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之人皆是各世家王孙公子中素日同瑧玉薛蜨熟识的,韩奇冯岩陈也俊几个今日也在其中,见薛蜨回来,韩奇便向他笑道:“老薛,你同胤之如今领了差事,把我们只不答理。”薛蜨笑道:“圣上隆恩赐了修撰,难道止领钱粮不成?这不逢了休沐,咱们几个聚上一聚。”韩奇道:“还说呢,我父亲见了你两个这般年纪,有这般才能,恨得将我骂了一顿,道:‘每日同人家在一处,也不学些好处,只顾作耍。’如此将我教训了一番,令我明年也往那里考去呢!”众人闻言都笑,薛蜨因见宝玉今日蔫蔫的,料知也是贾政之故,乃笑道:“如此说来,是我和胤之之过,不曾带着你向学。该罚,该罚!”说着,便斟了一大杯,一饮而尽。一时又有人笑道:“如今京中各家皆将你二人当做榜样,皆下意约束起自家子弟来,现时连先生的束脩只怕都涨了。”冯岩笑道:“瞧你们这些子有才的,苦得这般光景,我父亲却并不如此。他知我原不是读书材料,故而再不骂我的。”众人知他素日性子,亦知冯将军行止,乃道:“你原是将军的人才,说不得日后可堪大用呢!”冯岩往椅上一靠,道:“甚么人才不人才?也不过是咱们好,你们赞我几句,我心下却有计较的。我不过在这些弓马顽意上有些小聪明;况如今四海清平,那里用得着?还是当个纨绔子弟是正经。”众人闻得他这话不像,唯恐教他失了兴致,忙又一番猜拳行令,方岔开了。如此足闹了半日,至晚间方散。转眼过得六月。那日黛玉正在房中看书,雪雁一溜烟跑进来道:“姑娘快些换了衣服往家去罢,大爷已是使了车来门上接,老爷今日便到了!”黛玉闻言,又惊又喜道:“不是说还有几日么?如何今日便到了!”一面便命紫鹃取衣服来换,往贾母那边告了一声,便往林府去讫。原来今上已知林海今日便将抵京,知其舟车劳顿,特命其不必就进宫,先往家中歇息;贾母闻得圣上如此,也知林海不好就往自己这边来的,故只嘱了黛玉几句,令人好生跟着,一径往那边来。及至府中下车,黛玉见瑧玉已在那边候着了,忙问道:“父亲甚么时候到?”瑧玉笑道:“你莫着紧,父亲已是下船了;方才小厮快马来报,道是再有半炷香的工夫,也就来了。”因见家中下人皆往院中站定,又问了诸事皆已齐备,过了不知几时,闻得门上小厮道:“老爷进府了。”瑧玉忙率人出去接了进来,黛玉便在二门中等候;一时林海进来,黛玉见了他父亲,忙抢上去行礼,不免那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林海见了爱女,也甚伤情,仔细打量时,见黛玉身量抽长许多,虽面容犹似幼时,又去了些稚气,同亡妻越发相似;不免又喜又悲,乃替他拭泪道:“好好的哭些甚么!你在你外祖母家可好?”黛玉道:“一切都好,素日一应之事又有哥哥照管,父亲放心。”瑧玉见他二人情状,也觉触动;又见众人皆已上来拜见过,便道:“这外面天热,父亲请进屋里说话罢。”黛玉闻言,忙拭了泪,同瑧玉两个扶着他父亲进得房里。他父女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别离之情要叙;只是黛玉恐他父亲劳累,说不得几句,便问道:“父亲可觉疲累?这卧房已是收拾下了的,不若先往那里歇息,待起来再说罢。”林海闻言笑道:“不妨事的。我见了你两个,纵有再多疲累也不觉了。我儿幼年离我身边,如今见了,却已长得这么高了。”黛玉闻言却又红了眼圈,又恐他父亲瞧着伤心,乃笑道:“父亲前日闻得哥哥点了探花,可欢喜不欢喜?”林海笑道:“那里有不欢喜的。你哥哥幼时便有才名,如今得入圣人眼中,也是造化。”黛玉听他父亲这话,却又想起贾敏来,乃暗想道:“只是母亲如今业已去了。若母亲尚在,不知道多欢喜。”因此心下难过,又不敢提得,恐教他父亲合兄长伤心,乃勉强笑道:“这早晚也该用饭了。我教厨下做了些父亲当日所爱吃的,却不知合意否;若饿了,就在这花厅摆上罢。”林海见如今黛玉处事有条不紊,宛然便是这内宅中当家之人,乃笑道:“我儿如今越发老成了。就依你所说便是。”黛玉闻言抿嘴而笑,便令雪雁往厨下去传膳;一时摆上来,他兄妹两个陪着用了饭,林海便对黛玉道:“我儿,你去歇息罢,整累了这们一日。我同你哥哥说话。”黛玉闻言,虽不舍就去,然知父亲必是同兄长有事要说,便起身告了一声,自往房中去了。瑧玉便同林海往书房去讫。一时入得房中,林海见四下无人,方同瑧玉行礼。瑧玉忙扶住了,依旧以“父”呼之;二人便往椅上坐定,将这几年之事一一说来。林海便道:“冯家已是同我送了信去,我心下约也有些计较。黛玉这些年却是多承你照管,感戴不尽。”瑧玉正色道:“父亲不必悬心妹妹。我只当他是我亲妹子,说甚么照管不照管的?只是这荣国府中之事,妹妹瞧在史太君是亲外祖母面上不好说得,我却有些话儿,尚要同父亲禀告一番。”林海忙问端的,瑧玉便将他兄妹二人从进府之日,众人如何作为一一说与他,又道:“外祖母对我二人虽好,也越不过宝玉去。母亲尚在之时,我曾看过府里书信,老太君一意想撮合我妹妹同宝玉,只是我往京中去打听,又冷眼看了些日子,那宝玉终非妹妹良配。终日只知女儿堆里厮混,又全无担当,不求上进,更又和他侄儿媳妇的弟弟有些首尾,这种人如何做我林家女婿!况二舅母并不喜我二人,又令人说些闲话,暗地里踩我妹妹,抬高那薛家姑娘,这等人家不嫁也罢!若父亲要将妹妹许与他家,我也是不能从命的!”林海此次来京,虽是圣上下旨,也要将此间之事料理一番;其中一桩便是黛玉之婚事了。贾敏在时曾同他说过贾母欲为宝玉求娶黛玉之意,林海思及贾家便是黛玉之外祖,又同三皇子交好,约也定了五六分的主意;如今听瑧玉这一番言语,倒悚然一惊,情知他此话非假,乃暗中思忖道:“这小皇子原无必要在此事上哄我;况他素日同玉儿原好,未尝不是真心替他着想。幸得当日从了冯家,将他匿于府中;若不得他这们个哥哥护着,玉儿岂不是要教那府中之人生吞了么!如此看来,贾府也非玉儿容身之地;若圣上退位,三皇子定然不会放过我;贾府亦不堪为一靠山,倒只有助这小皇子一臂之力更似是光明大道。只是此事那里有这么容易!”因此心中举棋不定,也便不肯将自己同圣上之间事体同他说知,只对瑧玉叹道:“我此生同他母亲只得这一个女儿,如今年纪又老迈,着实是有心无力。万望小皇子看亡妻昔日之情,在我百年之后照管他些儿。”瑧玉闻言笑道:“父亲这话差了。不必说昔日母亲待我之情;就这些年来,我同妹妹在这京中相依为命;他只知有我一个哥哥,我又如何会薄了他?因此不消嘱我,自然保他无恙。”林海闻言又恐瑧玉疑心,乃拱手道:“原是我一时忘情,胤之勿怪。只是我本想假此次入京之机,将玉儿亲事定下来的;如此看来,可有其他人选?”瑧玉想了一想,道:“妹妹如今年纪尚小,便再过些年也不迟。况若他日事成,妹妹之尊贵便与现在不同,何愁没有好亲?我又舍不得他去和亲,自然在京中寻一门极好的人家;若事不成,妹妹嫁在京中,不免受我牵累;不若单身一人,也好教他往别处去的。”林海闻他此话有理,只得应了。二人说罢,林海便往房中歇下,只待明日往宫中觐见。第49章 第四十九回(倒v)【第四十九回 】伤别离绛珠子抛泪·得懿旨探花郎称心翌日早上起来,瑧玉同黛玉两个伴着林海用罢早饭,又坐着说了一阵子,宫中便有人来宣旨,令林海入宫觐见。林海跪接了旨意,自随内相而去。瑧玉兄妹两个送了林海出门,自回房中坐了,瑧玉便向他妹妹笑道:“昨儿晚上回去是不是又哭了?”黛玉闻哥哥这话,倒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只不答言。瑧玉见他这样,又笑道:“这们大姑娘了,还同小时候一般。把眼睛哭肿了,不是顽的。”黛玉辩道:“谁说肿了?我也不曾狠哭。”瑧玉闻言更笑,又不好再取戏他,便道:“父亲这次回京,倒可多盘桓些日子。今上是宽厚之人,闻得父亲来了,亦下旨准了我的假,这几日皆可在家里了。”黛玉闻言大喜,道:“我前日还想你如今领了差事,每日里往那边去,我也觉冷清,又恐丫鬟们有不到之处;如今既奉了这恩典,咱们同父亲倒可多待些时候。只是父亲终是要回去的;你亦不能总是在家里。”一行说着,不免又怅然起来。瑧玉闻他这话,便道:“你这又是孩子话了。你是女儿家,那里能够同父亲哥哥长远在一处的?不过几年,自然也有别处去。虽说父亲不过是外放作官,过得几年便要回来,却只怕到时候你也去了。”黛玉闻言便怔住了。原来这绛珠仙子虽性情聪慧,却也是一等的痴人;自他投身至此,几近日日同瑧玉在一处,至来京中,更是只有他一个人伴着,竟从未想过分别之事。前些日子虽见迎春同岫烟两个都订了亲,也并未想至自己身上;如今闻得他哥哥这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乃自想道:“我自出生,便日日同哥哥在一处。他原比我大着几岁,真真的是长兄如父,不惟有照管之情,且又充教导之任;自来京里,更是生怕我受了一点儿委屈。旁人家哥哥纵同妹妹亲近,也不曾有他待我这般厚密。如今五日一见,尚且思念;若将来分别,我又如何能忍心得!”一面想着,不免这眼泪又如断线珠儿一般落了下来。瑧玉本是同他顽笑,见他哭了,忙道:“好端端的哭甚么?我说的是实情,又招你哭了。”因见黛玉抽抽噎噎哭个不住,乃无奈作揖道:“好妹妹,原是我说错了,以后再不说可好?”黛玉正在用帕子拭泪,闻他这话道:“不与哥哥相干。哥哥说得原是正理,只是我从未想到这一节;如今乍一听这话,略有些儿闪得苦。”一行说着,又想将来要同瑧玉分别,不免更是惨伤,哭道:“人有聚就有散,若从未聚在一处也就罢了,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瑧玉闻得他这话不祥,忙止他道:“你越发说得不像了。甚么聚散不聚散的?你若当真往人家去,难道就不见我同父亲,也不回来的不成?越大越添了小孩子脾气。”黛玉见他急了,也便赌气道:“想是你多嫌着我了,觉我碍眼;我且不教你如意,偏不往人家去!”瑧玉闻言哭笑不得,乃想道:“平日里见他行事也算得老成,如何今日这般起来;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旦恼了,这小性子又要使出来。”因见这天气炎热,恐他哭坏了身子,乃哄道:“我何曾多嫌你?你自己多心,反来说我。既然不愿去,便不去了,难道林家养不起一个女儿不成?”黛玉闻言便追问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瑧玉因觉他是小女孩儿家心思,到长几岁自然回转过来的;便又哄道:“自然是真的。你快休哭了,一会子父亲回来,见你哭得这样,还当我欺负了你呢。”黛玉闻言,如得了纶旨一般,乃破涕为笑道:“这才是我哥哥。”瑧玉见他好了,方才松了口气,心下暗道:“果然女儿家是要娇养的。当日老十三也是我手底下长大的,何曾这样哄过。”如此见黛玉不哭了,方命春纤等人取水来,看着他重新梳洗。二人在这里候了半日,直至午间,宫里有人来报说:“圣上在宫中赐宴,教林老爷在那里用午膳。太妃娘娘赐了几样菜出来,给林大爷和林姑娘吃的。”瑧玉兄妹两个谢恩罢,厚厚地给了使者红封儿,送了人出去,几个丫鬟将这菜摆上来,都称奇笑道:“果然咱们老爷得圣意,连我们也跟着开眼了,得见这宫中之物。”瑧玉笑道:“这算得甚么,当日……”方要出口,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转话头道:“当日闻父亲说,这赏赐之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一面便向黛玉悄笑道:“这宫中的菜也未必比咱们的好吃,不过是个脸面。你试试若是不合胃口,就不吃也使得。”两人知林海不来,便不必再等,乃令下人将饭摆上,自行用饭不提。及至他兄妹用罢了饭,又下了一阵子棋,林海尚未回来。瑧玉便心下诧异道:“纵有多少事情,也该说罢了。敢是出了甚么差错不成?”一行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在那里暗自思忖。不过多时,却又闻报说宫里来人;此番却是那六宫都太监贺传信来降旨,幸得瑧玉早已有准备,二人此时也不用换衣服,便令人启了中门迎接。一时贺太监到得院中,见了二人,面上笑吟吟地道:“万岁爷同太妃娘娘教咱家来传林大爷同林小姐入宫觐见呐。二位快些换了衣服,同我往宫里去见主上。”瑧玉先已料到此事,故一早便嘱过黛玉,如今见是贺传信来,乃笑道:“还要多承公公带挈。”一面上前将一个荷包塞至他袖中,道:“劳烦公公在此稍候片刻,我同舍妹不时便来。”贺传信本就同他相识,闻言笑道:“不妨事的,咱家在此恭候。”瑧玉便同黛玉往后去,因先前已嘱过他,不必再多说,乃各自往房中去了。一时二人更衣出来,贺传信引着各自上轿,自往宫里去讫。一时到了宫门前,有宫人上来揭了轿门,请二人下轿。黛玉惟恐自己言行有失,故而不肯多说一言,多走一步;只随着来人往殿中去。一时行至殿里,二人拜见过了,太妃便笑道:“我看这女孩子极好,正是大家子的做派。你同我往后面说话儿,教他们在外面。”黛玉忙应是,起身随太妃往后面去了。今上乃笑道:“当日只见林卿之子,已是风姿卓越之人物;那成想尚有这们一个好女儿。”林海忙谢恩,口称不敢。今上又对瑧玉道:“你于这时政上之见解实是有过人之处;在翰林院这些日子,众人也都交口称赞。朕方才已是同你父亲说了,待你假满,就往中书省里去就职罢,也好替朕分忧。”瑧玉闻言,便上前叩头谢恩。今上见他面色从容,更添了喜爱,乃笑道:“林卿教子有方,果然‘青出于蓝’了!”林海见皇上爱重瑧玉,更添惶恐,忙又口称不敢,谢恩不迭。一时见太妃携着黛玉的手出来,向皇上道:“我方才同他说话儿,果然是个好孩子。只可怜幼时便无了母亲,倒教人心疼的;如今又在他外祖母家住着,也多有不便。照我看来,不若将宫里积年的老嬷嬷往他家去一个,也好照管教导的。”原来先时林海既去了要同贾家结亲的心思,便欲使黛玉从荣府移出来;又恐黛玉无母,教人说嘴,便在今上面前求了这一个恩典。如今当朝太后已逝,太妃虽不是今上生母,却亦是看着他自幼长大的,故今上便同太妃说知,与黛玉一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当日也曾教导公主郡主的;如此便可搬到家中去住。瑧玉闻言便知是林海之力,心下甚喜,暗道:“他每日只想往自己家里住,只苦无长辈,不得已而往那贾家住了;如今太妃亲赐了教养嬷嬷,谁敢说他的不是?况妹妹又不是那们一等轻狂人,自然入得人眼。”如此又叩谢罢了,父子三人方出宫去讫。及至家中,众丫鬟都来问讯,闻得赐了教养嬷嬷,要从贾府搬出来住,乃皆欢欣鼓舞。雪雁笑道:“不是我说,那里我早待得不耐烦也!好歹如今搬将出来,往咱们自己家住了,才是扬眉吐气呢!”黛玉笑道:“你少兴头些儿罢。到时嬷嬷来了,那宫里规矩自然比咱们家又不同;仔细罚你。”雪雁闻言,伸了一伸舌头,方不作声了。及至明日,宫里便将那位嬷嬷送了来,瑧玉兄妹两个叩谢了皇恩,将嬷嬷迎进府中,家中上下人等皆来见过。因他原姓张,合家皆呼为“张嬷嬷”“张奶奶”。张嬷嬷当日亦是在皇后身边伏侍过的,见了瑧玉,乃叹了两声,倒也不曾说甚么;及见黛玉生得仙姿玉貌的,先就添了喜欢。如此过了几日,家中人也见张嬷嬷此人性情温良,并不是苛刻之人;又见他对众人也不甚拘束,并非那一等骄矜自大的,各自放下心来。后回又见。第50章 第五十回(倒v)【第五十回 】思亡妻圣上赐恩典·扶弱女老姆感前情却说林海自同儿女入宫回来,过了一夜,翌日便往贾府中去。贾母早间闻人来报,忙命开了中门相迎;贾赦贾政皆在家中等待。一时林海携了瑧玉兄妹进府,拜见过贾母,又同贾赦贾政厮见了;贾母便又想起贾敏来,倒伤心了一阵,觑着林海也有些拘束,不若贾敏在时那般亲近。贾赦见了林海,却亦想起他妹子来,暗想道:“当日敏儿出门之时,乃是我背了他出去的,那番情景如今想起,尚且历历;如今妹夫也是要往五十里数的人了。”他虽平日荒唐,贾敏却是他嫡亲的妹子,此时触景伤情,倒也有些黯然。贾政同林海亦是多年未见,况往日深慕林海之才,如今见了,也有些话儿要叙,因此皆往堂中坐了。贾母因向林海笑道:“姑老爷此次来京,约住几日?”林海笑道:“承蒙圣上恩典赐了半月之期,不过七月中,便要往扬州去讫。两个玉儿在此这许多年,多蒙老太太同二位兄长照应。”贾母笑道:“这是甚么话。他二人是我嫡亲的外孙,不疼他们可疼谁去?”瑧玉闻言,却把贾母看了一眼,心下冷笑道:“虽说是在这里住着,你们贾家又何曾教导过妹妹来?况他父亲年年往这边送的银子,难道是他一个小女儿用得尽的?如今却腆着脸受他这话,不过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只是今朝不灵了。”果然林海闻言也不曾接话,只笑道:“他两个在此叨扰多日,前些日子瑧玉领了差,往外边去住了;偏黛丫头放不下他哥哥,早要往家中去,只是他二人年纪幼小,恐老太太担心,不当稳便。如今太妃娘娘怜他二人年幼失恃,特发懿旨从宫中赐了教养嬷嬷出来,教他自往家去呢。”贾母闻得此话,却好一阵子作声不得。当日贾敏殁了,贾母一意将黛玉接来,虽有怜其孤苦之意,却是抱了个欲将他配与宝玉的心思。林家家世本来清贵,家底又丰厚;若将黛玉嫁来,少不得一份厚厚的陪送,这还在次;况贾母虽疼爱宝玉,对王夫人却并不甚喜,若将一个从小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嫡亲外孙女儿作了孙媳,到时管家之权,自然又回了自己手里的。再有林海在京中人脉之广,原胜于贾赦贾政两个,到时宝玉若要出仕,自然要仰仗林海之功;若林家作了宝玉的岳家,必定更为尽心。如此定了九分九的主意;谁知这几年看来,宝玉虽是极重黛玉,却不知为何,黛玉只对他淡淡的,只道是他自有兄长的缘故;如今瑧玉领了官差,只留黛玉自己在这里住着,正在称心之时,偏太妃又下了这们一道懿旨,如何不令贾母气恼。却说贾母暗自生气了一阵,究竟不敢有怨言,况其他有些人家也有赐出的教养嬷嬷,倒也不为希奇;乃勉强笑道:“果然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如此,改日便教丫头们收拾了搬过去罢。”贾赦素日不着意于此的,并不曾听出其间利害;贾政是那等书呆子气十足的,也未觉圣上此举究竟何意。几人又说了一时,贾母便令人摆宴,一干人分内外坐了;众人吃过,林海便告了一声,自同儿女回家去讫。晚间王夫人便闻知黛玉要搬出去之事,乃暗自称愿,想道:“此是天助我也,将这们一个让宝玉终日里挂怀的祸胎请了走;如今林丫头不在这里,他自然用心向学的。”他却不觉自己儿子不上进,乃怪这些姊妹令他分神;因又想起湘云来,暗詈:“自己一般也有叔父,只顾往这里住起来。每日价来了便淌眼抹泪,说家里累得很,倒像他婶子苛待了他似的;哄得老太太心疼,教他成十天半个月的住着。如何想个法子,将这个也发脱了的好。”因此又自己暗中思索,不在话下。不觉林海入京已有半月,将至回程之期。那日行时,瑧玉兄妹二人直送至水边;黛玉自不必说离情难忍;连林海也甚是悬心,虽见瑧玉待他不差,然究竟是不在自己眼前,难以割舍。一行却又想道:“圣上虽不知小皇子身份,显见的却是看出了他生得像皇后,故而格外加恩,有个‘爱屋及乌’的意思。这虽是太妃下的懿旨,未尝不是圣上授意的。玉儿能得太妃青眼,如何不是借了小皇子的光儿。如此看来,我收他做儿子,不是他倚仗我,倒是我仗赖他了。”因此苦笑了一回,乃暗道:“罢了,如今却也是跨上了老虎背;且看日后如何光景,再作定夺罢。”于是又往车中嘱了黛玉,无非是抚慰他不要哭泣,又道:“你好好地同你哥哥在京里,如今圣上隆恩,说不得明年也可回京;待得外放期满,自然回来团圆的。”如此劝了两句,见时辰不早,只得忍心登舟去讫。正是:人人皆恨团圆短,一别两地各茫茫。瑧玉立在岸边,见船去得远了,方往车中来看黛玉。见他正用帕子拭泪,乃劝道:“妹妹休这们等的,这天气热,仔细中暑。咱们往家中去罢。”一旁紫鹃雪雁两个也解劝着,作好作歹地,黛玉方收了泪,自同瑧玉及众人往家中去了。林府中前日已收拾齐备,黛玉的东西也都送了来;紫鹃雪雁两个亲检了一遍,见无脱漏之物,便向瑧玉回了。张嬷嬷已在府中住了约有半月,瑧玉同黛玉皆尊重不已,张嬷嬷也并不托大,故府上之人多道他贤德。如今见黛玉回来了,乃对他笑道:“姑娘敢是为老爷离了这里难过?”一行拉着黛玉的手儿坐下,笑道:“不是我说嘴,这些年也见了许多哥儿姐儿,再无第二个同大爷这般的。姑娘虽如今没有父亲在身边,有这们个哥哥,就比他人强了。”黛玉闻言,心下方欢喜起来,乃道:“嬷嬷说的是。我哥哥待我实是长兄如父,若不是他,我也不知在何处了。闻得母亲说,我幼时险些教一个癞头和尚化了去出家,一家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又不在的;哥哥那年只得七岁,闻讯来了将那和尚一通训斥,将他吓得连连咬指,忙不迭地走了。”张嬷嬷听了笑道:“这是怎么说?深宅大院的,那里跑进的和尚来呢?”黛玉道:“也为古怪。本是众人拦着不许进的,谁知那和尚不知怎么地,将人皆闪在身后,就这们撞进院子来。幸得哥哥胆大,将他喝了出去。”张嬷嬷闻言顿了一顿,方叹道:“也是奇事。想来你兄妹自然是比旁人又有些缘分的。”如此又说了些闲话,见黛玉不哭了,方令人传膳,又往瑧玉那里去。及至房中,瑧玉正在那里看书;张嬷嬷不敢就进去,乃在门上叩了几下。瑧玉闻声抬头,见他笑道:“嬷嬷快进来,请坐。”张嬷嬷进得房中,先将房门掩了,蓦地跪地叩首道:“老奴见过小皇子。”瑧玉见他这样也不诧异,便将书放下,起身走至他面前,伸手去扶,道:“你是娘娘面前人么?”张嬷嬷只跪着不起,乃泪流满面道:“当日娘娘殒身,老奴却因未曾同娘娘一道往行宫去,幸得逃出一命;此后又闻人说此事,早知是三皇子的首尾。只恨人微身贱,不得报娘娘当日之恩;乃苟延残喘至今日,那知还能见得小皇子一面!”原来张嬷嬷当日曾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皇后为人心善,对下人又宽厚,宫人多承其恩典;当日出了义忠亲王之事,皇后一脉几乎就此而绝,众人死的死,散的散;留在宫中的也不知有几个。瑧玉也曾闻冯岚提过,略知一二;如今见张嬷嬷这般情景,乃扶起他道:“嬷嬷请起。此事日后不消提得;只请照管好我妹妹便了。”张嬷嬷在宫中多年,原是人老成精;如今见瑧玉如此说,忙道:“老奴知道,自当尽心竭力。”瑧玉闻言点头,便同他一道往外面去。原来冯家这些年多方活动,已是将当日宫中之人寻得了许多;这张嬷嬷本是张友士之本家姑母,因此早在几年之前,便已成了他们这一起人在宫中的眼线。如今阴差阳错被太后赐了出来,张嬷嬷自己固然遂意,冯岚等人却可惜折了一个钉子;瑧玉闻得此事,却不以为意,乃暗想道:“如此更好。我原恐上面赐下一个旁人的眼线来;如今是自己这边的人,于妹妹倒是一桩极大好事。”只是究竟不肯全然信他,乃暗令秋萦将这张嬷嬷一干行事皆报知自己;只是这张嬷嬷原是忠心之人,自闻得瑧玉此语,待黛玉颇为尽心竭力;数年之后,乾坤转换,瑧玉感他昔日照管黛玉之情,又有封赏;此是张嬷嬷忠心向主之善果,暂且不表。第51章 第五十一回(倒v)【第五十一回 】诉苦处难塞蛇蝎口·施巧计专防虎狼心如今却说这荣府大房之中,邢夫人闻听黛玉要搬出去住,乃向凤姐儿笑道:“瞧瞧,林丫头究竟还是要靠他父亲作主的。他哥哥虽是个利害人物,却是个晚辈,不好同老太太争竞得;如今借了他父亲回京之机搬出去,显见的是瞧不上宝玉了。”凤姐儿笑道:“也只得二太太觑着宝玉如宝似玉;看林妹妹平日行止,那里将他放在眼里。况他亲哥哥这般人物,等闲人皆入不得他眼的,何况宝玉?且不说林丫头,连薛家姑妈也不曾瞧中他的。”邢夫人道:“老太太取中林丫头,二太太却取中宝丫头。如今此二人都不成,只怕老太太又动了求娶云丫头那条心思。”凤姐儿闻得邢夫人提起湘云,倒想起了一件事,乃道:“我却有件事要请教太太的。不是说赵家当日意欲定下云丫头么?因何又定下妹妹来?”邢夫人叹道:“他家原也不算得好亲;只是迎丫头身份有限,再要嫁更好的,恐也不可得。我令琏儿去打听了,闻得他家哥儿是个省事的,因此应下。云丫头这事却是影影绰绰闻人说了的,道是他年幼失怙失恃,无人教养;入在五不娶之内,因此罢了。”凤姐闻言奇道:“这又怪了,他纵是无了父母,难道没有两个侯爷夫人作婶娘么?如何又传出这等话来!”邢夫人闻了这话,乃道:“不是我说,云丫头的名声生是教他自己弄坏了的。每日往这里来,便说在家里累得很,这不就是说他们府上两位夫人待他不好么?常言道,‘丧妇长女不娶,无教也’。本身两位叔父都是侯爷,两个侯爷夫人教导,谁敢说嘴?偏生云丫头又出来说人家勒掯他。先不说此事真假,就是真的,说出来难道好听不成?于他自己又有甚么好处?此话咱们听了,不过烂在肚里,偏有那一起子有心人听了,有意渲染,故有今天这话。老太太每日待在家中,又因年纪大了,不往各家去的,尚且不知此事。若知道了,又有一场气生。”邢夫人年少之时原也是父母双亡,在其伯父家寄住的。其伯娘自有女儿,待他也不过如此,他却心下明白,绝不同外人讲说;知晓若此事传扬出去,定然于自己名声有碍。凤姐儿也料到这一层,对邢夫人之见识更为敬服;忽又想起自己家中之事,暗道:“我父亲原本平常,独伯父是个利害的;我母亲去世得早,伯母当日将我接至家中住着,也是为了提一提我的身份,将来好寻亲事。我却年幼不知事,倒负了伯父伯母这等好意。”因此倒愧起来,乃暗自想如何补报他大伯家;因又想起王夫人来,忽地变了颜色,乃低声向邢夫人道:“妈,云丫头此事可是二太太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