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回头瞅了这个小的一眼。打眼一看也是个挺憨厚的小孩儿,可惜父母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老幺的印象,万幸并不深,只隐隐约约记得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后来更是被村里的混子给打了之后丢到了一处荒败的院子里面。可惜扬长而去的小混混们没人留心,老幺一条腿被打残,爬也爬不出那个过高的门槛,更无法出去求救,烧了几天之后,死在了那个院子里。算算他死的时候,万幸大概记得也就是十五六岁?十五六岁啊,还是个孩子呢。现在的老幺也不过就是两岁多点儿,走路不稳,说话都还结结巴巴,发音也不准。被他一直喊着姐姐、姐姐的叫,万幸低下头,摸了摸老幺头毛。老幺咧着嘴一笑,几颗白生生的小奶牙一晃,冲着万幸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万幸突然收起了脸上颇为虚假的笑容,不怎么自在的转到了另外一边儿。万胜利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发酸。他也有个亲妹妹,可万金凤对几个兄弟都不亲,更别提是照顾弟弟了,给个好脸色都难。他叹了口气,还是简单的说了一下,“没啥事,狗娃子抢人家鸡腿,让他堂哥给打了。”“这样啊。”万幸了然了。既然能打起来,那大人也少不得会有口角和争论,她们为了自己的义气,难免会伤到孩子。她点点头,一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然而就在她准备回屋的时候,万幸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庭院中央,身上穿着和他们身材并不相符的厚重黑色棉衣,是这个时代下特有的御寒产物。万胜利的脸上还充满稚气,也眼神却全然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万幸视线偏移,停顿一瞬,还是说,“胜利哥哥,奶说二伯娘最近心情不好,让你多盯着她,别让她做傻事。”万胜利不明就里,闻言也是一头雾水。然而万幸点到即止,背着手走了。倒也不是她突发善心,甚至直到今日,除了陈晓白和万中华、万志高这三个人来说勉强算是活灵活现,其余的,对她而言,也都和纸片人无误。有过交集,或者死伤之后她会感叹一声,可更多的也就没有了。想到此,万幸觉得轻松不少,推开了三房的门。陈晓白在屋里已经点着灯站起来了,这会儿正坐在床边穿鞋子。她见万幸回来,急急的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咋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摔茅坑里了?”万幸:“……”“……不是。”她唇角一抽,“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二伯娘带着哥哥弟弟们回来了,过去看了看。”陈晓白下意识的说,“让他们发现没?”“没呢。”万幸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说,“没让二伯娘和狗娃子发现,胜利哥哥和老幺上茅房的时候看见我了,让他俩看见了。”陈晓白松了口气,“在茅房那边看见你的?”“嗯嗯。”万幸连连点头。“那就好。”陈晓白摸了摸万幸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就冻得冰凉的小手,又低下头看了看她没有提上去的鞋子,说,“下次再出去穿严实点,大晚上的寒气重,可别冻着了。”也觉得身上有点冷头的万幸一点头,乖乖被陈晓白塞进了热腾腾的杯子,说,“好呢娘。”怀里自发滚入了一个小火炉,万志高大约也是热,发现万幸身上冰凉凉的,当下张开四肢,把万幸给团团抱住了。小孩儿的身体又软又暖,万幸弯了弯眼睛,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万幸是被大人们的声音给吵醒的。屋外一片闹腾,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昨晚上起过夜的关系,万幸第二天早上十分的留恋床铺,在上面不舍的蹭了蹭,才拍了拍万志高的小肚子,一轱辘的爬了起来。外面三房人全在,围绕着中间不知道从哪借来的马车手忙脚乱。万幸凑过去看了看,当下愣了愣——张敏静怎么了?“小孩子快到一边去。”王艳红见万幸距离张敏静凑得这么近,吓了一跳,赶紧给万幸扯远了一些。万幸眨眨眼,指着前面由万报国驾着,已经开始往屋外走的那辆车,说道,“四伯娘,奶咋了?”不过一个晚上没见而已,张敏静怎么突然看上去仿佛甚至连生气都没了。她躺在那,呼吸都如同破风箱一样,嗓子里面‘呼哧呼哧’的,像是卡了块东西那么磨人。王艳红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眉毛紧皱,“这我也不清楚呀,一早起来就乱糟糟的……”陈晓白起来的很早,见剩下来的几个人都皱着眉,过去说道,“发烧了,浑身滚烫滚烫的,还是我男人白天去给老太太要倒尿壶才看见老太太倒在地上,不知道多久了,都爬不起来。”万幸吓了一跳。这天气里面,张敏静倒在地上一整夜?这要是身体再稍微弱一点的老人,直接没了都有可能啊!她连声问道,“那奶会有事不?”“看着……”陈晓白迟疑了一瞬间,和王艳红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忧心忡忡。这事儿,谁说的准呢?老太太年前就摔了一次,那之后躺了十天半月都没能好爽利。加上后来又感冒,一直咳嗽,好不容易后来又是肉又是水果的吃着,眼见着身子好了点,可昨晚上又摔了一跤,爬都爬不起来了,在地上躺一夜。今天她摸老太太脑门的时候,那温度都烫手。老人命脆,会不会有事,这谁说得准?万幸心里也是一沉。这完全是出乎她意料的一件事情——原书中,老太太虽然生了场病,可也只是看着凶猛,没多久就活蹦乱跳的。绝对不像是现在一样,看着就活像是一个死人一般,只剩出气不剩进气了。可老太太算是一个重要配角了,万幸很怀疑,如果老太太真的去世了——那会怎么样?以后的剧情又会怎么样?这是个未知数。然而万幸永远最讨厌未知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拥有着限定结局下的书中世界,一切的未知、非人力可以阻止的变数,都无疑会是一个巨大的阻碍。她想了想,抬头看向了陈晓白,确认道,“娘,咱们要把奶的病看好。”“放心吧宝丫。”陈晓白摸了摸万幸的头发,顺手松开了她头上因为睡了一夜已经散开了的皮筋,一边给她扎头发一边说,“倾家荡产了也得给你奶看好病。”陈晓白说这话,倒是发自真心的。她嫁进了万家这么些年,和老太太早就相处出来感情了,而且老太太对她一向很好,作为一个媳妇,怎么都是要尽一份孝心的。再说了,她们平时赚钱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预防这么些个天灾吗。见陈晓白这么说,万幸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到了地上,不再那么悬在半空中央一样的吊着她难受了。她嘟嘟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二房,又看了一眼旁边什么都不知道,只单纯有点担心老太太的王艳红,突然叹了口气。生活不易,宝丫叹气。她还真怀念以前天底下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单身生活,没那么些个极品亲戚,也没那么多的天灾,多享受啊。王秀英躲在屋里没出去。昨夜回来的晚,天又黑的沉,所以万忠军也没找着机会对她动手。今天早上,她又故意睡的晚了起不来,加上几个孩子全都在屋里,万忠军就是有心想对她发火生气,也得避着几个孩子,不能让他们看见他打自己。但是王秀英也不可能这么一直躲下去,正在颤巍巍的担心的时候,外头一阵吵吵嚷嚷的,她才知道,是老太太病了。直到这时候,一直站在床前头,瞪着一双眼睛死盯着她的万忠军才终于出去,不在一直瞪着她看了。王秀英在万忠军走后,才终于忍不住虚脱了。她捂着被子,终于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音。万胜利那边传来了一小阵的声音,随后他抬起头,迟疑的看向了正在哭泣的王秀英,喊了声,“娘?”他自然也是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的,但是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只一睁眼就看见了王秀英哭的厉害。王秀英怕被另外两个儿媳看了笑话,因此哭都是掖在被子里的,声音并不大。万胜利喊了她一声之后,王秀英就听见了,抬起了肿的跟个灯泡似的眼睛,看了万胜利一眼。王秀英抹了抹眼泪,哭喊着说,“胜利啊,你爹他,他要打死我啊……”老太太病成了那个样子,他作为还在家里最大的一个兄弟,自然得肩负起出钱的大头,他又是个爱打肿脸充胖子的,当场就回屋要去找钱。还是王艳红把他给拦了下来,没让万忠军真的进屋找。可王艳红拦下万忠军的时候,话里话外也是把原因一五一十的全都透出去了——那二百多块钱,都是让老鼠啃了,才没了的。而家里藏钱的人是他,万忠军虽然打老婆,但是家里的钱可还都是让她管着的。这么大一笔钱,让老鼠咬了。想到万忠军那一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的模样,王秀英浑身就是一个哆嗦。可随后,她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有泼了天的委屈。钱让老鼠咬了,那能是她能控制的吗?她要是早知道藏在墙里能让老鼠给咬了,她能放在那地方让钱白白的给老鼠糟蹋吗?但是现在说这些也绝对都没用了,那二百块钱的窟窿,她要是不能给填上,等万忠军回来,就算是不把她打死,也得打成个残废了。真要是残废了,她可一辈子就全都完了。万胜利听王秀英这么说,也觉得心里堵着什么难受的很。他家四个孩子,可就他一个人没怎么被打过,原因就是小时候乖巧,几乎是老太太手把手的给养大的。而长大了之后,更是因为老太太手把手教导功课,所以成绩一向好得很,往小了说,整个石桥村是头一份的。而往大了说,就在这整个县里,他的成绩排名,都是数得上号的。他爹一贯对他就好,在学校住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吝啬钱,不少同学都只能拿那些食堂粗粮的时候,他就隔三差五的能吃上食堂的精细粮食和夹杂着油星的菜,比在家里吃的还好。不用干活就有饭吃,只需要好好学习,万胜利这辈子,可以说是过得很好了。可万胜利反观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几个弟弟妹妹。平心来讲……他的这几个弟妹们,真的和另外两房的,没法比。三房的陈晓白,那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再说,他三伯父小时候也是最受老太太宠爱的,也是他爷爷生前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两个老人几乎倾尽了全力宠着的一个宝贝儿子。这样的家庭教育出的孩子,先不说万志高——就连万幸才刚过去没多久,就活脱脱的像是变了个人,讲礼貌,对人客气,也没有那些坏习气。至于他四伯父,那就更不用说了。能被村民们选上当副大队长的人,能瞎的了吗?更何况他四伯父和四伯娘就只有万海洋一个孩子,那可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手心怕化了。整个万家上下,要说看孩子的精细程度。他娘,的的确确没法和另外两房比较。万胜利低着头,闭了闭眼睛,说道,“娘,到时候,你就跟爹说,那钱是给我了,你让我上县里存银行,被我不小心弄丢了。”王秀英摇摇头,泪眼婆娑的说,“这哪能推到你身上?你娘被打残废了就残废了,你要是被你爹给打出个好歹来,让娘以后可咋活啊?”万胜利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闷闷的坐在那跟着王秀英一起沉默,看着她哭。半晌,万胜利才说,“娘,你收拾收拾,去医院看看我爹吧,你表现的好点,他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至于下狠手。到时候我拦着些,会没事的。”王秀英能怎么办?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点点头,心如死灰的。这一刻,她倒有些巴不得老太太死了。只要老太太一死,他男人就没那功夫再去管她弄烂了二百块钱的事儿。而等到丧礼一过,再过一个头七,一个小月子就过去了,到那个时候,谁还有那个心力再翻旧账?再说了,老太太一死,这万家可就说散就散了,那时候把家分一分,他家咋着不得落个几百块钱?她就不信了,老太太手里会没存款。老爷子的烈士抚慰金,国家一个月给着三十多块,大房当兵,一个月也给着老太太好几十,再加上陈晓白每个月孝敬上去的十几块钱的工资,这么些年下去,老太太手里的存款只会多不会少!想到这里,王秀英新年突然一动。她用手上的毛巾擦了擦脸,睁着通红的眼睛看向了窗外。虽然家里是出了事,可几个该干活的人都要干活,没了老太太,下头还有几个小的,男人们去送老太太去医院,那午饭和晚饭都得看顾着,还有换洗的衣裳,都得拿过去的。这么一来……王秀英突然心脏一阵的狂跳,她小时候也不是没干过偷钱的事儿,但是小时候偷的次数多,也没被抓住过几次。就算是被抓住了,也最多就是毒打一顿,打了几次之后,她老子娘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打死,逐渐的她也不怕。后来上手熟练了之后,每次偷偷拿个一分两分的,也不会让发现。只是嫁出来之后,嘴巴和肚子都富裕,不需要她再去干那勾当,王秀英可是好一阵子也没沾过手了。但是这次,王秀英突然又心动,那想法就跟有个猫爪子在心里挠痒痒似的,她不干都浑身难受的慌。她看了一眼重新躺下去了的万胜利,面容凄苦的说,“你看着弟妹睡觉,要上茅房了领着去去,娘去看看你四伯娘和三伯娘忙的咋样了。”因着她房里孩子多,生的也勤快,所以王秀英在家里其实干活也少。一般也就是拿着那大扫帚扫扫地上的鸡屎落叶啥的,再给那东西归整归整,留着干了当火引子用。她出去的时候,王艳红正艰难的挺着肚子择菜,颇为费力,却没怎么喊苦,旁边还蹲了个万志高,正抱着白菜帮子一片一片的洗,小手冻得通红,却当游戏一样玩的不亦乐乎。她不能进厨房,烧火下厨的自然就换成了陈晓白。王秀英搬了个凳子,一屁股坐过去,闷不做声的拿起菜来开始清弄。王艳红诧异的一点头,然而习惯与人为善的她还是仰起脸冲着王秀英笑了笑。王艳红看了看二房屋里,说道,“二嫂,孩子都睡着呢吧?”一早起来她就听说了,王秀英回娘家的时候,万金龙和娘家的孩子争东西,让人揍坏了鼻子,这会儿了都还在睡。王秀英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目光时不时的看向王艳红腰上挂着的那一串钥匙。“没啥大事,大夫说了,多睡觉,不上火就行。”王秀英闻着灶房烧火的时候冒出来的烟味,极为不屑的撇撇嘴,本性不改,凑近了王艳红说,“你看看这老三媳妇,不是能干活?平日里装的间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偏生老太太生病了,这会表现了。”王艳红一愣,扯起唇角笑笑,勉强当是回应了。王秀英浑然不觉王艳红不愿意搭腔的姿态,眉飞色舞的继续道,“你看看,就这老太太还最喜欢她,几个嫁进来的媳妇儿都没她那待遇好,月子里老太太亲自伺候着,不让下地,大夏天的,洗澡洗手的水都是烧热的,咱们哪有这待遇?!”万海洋坐在一边,懵懵懂懂的抬起头,一知半解的看向了王秀英。王秀英压根没注意到孩子,可王艳红却不是这样。她担心这话污了孩子耳朵,如果真让孩子这么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以后可怎么整?一个大男人的,对顶上老太太抱有偏见,成天说三道四的?这可成了什么样子了?平时她唯唯诺诺的,一副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模样,可一旦沾上了孩子,王艳红也不老乐意了。第38章再者说了, 顶上老太太清晨才刚送到医院去, 当儿媳妇的,这就开始忙着说老太太的坏话了。这要是传出去,都不用外头的那些人戳她脊梁骨, 王艳红自己都要先羞死了!王秀英浑然不觉, 扒拉着王艳红的袖子,盯着灶屋里面在那忙忙碌碌的做饭的身影, 说道,“要我说,你可也别去帮着她,你现在大着肚子, 怀的可是万家的骨肉, 女人这一辈子, 最精贵的不就是这几个月?能多歇歇,就多歇歇。”王艳红这次才算是笑不出来了。从前王秀英怀孕的时候,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间不能提、手不能挑。因为王秀英从前的第一个孩子小产过, 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说自己伤了身体,不能干太累的活,偏偏那个时候,大夫也说小产要多卧床休息。那之后,王秀英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整个人都懒了起来。距离她当年的小月子都过了一两年了, 王秀英仗着顶上老太太年轻能动, 万家又只有她一个媳妇的缘故, 可算是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之后, 她实在是墨迹不下去了,还没等她开始干活,就又怀上了万胜利。当时全家人都紧张兮兮,连带着赶紧去县医院去看,大夫说小心养胎,更是歇了好久。到很久之后,王艳红嫁进万家,上面不光是要伺候老太太,还得伺候着又怀了老幺的王秀英。照顾一下就权当是应该的,可王秀英享受的理直气壮,一个不顺心了就要挑毛病,这时间一长,谁受得了啊?而且王艳红想了想,到她自己怀万海洋的时候,除了张敏静和陈晓白会多关照她,里里外外的照应着之外,王秀英……可是真的啥都没做。不光啥都没做,还总是去她房里顺东西去,而且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一趟,弄得他们才开始不得不把东西都藏起来。仿佛是没察觉到王艳红脸上的表情,王秀英说了个起劲儿,终于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这时候,旁边突然递出来了一个葫芦瓢。葫芦瓢里面装着的是清冽的水,王秀英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才觉得嗓子干哑生疼,火辣辣的快要冒烟。她正打算接过的时候,却发现那瓢水一歪,水不光撒到了地上,还弄湿了她全身的衣服。王秀英当即跳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视线顺着握着葫芦瓢的小手转移,终于看向了拿着葫芦瓢的人。“万幸!”王秀英喊了一声,“你个死丫头片子,手是残废了?!”万幸无辜的撇撇嘴,喊了两人一声,之后才说,“二伯娘,我人小,手没力呢。”王秀英把身上的水拍掉,晦气的直跺脚。王艳红偏过了头,可面上却是带着笑的。别的不说,可都是人,看着王秀英那气急败坏的被整了的样子,还真是觉得怪解气呢。万幸耸耸肩,眯了眯眼睛,把手里的葫芦瓢扔回了放在墙根儿的水缸里。虽然距离中心点有些偏差,但是好歹落回缸里去了。于是她拍拍手,摸了摸万海洋的脑门,从兜里摸出来了一个奶糖,晃悠着说,“水娃子想吃糖不?”万海洋眼睛一亮,手也顾不得扑腾水了,害羞的互相搓弄着点点头,“想!”于是万幸把糖交给万海洋,同时淡淡的说,“是奶让我给你的。”万海洋点点头,更贯彻了信念,说,“奶真好!”孺子可教。万幸背着手,慢悠悠的迈着小步子回去了。王秀英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又出了门。外头的菜洗的都差不多了,王秀英生怕找不到时机,赶紧又坐了回去。见她去而复返,饶是王艳红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毛——这二嫂,今天咋跟变了个人似的?上赶着往她身边贴呢?王秀英冲着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弟妹,你看你这大着肚子也不方便,等会儿把钥匙给我吧,取点东西啥的,我跟四弟妹弄弄,你就在屋里歇着,逗逗水娃子,多跟孩子玩玩。”王艳红一顿,倒也没多想。王秀英今天总缠着她,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想让她去歇着?但是她也是觉得有点累了,随着快要生产,她的肚子也开始有下坠感,明显就快要临盆,腿也肿胀的不成样子。肿痛让她也随时都难受,但是今天情况特殊,这才撑到了现在。听王秀英这么一说,王艳红只是略微一迟疑,还是把领口挂着的钥匙串解给了王秀英,随后说道,“行,那钥匙就给你了,多谢二嫂。”“客气啥。”王秀英接过钥匙,才发现手指冰凉的厉害,不光如此,手还一个劲儿的发着抖。她连忙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借着甩掉菜叶子上的水的由头,让她看上去不那么明显一点。王艳红果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带着万海洋回了屋。她也是考虑到王秀英再乱说话,让万海洋听去了,以后会有麻烦。拿到了钥匙之后的王秀英当真是干了点实打实的活计。她帮着陈晓白在灶屋里头把饭菜做好,又趁着陈晓白打算出门的间隙里去上山捡了点柴火。陈晓白车把上挂着两个饭桶,后面坐着的万幸怀里还抱着俩,同时手里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布袋,里头放的是窝头之类的面食。“东西都拿齐了吧?”王秀英一进门就和陈晓白撞了个正着,当下一阵紧张,表情都显得有些不一样。万幸狐疑的盯着王秀英看了两眼,只觉得她今天真是十分的不正常。可硬要让她说的话,万幸又实在是说不上来,毕竟她也没开天眼。但是王秀英今天对其他两个媳妇的态度格外的好,还头一次没什么抱怨的帮着陈晓白把东西全都弄好了。万幸撇撇嘴,倒不觉得王秀英能改正,可也没多说什么。陈晓白点点头,一脚踩在脚蹬子上,回了句,“都拿好了。”她得去给几个男人送吃食,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包,里头放的有洗漱用的毛巾、盆子之类的东西,全都在她背后的大包裹里头。这些饭菜都容易洒出来,才在外头放着的。不光如此,她刚才还和王艳红俩人又凑了点钱,要去医院再给送过去。虽然现在生病给报销,但是还有不少别的开支是没法报销彻底的,都得用钱。二房之前让老鼠啃了那么大一笔钱,眼下估计也是捉襟见肘,拿不出富裕的了,就只能她们俩人再凑一凑,好歹算是又凑出来了五十块。五十不多,但是陈晓白一贯是把工资存在银行的,手上只留了些应急的,倒也绝对足够了。就是不知道老太太这次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又严重不严重。“那快去吧。”王秀英笑吟吟的让开了道路。陈晓白走后,王秀英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几个孩子之外,大人就只剩下了在屋里吃完饭已经歇着开始休息的王艳红了。她的心跳快的仿佛要跃出胸膛,王秀英紧紧地攥着胸口挂着的那串钥匙,紧张的舔舔嘴唇,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的往老太太屋里走去。她知道张敏静平时有放钱的习惯,而且她也不知道是为啥,从来都不存到银行里,现金全都是在手里攥着的。张敏静屋里有一个柜子,柜子被一把锁锁的严严实实,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手痒痒,也往老太太屋里去过几次,但是那把锁锁的紧的很,就连铁丝都伸不进去,别说是人手了。她实在是拿不着,后头又试了几次,差点被发现,加上后来又啥都有,所以就没再试过。但是也这么久没进过那屋,里头确实是有挺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王秀英小心翼翼的把门给关上,在屋里巡视了起来。虽然明知道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可做贼的人都心虚。王秀英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在耳边炸起,‘砰砰砰’的,时不时的就要扭头往后面看一眼房门的方向。农村的房门都是木板,再用楔子给做个开关的,没多少能关的死死的,基本都得留个缝。屋里屋外都有链条锁,没有链条锁的,屋里也都挂了个木门阀,但是也会留下一个相当大的缝。王秀英往屋里侧了侧,直到她觉得从门缝里头看不见自己了,这才算是小小的松了口气。她看见了老太太屋里的那个大壁橱。上下分开的两层,中间还能放东西。张敏静的东西不多,下面的柜子里头塞得都是些衣服、布帛之类的,都没填满,这么大的柜子,给她简直是浪费。王秀英忍不住摸着柜子好久,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钥匙攥在手里,试了好几把之后,才终于打开了那把锁。她眼睛蓦然一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来放钱的铁盒子。里头出来的厚厚的一沓子钞票,让王秀英眼睛当下就绿了!这、这么多钱,得有多大一笔啊?!光是大团结,她就看到了多少张了!一沓子都是大团结!这得有好几百了?几百估计都打不住,得上千了!王秀英几乎疯了,她都不知道老太太手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现钱!一时之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她脑海之中升起。——如果老太太这次真的没了,那这些钱,可都是要分开分给她们的。就算是有一千块钱,等大房一回来,这一均分,每个人到手的也就二百!她之前让老鼠啃了的就有二百块钱了,别说是没赚到,还赔钱了。王秀英咬咬牙,大冬天愣是出了一身的汗水,她用袖子擦了擦脑门,顿时袖子上出现了一片深色的痕迹。十、二十、五十、八十……王秀英先抓了二百块钱,整的、零的夹杂在一起,全都揣到了一边裤兜里。接着,她又看向了那个盒子。少了二百多块钱的盒子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的拥挤了。她是不是……还能再拿一百块钱?一百块钱,那也不少了。只要她有钥匙,分几次再多拿几次,老太太也根本发现不了的。王秀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法抵挡心中的,朝着铁盒伸出了手。她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院子。还是一片静谧,久违的太阳挂在天上,刺的王秀英眼睛生疼,一瞬间,她踩在地上就感觉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头一样,虚软的很。可虽然身体虚软,王秀英却又从内心深处升出了一种极其明显的喜悦。——这么多钱,她可算是有钱傍身了!她已经打算好了,她这次拿了得有四百块钱,临走的时候,还又抓了不少的毛票。她可不傻,不打算把这钱交给万忠军,否则,交给他的钱,最后还不是成了万家的?那可就不是她自己的钱了。她得把钱藏起来,这样子,等到老太太一死,那钱就是她的了。等到那个时候,她之前弄丢的二百块钱,还能趁着分家的时候,再多要一点,让其他两房多匀给她们二房一部分。对未来的设想越来越好,王秀英揣着手,脚步忍不住变得轻快了些,抬起步子离开了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