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睆也没想过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自己和苻融成婚之日似乎还在昨日,分明没有过多久,如今竟然就和苻融有了孩子。苻融以为王睆是惧怕将来生孩子时的痛楚,不乐意有孩子才哭的,一直轻轻拍抚着安抚她,结果等到王睆把埋着的脑袋探出来,他才看到她是边笑边哭的。“早知道你有身孕,我就不该这个时候带你出来。”苻融有些自责地说道。王睆摇摇头:“苦是苦了点,但是能同你在一起也是好事啊。”王睆的话给了苻融很大的安慰,让他不再想这些事情,起身去找下人要了把小刀,又回到了王睆身边。“这条辫子居然是在这儿剪掉的。”苻融摸出来王睆脑后一直扎着的那根辫子,二人相识许久,王睆颔首以示答应,苻融便挥手一刀把辫子割去了。随发与珠石散落了一满床,珠石落地发出的清脆之声同王睆踏出王猛家中那一刻的声音别无二致。古人以结绳记事,氐人大抵就靠这种声响来记录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吧,王睆暗自想着。王睆怀孕之后,本就体贴的苻融变得更加殷勤了,在邺城的日子里,不需要再隔日上朝,也不用处理那些冗杂的事务,每天就想着如何讨王睆欢心。怀孕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苟太后十分欢喜,急忙又赐了一队侍从去邺城侍奉,苻坚也十分欣喜,趁苻融不在府中,派人去修缮王府,等着他们回来能有新的气氛。苻融带着王睆来邺城的本来目的还没有达到,他要让王睆看着杜胄本人跪伏马下,然后自己再替王睆将昔日的折辱统统还回去。杜胄如今同燕国旧臣纠缠,没了长安家世的依仗,下人也知道他是得罪了人被贬到这里的,精彩不理睬他的要求,他只好每天在邺城内来来回回地巡视,亲自和某些不安定的分子对抗。不用苻融专门找他,只要在街上溜马时间长一些,就能看到杜胄满头大汗的从身边打马而过。王睆虽然怀孕时间不长,但是苻融为了安全起见,带她出去的时候也让她坐着马车,自己骑马。今日出门,就是为了在街边遇到杜胄。果然城还没绕一半,苻融就看到杜胄赶着马从自己身侧窜过去,苻融即刻侧身抽剑,挥手就把杜胄的马后蹄给砍了。马倒在地上抽搐,杜胄也被翻身掀在了地上,由于速度太快,停的太急,他还猝不及防地在地上翻了几圈,冠也掉落在了一边。“他娘的,又是哪来的畜生!”杜胄以为是哪个破了胆的刁民跑来拆他的台,边爬起来边骂。“畜生?你自己不就是吗?”杜胄还没有反应过来,苻融手中带血的剑便抵住了他的脖子上。杜胄抬头一看,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阳……阳平公……杜……杜胄拜见殿下……”苻融乜了他一眼,手中的剑依然死死的横在他面前,轻哼了一声:“你倒还晓得拜见本王!”“殿下……臣……臣……”杜胄被吓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臣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有失迎接……臣……臣有罪!”苻融现在看也没看他一眼,凭着手感将剑更怼近了一分,杜胄的脖颈间已然渗出血来。“还有呢?”苻融怒吼道。杜胄知道王睆最后嫁给了苻融,但是他预料王睆为了自己的声誉与苻融的信任,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对她做的事情说出来的,以至于后来他还在苻融大婚时送贺礼,就是在表讥讽之意。直到如今,他也以为苻融是因为自己未曾远迎而找自己麻烦。“殿……殿下……说什么……臣……臣不明白……”杜胄是真的不知道除了王睆的事情自己还同苻融有什么过节。“你真的不认错?”苻融逼问道,然后冲着马车喊道:“睆儿,出来看看这个人你可还认得!”王睆拨开帘子的那一刻,眼神都呆住了。“殿下……”恨归恨,但她没想过苻融会真的为自己报仇。杜胄也没料到走出的竟然是王睆,他的脑中一切都乱了顺序,原来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苻融竟都心知肚明,如今的相逼,完完全全只是为了王睆一人的事情。苻融见她出来,一脚将杜胄踹地正对着王睆趴在地上。“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你不明白?”苻融厉声道。杜胄知道自己不得不认罪了。“臣……臣罪孽深重……求殿下……饶臣一命……”他不知道用什么话贬低自己了。苻融呵地笑出声来:“本王怎么敢要你的命?你倒是太高看本王了,本王让你死在这里那是污了本王的名声!本王带着她来找你,就是让你跪在这邺城之中,当着众人之面,给她磕头谢罪!”王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来颐指气使的太尉长史,床榻之上的虎狼之人,如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地伏在街上同自己告罪。苻融拿剑比着他的后背,但凡跪的不到位,便是一剑穿心。众人虽然并不知道实情如何,但是听闻这么个威风堂堂的人在街上受人折辱,着实是一桩奇事怪事,纷纷围上来看,开始嘲笑这个在邺城到处惩治不端的家伙居然给别人惩治了起来。苻融下马走到王睆身边,对她轻声说道:“如今他在邺城也要呆不下去了,等到明年皇兄知他治邺无能亲自问罪之时,更有得他受的。”第二十六章 故居眼看着在邺城已经呆了一月有余,苻融本意是带王睆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刚开始就遇上了怀孕的事情,苻融就没敢肆意的带她附近转悠,平日里不是在住处歇息就是在城中逛逛吃喝,寻觅一些长安见不到的宝物。苻融依稀记得自己年幼时曾在邺城住过一小段日子,那时候苻健还没有入关中,苻家人就在邺城一个叫永贵里的地方住着。当时石虎很忌惮苻健,父亲苻雄在邺城也不敢多张扬,一直都在这么个古朴的巷子里住下。把一个人带到自己曾经生活过、在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地方,大概也是喜欢重视一个人的表现,苻融想着反正出城去也不方便,就不如带王睆去自己曾经住过的老地方看看,自己也顺便怀一道古。王睆的马车到巷子口就因为宽度不够进不去了,苻融只好牵着她下车往里面走。永贵里这巷子名字起的倒是喜庆,只是这么多年无人居住,最初的时候苻氏也没有过分经营,既是如今已是春天,巷子满地也尽是去年秋日吹凋的一些枯枝败叶。如若是王睆一个人,她是断然不敢来的,即使是苻融拉着她的手往里进,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她也觉得有些寒气逼人。吱呀一声,苻融推开了故居如今已经腐朽了一半的木门,迈进了曾经最熟悉的院落里。“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可想不到今日啊……”苻融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王睆看着永贵里这个院落,苻家当年上下十几人,竟住在还不如王猛如今府邸大的地方。“你是不是也想不到?”苻融低头问道。王睆点点头:“不过我觉得陛下住这里的时候大抵还是很有壮志的。”苻融哼了一声:“你就觉得我没有皇兄那么大志向!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才刚刚会走路!”王睆看着苻融突然吃醋的样子有些想笑,心里想着这家伙大抵还是个小孩子。“你好好做你的安乐王,又不是什么坏事!”王睆笑道。苻融又被她戳到了当年的事情,忍不住捏了她一把:“你别以为你怀着人儿本王就不敢惩罚你!”,结果捏完还补了一句:“你被本王养胖了。”王睆倒也没说话,忍着苻融使小性子。或许是回到了小时候住的地方,苻融的想法和行为也变得幼稚起来,一下翻翻屋子里的抽屉架子,看看有没有遗留的旧物,一下摇晃一下院子里那颗已经绽放完全的槐花树,惹得槐花满地掉落,满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我小时候这棵树只有我现在这么高!”苻融比划了一下,“如今没人管,它竟长得这么高了!”王睆没有理睬他,俯下身子去拾被苻融摇下来的那些槐花,把那些完整的装到自己的兜里。“你在干什么呢?”苻融不解地问道,随手揪了一朵槐花仔细琢磨,依然看不明白。“可能你不知道,有一种叫槐花饼的东西,就是拿槐花做的。”王睆边捡边回应。苻融小时候在这里住过那么久,也从来没见过苟太后摘过这些花来做吃的,没到这些花凋落,苟太后还十分不耐烦的要把它们扫走。苻融听到这玩意能做吃的,眼前一亮,他的个子高,立刻就从树上摘了起来。“这么多够不够?”苻融捧着一大把槐花递到王睆面前。“太多了!你竟然摧残这么多花!”王睆笑着啐了他一句,还是伸手捧过了那一大把,“加上我口袋里的这么多,都能让你吃腻了!”苻融笑道:“你做的本王怎么能吃腻?”,说着又伸手薅了一大把下来。门外忽然匆忙地跑来一个侍卫,苻融定眼一看,不是自己带到邺城的人,也不是太后后来送来的人,分明是才从长安奔来的。“殿下!”那人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就先喊了出来,“殿下!长安出事了!”苻融一惊,上前扶过那人:“你慢慢说,皇兄怎么了?”那人歇了口气说道:“不是陛下怎么了……是丞相……丞相他……”“哥哥?”“丞相?”王睆和苻融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丞相大人如今深得陛下信赖,领了好些职位,日夜操劳……本来灭燕征讨那时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在山里劳累受了寒气伤了身子,回去也没歇过……怎知道前些日子就突然病倒了……”那人极为惋惜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王睆突然失了力气,手一松,满手的花就给落了下去。苻融回身扶住王睆,不住的安慰她王猛一定会没事的。那人说完事情行了个礼:“陛下还等着在下回去复命,臣先告退!”,说罢便匆匆离去了。苻融扶着王睆去屋子中找了把旧胡床坐下,王睆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苻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依然听得到她低声啜泣的声音。“我害怕……”苻融拍拍她,柔和地说道:“别怕,丞相受陛下看重,陛下一定会寻最好的医者去救治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明天就启程回长安。”“博休……呜呜呜……”王睆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一旦兄长出事,自己所有的依托就只有苻融了,曾经在家中快乐的日子本就不复存在了,如今上天却还想要把当年的人给夺走……“没事的,融一直陪着你。”苻融寻不到什么话来安抚她,只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苻融父亲走的时候也是位居大秦丞相,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才九岁(话说我的设定是大头338,融融345),父亲平日随着景明帝征讨,平日也不在家中住,自己同他真的就只是血缘关系而无什么感情。那时候大家都哭,皇兄也哭,阿法哥哥也哭,当时的陛下也哭,苻融觉得那场面很哀恸,大家都哭的很真挚,他夹在人中间就也不自觉的哭。但想到父亲离世,他倒是没什么怀念的感情,自然也没什么难过的。但是他知道王猛之于王睆和自己的情况不一样,本就是视之如父的长兄,苻融去王猛府上的时候也看得出来她同王猛的关系有多亲近。永贵里的朝向不好,被许多高墙围住,傍晚黑的很早,久无人住的宅子又湿气重,对王睆身子也不好,虽然她哭的浑身没有力气了,苻融却也不得不搂着她离开。终究还是落得满地的槐花,人去之后一片凄凉春景。只能等着早来的秋风,到时把它们一并吹干净。第二十七章 探病从长安去邺城走了半个月,回程的时候却整整花了一个月。王睆想着王猛的病,每天都希望能多赶一些路,好早一些回去,但是临近夏日,天气时而燥热,苻融还担心她有着身子不好受,私下把每天的行程都缩短了不少。车马刚进长安城,王睆就求着苻融不要回去了,先直接去王猛府上。车停在了熟悉的家门口,如今丞相患病,府里的人也都忧心忡忡,成日里打不起精神,看到王睆和苻融忽然出现在门口,都有些惊讶地前来拜见。王睆没有理睬下人就径直冲向了王猛的卧房,苻融分明喊着她慢点,可是耐不住她的担忧心切,完全叫不住,苻融也只得跟在身后注意着、生怕她跑动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王猛的卧房的陈设还是一如当年,只是刚走到门口就感受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着众人沉重的情绪,王睆被熏得忍不住咳了两声。坐在王猛床边的夫人听到人声,转头看到是王睆来了,起身前来拜见。如今王睆嫁与苻融,也能算是半个君了,但是面对昔日的长辈来拜见自己,她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急忙扶过夫人。“哥哥如今怎么样了?”王睆也不顾别的,就先问了起来。夫人摇了摇头:“还是每况愈下,陛下已经亲自来过了,还从宫里把自己的太医拨了过来,也不见好转……”王睆拧着眉头:“怎么会这样……”夫人是最清楚王猛一直以来的情况的,现在的病势凶猛,也是平日里的积劳成疾,并不是没有预兆的。王猛一直以政事为重,鲜少向苻坚及他人透露自己的情况,苻坚也一直以为他是老当益壮,却没料想到他是瞒着自己的。“陛下已经亲自去南北郊和宗庙为他祈祷了……如此诚意,相信景略定会好过来的……”夫人叹了一口气,垂头时却注意到了王睆的肚子。按照太医所说,她是去年十二月怀的孩子,如今临近六月,虽然王睆身子瘦小,但肚子已经十分明显了。“你和殿下……有孩子了?”夫人眼前一亮。王睆点点头:“去邺城时候才发觉的……如今算来已经六个多月了。”夫人欣慰的摸摸她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尖,和我怀阿休和阿曜时差不多,大概是个男孩。”。夫人刚说罢,苻融本来忧虑的眼神中竟也多了一份惊喜:“夫人说的可当真?”苻融问道。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生了四儿一女,经验还是有的,阳平公大可放心。”“夫人,我想去……看看哥哥……”说了这么久,三人还是只在门口谈话。“病气过人,屋里药味更甚,你如今怀着人,还是不要去了。”夫人拒绝道。苻融也在一旁劝说着:“陛下已经亲去祈祷了,想必不久丞相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再来看也不迟。”王睆不乐意的看了一眼苻融,转头又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夫人:“我赶忙从邺城回来就是为了看望哥哥,这一路颠簸的伤害哪里会比看他一眼的大,你就让我看一眼他吧!”夫人经不住王睆的苦苦哀求,还是心软放她进里面去了。屋内的药味果真更甚,只有几个下人在王猛身边伺候,王睆担心自己吵到王猛休息,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榻边跪下。苻融同王猛的情谊也很深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娶了王睆。当年苻坚让他来找王猛学习之时,他就对这位忠诚负责又十分智慧的臣子充满敬意,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大秦股肱之臣如今却病容憔悴,也失声喊出一句老师。王睆看到王猛的时候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落下来了,一直低声地扑在床边啜泣,却没想到还是惊扰到了王猛。王猛睁开眼睛,看到竟是王睆伏在身边哭,吃力地露出一个笑脸:“你回来了?”王睆用力的点点头,眼泪算是止住了一点:“哥……你……”王猛吃力地往上蹭了蹭身子,苻融见状赶紧寻了个枕头垫在床后,扶着王猛支起身来。“别哭了。”王猛伸手摸了摸王睆的脑袋,“只是生病罢了,世上哪有一辈子不生病之人?”,王猛说罢却猛烈地咳了出来。苻融站在他身后,看得到那咳出来的明明是血,但王猛却即刻把帕子揉在了手中没让王睆看到。“寻常人哪有你这样病的!”王睆才不信王猛的话,“你从今往后少操劳一些,就给陛下出出建议,不要事事亲为了!”“胡诹!”王猛笑了笑,心想着她还是个孩子,说话也这么冒冒失失的,“我是大秦的丞相,陛下待我同亲人,不顾众意委我以重任,我岂可敷衍陛下的托付,白白蒙受覆焘之恩。”说起陛下,王猛总是眼神一荡。王睆被王猛满口的君恩之辞怼的哑口无言,干干地看着他发懵,王猛继续说道:“你看我想到陛下,想到政事,又积极地像个没事人了!你就放心吧!”王睆虽然不信,却也只好点点头。王猛和陛下的情感在长安之人无人不晓,但都是只知道君臣在为政方面的默契。王睆没想到苻坚之于王猛竟像是一口良药,只要谈及苻坚,王猛却又兴奋起来。(景略:想到陛下,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王睆想着再给王猛一个好消息,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哥,你看!”王猛先没有注意到,现在看到了她挺挺的肚子,又忍不住笑起来:“看来阳平公同你过得不错啊!”王睆和苻融听了这话,都羞红了脸。“老师不要取笑我了!”苻融说道,“您要好好养病,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一定抱来给您看看!”王猛愉快地点点头。离开的时候,王睆觉得偌大的府上只有夫人一人,空的有些萧瑟,忍不住问道:“王永王皮,还有兄弟们怎么都不在?”夫人才想起来王睆走的时候他们都还住在府里:“他们娶妻之后都自立门户了。阿永被陛下看重,派到了扶风做太守,至王皮啊……”夫人说起王皮不禁有些恼怒:“本来陛下也想任用他的,谁知道这孩子就和他名字一样顽皮,陛下都被他气到了,好好骂了一顿……”王睆感叹道:“王永倒是随了父亲!”夫人补充道:“不过不得不说王皮这孩子挺能开枝散叶的,王永还膝下空空,他家里前些日子都生了第二个儿子了,景略还给他取名镇恶。”“那,小妹呢?”夫人笑道:“她啊,如今嫁了韦家的长子,时常还会回来看看。”王睆听后有些感叹,原来一同生活过的,虽不是兄弟姐妹,但也几乎是同龄之人,如今时过境迁,也都各自成家嫁人,各奔东西了。第二十八章 王永苻坚为王猛亲自祷告祈福倒是颇有成效,不过多日,王猛的精神面貌竟好了很多,听闻是苻坚亲自为自己所求的,感动不已,如今又嚷着要为天王陛下处理政事了。夫人见了也十分欣喜,只是为王猛刚刚好转又想为国殚精竭虑的倔强而头疼,求了苻坚让王永暂时离职,回家帮父亲分担一些。王睆现在每天除了吃睡,苻融什么也不让她干,平日里也闲极无聊,便也常常回来陪着王猛和夫人,顺便帮着夫人给他找些乱子,免得他每天倚在床上无事就想东想西,恨不得飞到朝堂上去。王永回来的时候王睆恰巧也在府中。他如今是苻坚亲封的扶风县令,还是丞相王猛的嫡长子,本就十分引人注目了,又由于出人的才华被长乐公苻丕所重视,二人交好如兄弟。王猛从小就对他十分严格,领了官职之后他更是严以律己,众人私下都说他像极了父亲,笑称一句“小丞相”。王睆也是许多年没见过王永了,当年在家里乖巧的少年如今已经留起了一撮胡子,眼神中倒真有一丝王猛处理正事时的样子。他最先见到王睆坐在院子里,上前跪下便是大礼相拜。“微臣王永拜见阳平王妃殿下。”他的礼行的十分标准,头顶于地。王睆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什么别的臣子叩拜,愣了愣,脑子里又重复了一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才发现面前这个叩拜自己的竟是年少时在家中一起玩耍的王永。“永儿,我是你的姑姑啊……你怎么如此生分了……”王睆十分不解,伸手过去扶他起来。王永的胳膊在被她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中立刻躲了开来,他仍然没有直视王睆一眼,口中很冷漠的声音回应道:“夫人,这于礼不合。”王永自己爬了起来,立在王睆的面前,似乎在等着王睆指示。王睆有些迷茫,这还是当年的王永吗?虽然大家总是说他有他父亲的风貌,可是,分明王猛遇到开心的事也会笑,遇到难过的事也会哭,王永见到数年未见的自己,满脸却是无喜无悲。他难道只承袭了王猛的谨重严毅,其他的样子都不存在了?“你还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王睆见他一动不动,追问道:“你这是同我生分了吗?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忌惮了?”王永拱手,只恭敬地回答:“夫人,君臣有别,今日不可同往日了。”王睆的眼中泛起一丝悲哀,她不知道王永为政之后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恪守臣道,严谨到让人觉得古板而没有感情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却也是实话。虽然王猛已然是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人之下,他同陛下可谓是并驾齐驱的,但是自己嫁的是苻融,是大秦的皇室之人,在他们眼中就是成了自己的君。王睆叹了一口气:“唉,你去吧,看看你的父亲。”王永又毕恭毕敬地退下,逐渐消失在王睆的视线里。王永是不会跟着大家担忧王猛身体而禁止他着手工作的,这一点让王猛找到了机会,他找了王永,让他亲自去同苻坚说自己的请求,如今不方便出府,但又有许多要是与苻坚相商,让苻坚屈尊到自己府里议事。君为尊,父为尊,王永没有一丝反驳,原原本本的替父亲给苻坚传了话。苻坚听到丞相又有事情相同自己探讨,憋了许久的心得到了释放,立刻就传车去到了王猛府上。苻坚亲自前来,加之王猛强烈的欲望,夫人和王睆都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在屋里没日没夜的工作。眼看着重新操劳起来的王猛黑眼圈慢慢深了起来,每天精神食欲也大不如以前,病情又有变坏的趋势,夫人和王睆忍无可忍地又去找了苻坚,可是谁知道还没有说完,王猛就自己扶着墙走了出来。“陛下啊!”王猛笑着挥挥手。苻坚看到王猛竟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欣喜地上前扶过他:“景略,你这是给朕一个惊喜啊!”“陛下休听她二人说话,臣这不,正日渐变好吗!夫人啊,休再说我不行了!”王猛笑道。苻坚难掩喜色:“果真是上天看重朕,朕为你祈祷的都做了数!”夫人和王睆苦笑着看着君臣二人。“陛下啊,来,臣还有些事要同您说呢……”王猛竟就揽着苻坚又进屋去了。大抵半月过去,再乐观的王猛也不得不接受自己身子骨不太中用了的事实,但是依然定时同苻坚相谈大事,且话题日渐沉重,言及百年之后。苻坚分明见着王猛在自己真诚的祈祷之下在日益好转,如今情况又转了回去,心中焦急万分,情急之下,竟赦免了大秦死罪以下的刑徒以求保自己的丞相平安。王猛如今吐血吐的又频繁起来,大抵是前些日子少睡眠又多忧思,身心俱疲,惹得病情反复。王睆陪在王猛的床边,趁着王猛睡着的功夫,忍不住小声骂他不知轻重。可是如今的王猛不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听到王睆的声音,想到陛下和未竟的事业就能又充满精神的侃侃而谈了。或许就是他前段时间的这些兴奋消耗了更多的精力,而自己的身体再难以补回来了。“景略!”门外传来了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风华正茂的陛下来了。王猛睁开眼睛迎着他来,苻坚坐在了王猛的床边。“景略,朕今日赦了部分囚徒,希望能换你平安!”苻坚紧紧握过王猛的手。王猛的眼神先是感动的一荡,随即却变得锋利起来,狠狠的盯着苻坚。苻坚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他与王猛相处数十年,他知道如果王猛不是生气,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的。“景略……朕做错了什么吗?”苻坚的满心欢喜瞬间被打消掉了。苻坚没有等到王猛的摇头,然后回答没有,而是等到了很沉重的一声“陛下”。“臣曾经所谏,陛下都忘了么?”如若换在平时,王猛一定会跳起脚来怒言,现在王猛身体虚弱难以起身,只余下一双尖锐锋利似旧的眼神给苻坚体会。苻坚没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一切都是为了王猛。王猛叹了一口气,心说陛下还是不够成熟:“臣曾禁《老》、《庄》及图谶,为的就是陛下不要太过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陛下于社稷坛祈求事小,不足为怪,如今竟大赦天下以求臣无恙,视法度于无物,大谬!”苻坚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垂下了头。“臣生死有命,若药石无用,大赦又岂能有用!”王猛紧紧钳住苻坚的手,痛的让苻坚都皱起了眉。“他日臣死,请陛下谨记臣今日所言,图谶之言不可信,虚无之事不可为!”王猛说罢又长叹一口气。苻坚在自己的辅佐之下规避错误,一帆风顺,但至于自己死后苻坚会如何治理大秦,王猛心中始终忧虑不已。第二十九章 星落不知道是苻坚那日的话刺激到了王猛,还是一直以来的沉疴最终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王猛如今已经是成日昏睡,偶尔清醒的状态了。苻坚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而抱歉,又昭告天下求集天下名医来给王猛诊治,可惜效果始终不明显。王猛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每次清醒的时候总当是自己的最后一刻,不仅让人把王皮、王休、王曜都召回来一一嘱咐后事,连嫁到韦家的女儿也成日在这里守着。由于没有向苻坚请命推辞三子的官职,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格外的短,听罢王猛的托嘱就匆匆离开了。王睆一直侍奉在王猛身边,对于这些数年未曾见的小侄子们的印象也终于从夫人的描述转为了真实的。王皮和王永果真就是两个极端。王皮一来府上,整个府上就充满着热血气儿,他不似王永那样隐藏情绪恭恭敬敬,反倒挺神经大条,一下给母亲带了些不常见的吃食,一下又和王猛讲上之前他赐名“镇恶”的孩子有多么的天赋异禀。王猛闭眼躺在床上休息,听着王皮扯东扯西,倒也挺有意思,只是王皮似乎不是来听自己嘱托的,而是给自己讲故事的。“咳咳……”王猛咳了咳,示意自己有话要讲。“父亲?”王皮终于停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嘴巴。“皮儿啊……往后父亲不在了,你还是要注意些为好,向你永哥儿学点。”王猛语重心长地说。“什么?学他?”王皮诧异地喊了出来,然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个老古板……”王猛猜到他会如此不屑:“我在的时候,你有小过,别人不敢动你,等我不在了,你还如此大大咧咧毫不顾忌,谁能容你?”王猛叹了一口气:“你永哥儿虽然古板,但他的为人有准则,故不会有差错。”王皮看着王猛闭着眼睛同自己说话,就不高兴的吐了吐舌头,不耐烦地回答道:“儿子知道了。”,实际心里想的却是我想爱干啥干啥,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是像王永那样,还没犯事就先把自己给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