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微绷着脸没再反驳,只一言不发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第54章大抵是云嫣今日对旁人态度少见的苛刻,浅草回到府里难免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公主待那韶侍卫怎好似存着几分偏见?”云嫣扫了她一眼, 唇角微扬道:“你可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难不成你看不出是那韶侍卫对我有偏见?”浅草仔细回想一番,只觉那人寡言少语, 同六皇子身上那股子冷劲儿还有几分像。云嫣问她:“你相信他是个真太监?”浅草神情愈发得迷惑,“难道不是……”她想了片刻, 又迟疑道:“总之殿下待公主的关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看在眼里,如今你们二人日子才和美起来, 奴婢也不希望因为这个侍卫叫公主又堵心了。”云嫣见她至今都还稀里糊涂的模样, 便随口打了个比方问她:“你可曾见过有人拔河?”浅草点头, “奴婢自然见过。”云嫣一面去调弄着罐子里鲜红的花汁,一面说道:“拔河这件事儿往往都不是一个人能成事儿的, 这绳子的两端至少要有一人扯着绳子,这戏才能唱的下去, 你明白吗?”浅草恍恍惚惚心说她一点都不明白,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只能自己下去反思。待出了院子, 浅草抬头便瞧见了韶微立在那墙角下,他立得身姿板正, 与那些小厮却是有些不同。她想到云嫣方才说过这韶侍卫不像是太监的话,心里头又难免生出怀疑。浅草走到对方跟前,一副关怀的模样道:“韶侍卫立在这太阳底下不觉热吗?”韶微扫了她一眼,对她倒也没有太大的排斥,只微微摇头。浅草心思微动, 说:“瞧你衣衫都汗湿了些,不如回去换身衣裳吧。”韶微冷声道:“不必,不知浅草姑娘有何紧要的事情?”浅草见他连寒暄两句都不情愿,便也左右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怕不是个假太监吧?”她原也就随口探探他的语气,岂料下一刻他却眉头微皱,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浅草听他这等同于坦白了的答案,半张着唇,愣了许久才讷讷出声道:“你这人……可真是实诚……”韶微听她这话,脸色反而更是难看。“你放心吧,你既是殿下派来的人我自然也不会乱说什么,只是你需得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意图?”浅草说道。韶微不耐答道:“殿下派我保护皇子妃。”浅草问他:“那为何要装太监?”韶微道:“管事这般说了,大抵是为了不让皇子妃心怀隔阂。”他解释完,便又看向浅草道:“你可是想要胁迫于我?”浅草心说他戏真多,颇是无语道:“正是,我觉得你这人颇是无礼,倘若你叫我一声浅草姐姐,我必然不会在我家公主面前乱说什么。”韶微蹙了蹙眉,觉得这也并非难事,才道:“劳烦姐姐。”他这般爽快反而叫浅草顿时不爽快起来了。浅草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愈发地挫败地折回了屋去。云嫣见她说去倒茶,转头却空手回来,颇有些奇怪,“你怎又走神了?”浅草立马把方才保证给那韶微的话抛在了脑后,与云嫣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果真料得不错,那韶侍卫果真是个假太监。”云嫣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方才是怎么套出来这么个结果,但还是赞道:“你果真是能干得很。”浅草舒了口气,顿时又觉得自己不那么稀里糊涂了,立马说道:“公主放心,奴婢定然会替公主盯牢身边的人,不叫任何人有机会能算计到公主头上去。”云嫣支着下巴轻轻地“嗯”了一声,心说她能给自己寻些事情做做也是不错。待到晚膳时,云嫣听管事说六皇子忙得不可开交,今夜不回来了,她便独自填了些食儿下肚,便洗漱歇了。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云嫣察觉到榻边上蓦地沉了沉,却吓得立马坐了起来。屋内仅有床头一盏昏暗的烛光,景玉上了榻来,也正是要歇息下。云嫣一边抚着心肝,往外头窗子的位置瞧了瞧,嘀咕道:“殿下这个时辰了还回来做什么?”景玉扫她一眼,淡声道:“事务处理完了,不该回来?”云嫣瞧着他的目光,不知怎地,又疑心白日里同那侍卫的龃龉被他知晓了,他才回来的……她做出无知无觉的模样,假作困倦的模样又躺了回去,还翻了个身背朝着景玉。景玉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却也没有刻意与她提起白日的事情。深夜里床帐里没得安息,过了片刻消停下来云嫣还将脑袋埋在枕巾里不肯挪开。景玉在她枕边支起手肘垂眸看着她,问道:“弄疼你了?”云嫣哼了一声,红通通的眼睛才露出来瞪着他。“你这般娇弱,何日才能怀上我的孩子?”景玉抚着她的背淡声说道。云嫣望着他说:“殿下果真是为了孩子,而不是为了欺负我?”他事事都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可到了床上她何时能与他中规中矩一回了?今晚上他分明将她欺负惨了,却还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叫人甚至觉得他没有分毫私心。云嫣越想越是恼羞,原还有几分忌惮,当下却满怀的委屈,“殿下就是为了欺负我……”景玉见她竟真落了泪珠子,将她抱到怀里来轻声道:“帐内的事情都是夫妻情趣,怎就是欺负了?”他想了想,与云嫣道:“倘若公主觉得这些事情也算是欺负,公主便是再欺负回来也是使得的。”云嫣由着他给自己抹泪,心说刚开始她确实存了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欺负”了他两回她才发现,在这种事情上不管她是怎么欺负,他都不吃亏的。她如今再听到他说这些话,便也愈发地发觉自己从前在他面前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在他眼里同那自动将食儿送入虎口的傻瓜无异了。云嫣雾眸里泛着水光,问道:“殿下只管告诉我这大半夜特意跑回来究竟是为了生孩子多一些还是为了欺负我多一些?”景玉缓声答道:“公主这问题便像是在问我究竟是喜欢用膳的过程多一些,还是吃到肚子里的滋味更好一些。我若是说是为了填腹,公主必然觉得自己这碗饭不香甜,又要与我怄气……”景玉对她这路数熟得不能再熟,焉能不知道自己回答她哪个都是要招来她使性子的。云嫣哼哼了两声,道:“我才不会……我这个人向来都大度得很,殿下即便去吃别人碗里的饭,我也是不会介意的。”景玉拈起她一绺细发绕在指尖说:“只是景玉吃惯了山珍海味,不爱吃旁的粗茶淡饭。”云嫣听他不经意间还夸到了自己,心里头没忍住暗暗得意,嘴上却还说:“听闻吃多山珍海味的人偏生就会喜欢上青菜豆腐呢。”景玉问她:“公主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云嫣忙着夸赞自己这道“山珍海味”都忘了要与他怄气,只娇娇地抚着自己的腰身与脸蛋说:“自然是呀,这里是鲜笋儿,这里是嫩藕,还有这里是肉丸子,殿下最喜欢吃哪些?”景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后颈,温声道:“既是公主相邀,景玉自然是都要捧场的。”云嫣顿时吓得小脸微微变色,忙将自己柔软的唇瓣凑过去在他唇角讨好地蹭了蹭,软声说:“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殿下还是改日再捧场吧。”景玉见她乖觉,到底没有再折腾她。等到第二日景玉又提醒了云嫣关于太后寿诞之事。云嫣说道:“那殿下能叫韶微回去吗?我不爱身边有人跟着……”景玉抚了抚她的脸颊,深黑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缓缓道:“倘若公主不必我操心,我又何必要如此呢?”他话中似乎还有旁的意思,云嫣想到那两幅莫名消失的画卷,心里头没来由的心虚,便又抿着唇儿,没再敢提。刘太后寿诞在月初,在那之前,云嫣为了图安逸便再没出过府一步。等到刘太后寿诞当天,云嫣便穿了一袭烟紫色妆花缎裙,上衫薄软不透,领口镶了玉色滚边绣缠枝细莲,下身裙摆似水波纹般折映着光影,裙上绣着金线莲瓣点缀。浅草替她准备时原是觉得紫色能衬得她老成几分,可惜穿在她身上都叫她看起来鲜软可口得很。云嫣在桌上妆奁盒里挑了两支碧玺流苏钗簪在鬓间,便瞧见镜中人梨容白嫩,莹眸澄澈,柔软的唇上点染过胭脂更是宛若樱桃鲜甜。“公主可真真是个妙人,怎么打扮都是好看。”浅草诚心诚意地赞道。云嫣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还不忘最后一个步骤,将自己最喜爱的香粉在身上拍了一层,直叫身后浅草脸色微变捂着口鼻奔到了外头连打几个喷嚏。她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愈该隆重的场合便愈要往身上抹香,偏偏还是腻不死人不偿命的那股子浓郁。待景玉来接时,云嫣便进了马车去,将自己几处精心装点过的地方都一一指给他看,叫他好生夸赞了一番。“公主在人前向来都是最好看的。”景玉最后淡淡地夸赞道。云嫣这时难免又喜爱上他这种不动声色的态度,听起来便像是极认真的评价,而非单纯地哄她。待到了宫里,浅草见景玉神色如常离开,一面与云嫣往刘太后宫中走去,一面又问:“殿下方才在车上没与公主说些什么?”云嫣扫了她一眼,颇是自得道:“自然是说了,他说我今日身上香气清雅不俗,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用的是菡萏花香。”浅草顿时在心里默默为六皇子掬一把泪。方才六皇子路过她跟前的时候,她都闻见他身上染得满满的香气都是她家公主身上的呢。刘太后这寿诞并非是整岁寿诞,是以并未过于大操大办,但却也少不得要设上几席大宴。白日里云嫣自然不能同景玉腻在一起,一直到夜宴结束,夫妻俩才碰到了一处儿。云嫣也不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喝了多少果酿,等到景玉见到她时,她便像是团软泥一般挂在他怀里,仿佛只要他撒开手她便能融化在地上似的。景玉问道浅草:“公主喝了多少?”浅草心虚地掰了掰手指道:“少说也有六壶了……”景玉垂眸扫了云嫣一眼,发觉她是能耐了许多,从前两壶便醉得不行,如今却能灌得下六壶了。浅草见六皇子脸色略有不善,便下意识想要帮忙搀扶云嫣,岂料云嫣还不乐意旁人碰她,气咻咻地拍开浅草的手,用着没甚力气的手臂缠在景玉身上,软声道:“这是我的,谁也不许抢去……”浅草听到这话顿时尴尬地缩回了手,景玉便交代她今夜公主留宿在宫中,令她先去打点一番,浅草这才离开。景玉将云嫣抱起正要离开,抬眸便瞧见二皇子立在那席位上不知看了多久。待景和对上他的视线时,脸色才微缓道:“想来公主酒多了些,六皇弟好生照顾,你们早些休息……”景玉抿了抿唇与他微微颔首,这才抱着云嫣离开。待云嫣进到房里,景玉将她安置下后便要离开,却仍被小公主拽着衣摆。云嫣硬生生赖到他怀里去,还打了个酒嗝道:“殿下不许走……”“你喝了这样多的酒,如今是要与我耍酒疯了?”景玉问她。“我今日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情,心里惭愧得很呢。”小公主靠在他怀里娇娇地说道。景玉从她脸上瞧不出一丝的惭愧,只替她拂开鬓角的碎发,道:“做了什么?”云嫣慢吞吞地说:“今日有好些夫人说我一个人在后院里寂寞,说要给殿下介绍漂亮的娘子,我都没有同意……”“倘若殿下知晓了这件事情,必然又要生我的气了……”景玉见她不甚清醒,又说:“我何时生过你气?”云嫣却闷闷地在他怀里道:“殿下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说出来,他只会偷偷的给人穿小鞋……”景玉发觉她这些话愈发得不着边,只耐着性子哄她一阵,过了片刻要起身,她却仍是不肯松开。云嫣当下有六分醉意,但实际上却还有四分清明,远不至于真真就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如今这样也不过是为了将他绊住,不许他离开罢了。岂料六皇子不仅没有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反而还将她往下滑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在她耳边说道:“如今既不是在府上,公主如若不肯松手……待会儿便莫要嫌丢了脸再与我怄气了。”云嫣怔了怔慢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打消了自己原本的意图忙又松开了手。他这人心思可真真叫人难以揣测。往日里她鲜香亮丽他也喜欢那都是常事,可今晚上她醉醺醺一身臭汗酒气缠着他,他那兴致还是说起就起,竟不挑食到了这般地步。可见她从前揣摩他心思变态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第55章宴席散去。宫人收拾着残席,渐渐也都收尾结束。景荣走到半道上便趴在池边干呕一阵, 一面歇脚一面等着下人送茶水过来。待身后脚步声近了些, 他便皱着眉不耐道:“怎去了那样久……”他说着转头就骤然瞧见个高大的黑影,吓得险些滑倒。景荣心口狂跳, 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慢慢抚着心口道:“这不是二皇兄吗?”今日宴席上景和与他所隔距离并不太远,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对方便待他莫名冷淡爱理不理,叫他亦是好一阵郁闷。景和默然立在景荣跟前, 打量着他身后黑沉的池水, 冷不丁地说道:“你当初害死我皇兄的时候, 是不是也是这般情形?”景荣听得这话脑子里触不及防地嗡了一声,他惊愕的退后两步, 甚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比见鬼的表情都要震惊。“彼此都是兄弟, 为何要如此构害?”景和缓缓逼近, 腹中烧疼不已, 却不知是烈酒还是别的什么。今时今日他才发觉自己原来并非是个顺风顺水之人, 尤其是在方才看到云嫣被六皇子揽在怀里的画面时。他无法忽视那样刺目的场景,亦难免愈发后悔昔日为何不争不抢, 乃至如今陷入一种无能力为的境地之中。他又想昔日害死他皇兄的兄弟俩竟一直都过得安逸,而他这些年却还将对方当做兄弟照应,想来在对方心中何尝不是个愚不可及的样貌。“不……不是我。”景荣身形晃了晃,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心中畏怕不已, 第一反应便是要给自己开脱。只是话刚说出口来,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慌张说道:“你……你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明白……”景绰不在,下人们也都不在,景荣慌得很,心里连个屁都想不出来,只能浑身僵硬地被堵在此地。“原来我一直以来善待的人竟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景和面沉如水,黑眸里渐渐漫出愤色,袖下拳头攥紧。景荣头脑昏沉却还有理智,只想快些避开他去,当今晚上从未见过。岂料他身体本就不大平衡,而人又被景和逼至池边。他这一发力不仅没能撞开景和,反而自己脚底往后打滑,猛地坠进了池子里去。池边水花一阵激荡,四下里静谧无声,对方却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口。景和冷眼瞧着,又仿佛瞧见了太子当年落水的场景。“啊……”不远处一个小宫人不小心摔了手里的茶盘,吓得脸色发白。景和身后不远的随从立马将那宫人捉住要将她灭口。景和松开手指,颇是无力道:“放了她罢……”那随从僵了僵,这才放开对方。这时对岸有人提着灯笼路过,正好瞧见池子里有人在扑腾,惊得忙大叫道:“有人落水啦——”夜里发生了皇子落水的事情,也是第二天才慢慢传了出来。这个时候云嫣已经在自己府里,她正修剪着花枝,便听见浅草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与她听。“那四皇子醉酒落水就罢了,偏偏二皇子也还在场呢,有人说他是路过,也有人说是他推的四皇子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个清楚。”云嫣听到二皇子时,剪刀错了个位,便将那花头也一同剪断。浅草颇是诧异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云嫣若无其事地将剪子递给浅草,轻声问道:“你觉得日后谁更有可能会成为储君?”当下只有她二人,说起这些倒也不会太过忌讳。浅草左右张望一眼,低声道:“奴婢原本觉得几个皇子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可是后来四皇子失德,三皇子却又犯了那样的事情……如今瞧着二皇子倒是可能性更大一些。”至于六皇子浅草还真没考虑过。在旁人眼中,景玉一直都是个心性凉薄的模样,他不讨天子喜欢也就罢了,他自身也不像是对皇位感兴趣的人。毕竟这六皇子对她家公主感兴趣的时候也没能叫人察觉出太多热情呢。云嫣听了她这些话,反而愈发觉得昨儿晚上的事情兴许与景玉是脱不开关系的。宫廷内,李妃听闻自己儿子落水的消息亦是吓得脸色发白。当天夜里她便守在景荣身边好生一顿打量,之后便又像是捉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一般,翌日一早便怒气冲冲地跑到了天子殿中。“陛下,景荣是被二皇子推下水的,人证物证都在,您难道不为我们的儿子做主吗?”李妃怒道。天子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片刻方说:“景荣醉了,必然是眼花。”李妃下意识为景荣辩道:“他没有眼花……”待她说出这几个字后,渐渐才反应过来。李妃抬眸看向天子,目光正对上了对方深邃的视线。李妃蹙着眉,不可置信道:“二皇子推景荣下水,即便陛下要包庇,难道连小惩大诫都不愿意吗?殿下何至于偏心到这个地步?!”天子见她神情逐渐悲愤,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沉声与李妃道:“倘若朕的心不是偏的,你以为三皇子是如何安然无恙的?”他提及禁闭之中的三皇子让李妃心中又是一跳。景绰那桩事情都说是有人陷害,所以即便六皇子的养母死了,即便六皇子的宠妾失了清白,即便六皇子在这件事情上半点应有的公平都没有争取得到……可景绰却能将这些事情的责任大半都摆脱了去,种种事情之所以能被压下去也皆是仰仗于眼前之人。因为景绰是他的儿子,而景玉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所以他愿意保下景绰。那时李妃心中何尝没有觉得得意侥幸,觉得景绰在天子心中分量不轻。她却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当她另一个儿子同二皇子对上的时候,天子仍是会去保他最喜爱的那一个。他的心一直都是偏的,却偏的很公正。不公正的仅仅是在他心里不那么重要罢了,就像在他心里,她生的儿子永远都没有宁贵妃的儿子重要一样……李妃心中顿时翻涌出一阵涩然,分明知道自己儿子委屈,却无法再说出什么。自刘太后寿诞之后,景玉便好似愈发忙碌起来。云嫣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竟也都变得寻常。期间云嫣叫人给春烟送果脯去那边都照单全收,只是想要见到春烟却是个极困难的事儿。云嫣试探几次都没有任何收获,索性也将这人抛到了脑后。这日云嫣一觉睡醒,睁开眼来蓦地发觉枕边多了个人,怔了片刻茫然的眸子里才下意识地浮现出几分惊喜。连日不见,景玉面容颇有些倦态,即便睡梦中眉宇亦是紧拧,可见他在外头真真是累得不轻。云嫣伸手压了压他眉心,没能替他抹平,叫他反而惊醒来,她却还毫无惭愧的念头。“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嫣轻声问道。景玉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仍是阖着眼说:“子时回的,再陪我睡一会儿。”云嫣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决定体贴他一回,便也乖乖地偎在他怀里没再乱动。第56章等到云嫣一觉醒来之后,睁开眼来发觉已是天中。而床榻上却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又怔了片刻便叫来浅草问道:“殿下可曾回来过?”浅草点了点头, 说:“殿下昨儿夜里就回来了,只是晌午的时候他又走了, 还叫奴婢们不要吵醒公主。”云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是她梦里臆想出来的情形, 不然她这般想念他想念到都生出了幻觉岂不是很可怕?浅草打量了她一眼,面带戏谑道:“公主莫不是已经想念殿下了?”云嫣心里头没了负担, 便又将下巴垫在枕上懒洋洋道:“是呀,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懂也就罢了, 这深宅里的女子若是寂寞久了会坏事儿的……”浅草听她又不正经,语气微赧道:“公主怎好总想那些事情……殿下他这般疲累也要回来公主这里, 公主怎么也该有些感动才是呀。”云嫣眨了眨眼轻声说:“感动是在心里头的,只是你也知道他是那样的疲累, 回来以后又没什么用处, 我也只能望着他兴叹几声了是不是?”浅草涨红了脸, 微嗔道:“公主若真这般有本事, 何至于每次都被殿下治服得跟个家猫似的……”她这是一语道破了云嫣这幅叶公好龙的嘴脸。倘若真叫六皇子听见了这些话,云嫣少不得又要把装死的模样娴熟地重新演上一遍。那副柔柔弱弱艾艾泣泣揪着六皇子衣襟娇软求饶的模样, 撞见一回便叫浅草是叹为观止了。至于他们真真地关了房门落了帐子之后她家公主是怎么个悲惨的模样她就不得而知了。云嫣见她如今脸皮也愈发的厚,幽幽地叹了口气,疑心自己是堕落了。毕竟只要柔弱一些便能轻易叫人心软,这样的捷径谁不爱走,怕就怕自己走上了瘾儿, 一辈子都得这样走了。隔两日正是七月初七。好不容易等来个七夕节,府上年轻的丫鬟们却高兴坏了。白日里云嫣便陪着一众小丫鬟们消遣,还叫人备了一袋子金瓜子赏赐,叫她们游戏时还有个彩头。一直到了夜里,小丫鬟们还叽叽喳喳地团在一起,像是许多鸟雀聚在一处般有着使不完的热闹。云嫣倦了也不勒令她们散去,只叫浅草在自己庭院静谧幽凉的地方摆了张躺椅,叫她好躺在上头瞧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是怎么个团聚法的。天幕之中繁星闪烁,皎月动人,在世人眼里那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地方却只是天宫脚下的一块神土。云嫣没瞧见牛郎和织女,单纯是张着水眸发呆走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发觉眼帘里慢慢闯入一片阴影,遮住了落在她身上的月光。云嫣第一眼还未认出,鼻子却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她凝着那黑影,心跳却毫无征兆地变快了几分。“公主怕不是都认不得自己的夫君了?”景玉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又温声问道。云嫣挑起唇角缓缓朝他张开手臂,他便俯身将她抱起。只是他才托住了她的腰,她便像个成了精的大虫子似的便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去,眼角好似还红了几分。“殿下这些时日都忙什么去了,连过节都不在家里,若不说清楚了,我可要哭给殿下看了。”云嫣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憋屈了许久。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是极平静的节奏,就连怀抱也是凉沁沁的温度,可她偏生就觉得很是舒服。景玉抚了抚她头发,淡淡地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要不了多久便不会再这样忙了……”云嫣不愿去挖掘他话里的深意,只软声道:“那殿下今夜要陪着我吗?”景玉问她:“今夜街市热闹,公主可想去瞧一瞧?”云嫣用力地点了点头。景玉拍了拍她的后背,便叫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他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绣鞋替云嫣穿在脚上,随即便牵着小公主的手同上回深夜出行一般,避开了一众下人,带着她从角门里离开了府里。穿过一条长巷,云嫣远远便瞧见了街市上的灯影。她与景玉缓步走去,便不知不觉地混入了人流中,那种闹市中的热闹与在府上同小丫鬟戏耍以及在宫里看旁人唱戏杂耍都是不一样的。云嫣心情都跟着明媚几分,问景玉道:“倘若我当下走丢了,殿下还能一下子就找到我吗?”景玉牵着她说:“不一定能。”云嫣颇是不满道:“殿下应该说能,因为我是殿下最喜欢的人,所以殿下能一眼在人群之中就看到了我。”景玉深黑的眼眸凝着她,缓缓说道:“公主喜欢听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说,只是怕做不到,便叫公主捉到了更多的把柄了。”云嫣若有所思道:“被我捉到更多的把柄不好吗?殿下的把柄都在我手上,往后即便殿下不喜欢我了,也一样要忌惮这些,要一辈子都敬着我,表面上也需爱着我是不是?”景玉却回她:“倘若不喜欢公主了,公主却还握着我许多把柄威胁,我也只能想办法除掉公主了。”云嫣见他这般不解风情,故作羞恼的模样甩开他的手,扬唇道:“远的不说,便单单看殿下待会儿能不能找见我了……”她说罢便转身混入人流中,转眼便瞧不见了。景玉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名青衣侍卫正要跟上前去,却被景玉淡声阻了。“由她去吧。”他轻轻摩挲着袖口,发觉牵过她的袖子都染着她的香气。只是这香气冰凉得很,再结合了他身上的气味就会变得不伦不类。云嫣走出去极远才慢慢缓下脚步。她回过身去,才发觉人群里不缺模样清贵的华裳男女,亦或是有好些上了年岁的夫妻携手而游。还有些孩童被父亲母亲仔细地牵着抱着,指着摊贩上的新奇玩意儿一家子欢声笑语。云嫣见老翁摆摊卖着河灯,便走去买了两盏,记得旁人都往这河灯里放个字条许愿,便问道:“哪里有纸笔借我?”老翁摆了摆手,旁边却有个路过的男子低声与云嫣道:“心诚则灵,姑娘到那河边放莲花灯的时候只要许下心愿便足矣了。”云嫣抬眸看去,发觉有个穿着雪青锦服的男子面红耳赤地望着自己。云嫣心说这套说辞倒是极省笔墨,还难免能叫人心生敬念去做这心诚则灵的事情。“那公子可知晓旁人是在哪里放的河灯?”云嫣又问道。那男子见她果真与他搭话,顿时面色更红,将手里一只莲花灯露出,迟疑道:“桥下人极是多,正好我也要过去,姑娘可要一道?”云嫣扬起唇角,捧着花灯应了对方。到那河边,云嫣便寻了个角落同其他姑娘一般,蹲下身去将自己手中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推进河面,望着它颤颤巍巍地立稳再随着水波混入灯流之中。云嫣转头瞧见那男子放完了莲花灯却还迟迟不去,与她有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见云嫣看来,便期期艾艾问道:“不知姑娘是谁人府上的千金,改日……改日在下也想登门拜访。”他家境亦是不俗,是以才有这自信来攀问,也希望云嫣能透露个姓氏,好叫他日后有机会找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