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玉知林海仍有试探之意,笑道:“你且放心。这些都是妹妹的,我纵然动些,日后也必多多添补回来。只要我得登大宝,妹妹便是当朝长公主,谁人能尊贵过他去;若事不成,也必许他一世平安。”林海得了他这话,心下稍安,忽又想起一事,乃道:“玉儿如今尚不知你同他并非一母同胞,若他日知晓,你二人又当如何?”此话却正戳中了瑧玉心事,是以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言。如海见状,乃勉强笑道:“小皇子也不必忧心这个。如今瞧今上的意思,已是定了九分九要认的意思了;是以玉儿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我只恐玉儿知你同他并非兄妹,届时同你离心,倒为掣肘;还是我同他说了此事罢。”瑧玉闻得林海如此说,倒觉不失为一条好计,乃暗想道:“若他父亲同他亲自去说,岂不比我说的又好些?况这是他父亲遗命,自然遵从;倒可略解了我之心事。”一行想着,又闻得林海道:“我同他说时,只道你先前也不知此事罢了。若教他知晓我们瞒了他这许多年,心下定然不乐;待我撒手一去,只怕他难以回转。你同他自幼便在一处,情分之深厚远胜旁人,竟比一般的亲兄妹犹胜几分;玉儿并非薄情之人,只需我同他将话说明了,想来也无恙。”瑧玉听到这里,乃起身施礼道:“多谢林大人美意。”林海摇头笑叹道:“小皇子何必谢我。只是待我死后,万望小皇子瞧他孤苦可怜,多加照应些罢。”一行说着,便支起身来同瑧玉行礼;瑧玉知自己若不受他这礼,他定然不安心的,是以微微欠身受了,又亲扶着他躺下,道:“放心便是。”于是便起身道:“林大人请先歇息,我出去看人将药抓了来不曾;若抓来了,先赶着让他们煎上去。”如此林海往床上卧了,见瑧玉出得门去,暗自叹了一回,心下道:“这五皇子可谓是人中龙凤。若三皇子当年不密谋夺位,他好好地在宫中,只怕如今今上已是将玉儿指与他了。若当真是那般光景,玉儿此生便可无虞;只是现今竟成了这们尴尬境地,他同玉儿做了这们多年兄妹,难道好再做夫妻不成?纵他二人皆心下愿意,也难塞天下攸攸之口。”是以又添愁闷,竟不知黛玉终身何托;是以先将此事放下,且思量如何同黛玉说知此事。原来林海既为今上之臂膀,二人少年君臣,甚为相得;及至五皇子出生之日,今上大喜,又因皇后同林家有亲,乃同林海言定,若他日后得女,即指为五皇子正妃。谁知当日三皇子暗中下手,今上只道小皇子已死,虽林海日后得了黛玉,今上却也不再提及此事。如今既知瑧玉便是小皇子,却也不可再将黛玉指与他,乃假借瑧玉救驾之机将黛玉封为郡君,也是补偿当年所约之事的意思。只是这指婚一事除今上同林海之外,再无旁人知晓;如今林海度瑧玉心思,约也只是将黛玉当妹子看待,况他二人本就兄妹相称,虽无血缘,却仍有兄妹之名,是以也并不愿教他二人知晓其中究竟,只自思索道:“玉儿向来是个心思细密的,定要将此话说得圆全,方不至他同胤之离心;须知日后胤之便是他惟一所靠,倘或稍有不是,岂不害了我玉儿终生么?”一面却又暗自着急道:“前些日子闻得京中消息,骠国同南越皆在边境有些蠢蠢欲动;三皇子此时对我下手,定是有了谋朝篡位之心。可恨此人只知一味争权夺利,并不知以江山社稷为重;若他此时动手,只怕这大好江山便要断送在他手中了。”却说如海如此想了一回,不由心下焦急似火,一时气血上涌,直奔出一口血来,将那锦被染得一片殷红;却也顾不得许多,自己草草拭了,往枕上阖目歇了半晌方缓上一口气来,自知时日无多,乃横下一条心来,暗想道:“如此看来,竟只有将此事也托与小皇子去。他是今上亲子,定然无有不信的;况他为人甚是老练,原强于三皇子许多。如今也并无好计,除他之外,更无旁人;说不得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想我林海一世为君分忧,如今将油尽灯枯,也要竭尽全力将这后事交代好才是,免得堕了我林家祖上声名。”是以勉力扎挣起来,将近几年盐业经营光景整理罢了,写成一封折子;又将柜子中暗格开了,将那秘密储藏以备战时之物皆理清在一处,使一个锦袋装了,依旧往暗格中放好。如是林海收拾齐备,已是力尽神危,倚在床上喘息一回,暗道:“今上虽约已将胤之身世查明,如今却不认他,虽是忌惮三皇子,却未尝不是尚有疑心,要向我问询罢了再行相认。我原想着待明年上京之时,进宫面圣,届时先请了罪,再将娘娘凤珮交与今上,便是水到渠成之事;横竖胤之是今上骨血,任凭那个查问,也是无虞的。那时今上约也将三皇子羽翼剪除了大半,再行相认,自然容易许多;只是不想三皇子动手如此之快,若我再不说此事,到时岂不成了死无对证么?”是以又支起身来铺纸研墨,将瑧玉之身世写成一封密信,亲以火漆封好,方命人进来,教唤瑧玉来此,自己有话要说。彼时瑧玉正在那处陪黛玉说话,闻得家人来传话,便看黛玉。黛玉闻家人只说教瑧玉过去,便知定是有要事,忙道:“哥哥快去罢。若有甚么事,再行唤我。”瑧玉见他如此说,便命紫鹃雪雁两个好生服侍,自己同家人一道往林海房中来。及至房中,林海见他来了,便屏退下人,将暗格钥匙交与瑧玉,低声道:“前番同你说知之事,我已是一一整理罢了。如今邦国有些异动,虽眼下瞧着风平浪静,只怕过不得多少日子便要有仗打;我所领之职乃是固国之本,若交与别人,只怕圣上也是不愿的,不若教你领了的是。”见瑧玉点头称是,面上并无难色,不免更放了一段心,是以勉强笑道:“当日圣上曾对我说知:若我有子为可塑之才,待我下世,一应事体皆由他掌管,使我林家再得百年煊赫;若不中用,也将有所封赏,再不济也有这一世富贵。可见这冥冥之中皆有天定;我虽无子,却侥幸能得教小皇子在我林家这些年月,况小皇子龙章凤姿,人所不及;我纵如今身死,也算不负今上厚爱,虽无甚才能,却是尽了心力的了。”瑧玉闻得林海这话,倒也颇为动容,乃暗想道:“此人虽是科举出身,却并无迂腐之气,于这为人处世之上反倒甚为圆滑,怪道这仕途一路平顺;更难得的是忠君爱国,于这大事之上又有决断,实是国之能臣,如今若去世,未免可惜。”是以肃容起身施礼道:“胤之谢过林大人。”林海见他如此,便知是为何事所谢,心下稍有快慰,暗想道:“前日他同薛文起等人为治水殚精竭虑,人人称道,显见是个心系百姓的;他如今代天下百姓谢我,却是已将自己放在了那个位置上,倒也有些胸襟气魄。我当日虽是被冯家逼迫不过,却无意间保下这一代明君,此生也算不枉了。”如是自想了一回,乃向瑧玉道:“我已是写了一道密折,待我死后,圣上必招你觐见,届时你进宫面圣,便亲交与圣上。其中将你当日来家中之事一一写明,便是同咱们日前所议一般无二。我同今上做了这么些年君臣,约也猜得他心下所想,如今他只当你不知此事,定然是不愿自己同你挑明的;前些日子也下了一道密旨与我,虽未曾明示,其中之意却已是教我将此事同你说知;你只道我已是同你说了此事便罢。”第93章 第九十三回【第九十三回 】三皇子觊慕九龙座·林如海捐馆扬州城却说瑧玉闻得林海此言,便点头答应了。林海见状心下稍安,闭目长出了一口气,暗忖道:“如今将此事交代罢了,也并无甚么后顾之忧了。”是以又想起贾敏来,乃想道:“敏儿在那边过了这些年,却不知孤单也不?”一时又想起两人少年时光景,不由得嘴角含笑;蓦地却又想起瑧玉幼时模样,同他五六岁时抱着小小黛玉的情景,思及自己去后,便只得他二人在一处,是以心下一软,竟也有些不舍之意,暗道:“他在我林家过了这许多年,也叫了我这们多年的父亲。况敏儿在时原疼他,自然是有情分在的;凭他再怎么稳重,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是以又勉力笑道:“我是要死的了,却有几句僭越的话要说,请小皇子恕罪。”瑧玉闻言便道:“大人请讲。”林海闻得嗽了几声,乃向他道:“三皇子如今以为只有自己方是正统,是以对你并不放在心上,若他日知晓你身份,说不得狗急跳墙,同你鱼死网破,因此千万要小心,此是其一;再有一事,向来帝王之心难测,你虽是今上亲子,却也还要谨防他对你生疑,不可托大。万事需留一后路,若事不成,也好全身而退;并不是同你前番所说,只保全玉儿便罢。”瑧玉闻得这话,忽地心下酸楚,暗道:“人常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果然不假。我在他家中长了十几年,纵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该有些亲近;他日前防备于我,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能同我说这些,却也算得不错了。”是以轻声道:“父亲放心,我都记住了。”林海闻得他这一声,知是听了进去,乃微笑道:“你且回去歇息,教人去唤玉儿罢。若你二人都在此,反倒不好同他挑明此事,更恐露出破绽;不若这样的好。”瑧玉便知是林海要同黛玉说知自己身世了,乃起身施了一礼,往自己房中而去。林海见他出去,方又倚回枕上,心里却也纷乱,乃暗自祝道:“敏儿倘或芳灵有知,千万助我同玉儿说通此事。若他心下过不了这一道,日后定然艰难;万望他心中莫存芥蒂,同胤之二人仍同往日一般,日后寻得归宿,平安了此一世。”正在想时,闻得外面家人报说黛玉来了,乃强自镇定心神,教人请他进来。却说瑧玉回得房中,心下却也有些惴惴,不知黛玉闻得将作何情状;眼见天色已晚,只得胡乱收拾卧下,却半晌睡不着,只在枕上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闻得外面吵嚷,暗道不好,忙披衣起来,见有人往这边来,赶着问道:“可是老爷那边如何了?”那小厮喘了几口气,道:“大爷快些过去看罢,老爷有些不好了!”瑧玉闻言,也顾不得换衣服,拔步便往林海院中去,一面问道:“姑娘现在何处?教人去同姑娘说了不曾?”那小厮道:“姑娘先前从老爷院中回来,自往房中去了,如今长歌姐姐已是去姑娘房中叫了。”瑧玉闻言,便教紫竹速速点了灯笼去接黛玉;又令人去请张医士来此,自己一行快步往林海房中而去。一时瑧玉至得房里,见黛玉尚且未到,服侍的众人正围着床痛哭;瑧玉忙抢上前去,见林海面如金纸,便知是不好了,恰见张友士进来,忙一把将他拉至床前,教同林海号脉。那张友士将林海两只手都诊了一回,暗自叹了口气,向瑧玉摇了摇头,躬身退了出去。瑧玉也情知是甚么光景,定了定心神,闻得家人报说黛玉往这里来了,便命一干服侍的人尽皆出去,只留他兄妹同林海在房中;又教将房门闭了。且说黛玉入得房中,见他父亲如此,忙近前哭道:“爹爹,玉儿来了。”瑧玉不知他如今对自己是为何想,是以并不好上前扶他,只得立在一旁;林海勉力睁眼,见黛玉正伏在床前痛哭,却已难以抬起手来,乃以目示意瑧玉近前,又去看黛玉;黛玉见父亲如此,乃拭泪正色道:“父亲放心。哥哥素日待我如何,我那里不知的?如今虽有此事,却并不与哥哥相干,我心下只认他是我哥哥,若他不弃,我是不敢离他的!”林海听得黛玉这话,乃微微点头,便又看向瑧玉。瑧玉闻言心下一块石头落地,知黛玉并未同自己存有芥蒂,只不知林海如何同他说知,心下暗自感佩;此时又见林海看向自己,略想了一回,乃跪地道:“苍天在上,我林瑧玉此生铭记林家恩德,定保妹妹后世无虞;若有背誓,天理不容。”黛玉见他如此,忙起身去扶他;见瑧玉不起,又见林海犹自看着自己二人,便也跪地起誓道:“苍天在上,林黛玉若同哥哥离心,则天诛地灭。”瑧玉闻他这话,倒唬了一跳,忙去扶他道:“好端端的,起甚么誓来!快些起来罢。”林海见他二人如此,方觉放下心来,见他兄妹起身至得床前,乃勉强向他两个笑了一笑,便闭了眼睛不说话了。瑧玉见状,忙叫了几声父亲;见呼之不应,便拉了一把黛玉,二人退后跪地,叩了三个头,放声大哭。房外一干下人闻得房中哭声,便知林海已是去了,也便大哭起来。那日正是九月初三,依旧是书中林如海病逝之时。瑧玉一面心下叹息,不免生些愧意,暗悔自己不曾早日察觉,以致如此;一面忙换了孝服,看着家人替林海换了衣服,命天文生择期入殓。因林海前日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将府中姬妾一应打发了;是以如今家中只得瑧玉同黛玉两个主子。瑧玉便往外去支应,府中之事却皆由黛玉操持;三日后便开丧破孝,兄妹两个哭了一场。那边贾府也得了消息,令贾琏来此地祭奠;今上也遣了人前来望候,其余亦有迎来送往之事,不必细述。待得一应事体完毕,已是过去一月有余;瑧玉便心道此后只有他兄妹二人,若想行事方便,有些事情也需令黛玉知道,万一有事也可自保,又见他虽伤痛,却并未乱了心神,便将黛玉唤至林海书房,令丫鬟在外守着,兄妹二人面对面坐了。黛玉只见他面色冷肃,便知定是有事要说,也正了心神道:“哥哥叫我来此,想来定是有事情要说的。如今只有我兄妹二人,自当相互扶持,只望哥哥不嫌我鲁钝,有甚么事情我做得的,皆说与我便是。”瑧玉闻言,便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甚么了。”如此将林海并非病死,乃是中毒身亡,三皇子如何下此毒手之事讲了,见黛玉先是流泪,此后咬牙切齿,乃叹道:“此事原本同林家无关,只是因我之故,方将你同父亲牵连进来,更累父亲身死,甚为不安;惟有日后将三皇子擒获,教他以命抵命,方报得此仇。”黛玉闻言,却摇头道:“父亲那日也同我说了些许;原是三皇子狼子野心,况父亲原本并未同哥哥说知其间密辛,那里能怪得哥哥?况父亲食君俸禄,自然忠心事君,此事同哥哥并无一毫干系,哥哥不必再自责甚么。只是他日纵擒得三皇子,圣上难道当真斩了亲生儿子不成?哥哥却不可只为报此仇忤逆圣上。今后一应之事,还是要小心才是;不必事事顾忌于我,以致掣肘。”瑧玉不想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下倒有些敬服,暗道:“他小小年纪,又新近丧父,却能将其间关窍一时想通,倒教人可惊可叹。”于是道:“妹妹放心,我心下自有成算。只是如今咱们府中却要好生整顿起来,将其中他人耳目一一清除才是。”黛玉闻言点头称是,二人又商议一回,方才各自回去。原来那日黛玉闻得林海同他说了此事,不惟不怪瑧玉,却暗想道:“如今哥哥乍知我非他亲生妹子,少不得心下纷乱;又闻得自己乃是圣上亲子,自然惶恐。现却又是这般时节,三皇子既然能害父亲,若知晓哥哥是小皇子,定然也要害他的。他当日下毒加害父亲,这府中定然有他耳目;若在此时我同哥哥生疏,少不得教人瞧出其间古怪,可不是害了哥哥么?”是以不惟不同瑧玉疏远,反更见亲近。及至完了林海丧事,黛玉便将家中之事一应承揽,以为瑧玉分忧;瑧玉原恐妹妹知两人并非一母同胞,与他生出嫌隙,再引出些事来;如今见他如此,心下甚喜;又知这妹妹本来聪慧,故而将家中产业一并交于他打理。黛玉在京中便时常管着这些的,如今不过比当时多增了数倍,只需同管事的理论;又见哥哥诸事繁杂,甘心替他分忧,便将这些一力承当。兄妹二人一主外一主内,假借林海逝世之机,将一应可疑之人遣的遣散的散,又提了一批可信之人,家中整顿得铁桶也似。第94章 第九十四回【第九十四回 】承要职霭云遵皇命·梦前世黛玉动心魂却说前番林海过世,冯岚等人少不得也要前来祭拜一番;薛蜨在京中闻得,也同今上禀报了一声,起身往扬州而来。今上亦下一道旨意,言说因瑧玉已着今上认为义子,是以不可再丁忧二十七个月,乃令其守制三月,届时回京,林海所领之职,便暂且交与他手,待回京之时再行寻人接替;又发一封密信,教瑧玉不必着急,待此间事了,再行动身,有甚么事情皆待回来再说,又令其有事皆同冯岚商议。瑧玉见今上如此,便知他已猜到林海同自己说知身世之事,是以接旨谢恩,自在扬州处置事务,不在话下。那厢冯岚亦接到今上暗旨,道是教他留于扬州,以接替林海筹备粮草等事;心下却有些不安,不知今上为何蓦然对他委以重任,是以那日便寻机往瑧玉这边来,向他道:“我前日接了今上旨意,教我在此驻守,筹备粮草军备,可是要打仗了么?”瑧玉沉吟了一回,道:“依我所见,这仗是早晚要打的;如今各处皆在未雨绸缪,以备战时之需。只是如今天下方定,恐民心涣散,是以并不敢声张出去罢了。”冯岚闻得瑧玉所说,又同冯岩家书中所说之事连起来想了一回,乃点头道:“正是这话了。只是今上为何忽地重用起我来?”瑧玉笑道:“倒不全是为的重用你,想是今上要重用霦琳了。你只依着今上所说悉心准备便是;林大人之经营甚为缜密,也不必多费甚么工夫。”冯岚闻言略想了一回,便恍然大悟。冯岩如今至军中约有半年,其职却已擢升两次,乃是因其领军有方之故;先前虽是封了爵位,却不过虚职而已,如今却是实实地在军中有了分量的。今上如今起用他领此差使,想来日后开战之时便是要用冯岩为将;自己既是他亲兄长,在这军备筹集之事上那有不尽心竭力的?是以心下亦忧亦喜;忧的是他日若同别国开战,定然要有军士伤亡;冯岩身在沙场,这险要之处先不必说,这战场之势瞬息万变,纵他是天生奇才,却也难保算无遗策,若一着踏错,只怕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喜的却是今上看重冯家,冯岩于这领兵之上又有才能,恰好可教他一展身手。如此想了一回,心下五味杂陈,乃向瑧玉道:“我知道了。”瑧玉见他已将其中关窍想透,乃点头笑道:“圣上用人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表哥如今且将此件事体一一理顺了,届时也好上手。”冯岚闻言,便点头答应,于是又密密同瑧玉往各处去巡视,不过几日,便将林海当日所筹之事皆交接罢了,又修书一封往京里去。却说三皇子那厢闻得林海死讯,乃向心腹笑道:“如今可是除了我的心头大患。那老匹夫同父皇过往甚密,父皇自然有许多私下的事体交与他的;况这盐政乃是一桩肥差,咱们恰好借此机会将人安□□去,日后若要起事,这银钱之上也好凑手。”旁边一人闻言,乃道:“三殿下此计虽妙,只恐林胤之知晓此事,倒又为生事;如今他正是炙手可热,深得今上青眼;若他知晓此事是咱们所为,怕不坏咱们大事么?”三皇子冷笑道:“怕甚么?父皇明知此事是我所为,却也无可奈何。他纵宠林胤之,却也知道那也不是五弟,不过借他自行慰藉一番罢了。况有那一个大夫不要命了,敢同林胤之说这其中关窍?”因又笑道:“林胤之此人却是知情识趣得很,不然如何讨得父皇喜欢?只是这林海一死,求他女儿作侧妃之事又要搁置。也罢,横竖他如今尚未定亲,待得他出了孝期,只怕这天地都要改换了。”于是又分付心腹各自行事,又使人往扬州吊唁,不在话下。如今暂将他事不表,且说扬州林府中之事。那日黛玉将家中之事理罢,回得房中,紫鹃雪雁两个服侍着歇下,二人便在外间陪侍。黛玉实是有些困倦,是以不多时便朦胧睡去;梦中却恍惚如有人引着自己的一般,到了一处园子,见其间景色,心下怪道:“此地缘何熟识至此!”一面又往里面去时,却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儿在那里拍哄,却不是贾敏是谁?黛玉此时却忘了贾敏早已不在人世,见他坐在那里,不由心下欢喜,正要往前去拜见,忽见外面进来一个癞头和尚,林海跟在后面,百般地揪扯不住;却又闻得那和尚道:“若不将他舍与我,只怕他这病一世也不好的了。除非日后不见外姓亲友,也不可听见哭声,方可平安了此一世。”黛玉闻得这话,便想起来了,暗道:“原来这便是当日母亲说的教哥哥赶走的那和尚;只是不知我哥哥往那里去了?”正在疑惑,却忽觉自己到了贾敏怀中;原来自己便是贾敏抱着的那小儿;又闻得林海斥那和尚胡说,教人撵了出去。黛玉从贾敏怀中抬起头来,却遍寻瑧玉不着,不免心下惊疑;尚未回过神来,倏忽却又换了一个地方,正是扬州林府之中,自己跪在贾敏床前嚎啕痛哭,贾敏双目紧闭,已无气息;及至贾敏丧事完了,便见有个面生的下人来说贾母派人来接自己去京中;乃惊问来人道:“你们知我哥哥去了何处么?”来人却道:“我们二爷正在京中,闻听姑娘要来,欢喜得甚么似的。姑娘快些打叠了东西随我去罢。”黛玉此时浑浑噩噩,意欲唤紫鹃雪雁,却一个都不见,只得随了来人上船,及至进府,依旧从角门之处进去了,见了众人穿红着绿,心下不喜;及至见过贾母,忙又问道:“外祖母,我哥哥现在何处?”贾母笑道:“你哥哥正在你二舅母处,一会便至。”黛玉闻言心下稍安,谁知过不多时,竟见宝玉进来,贾母便向他笑道:“你妹妹方才还在寻你,如今才来。”黛玉见是宝玉,不免更急,向旁边人道:“我要找我哥哥,我哥哥那里去了?”谁知众人皆笑道:“林姑娘可是糊涂了,宝玉这不在这里么?”黛玉直急的顿足,好容易瞧见了熙凤,忙扯他道:“二嫂子,我哥哥去那里了?若是找不到我哥哥,宝姐姐可去那里了?我哥哥同他哥哥最好的,你带我去寻他罢。”熙凤闻言,却皱眉叹气道:“薛大□□前打死了人,那边这几日正来人告呢,宝妹妹那里有心思来这里?你先同宝玉顽罢,改日再寻宝妹妹去。”黛玉闻言如坠冰窟,摇摇倒倒往外走去,忽见一个面生的丫鬟来扶,乃推他道:“你替我去寻紫鹃来罢。”那丫鬟笑道:“姑娘可是睡糊涂了么?我便是紫鹃,又那里去寻第二个?”一面说着,便扶了黛玉往一个园子里去,道:“还是老太太疼姑娘,将这潇湘馆指与姑娘住了,离二爷住处又近,每日也好在一处说话。”黛玉此时心绪大乱,却冥冥中觉得本该如此,乃自疑道:“难不成我前时所历才是在梦中么?我自来这里,无论问甚么人,都说我哥哥便是宝玉;只是我明明记得我是有个哥哥的;他如今却在何处?”如是想了一回,不觉却又至一间房舍之中,宝玉躺在床上,贾母搂着他连声哄劝,道:“林家的人都死绝了,再没有人来接你林妹妹的。”黛玉闻言直气得眼前发黑,本待上前去问个究竟,却不能挪动一些儿;恍然自己却又躺在床上,闻得外面人哭道:“二姑娘死了。”黛玉闻得这话,不由心下大惊,忙叫人进来问道:“那个二姑娘?”那丫头哭道:“咱们家还有几个二姑娘?便是大老爷家嫁去孙家的迎姑娘,前日里说是病了,谁知今日就死了!”黛玉闻言惊道:“我记得二姐姐是嫁去赵家的,如何却又嫁到孙家去了?”那丫头却道:“林姑娘病糊涂了,姑老爷可不是叫孙绍祖么?”正在那里说着,只听外面又有人吵嚷,道:“快些出来,三姑娘要走了!”那丫头闻言,也不顾和黛玉说话,便往外跑去了。黛玉听得这话,乃勉力扎挣着起来,往外拉住一个婆子问道:“三姑娘又要去那里?”那婆子忙不迭夺手道:“三姑娘要往外和亲去了,说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咱们二爷也要去送三姑娘,林姑娘不去送送么?”一面另一个婆子却又过来斥道:“你昏头了,林姑娘病得这们等的,那里能去送三姑娘?若林姑娘身子好一些,只怕就是叫林姑娘和亲去了也不可知的!”一面推搡着那个婆子去了。黛玉此时一发昏沉,竟起了个求死的心思,乃暗道:“若如这般在此教人作践,不如死了的干净。”不觉却又躺回床榻之上,只觉疲累已极,阖目欲睡;却又听得有人在外间道:“宝二爷要娶宝二奶奶了,且瞒住了林姑娘,教雪雁去送新人。”一面又笑道:“到底还是元妃娘娘,下了一道旨意,教咱们二爷娶宝姑娘;咱们日后也不必瞧那小性儿的林姑娘的脸子了。”黛玉听了,不由气得眼前一片发黑,失声哭道:“你们把我哥哥弄到那里去了?如今方知你们都是骗我的,将我哥哥哄走,好摆布我了!还不快些将哥哥还我来!”谁知正在哭时,忽地闻人叫道:“姑娘,姑娘,可是魇住了?快些醒来罢。”一面又闻得脚步之声,随即便听得瑧玉声音,却是在那里问道:“妹妹怎么了?可是做梦了么?还不快些叫他醒来呢!”黛玉先自梦中哭泣,如今闻得瑧玉说话,心下一松,忙叫道:“哥哥来了,快些带我走罢!我是不在这里的了!”究竟不知瑧玉闻得这话将作何举,且待下回。第95章 第九十五回【第九十五回 】金兰契难剖金兰语·骨肉亲不舍骨肉情却说瑧玉直至天色微明,方才歇下;谁知过不多时便闻得紫竹来报,道是黛玉魇住了,在那里哭个不住,只是叫哥哥,任凭谁唤都不醒的,忙披衣往他这边来;却又恐有嫌疑,只得站在门口唤了他几声。谁知黛玉闻得他声音,倒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瑧玉见他哭了,倒稍为放心,乃道:“快些将姑娘扶起来罢,醒一醒。”张嬷嬷忙上前将黛玉扶起,在身后垫了个枕头,又拧了手巾来与他擦脸。瑧玉见这天色渐亮,便命人将帘子拉开了,走近床前道:“妹妹可是白日里惊吓着了?梦见了甚么故事,吓成了这个样子?”谁知黛玉见他近前来,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哭道:“哥哥好歹别走,要走也带我一起走罢!”瑧玉闻得这话,便知定是有些缘故,乃笑道:“傻丫头,你如今还困么?我见你这梦尚且未醒;若困便再睡一阵子,我在外间守着你。若不困时,便起来同我讲讲,你这是梦见了甚么,竟吓成这般光景。”黛玉如今拉着瑧玉的手,心下稍定;闻得他这话,倒不好意思的,乃笑道:“你先请出去罢,我一会子起来再同你说的。”瑧玉闻言,便笑道:“你瞧你这一大早闹的,我还不曾梳洗过。既是如此,我先往房中洗漱了,再同你一道用早膳的是。”一时黛玉梳洗毕了起来,同张嬷嬷紫鹃等人往堂屋去,见瑧玉已含笑坐在那里了,不由面上一红,道:“都是我的不是,累得哥哥也起这们早。”瑧玉笑道:“怕甚么。你既醒了,咱们就先胡乱吃些儿;待你将这吃食入了口,便知如今是真不是梦了。等吃罢了饭,有了精神,甚么事儿说不得?”一面同黛玉入了座,早有丫鬟摆上饭来,二人用了;及至饭毕,张嬷嬷便带着众人下去,只留他兄妹二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