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闻言怒道:“你此话何意?尔身为国之重臣,难道竟敢眼见皇室之人流离草野不成!”卢斌见状一惊,因知柳昀素日脾气火爆,恐其冲动为之,届时不好看相,正待出言拦阻,乃闻柳昀向自己道:“卢兄,你且将这和尚去那一房中;就劳烦冯世侄随同一道去。”卢斌闻言虽有踌躇,然见其面上笃定,乃暗想道:“我若同这和尚往那厢去,此间之事便与我无关,不如凭他折腾去罢。”于是便起身道:“既如此,师父且请移步罢。”冯岩早起身至那和尚身畔,便同卢斌一左一右,夹着那和尚往厢房去了。柳昀见几人离开,乃向那少年喝道:“大胆小贼,竟敢冒充皇子,还不速速招来!”少年听他这话,却依旧强作镇定,冷笑道:“你休要空口胡说。不若咱们到圣上面前辩上一回如何?”薛蜨见柳昀如此,倒为称奇,只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竟如此笃定;然瑧玉心下转了一回,却恍然大悟,暗道:“是了,这两人在此已有数日,足以教此地之人将消息传与三皇子知道的。他如今胸有成竹,定然是得了三皇子之言语,要将此人揭破,免教今上当真认了下来的。”一时想透此事,却又暗暗惊心道:“今上明知他为假冒,却不先行揭破的;我初时只道是要引出他背后之人,谁知竟是要引三皇子动手,以令他那些在暗处的鹰犬现身。如此看来,今上之心思深沉,原非一般人可及;日后更要小心谨慎,免出差错。”却说柳昀闻少年这话,更不多言,乃上前一步,向他脸上便是一掌,直打得少年一个趔趄,又厉声斥道:“何方鼠辈,竟敢往天子面前行骗!究竟是何人教你的这些话?你不知冒充皇室之人,是要千刀万剐的么!”少年不防柳昀这一下,当下便唬得白了脸;柳昀见他如此,又向他脸上一掌,喝道:“还不快招,免遭皮肉之苦!”一面又转向瑧玉,道:“林大人,劳烦去唤两个人来,将这小子拖到刑房,严加拷问,不怕他不招的。”那少年闻言,乃吓得心胆俱裂,忙从椅上下来跪在地上道:“我实是不知,皆是师父教我的。”柳昀闻言冷笑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少年此时魂不附体,一一招供;原来是个乞儿,十岁上被一人将了去,每日教他规矩做派;及至十二岁上,便由这和尚带了他往四处去。那背后之人因恐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小皇子,届时不好控制的,故而也时时提点他之身份,又恐吓他说“不可露出行藏,或有杀头之祸”等,故而少年虽面上一派坦然,心下却早已惊恐,又见柳昀这番凶狠模样,早吓得丢魂丧魄,忙不迭地招供了。柳昀见他已认了,乃向瑧玉同薛蜨笑道:“林大人,薛大人,如今此贼子已露了真面目,还请二位同我合卢兄一道面圣去;就将他和那贼秃暂且收押,听候圣上发落。”瑧玉二人闻言,不免又称赞柳昀一回,于是薛蜨往那厢寻了卢斌同冯岩说知,将此二人关入牢房,着人严加看管;方一道往那边去面见。今上闻几人报了,倒有好一阵子沉默不语,良久方向柳昀笑道:“果然柳爱卿慧眼如电,得辨真伪。”柳昀心下得意,忙行礼道:“臣不敢。不过是那贼子神色慌张,教人瞧着怪异,故而斗胆一试,竟歪打正着的。”今上便令人提了那二人上来,痛斥一番,赐那和尚鸩死;因少年是为人所胁迫,故而并不曾赐死,乃判其流刑千里。一时众人各听命下去,将那和尚灌了一杯毒酒,拉到乱葬岗草草埋了;少年便押在狱中,待过几日同其他犯人一道流配,不在话下。一时瑧玉同薛蜨回得房中,薛蜨乃向他笑道:“那柳大人果然胆识过人。”瑧玉笑道:“那里是胆识过人?他也同咱们一般,是知道原故的。”于是便将自己心下所推测的同他说了,薛蜨闻言,不免叹道:“天家之事,各朝皆是如此。那三皇子也算得是个能耐的;只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投身至此;想来也是老天瞧他不过,要假你之手教他受惩戒的。”瑧玉也叹道:“今上如今业已瞧出三皇子面目,可叹他尚自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下,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日后也需多加小心才好。”薛蜨闻言,忽又想起一事,乃道:“今见三皇子势力之大,竟已深入今上身侧;不知圣上如今知晓此事,又当何为。”瑧玉摇头道:“此不过一隅之见,尚不知还有多少;瞧今上这光景,却是要大加扫除了。”薛蜨道:“虽是如此,三皇子那里肯轻易干休的?”瑧玉笑叹道:“你又痴了。竟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他以为自己一家独大,难免松懈;况他日后若当真继位,难道还会留着这些人么?只怕今上出手清除,却正称他心意了。”薛蜨闻言,默然不语。瑧玉知他原心思良善,闻得此话,定然有些怏怏之意,乃又道:“你且放心。观今上如今行事,倒比我当日慈和得多;不见那少年都未曾获死罪么?如今不过丢官丢爵,并不算甚么;若三皇子即位,这些人却是要丢性命的。”薛蜨叹道:“我仍是这们的性子。虽也知‘成者王侯败者寇’,却依旧不忍见此光景;况他们之家人乃是无辜的,何苦教他们带累了去?”瑧玉见他如此,却又想起前生之事来,乃道:“你且放心。我如今重活一世,却有许多事情皆是想开了的;得饶人处,也就饶了。我窃据这小皇子身子,少不得要为他合他母亲兄长报仇雪恨;虽如此,却究竟是老天恩怜方又得此一世,故而也要积些阴骘的。”二人说了一回,瑧玉见天色已晚,乃笑道:“咱们且歇下罢。如今此事完了,想来不久便要动身南下的;明日早些起来打叠行李才是正经。”于是各自歇下,别无旁述。第80章 第八十回【第八十回 】少年何见人情世故·老来应明世道人心果然翌日今上下令,教打叠行装往南而去。谁知午间闻得狱卒来报,道是那少年惧罪,又恐流放路途遥远,受不得苦楚,乃在狱中自尽身亡;今上闻言倒不曾说甚么,只说“知道了”三个字,便将此事丢开了。瑧玉同薛蜨两个闻得此信,却皆猜是三皇子恐日后生变,故而教人暗害了那少年的;只是今上既不提,只得装作甚么都不知道;过不得两日,一行人等便启程,向苏杭一带而行。如今已将入冬月,天气转凉;虽江南之地较京中天气少暖,却依旧有了些萧瑟之意。此番一行人却是沿陆路而行;今上自在马车中,众人各乘车马跟随。却说瑧玉骑在马上一行走着,见秋色四合,乃想道:“以如今光景,想来是不能回京中过年去的了。往日皇帝出巡,皆要过了年后再往外来的;如今偏逢河南大水,又有人参这些地方官员贪赃枉法,故而忙忙地往这边来了。只不知玉儿如今在京中又是甚么光景?”一行想着,不免暗笑自己道:“如今我也同他学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他在京中自然有人照应的,我又何必挂怀。”只是瑧玉虽如此想了,心中却终究是放不下的,又想道:“他向来不曾离了我;如今乍一分离,却又是这许多时日。旧诗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待得过年时,他瞧着人家皆团圆在一处,我同他父亲却都不在身侧,少不得又心下伤感起来。其他姊妹纵好,也不是亲生手足,终觉得又隔了一层;定然有些话是不能同他们说的了。”如此想了一回,不觉又把心思转到了那日日压在胸间之事上,乃自心下苦笑道:“我同他原也不是亲兄妹,倒比那些亲戚又不知远着多少层去了。此时千好万好,却迟早要将此事与他说知的,届时又不知怎生收场。如今只因此事尚不在眼前,故而一直不愿提及;实是未曾想出一个万全之计,然见如今之事,过不得多少日子,便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届时他却不怪我瞒了他么?”是以瑧玉又自想了一回,终是无果,待要同往常一般将此事暂且丢开,却不似先时般能压住心下所想,一时颇有些急躁之意。因恐他人瞧出异状,忙自收敛心神,方欲转头同薛蜨同冯岩二人说几句话,抬眼却见他两个已是往前去了,忙催马赶上二人,笑道:“你二人说甚么呢?”薛蜨见问,乃笑道:“霦琳想家了。”冯岩闻言面色微红,便道:“却也算不得是想家;只是我初次离家这们久的,恐父亲在家中惦记,故而有些悬心罢了。”瑧玉笑道:“就是想了又有何妨。你在家中原是最小的,想来你父亲兄长定然也惦念;此是人之常情,何苦遮掩?”薛蜨道:“他如今年纪尚小,待大了些,自然知道了。”冯岩听了不服,便道:“你二人难道比我大许多不成?不过一岁罢了,却这们老气横秋作甚?”却说他弟兄两个皆为重活一世的,自知若将前世年纪算上,只怕比冯朝宗都大些;故而素日只将冯岩当个晚辈子弟一般,如今闻得这话,瑧玉不免大笑道:“你说得是。只是我二人并不曾老气横秋起来,不过是你与我们不同罢了。”薛蜨便知瑧玉所说为何,也笑道:“正是。原是你小,方衬得我两个老了。”几人一行说笑,往前并辔而行。不多时,却见圣上教戴功来道:“请林大人、薛大人、冯公子往车里说话。”三人闻言,便下了马,自往马车中去。及至车中,三人方要行礼,今上便命免了,笑道:“出门不比在家,不必如此的。这时朕教你们来,却也没有甚么事情,——左右在车上闲着也是无聊,不如一道说笑,倒还热闹些。”于是命三人坐了,乃笑道:“先前去的几处,不是闹水患,便是有人出来扫兴;如今可将那些事都完了,好容易来此一回,且往南行一段,也看看江南景色。只是累得你几个也不得回京中过年了。”几人闻言皆道不敢,今上也便不再提起,乃笑向瑧玉问道:“胤之年少时却是在江南的;可也往姑苏一片来过不曾?”瑧玉闻言,乃回道:“臣虽是姑苏人氏,却因臣父在扬州为官,并不曾往故乡来过的。”今上闻言点头不语,良久又笑叹道:“先皇在时,却是常往各处去的。朕自知事事不如皇考,因恐难以辖制各地之官员,以教出巡之事劳民伤财,故而在位这许多年,却并不曾往外看看。如今有了年纪,自想若不来一回,只怕也是来不了的了。”瑧玉闻得这话,倒颇合自己心下所想,乃暗自点头;却又闻得他后面所说甚是颓丧,倒又暗自叹息一回。冯岩闻得这话不祥,暗自心下惊疑,忙同瑧玉薛蜨两个用话解劝,不过是说今上如今春秋正盛等语;今上见状,却摇手笑止住几人,又道:“这事原也难为。若不往这一处来,只听那起子人说,自然同实情又有许多出入;如今往这里来了,亲眼见了这些事,又觉尚不如不见的好。”见几人皆默然,乃转了话头笑道:“且不说这些扫兴之语了。——你几个正是风华少年,原同老臣不同,自有一番意气在其中,却教人瞧着欢喜;霦琳往日只在京中同那些子弟一道顽,如今出来一回,所见之事定与往日不同的。”瑧玉同薛蜨听得这话,虽明知今上用话试冯岩,却也不好开口得,只不作声;却闻得冯岩朗声回道:“回陛下,正是如此。古人尝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番随陛下出巡,实是开了眼界,也长了见识的。”今上听得这话,却看了他一回,笑道:“你却说说,长了甚么见识?”冯岩正色道:“一是略知了民间疾苦;二却是见了这世道人心。”今上闻得这话,也不再深问,乃赞道:“好个‘世道人心’!你父亲也太谦逊了些儿,每日只说你除了顽笑不会旁的,朕却每每不信。若不是此番带你往南来,竟不知你有这般见识,果然‘后生可畏’了。”一行说着,因见冯岩欠身谢恩,乃笑道:“且先别忙。你此番随驾有功,回得京中,必定要赏;朕便有心多赏些甚么,却恐人有不伏的,思来想去,却记起前些日子见你于这弓马骑射之上甚为出色,京中呼作个‘玉面小将军’;待明年或要开复武举,届时你若摘得头名,朕当真封你一个将军如何?”冯岩闻得,忙起身叩谢。今上命瑧玉扶住了,笑道:“你先不要忙着拜谢;朕只说你若摘得头名,才有封赏的。你瞧胤之同文起两个,若不曾中得鼎甲,朕也不封赏他们了。”因又向他几个笑道:“你们这样就极好;那起子老古板只说要依着旧例,一级一级升将上来,待得升上来,却也都老了。朕如今且不听他们聒噪,待入京中,便行擢升——”一时尚未说罢,忽闻得外面马嘶之声;冯岩面色一凛,道:“陛下,臣出去瞧个究竟。”见今上点头,便一撩车帘出去;正见车夫手忙脚乱勒住那马,乃问道:“出了甚么事?”那车夫见是冯岩,忙道:“冯公子,这马似是扭伤了蹄子,待小人下去看视一番。”冯岩闻言,往四处一打量,却见此地正是山坡之上,眉头一皱,便道:“你先将这马扯住。”见几个侍卫也往这边来了,乃回身掀起车帘禀道:“陛下请先换一架车,好教他们检查的。”瑧玉同薛蜨闻得此语,乃对视一眼,知其中定有些问题;便一左一右随今上下车,暂往后面车驾上去了。冯岩见几人往后面去了,乃踱至那马跟前,俯身抬起马蹄细看,见蹄铁上掉了两个钉子,乃招来车夫问道:“出行前是那个查验这些马的?”车夫想了一回,道:“原是驿处之人帮着将这蹄铁皆查验过的,只是小人也一一亲又看了一遍,都是换的新的;并不曾见有甚么异样。”冯岩闻言,又看了那蹄铁一回,便往后面车上去了;见了今上等人,乃将自己方才所见禀报了,道:“陛下,臣欲往来时之路行一回,看看那钉子究竟失落在何处了。”今上闻言,乃道:“那钉子极小,你却要找到甚么时候去?届时这里走远了,赶不上的。况你在这里,还可照管一二。”冯岩闻言方罢了,乃又下车去,问身旁之人道:“往最近的驿处去还要多久?”那人掐指算了一算,道:“尚要一两个时辰。”冯岩蹙眉道:“最近的官邸处要多久?”那人便往后去问人,一时回来道:“约半个时辰便可到,只是要折返回去的。”冯岩闻言,便又去向今上禀报了。今上沉吟一回,乃道:“令人往那最近的官邸处折返罢。”于是一行人皆听令,乃调转车头,往来时路去讫。第81章 第八十一回【第八十一回 】鹤唳风声皆难入耳·明枪暗箭只不关心却说一行车马往来时路折返而去;早有人骑快马往那边去报了。今上似是有些疲累,乃一手支额,倚在那里不发一言。瑧玉同薛蜨见状,便告了一声,自往车外而去。冯岩方才从车中出来,便往后面去分付几个侍卫,教几人各自分散开来,紧紧盯住众人;此时正催马往前来,却似瞧见了甚么似的,乃将缰绳一勒,也不下马,轻舒长臂从地上拾起一物,举至眼前端详了一回,乃笑道:“正是这个了。”于是又将那拾起的物事擦拭了几下,便往前赶上瑧玉两人道:“你们瞧这马蹄铁上掉下来的钉子。”瑧玉闻言,乃从他手中接了过去,细细看时,见那钉子表面虽完好无损,内里却是短了一截下去的,故而行不多时便脱落下来,乃暗叫不好,道:“其他钉子还有这样的不曾?”冯岩道:“这却难说。只是在这大路之上,又不能教人停下一一拧开了查验;幸得来时之路平坦,不似前路崎岖,料想也撑得到官邸;待到了那边,再一一检查一遍方是。”一面说着,便同瑧玉薛蜨都下了马,又往车中将此事禀报了。今上闻言,乃心下惊疑,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乃笑问冯岩道:“这钉子这们小,你是如何看到的?”却见冯岩神色坦然道:“臣自幼较他人眼力好些;这细小之物,皆是看得清的。方才马扭伤时,臣便料想这钉子是掉在来时路上不远之处,因此留神看了一回,果然瞧见了的。”今上见冯岩神色不似作伪,方去了对他之疑心,自盘算一回所带人手,便暗想道:“如今看来,这随行之人中或也有不可信的;只是不知是那一个。霦琳是不必再疑的了;胤之同文起两个却也不似有异样的。只是将这些日子种种之事一并看来,这不可信之人定然不是朕之近侍,不过是那一个外围之人罢了;因近不得身,故而只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做功夫,是以并无大碍。若只顾风声鹤唳起来,却教那暗处之人探得底细,更为不妙。”如是今上想了一回,乃向他三个笑道:“你们也不必出去了;这出出进进的,好不麻烦。如今就在这里坐了罢,待到了前面住下,将这车马都查验一回再行动身。”几人应诺,便皆在车中坐下了;冯岩恐再生变故,乃暗自戒备,支着耳朵听这四下动静;今上见他如此,也不说破,自同他几个说笑。谁知这一路却是风平浪静,及至官邸,当地官员早已在路旁候着了,忙上来叩见;一时迎了进去,又齐齐整整摆上几桌饭食来,一行人略用了些儿,今上便令人去将车马再行查看一回。冯岩本不曾领这查验马匹车辆之差事的,如今却放心不下,乃向今上禀了,自同人去查验。瑧玉同薛蜨两个见他如此,也便告了一声,跟了他往后院而去。如是他三个瞧着人查验了一回,冯岩又亲将那马蹄铁上的钉子一一看过了,却见其他蹄钉皆是好的,只有先前掉了的那个短了些许,乃诧异道:“这却是甚么缘故?”瑧玉笑道:“许是钉马掌的人没看清也未可知。咱们且不多做猜测,只将实情禀告圣上,听凭裁夺便是。”冯岩闻听了这话,方有些放心,于是又去回了。今上闻言,便教歇息一宿,明日再行动身。一时瑧玉同薛蜨两个往房中去了。日间因人多耳杂,不好议论此事;如今见只得他两个,薛蜨便向瑧玉问道:“三皇子此举却是何意?”瑧玉笑道:“你问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得?”薛蜨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且教我猜上一回。若三皇子是个一手遮天的光景,便是在前方埋伏下了兵马,要行弑君夺位的;这里的官员也同他是一党,要在夜间将我们一网打尽。不若我们趁他还不曾打来,先去偷两匹快马,走为上计如何?”瑧玉闻言,乃掌不住笑道:“此计固然大妙。只是他若有这般势力,那里用得上如此大费周章?你当是那坊间话本不成?”薛蜨笑道:“不过为一顽笑耳,哥哥不必当真。如今你也猜一回如何?”瑧玉想了一回,笑道:“若教我猜,便是甚么事都不曾有;恰有个钉子就是坏的,至那山路崎岖之处,却掉将下来;咱们却可高枕无忧,过了这一夜,依旧往南去是正经。”二人虽为说笑,心下却都明白。因前日刚出了那假皇子之事,是以人多会将这二事想到一处去的,少不得更为戒备起来;然这蹄钉之事,却是三皇子一手为之,只是并不曾有甚么后手,不过扰乱人心,以探虚实,又可教圣上生疑,以假借君父之手查办一干余党。况这随驾之人中又有他之耳目,届时留神见各人行事,又可知众人之立场,自以为是个一举多得之法。如此想透其间关窍,倒也不为担心,料知无虞的;于是自去歇息,一时无话。果然那一夜平安无事;及至明日起来,便又行启程,往南而去。行得两日,便至运河渡口,于是又换了舟船,径向苏杭去了。却说瑧玉见船往南行,乃心下暗忖道:“我前生并不曾往这南边来的;如今隔了一世,此间风物同那世里同与不同,却不知晓。前世生在皇家,自然身不由己,又较寻常人家之小儿少些趣味;敢是老天怜我前世辛苦,特特教我这一世将前世未有之情皆历过一番的么?”一行想着,自揭帘向外看去,见天水一色茫茫,两岸蒲苇连绵,不由出声笑道:“倒好个景色。”薛蜨闻言,乃也往窗边来,向外张了一回,笑道:“你自小在南方长大,竟没见过的不成?”瑧玉笑道:“你当扬州那里都是水的?每日在家中起坐,却也不曾往外来。当日同玉儿上京之时,虽也走的水路,却因是冬日,各处皆衰颓落拓,倒不如眼前这般好看了。”此话却触动了薛蜨一条心思,乃默然不语,暗道:“他这一世的性子同前世又不同了。在京中之时,他看重林家小姐,倒也罢了;只是如今往南来了,竟还时时挂怀着,可见是将他放在心上的。只是他二人同我与宝丫头又不同,原也不是亲生兄妹;届时拆穿,且不提林家小姐作何想,他心下先就过不去的。”因又想道:“若只有此事,倒也可慢慢开解,不足为虑;只恐三皇子见胤之同他情重,要在他身上做些文章,到时岂不令人掣肘?万一有人再为挑拨几句,却少不得要坏了大事的。”却说薛蜨自在那里出神,瑧玉见他不答,乃笑道:“你又在想些甚么的?”薛蜨闻言忙收敛心神,笑道:“在想三皇子今后又有甚么招数。”瑧玉笑道:“他料定小皇子已死,故而再不疑着我;是以咱们却如有了金钟罩的一般,只要今上一日不将我认回,便可保一日无恙。只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要试这朝中深浅了。”薛蜨道:“何止如此。他尚未登得大位,就要过河拆桥起来,此番却要假借今上之手,将往日依附他之重臣一一清除,另扶新贵;那柳昀就是一个。”瑧玉笑道:“此话不假。柳昀前番行事,已是教今上疑着他了;试想那个皇帝能容得了近臣听候他人号令的?况此人生性鲁莽,又家室深厚,虽在三皇子麾下,却也教他忌惮的;若现时不趁机动手,待得他即位再行处置,免不了教人说他苛待功臣,有损名声。他是今上亲子,纵有千般不是,难道当真杀了他不成?况他以为如今只得自己一人,故而就如得了免罪牌的一般,只道纵有不是,今上也不会将他怎么样的。”薛蜨笑道:“三皇子倒也好计策,连今上都敢算计了去。”瑧玉叹道:“他于这些阴谋诡计上倒极擅长的;只是治国之上实是平常。不见那原书中,军队吃了败仗,要教人家的女儿去和亲么?”薛蜨闻言也想起来了,乃道:“我记得书中是卫家父子领兵,却不见霦琳的影响。若教他去,或又是另一番光景了。”瑧玉想起冯岩这些日子的作为,乃笑道:“霦琳是个不世出的人才,若不用他,倒为可惜。只是他如今年纪尚轻,缺些历练;假以时日,定然是一员神将。”薛蜨也点头而笑,正待说甚么,忽觉船身微晃,知是有人往这边来了,便猜是冯岩,于是便住了口,不再提此事。一时果见冯岩笑嘻嘻地往这里来了,向他二人笑道:“你们皆凑在窗边作甚么?”瑧玉便侧身将他让至窗边,笑道:“你瞧这景色。”冯岩草草看了两眼,道:“好看固然是好看,只是我一句诗也做不出来。”因又笑道:“方才我钓上两尾鱼来,已是将大的那条进了圣上的;小的咱们留着吃。我已是交给厨下了,教切一盘鱼脍,再要一壶梅子酒,咱们吃上一回,岂不比干巴巴地在这里看景有趣?”二人闻言大笑,于是便往榻上坐了,不多时便有人将酒同鱼端将上来,三人吃酒说笑,不在话下。第82章 第八十二回【第八十二回 】思手足见信犹如面·慕权势凭银欲结亲却说黛玉在贾府不觉已住得两三个月;每日只同宝钗母子在梨香院中起坐。前日贾母处将房屋整修毕了,果然来教黛玉搬过去住的;只是黛玉同宝钗顽得投机,况宝琴有时也往这边来住几日,倒舍不得就去的,乃道:“不必再行烦扰,就在这里很好。”贾母闻言不好强他,又见薛姨妈对黛玉之事皆甚为经心,也就罢了。那日他姊妹正在房中说话。一时闻得外面车马喧哗之声,紫竹便往外去看了,过不多时,便笑吟吟地拿了两封信笺来道:“薛大爷同大爷来信了。还有给姨太太姑娘们稍的东西,林管家亲去城外接了来的,已是教小子们抬去那边了。”一行说着,便将两封信分别送至二人面前。黛玉闻言,忙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拆开看时,果见瑧玉字迹;也不过是些素日寒暄之语,无非是教他不要惦念,自己保重等话。又见信末说了不回京中过年,倒为怅然,乃暗道:“我只道不过是去几日的,多不过三个月,年底就好回来了;谁知竟是要到明年去。”因见宝钗也拆信看了,乃向他道:“宝姐姐,我哥哥说他们却是要过了年才回来呢。”宝钗点头叹道:“正是。母亲前日算了一回日子,还说好回来了的,想来还不知此事;若知道了,定然又要不快,嫌他去得久了。”黛玉闻言,却不作声;半晌方勉强笑道:“出去倒也好,总是在这里,也没甚么趣味。况他们是男儿家,正是要四处走走的。”宝钗笑道:“若是带上咱们往四处走走,岂不是更好了?”黛玉道:“我却是不爱坐船的,晃得人头疼。那马车也太颠了些,竟是在家里的好。”宝钗道:“你天生喜静不喜动,方有此话。我们琴儿却自幼走南闯北的,这一年之中却有一大半日子要在车船上过;我却也伏他,若是我,定然也受不住。”两人说了一回,见薛姨妈来了,忙起来问好,又将薛蜨的信给他看了。薛姨妈看罢,乃叹道:“不回便不回罢。左右是随驾出去的,咱们也是白操心;只是若他来了,咱们却好往自己家去过年的,如今少不得又要在这里过了。你姨妈却又不在,咱们只顾杵在这里,好不尴尬。”黛玉笑道:“姨妈不必挂怀;老太太是个喜欢热闹的,如今二舅舅他们出去了,本就觉得冷清,你们在这里还好些;况老太太极喜欢宝姐姐同琴妹妹的,那日还说他两个比我们都强呢。”薛姨妈笑道:“傻孩子,这是夸外人的话,你见谁大喇喇夸自己孙女儿同外孙女儿的?依我看来,还是我们林丫头最好。”黛玉闻言,乃噗嗤一笑。宝钗见他如此,倒为奇怪,乃逼着问他如何发笑;黛玉起初咬定不说,偏宝钗见他如此,乃上来呵他痒;黛玉平素便触痒不禁,如此一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向宝钗告饶道:“好姐姐,饶了我罢,我说就是了。”宝钗闻言方放他起来;黛玉一行理发鬓,一行笑道:“姨妈方才刚说了好话是用来夸外人的;谁知自己刚说罢,又赞起我来;显见的我是个‘外人’了。”薛姨妈闻言笑道:“你也忒促狭,原是我随口一说,又教你弄这们一出子。”黛玉笑道:“不过是瞧着大家闷了,说一说教人听着好顽;况我正是不将姨妈当外人,才这们说的。”如是几人说笑一阵,便往那厢去看稍来的东西,教人打叠出几分出来往各房送去,不在话下。如今却说贾府大房这厢;这时贾若已长了十个月有余,已开始牙牙学语,直把邢夫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日皆要来逗弄一番;凤姐儿见儿子聪慧,也自心下得意,更下意地要将每日事务理好,以为贾若日后所计。自前日王夫人离府,这府中一干事务便多为凤姐儿所理,虽可一展身手,却觉府中无甚可用之人:李纨是个不管事的,迎春如今又整日在房中学规矩;探春虽也精明,却因王夫人不在,也不欲多插手府中之事。如今平儿等人年纪也渐渐大了,不久或要往外去的,正要趁如今重新培植几个心腹丫头;小宁虽比平儿尚小些,前日他父亲却已是来求了恩典,便将教他领去自行聘嫁了。因此凤姐儿却觉少了膀臂,故而下意在丫鬟之中拣选,意欲寻个灵透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