪色的碎石砾扫过,一寸又一寸,扫得浮莲心跳越来越急促。抛却凡尘往事,浮莲没什么好同他说的。浮莲定了定心神,道:“上神有事?”“无事。”扶棠摇头,转而戏谑挑眉,“浮莲姑娘似乎一点也不顾念往日情分,对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呢。”“上神希望我给你什么脸色呢?”浮莲反问。扶棠闻言乐了,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浮莲只剩五步距离,他笑道:“笑一笑吧,在这天上,你还从来没有真心对我笑过。”“对不起,我笑不出来。”浮莲唇角象征性地一抿,敷衍的拒绝了。“那我若是帮你救下你的仙侍,你可能笑得出来?”扶棠唇角笑意不减,似是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可行。浮莲本有些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愕然,“你是说,你能救得了阿琼?”“我猜想不是难事。”扶棠有些得意。浮莲狐疑看着他,道:“你没安好心吧?”“本座历劫归来,如今已经荣升上神之列,才不须得记仇,如今救阿琼,不过仙法无边,随机渡人罢了,你若是不想本座出手……”“你跟我去晴岚山。”“那你笑一笑。”“……”“算了,你笑得难看,往后还是别笑了。”“!”……又至晴岚山,草木依旧繁茂。浮莲指着被困在山坳处的琼花娘子,侧目望向身旁的扶棠,“她在那里。”“这地界我瞧着有些眼熟……哦!我当年便是在此处救了她。”扶棠道。浮莲白眼一翻,反驳道:“你何时救过她,当年我追着你来到此处,分明是我的无量酒葫芦救了她。”“当年是我先捏了一个法诀护了她的灵识,你才将她收进了你的酒葫芦里。你以为你的无量酒葫芦当真有护人心脉的能力,那葫芦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空间大一点的容器罢了。”扶棠说罢,随手一挥,一道光幕在两人之前展开。当年,浮莲对扶棠那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生扒了他的皮,将他挫骨扬灰。奈何扶棠仙法比她高,她根本就不是扶棠的对手。扶棠到底也是坦荡君子,不愿与她斗,因此每次都是她提刀追来,他便躲开。有一次,浮莲又提着刀来了。扶棠看见那两人高的大刀,不自觉便咽了咽口水,深觉仙女可怕,自觉有礼如他,当时一句问好都没说,转头便遁了。那一场追捕从九重天宫小棠殿开始,途径人间,最后直至东海,两人差点掀了东海龟丞相的龟庙,如今想来,扶棠还是觉得颇为深刻。晴岚山离东海不远。当年扶棠逃至晴岚山,恰见到瑟缩在芭蕉叶奄奄一息的琼花娘子,一时怜悯,丢下一个法诀护住了琼花娘子的灵识。当时的他只顾着躲避浮莲,也来不及管琼花娘子最后如何,一路往东海而去。后来浮莲一路追来,也遇见了仅有一丝灵识不散的琼花娘子,她深知修行不易,动了恻隐之心,未多想,便将琼花娘子收进了无量酒葫芦。光幕暗下,浮莲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在救阿琼之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看来我们是她命中的贵人。”扶棠又开始自吹自擂了。浮莲歪头看着他,目光充满同情,“好好的一个上神,怎么能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呢。”扶棠不再逗她,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意,观察山坳之中的琼花娘子,分析道:“她会被困在缠心牢,是因为她有心结,她有心结,是因为她曾经经历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是解开缠心牢的关键。”“百余年前,晴岚山经历了一场大火,山中的精魅皆没躲过那场大火,因此没人知道阿琼曾经在晴岚山经历过什么。”浮莲垂首,“线索至此便断了。”“可有去附近的镇上找过线索?”扶棠又问,“晴岚山是灵山,世间之人皆喜好记录一些山林诡怪之事,县志可有记载其一二?”浮莲摇头道:“我也想过,可是附近州县,根本没有关于晴岚山的记载。”“这不可能。”扶棠负手而立,“晴岚山这么一座大山,县志怎么可能不记载?”“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如今关于晴岚山的记载,不过是树林茂密,多矿石,山间偶有野兽,至百年前,记载一星半点也无,晴岚山就像是此间百年突然出现的山头一般。”浮莲解释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扶棠笑道。浮莲沉默。关于晴岚山的记载,实在是太突兀了,之前种种,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她猜想,该是阿琼昔日旧人抹去了,可是阿琼在天界从不与人为敌,没道理有人花费大力气抹去她的过去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干脆用一股蛮劲先将琼花娘子从缠心牢里头救出来。浮莲将无量酒葫芦里的宝物取出,一一称手看过去,又往山坳处招呼过去,可皆是徒劳。琼花娘子的缠心牢像是一道有反弹之力的屏障,刀叉钩戟碰上了那道屏障就被弹开。一些符纸招呼上去,还没碰上那道屏障便自燃了。扶棠见浮莲一副决不放弃还往酒葫芦里取宝物的模样,唇边笑意更深,“月浓收集这些宝物不容易,知道被你这么糟蹋没了,夜里喝完酒该哭了。”浮莲瞥了他一眼,继续挑拣觉得可行的宝物。在她取出一颗佛莲珠欲丢向山坳的时候,扶棠眼疾手快取过那枚珠子。浮莲看着他,笃定道:“这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普通的珠子月浓也不会放进珍宝库里藏起来。”扶棠回答。“看来有一段故事。”浮莲道。“这珠子是清波的,你向来不爱闲论是非,可能不知道清波,她是瑶池里得道的第一朵莲花,曾于佛前修炼,练出的第一颗珠子,便是它。”扶棠捻着手中泛着金光的珠子,“她与月浓当年都快要成婚了,可是她突然剪去满头青丝,皈依小西天了。”浮莲惊了,那整日里斗鸡斗狗斗蛐蛐,打牌喝酒没正型的月浓,居然差点娶亲。“他们两人的婚约是崆鹄神君与西王母定下的,私交却是不多的,清波决定皈依时,觉得有些对不住月浓,便赠了他这颗佛莲珠。”浮莲听扶棠说完,拣起扶棠手心的珠子,仿佛可以看见一段往事。她与月浓相识数千年,却不知道他与清波之事,一是她确实不喜欢八卦他人是非,二则是因为月浓从未提及这事。“这佛莲珠还是还给月浓吧。”扶棠说着站在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脚下,便是直达山坳的陡坡,“你从月浓那里调来的宝物,想来也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还是看本座的吧。”扶棠回首冲着浮莲一笑,信步往山坳去。那山坳,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扶棠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居然穿过了缠心牢的最外面的那道屏障,走进了琼花娘子为自己立起的囚牢。浮莲紧随其后,她能感受到四周空气的波动,越往前走,甚至能感受到时空扭曲,眼前出现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百草丰茂,树荫蔽日,溪流湍急,乃是熟悉之景。百花争艳,百兽同鸣,却是如今晴岚山从未有过的景象。那扭曲的时空中,有未被记载的晴岚山。第34章 :偷天换日那时的晴岚山灵气充沛,常有外来的精怪在此定居修炼,很是热闹。有一年,来了一位芭蕉精。那位芭蕉精自唤律时观,来了晴岚山半个月便与晴岚山的精怪混熟了。律时观喜欢坐在溪涧边上冥想,一坐便是一天。阿琼也是,她在溪涧边上站着,一站便是一天。阿琼尚是一颗种子时便在溪涧边上扎了根,数百年来,不曾动迁。数百年来,也有不少精怪如律时观一般突然闯进她的世界,但是律时观是不同的。旁的精怪只是在溪涧边上掬两捧水喝便离开,而律时观自从在溪涧边上坐下之后,便没动过。阿琼好奇他坐在那里是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向来腼腆羞涩,羞于主动开口,便只是一日日看着他。终于有一日,律时观站在阿琼面前,问她:“你每日都看我,我就那么好看?”阿琼不知怎么回答,她看着他,并没有注意他是否好看,只是好奇他在想什么,因此对于他突然的询问,她有些茫然。好看吗?不好看吗?什么算是好看?什么又算是不好看呢?阿琼收起树枝,乌青的枝干变成她的头发,洁白的琼花缀上她的裙摆。她赤脚站在青石板上,以人的姿态困惑地望着律时观,“请问,怎样算是好看?”律时观于世间游走数百年,自觉见过不少倾城国色,可是面前的赤脚少女还是令他觉得惊艳。什么算是好看?面前的姑娘便是答案。“你在此间,有多少年了?”律时观不答反问。阿琼点着指头算了算,然后回答:“具体的年岁记不清了,大约是三百多年吧。”“这时间三百多年才出一个你这么好看的。”律时观说。阿琼愕然,旋即低头浅笑。她是呆了些,却是不傻的。……律时观在晴岚山转了一圈,最后择定了修炼之处,邀阿琼去时,阿琼摇头。阿琼是不能离开那条小溪的。她若是离开了,溪涧的水会干涸,晴岚山很快便会成为不毛之地。律时观知道这些已是数十年之后。那数十年间,律时观不曾去过溪涧。他气阿琼不在意他,一点也不关心他择了怎样的一处居所。既然如此,便没有相交的必要了。后来知道阿琼是晴岚山的镇山之树,不得离开溪涧,他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再一次相见,律时观深感歉疚。道歉时言辞恳切,阿琼本就没有怪他,再见故人,欣喜非常,眼眶隐约有些热意。律时观为了陪在阿琼身边,将居所搬到了溪涧边上。又几十年,在日日夜夜的陪伴中,两只精魅已成眷侣。那时的晴岚山,风清,云淡,溪涧的水长流不息,树林四季苍翠,精魅游于其间,日日皆有欢声笑语。浮莲跟着扶棠行走在去往山坳的那条羊肠小道上,将昔日的晴岚山与如今的晴岚山做了一个比较,最后遗憾开口:“这便是阿琼的意识之境了吧,原来晴岚山曾经是这样。”“你有没有觉得那律时观有些眼熟?”扶棠转头问她。浮莲仔细想了想,脑海中闪过这两千年来见过的人,末了摇头道:“不曾见过。”扶棠眉眼一弯,笑道:“我问错了人,你向来是既记不住事,也记不住人的。”浮莲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那些上万岁的上神,怎么就不记事了?我跟你说,我记性可好了,哪一年、哪一日、哪一位仙家在我的酿酿馆里喝酒没付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记事的从来都是你。”扶棠眨了一下左眼,调侃地笑道:“我怎么不记事?”“……”浮莲沉默。凡尘两世,他不记得的呀。刚有些遗憾的情绪翻涌上来,浮莲便强迫自己不要去幻想什么。当时便是因为知道他历劫归来之后会忘记凡尘之中发生的一切,所以那般肆意妄为,不考虑后果,也告诉过自己,待到自己回到九重天宫之后,便将凡尘的一切忘掉,将那段情愫埋葬,只当那是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梦就好了。可她比之扶棠,到底还是没有喝过升仙台边上那碗洗髓汤的,她将过往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梦回时候,还会有些迷茫。每到迷茫时刻,她便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去想就好。这一次,浮莲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转移话题,道:“我觉得阿琼陷入缠心牢,跟这个律时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