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志今朝乐,李绮收了一句道:凭诗祝舜尧。瑧玉因知书中之诗多有是谶语的,便又留神将几人所作想了一回,暗道:湘云那句“加絮念征徭”,或伏日后其夫戍边,不知尚灵验否;又有探春笑宝玉一句,只怕倒是伏未来之事。又见如今湘云对宝玉与别个不同,或许二人今后有甚么纠葛,也未可知。众人又论了一回,贾母那边便使了丫鬟来催中饭,于是又一齐往那边来。【来一个年龄和生日的排序~这一段比原书中提前了,曹公所写之时,几人多半十五六岁,之后的时间线也会和原著有一定差异,勿套原文。01.【李纨】02.【林瑧玉】十三岁 【生日三月二十】03.【薛蜨】十三岁 【生日五月初三】04.【薛宝钗】十一岁 【生日正月廿一】05.【贾迎春】十一岁 【生日四月十五(私设)】06.【薛蝌 】十一岁07.【贾宝玉】十岁 【生日四月廿五】08.【林黛玉】九岁 【生日二月十二】09.【贾探春】九岁 【生日三月初三】10.【李纹】九岁11.【邢岫烟】九岁 【生日四月廿五】12.【史湘云】九岁13.【李绮】八岁14.【薛宝琴】八岁【生日四月廿五】15.【贾惜春】八岁 【生日腊月初六(私设)】】第30章 第三十回【第三十回 】为青履知手足厚谊·闻不肖破金玉良缘且说那日众人一处用罢了饭,探春因邀几人去他房里看花样子。瑧玉几个闻言自然都不去的,独宝玉跟了去凑趣。及至探春房里,他姊妹几个先凑到一处看新描的几个,有的说这个好,有的说那个好,探春见宝玉伸着头看,乃笑道:“二哥哥,你瞧瞧喜欢那一个花样子,我与你做一双鞋可好不好?”宝玉闻言喜得连声应是,一边往册子里细细挑起来,一时问黛玉这个样子好看,一时又问宝钗这个配色好看,韶刀了半日。黛玉见他这般兴头,倒动了替瑧玉也做一双的心思,待几人散了,便回房里令紫鹃取了纸笔来,自向纸上描画。一时瑧玉进来,只见秋萦在地下正吹熨斗,炕上雪雁同紫鹃两个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瑧玉进来笑道:“才吃了饭,又忙什么呢?仔细积食。”黛玉见他进来,忙放了剪子,见紫竹雪浪两个上来同他换衣裳,又令春纤倒茶来。瑧玉接了茶,因笑道:“你在三妹妹那里见了甚么好花样子?这们急着要做。”黛玉笑道:“告诉不得你,这原是我们女孩儿家的活计,说了也是白说。”瑧玉便不理论,又同黛玉说笑几句,便往自己房里去了。雪雁笑道:“姑娘要给大爷做鞋子,还这们藏着掖着的,早说出来也好教大爷早些喜欢喜欢。”黛玉忙道:“你们几个都不许告诉他去。照你们大爷的性子,若知道了,这鞋子也不得了。”原是瑧玉恐他累着,故家中一应针线皆有专人的,原不用黛玉动手;只是黛玉想他哥哥不日便要会试,又见探春要与宝玉做,故而动了这条心思,又怕瑧玉知道了嗔他,故只自己偷着做将起来。因见雪雁取了几色布料出来,皆不合心意,乃想了一想,道:“年上哥哥拿了一块天青的缎子来,说教我裁衣服的,还不曾用得。如今可放在那里了?”紫鹃也想了一想,笑道:“在那个箱子里呢。大爷说那料子难得,我寻思着倒要好生做了方不糟蹋,可巧一直没得工夫,所以放在那里了。”黛玉忙命开了箱子取出来,比着照了一照,笑道:“正是这个颜色。”便命雪雁取样子来,自往炕上铺了。紫鹃同雪雁都笑道:“可惜了这们好料子,原是大爷给姑娘做衣裳穿的,只得这们一块,巴巴儿送了来。如今若为做鞋子裁了,只怕做衣服又不合式呢。”黛玉闻言倒踌躇起来,心道:自己虽不在意这个的,然哥哥专意送了来,若裁断了去,不免辜负他的意思。因此又细细用尺子量了半晌,笑道:“咱们从这边裁,到时便不费这料子。”一边取笔画了,又令春纤往那小茶炉上打了些浆糊,自去寻线配颜色,不在话下。可巧宝钗来同黛玉送东西,因见他正在裁剪,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忙放了剪子让座,又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坐了,因笑道:“妈记得林大哥哥说那雪花洋糖好,如今铺子里正得了新的,教我拿些来呢。”黛玉知他必有事来寻自己的,乃笑道:“说罢,有甚么事儿。若素日送东西,不拘叫那个妈妈走一趟便了,还劳姐姐亲自来。”宝钗笑道:“偏你是个鬼灵精儿,那里的事都瞒不过你。这不云丫头白日里说了那些话,我恐你不自在的,特特地来看你。”黛玉闻言知他说顽话,便笑道:“你也忒把我瞧的小性儿了。难道我当真同他计较不成?也就是咱们两个好,你这们说我不恼,教人听见了,少不得觉得我是个刻薄人呢。”宝钗见黛玉神色,也知他并不在意,况两人素日原好,也笑道:“正是咱们两个好,我知道妹妹原不是个多心的,我才这么说呢。”黛玉又问宝琴那里去了,宝钗道:“他在老太太屋里。”又见炕上堆的东西,笑道:“怪道你忙着往房里来,一定是听了三丫头要同他哥哥做鞋,自己也要做起来了。”黛玉便拉他道:“真格的,你不同薛大哥哥做一双?二表哥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待三妹妹做得了,一定穿着去四处摆现。如今咱们也做,教他没得说嘴。”宝钗素日虽是最稳重的,到底年纪尚小,闻黛玉这话也笑称是。两人又商量了一回花样,宝钗方往自己院中去讫。眼见待出正月,薛蜨已在外边寻定了房屋,那一处本是他家祖业,离这里也不算远的,只待寻几个匠人收拾了,再置些家具,就要搬出去住,便同薛姨妈和宝钗说了,只道自己不日将赴会试,若还在贾府上住着,倒不好看相。薛姨妈虽觉在此住得遂心,然闻薛蜨此言,心下掂掇道:“如今瞧着蜨儿每日同那林家哥儿一起,倒比以前上进许多,如今又要赴会试去了,若考得功名来还住在贾府上,这报喜的少不得要往这边来,没得替他家妆门面。”又想:“近日瞧我那姐姐话中多有酸意,未尝不是他家的宝玉于学业上没甚进益,便瞧蜨儿不过。况蜨儿素来聪明,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宝儿瞧着也对宝玉无意,在这里住下去倒没意思。”因此倒也觉薛蜨此话不差。然宝钗自来了这里,同黛玉最好,舍不得离了他,乃道:“哥哥这话虽是正理,然琴儿刚来,咱们就搬出去,老太太这们爱他,想来是不肯的,即便不说,心里未免怪着咱们。再有,纵老太太这边不怪,又怕林妹妹多心,只道我见了琴儿,便不同他好了,岂不没意思的。”薛姨妈闻他这话,倒踌躇起来。薛蜨闻言笑道:“妹妹越大越不爽快了。这些话虽说得有理,都不过是借口。我想你定是舍不得林大妹妹,故找了这一篇子的话来说。也罢了,母亲同你在这里住,我自搬出去如何?”宝钗闻言便红了脸,半晌道:“这也不好,哥哥若中了,家中少不得要人打理的。”薛蜨道:“我和你实说罢,他们也是要搬出去的。这边不过是他们外祖家,林大哥哥和林大妹妹却是姓林的,他如今和咱们是一样的心思。不若我跟胤之两个商议,把咱们两家房舍寻得近些,你素日若想寻林大妹妹去顽也便宜。平日闲着无事,再都往这府里住一阵子,岂不是好?”薛姨妈闻言笑道:“这话是了。林丫头原是个好的,我冷眼见这些人,再没一个及得上他。你既然同他好,越性今后做了邻居,更加亲近了。”宝钗听了这话也觉遂意,乃笑道:“只怕老太太不放我们出去呢。”薛蜨道:“你们罢了,我同胤之两个倒是要避嫌的。他们府中规矩忒也稀松,如今年纪尚小,没人说甚么;再过几年,不免生出闲话来呢。咱们家清清白白的,作甚么叫他们带累坏了!”宝钗见他如此说,知其中必有缘故,只是自己不好再听的,乃推去寻黛玉,自带着丫鬟出去了。薛蜨见妹子出去,方对薛姨妈道:“母亲知道那死了的秦小相公不曾?”薛姨妈想了一想,道:“可是东府里殁了的蓉儿媳妇他弟弟?”薛蜨道:“正是他。”于是便将他同宝玉私下的首尾略说了些儿与薛姨妈听,又道:“那学里如今且看不得了,甚么人都进去,那里还是进学的样子!那些人都说宝玉同那秦小相公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只瞒了老太太等人罢了,别的谁不知晓!”薛姨妈闻这话,忙念佛连称罪过,道:“你姨妈想必还不知道这些子事,若知道了,不定哭得甚么样呢。”薛蜨冷笑道:“自己教出来的好儿子,有甚么好哭的?不过因果罢了。纵姨母知道了,也不过替他遮掩,定然狠不下心管教的。”薛姨妈素知王夫人性子,知薛蜨此言非虚,又想起王夫人此前多次同自己明里暗里提宝钗之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见四下无人,乃悄声对薛蜨道:“我的儿,有一件事要教你知道。你姨妈年上曾在我跟前夸赞宝丫头,觑着倒像要同咱们家结亲的意思,只是也不曾明说,我混过去了。如今知道宝玉竟是这们个不入流的,你说说,他可怀得甚么心思呢!”薛蜨早知王夫人此意,乃佯惊道:“竟有这事!他不自己先拿镜子照照自家甚么模样,只管看了人家的女儿好,就要结亲事!”一边说着,便啐了一口。薛姨妈见他这样,倒笑了,乃道:“我又不曾应了他,这不老太太还在呢?我觑着老太太的意思,倒是想要把林丫头配与宝玉的光景。我看那孩子也好,没得糟蹋了人家。”薛蜨道:“他父亲尚在呢,老太太难道越过人家父亲做主不成?况咱们平日见他林胤之笑笑的,同那个都斯文有礼,我却知道他是最难相与的,这事儿且不成呢。”薛姨妈实则瞧中了黛玉,欲聘与薛蜨,只是不敢提得,闻薛蜨这话,暗道:“林哥儿同蜨儿原好,只怕将来此事能成也未可知。只是我这般心思却不可露出来,到时教人知道了,不但自己没趣,连林丫头脸上都挂不住的,就老太太同姐姐那里,也定然不欢喜,若传扬出去,反不可得。我只照素日里疼他便了。”一时无话。【薛姨妈这个想法非常正常,就是看了人家姑娘好,觉得自己儿子也可以,想说来当儿媳妇~不过人家薛蜨木有这个意思,薛大哥哥另有别人要娶的~】第31章 第三十一回【第三十一回 】论亲疏知休戚一脉·同沐栉效竹马青梅转眼入得二月,凤姐出了月子,邢夫人仍命他推身子不好,只在自己院中起坐。王夫人近日自己大权独揽,虽费些精神,然凡事只自己裁决,倒也趁意,见凤姐儿不出来理事,也不曾说甚么。贾母虽有些不快,然也不好说得,只得罢了。贾政却于前日点了学政,将于近日起身往外督查学官去,家中正忙乱着收拾行装。这于宝玉却是一大畅事,盖因他父亲不在,便无人问他书的,乃欢欣鼓舞,不在话下。那日恰探春做得了鞋子,把来与他看了,宝玉见那针线精巧,实胜自己每日穿的,喜之不尽,千妹妹万妹妹地道谢,忙不迭地换了。谁知又教贾政瞧见了,便不受用,着实地训斥了两句,却也不曾扫了他这兴,忙忙地往各处去摆现。瑧玉同薛蜨薛蝌倒不曾理他,独宝琴见了他这番光景,心下颇不以为然,待回了自己房中,乃对薛蝌道:“不过是双鞋子,有甚么得意处?我也替你们一人做一双来。”薛蝌笑道:“好妹妹,咱们自有针线上的人,何必累自己?”宝琴道:“你看他今日那模样,打量他父亲不日要往任上去,没人管教他,所以兴头。一个老子要出远门,倒欢喜成这样。”薛蜨闻言笑道:“你如今可算开眼了罢?比这稀奇的尽有呢,你且慢慢看罢。”宝钗于昨日已将鞋子做好了,如今闻他几人在这里说话,乃出来笑道:“他摆现你让他摆现去。我却也替哥哥做了一双,来试试可不可脚的?”因见薛蝌宝琴在侧,又对薛蝌笑道:“你快些进学罢,待进了学去考试,琴儿好做鞋的。”几人便往宝钗房里看那鞋子,见是石青缎绒绣云纹的一双粉底朝靴,端的精细,都笑称赏了一回,薛蜨谢了宝钗,又笑道:“这次一定是要中的了,不然对不住妹妹这双靴子。”宝琴笑道:“我们每日也不曾见姐姐拿针线,甚么时候做出这们费工夫的一双靴子来!”宝钗因前日同黛玉商量了此事,每日晚间回来便做,至此约有二十日方得了,只是不愿令薛蜨说知,乃笑道:“我早就做了的,只是每日晚间闲了做几针,所以你们不曾见。难道非要拿着这靴子到处走去,显得自己做了活计不成?”宝琴闻言又笑,便不理论。独薛蜨猜出他是为自己会试赶的活计,乃向他一笑。及至宝玉走了,黛玉见瑧玉面上不以为然,知他看不惯宝玉行藏,乃笑道:“你瞧他那鞋子好是不好?”瑧玉道:“也罢了,可见三妹妹是用了心的。只是看在二舅舅眼里,少不得又成了错处。还幸得他机灵,说是王家太太给的,不然连三妹妹也有不是。”黛玉笑道:“舅舅原也严厉些儿,饶是这样,他还不收敛呢。”一边令紫鹃从箱子里把同瑧玉做的那双靴子取了出来,道:“我每日闲着也无事,倒也替你做了一双的。你明日也穿出去,教他不敢在你面上说嘴。”瑧玉原不知他也同自己做鞋,如今见了,便知他那日裁剪是为的这个,乃道:“怪道我近日见你没甚么精神,原来熬夜做这个呢。”黛玉嗔道:“好容易替你做了一双,不说像二表哥那们欢喜,倒也罢了,反说教起我来。”一边从紫鹃手里拿过,便往他怀里一放道:“我也是白出力,大爷想必也不领我的情的。”瑧玉知黛玉如今并无小性儿,这话不过同自己顽,于是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不必跟我计较。”一面便看那靴子,见是天青缎子面的一双朝靴,靴头以青线绣了云头,又用银线掐边,靴口又是一溜祥云纹样,首尾相连,自然是取“青云直上”之意,其针脚细密,远胜于一般针线上人所做。黛玉见他神色,想来是喜欢的,心下颇为自得,乃笑道:“快去试试罢,我也不曾问你的尺寸,不知合式否。”瑧玉笑道:“你既然做得,自然是合适的。”一行说着,耐不住黛玉催他,便往房里换了出来,果然合式,黛玉方才放心。翌日瑧玉穿了这鞋出去,恰逢薛蜨也穿了宝钗同他做的鞋出来,二人见了,大发一笑。却说他二人于前日复试之后,便将赴会试,此间会试于二月初九举行,恰与黛玉生日同期。那日黛玉正往书房里来同瑧玉看铺子中的账目,瑧玉便向他笑道:“这一回可不得同你做生日了,你自己在这里同姐妹们顽笑一日罢。”黛玉笑道:“生日便不替我做,难道也不送我甚么的?”瑧玉早知他要说甚么,乃笑道:“送你一个贡士哥哥如何?”黛玉闻言正中心底,乃笑道:“哥哥只管去考罢。这事儿那里是能说定的?所谓‘尽人力而听天命’,不过就是如此。况父亲对哥哥是最放心的,我若每日价说这些,倒显得我蝎蝎螫螫起来。”一面又令人替瑧玉打点考试的东西,隔着帘子嘱了跟着的人几句,到了日子,送瑧玉登车而去。薛蜨早命人将贡院边一栋房屋打扫得干净,正在那里看着小厮往下搬箱子,忽闻人报说瑧玉来了,忙迎了出来。瑧玉下得车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儿,薛蜨便指瑧玉之房舍,紫竹忙带了人去那房里收拾,二人自往书房去讫。到得房里,瑧玉见四下无人,乃对薛蜨叹道:“你也很不必这么小心在意。想你我幼年之时晨夕聚处,何等亲近!及至后来我做了皇帝,为身份所累,虽为手足至亲,倒不敢肆意,每每想起,深为憾事。这一世独你我二人到得这里,可见咱们缘分之深了,少不得要将前世那些一一弥补起来。若依旧照前世那般,可还有甚么意思?”薛蜨闻他此言,显是真情流露,不免触动,乃暗想道:“我前世与他原就最为厚密,虽执君臣之礼,依旧有兄弟之情,也并非如他说的那般‘为身份所累’,‘不敢肆意’,他犹如此;可见我二人情谊,又知他这一世的性子倒改了许多。”乃点头答应了。紫竹往房里收拾停当,便又往荣府里来,将瑧玉那边光景同黛玉说了。黛玉闻言点头,这时外面便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眼见那天又是掌灯时分,湘云因闻宝玉赞黛玉的花样子好,便要往他这里来看。宝玉送他姊妹二人到房,几人又在那里说话儿,袭人在房中久等不至,见已打二更了,只得往黛玉房中寻他,宝玉无法,方回自己房中来歇下了。湘云正同黛玉说得有兴,仍不肯走,笑道:“林大哥哥赴会试去了,你一个人自然冷清的,我在这里陪你住。”黛玉见他情状,笑道:“好丫头,自己想在这里住罢了,倒说同我作伴。”一面就命人取了铺盖来,两人又说笑了一阵,方歇下了。次日天明时,宝玉因昨日未曾说得尽兴,便一早往黛玉房中来,见雪雁同翠缕两个已起来了,正在那里梳头。见宝玉来了,雪雁便笑道:“二爷来得早了,我们姑娘同史姑娘还不曾起来呢。”黛玉已醒了,闻外面说话,便问是谁,雪雁笑道:“是二爷来了。”黛玉道:“请候一会子,我们起来再说话。”一边叫醒了湘云,二人都换了衣服,唤人进来伏侍梳洗。宝玉闻言知二人起来了,又见紫鹃领着春纤捧了水进来,便笑道:“我也不曾梳洗了来,趁势洗了罢。”湘云闻言,便隔着门道:“好没意思的,来抢我们的水。真个的,你在这里等我们洗完了再洗罢。”一时湘云洗了面,翠缕便端了盆子出来,拿残水要泼,宝玉忙道:“且站一站,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过去费事。”一边便往盆里洗了两把。翠缕本是跟贾母的,后来才跟了湘云,当日也曾见宝玉如此光景的,便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只不理,见紫鹃已泼了水回来,便要手巾。紫鹃自然不肯将黛玉素日所用与他,想了一想,便往房里取了一条新的出来递到他手里。宝玉洗漱完毕,黛玉湘云两个正梳完了头出来,要往贾母那边去。宝玉忙拉住湘云道:“好妹妹,你替我也梳上头罢。”原来他二人小时常一处顽笑,湘云也曾替他梳过头的,只是如今都大了,又见黛玉在侧,倒不好意思的,便夺手道:“我也忘了怎么梳的了,你回去教袭人姐姐替你梳。”宝玉笑着央道:“好妹妹,我知你最是个心灵手巧的,况今日我且不出门,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罢了。”湘云无法,只得道:“这里也没有你梳头的家伙,我同你过你房里去梳罢。——林姐姐同我们一起去不曾?”黛玉闻言笑道:“这天怪冷的,跑来跑去做甚么。我这里还有些事情,你们先请去,咱们往老太太那里会罢。”宝玉闻言,方同湘云出去了。见二人走了,雪雁伸舌道:“原来这就是侯府同国公府的做派,也算开眼了。知道的说是顽,不知道的,还不知怎么想呢。”黛玉道:“理他呢,横竖不是咱们家。待哥哥考过了,咱们自然往自己家去的。”说毕,便往贾母房中去讫。有道是:当时戏语称年少,此日教人笑无知。第32章 第三十二回【第三十二回 】度世情绛珠为兄计·通俗务贾琏作长谋却说宝玉房中,袭人见宝玉同湘云来了,笑道:“出去得也早,快过来梳上头罢,教云姑娘等着你。”宝玉道:“不必了,云妹妹已许了今儿帮我梳头的,你且忙自己的去罢。”袭人闻言,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心下便有些不乐,乃暗想:“若说是兄妹间和气,也该有个分寸礼节。就是亲兄妹,也没有这样儿的。”便想着何时劝说宝玉一番。那边湘云正同宝玉编好了辫子,两人一起往贾母房中去了。袭人无法,只得待他回来再做理会。那日晚间宝玉回来,不过劝得两句,见他面上有些不耐烦,也只得作罢,各自归寝,并无别叙。不几日便是黛玉的生日,黛玉因他哥哥科考之事未完,到底有些悬心,也不甚有兴,不过同姊妹们顽笑一回就罢了。待过了日中,雪浪却来同黛玉笑道:“大爷已在前日订了一桌席面,就往姨太太院子里摆去,教姑娘晚上去呢。”此时惜春因府中有事已接了回去,迎春探春两个忙着家中事务,独湘云无事。黛玉见他也在,乃笑道:“云儿同我去吃酒罢。”湘云闻黛玉生日,往自己那里翻箱倒柜找了一番,皆不得好的同黛玉做生辰礼,正在懊恼,闻言笑道:“我原不知姐姐是今儿生日,竟没备下礼来,待日后补上罢。”黛玉本不甚在意这个,闻言道:“这算甚么。你二姐姐三姐姐那里忙,咱们不去扰人家,只你同我去罢。”湘云笑道:“二姐姐三姐姐自然没空同咱们顽,二哥哥却是有闲空子的,等我叫他去来。”黛玉本不欲唤宝玉去的,见湘云直口说出来,只得道:“咱们女儿家顽的,他来了只怕也觉得无趣。”湘云道:“原来林姐姐不知道,二哥哥是最爱同女孩儿顽的。如今我去叫他来,他定然欢喜。”一边说着,便出去了。黛玉没奈何,只得由他去了。一时湘云同宝玉回来了,几人会齐,往梨香院而去。紫竹同雪浪先已到了,就在花厅里摆开,薛姨妈正在那里同宝钗姊妹两个坐着,见他几人来了,忙笑道:“你们来了,快进来。”一边又命倒茶,几人坐了。黛玉因自己哥哥不在,兼被湘云闹得有些着恼,面上便有些恹恹的。宝钗明知黛玉心中所想,也不好说得,惟拣些没要紧的话儿说来,几人顽笑。宝玉因见薛蝌不在,便问宝钗。宝钗原知因瑧玉同薛蜨都不在,故薛蝌觉得无趣,自避了出去的,又不好说得,恐臊了他,乃笑道:“铺子里有事,他自出去了。”宝玉便不理论,一时几人吃罢,黛玉便推天晚了,一径往自己房中来。及至房中,紫鹃迎上来笑道:“姑娘可回来了。方才大爷使了人来同姑娘说,那边一切都好,那日的文章做得也顺,想来姑娘的生辰礼是有着落了的。”黛玉闻言先笑了,又想了一想,道:“他昨天可不就下场了?”雪雁在旁笑道:“想来是大爷前儿同小厮说了,专教今天来说的。”黛玉又掐指算了下日子,笑道:“再有四天就好出场了。咱们那边的房舍可收拾得如何了?”紫鹃道:“方才杜妈妈来回了,说这帐帘等物已是得了,家具一应都是现成的,已有几个小幺儿去打扫过了,只是屋里的陈设尚且要大爷姑娘掌眼。”黛玉半晌不言语,想了想道:“也罢了。当日来的时候,咱们的摆设顽意儿都在家里不曾带了来,前番给父亲家书上说了,已是教人送了些来,在那库房里放着呢;余下的想来过几日便也可得。我屋里罢了,只是哥哥那厢自然是有人来拜访的,少不得经心些。待那东西送来了,劳烦紫竹姐姐亲拿着单子去查点,好歹别落下甚么。”一面便从抽斗里将单子取出来,紫竹忙上前接了,见是:绿地粉彩描金堆花纹六角形瓶一对仿钧釉兽耳弦纹瓶一个掐丝珐琅凤耳豆式盖罐一个牛毛断大春雷琴一张紫竹见了笑道:“姑娘好大手笔。这几件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上上品,老爷这许多年也就得了这些,就这们要来了。”黛玉笑道:“这京里不比扬州,正是皇城脚下,那个不是一双富贵眼睛。也不是我特特地要奢华起来,——自我来京里,也略去了几家拜会,心中也有些盘算了。况我们家只得哥哥这一个男儿,不给他可给谁?”一行又问雪雁前日教人去做的琴垫如何了,乃道:“这大春雷琴若配旧日那般琴垫,倒不衬。前日宝姐姐给了我一张西洋番花琴垫的画样,我瞧着倒好,如今也拿去教人做起来,比着这个绣二副鹅黄的来,拿咱们的鹿皮去做里子。”雪雁应了,自去分付。黛玉又看了一番账目,方觉困倦,自去安寝不提。至凤姐儿出了月子,贾琏果然同他两个一起拜谢了贾赦同邢夫人。邢夫人知他夫妻二人如今方是真正同自己一心了的,心下暗自遂意,又打点东西赏当日伏侍的下人,那些老实本分的,惟自己是从的,一个个更有重赏。众人自不必说欢欣鼓舞,都称颂邢夫人不迭。凤姐儿又将可卿梦中所托同邢夫人讲过,邢夫人也深以为然,便自己同贾赦说知,贾赦虽不甚当一回事,见邢夫人连日操劳,却不好拂他这意思,乃从大房账上支了银子来交与他。邢夫人因觉太少,却知贾赦亦不肯多给,只得又添上自己几分私房,总凑了有三千两之数,交与贾琏,因道:“一时只得这些,若他日银钱凑手,我再拿来给你。”贾琏也知他父亲性子,感邢夫人助银之情,谢了接过。邢夫人见他收了,乃道:“我只将这事托与你了,好歹办得圆全,也见咱们守得祖宗基业。”贾琏躬身应了,自往房中去讫。及至回房,贾琏同熙凤说了此事,自己心下又想道:“东府里珍大哥哥素日是个明白之人,他又是长房嫡子,如今敬大爷不理事,这祭祀之事一应由他掌管,少不得同他商量去来。”因此翌日便往东府里去,同贾珍一说,果然贾珍赞成,道:“兄弟此言深得我心。我素日也曾想,咱们这府里虽瞧着光鲜,内里却大不如往日了。旁人不知,我却是最明白的,少不得‘居安思危’起来。只是我父亲不理事,你们府上两位老爷又是长辈,故不好提得,没得教人说我败兴。今二弟既如此说了,索性往你们那里二老爷跟前问一声儿,看是个甚么意思。”贾琏见他同自己所想一样,心下畅快,笑道:“哥哥有言,兄弟无不从命的。”因贾政不日就将动身,故两人议定,便往荣府中来,寻着贾政,将此事禀告了。却说贾政素日为人,倒也算得谦恭厚道,然总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的;今闻贾珍贾琏说了此事,也不放在心上,乃道:“你兄弟二人能有这般心思,自是好的,只是我这里并无长男,也无人操持掌管。你们也知我素日不管这些的,少不得你二人多费些心思,若要银子,往你二太太那里支去。”二人闻言只得出来,又往王夫人那里回了。王夫人却不知其中利害,只道是两人又寻个甚么法儿来向这里要钱的,全未将置田舍房屋等语略放心上;闻是从贾政那里来的,又不好直接驳回,只得令丫鬟开了匣子,取了一百两银子与他两个,又道:“这祭祀之事原是咱们族中的公事,各房皆应当料理的。只是你兄弟如今年纪尚小,于这些事上不通,我同珠儿媳妇又不好出头露面的,少不得只有你们费心了。今取这一百两银子出来,权作祖茔四时祭祀同家塾供给使用,若不够了,再向这里来要罢。”二人见不是话头,只得告辞出来,自去暗中商议。贾琏毕竟年轻些,教王夫人这番言语气得涨红了脸,对贾珍道:“二太太毕竟夫人短见,这一百两银子竟是打发花子不成?绰他这口气,倒像咱们两个作法子来哄钱使了呢!可见这好人做不得。”贾珍笑道:“他自如此,关咱们何事?横竖咱们两个已告诉了他,日后若有不妥,也怪不得咱们的。咱们只保得住自己就罢了,那里救得了这许多人!”贾琏因闻他这话不祥,忙问端的。贾珍冷笑道:“我实告诉你罢,我们那府上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咱们两府同气连枝,可见你们那边如今定然也告艰难,不见二太太方才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都肉疼成那般光景?说句大不敬的话罢,如今圣上年事渐高,到时候——”说到这里,便咽住了下半句话,转了话头道:“咱们总是要替自己打算的不是?如今既然议定了这个主意,自然就要做起来,二太太那一百两,咱们也给他们置些产业,到时也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