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的,他开始心慌。直到此刻他才惊觉,朱怀瑾竟与阿桑的行事风格极为相似。他们都是目标坚定之人,只要认定了,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并为之竭尽全力,一点点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他不喜朱怀瑾,总是有意识地将他归为苏首辅同流之辈,但仔细想想,这个人似乎没做过攻讦督主的事。幸好,督主和阿桑都不太相信朱怀瑾。新乐县城一见,他明白了阿桑待他的心,朱闵青想自己理应镇定自若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慌乱不已。他有些怕了,虽然不知道怕什么。心窝子好像更疼了。好一会儿,朱闵青才从怔楞中回过神来。炎炎烈日西坠,西边天空一片血红。不知不觉中,他竟站在原地晒了小半日。面前早已没了朱怀瑾的影子,朱闵青晃晃发昏的脑袋,惦记着回去张罗卖宅子的事,哪知刚一抬腿,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过去之前,他还模模糊糊地想,要赶紧去新乐,一定要赶在朱怀瑾前头。不到两刻钟,朱闵青中暑晕倒的消息就传到了朱缇耳朵里。“唉,这节骨眼上!”刚请下圣旨,这孩子就病倒了,朱缇也是挠头。琢磨了会儿找来邱万春,吩咐道:“你把手头的差事都放一放,点一队人马,等筹措好粮食你就押送到新乐县城,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我闺女手里。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儿听她调遣。”邱万春面露难色,小心道:“因杨家之事,大小姐对属下有偏见……”朱缇扯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在告状?”“属下不敢!”邱万春大惊,单膝跪下急急分辩道,“属下就是怕办不好差事,督主有令,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朱缇略含警告地提醒道:“我闺女的脾气我知道,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你用心办差,她不会为难你。你呢,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往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全凭督主提拔。”“我老喽,早晚有退的一天,现在给你指条明路,也不枉你尽心跟随我一场。”朱缇挥挥手道:“下去吧,这两天把家里的事安排下,我闺女要得急,最多后天,就该启程了。”他手下的人动作很快,翌日一早,九千岁捐出全部身家,共计七万两白银买粮买药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而他家御赐的大宅子,也挂在牙行出售,门口更是竖起一面旗,上书一个大字:卖!好似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京城瞬间炸了。事不关己,老百姓自然是听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感慨下九千岁出手大方,心怀仁慈——毕竟整个京城捐钱捐粮的也寥寥无几。至于朝臣们,反应各式各样,有的自惭形秽,自责误会朱缇的;有的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掏钱;有的怀疑朱缇的家底肯定不止七万两,应该趁机劝说皇上彻底查抄他……但随后朱缇得了一块匾,乃永隆帝御笔手书:忠孝仁义!无疑是在大臣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下,冷嘲热讽之人的嘴巴都闭上了。冯次辅最先反应过来,一狠心,变卖几处田产店铺,凑了一万两银子交到皇上跟前。苏首辅自然也不能落后,先是拿了两万两,结果永隆帝没要,苏首辅便知少了。后来拿出五万两,永隆帝才勉为其难收下,还笑呵呵说:“从你家的狗嘴里夺食,这银子朕拿得不自在啊。”这话苏首辅听得云里雾里,但当即知晓皇上已对自己不满,惊得好半天没醒过神,出殿门时光顾揣测圣意,不留神一头撞廊柱上,把老相国磕了个鼻青脸肿。朱缇隔着门看见,面上一脸平静,肠子笑得快打结了。东厂早就查明白,新乐县的散布谣言的道士,乃是出自苏暮雨的授意。叫你孙女暗地里使坏欺负我闺女,该!知道大小姐着急,厂卫的人干活都极为迅猛,短短两日不到的功夫,就筹措数十车粮食、药草,还征集了数名郎中,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城。消息很快送到新乐县,秦桑看着手上的信件,舒适地向后一躺,闭目笑道:“成了!”豆蔻在旁呼呼扇着扇子,也是笑容满面,“客栈内的病人也都全好了,小姐,奴婢瞧着,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城啦。”“但愿如此,附近乡镇的情况还不知道如何呢,听盛大人说比县城严重。”秦桑把信递给她,吩咐道,“找个侍卫给盛大人送信,也让他定定心。”豆蔻嘟囔道:“昨天不是刚收了大户们捐的银粮吗?眼瞅着咱家粮食马上就到,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得亏小姐在,不然他擎等着满城死人吧。”秦桑笑而不语。盛县令得信,心中大定,尽管城中染病者日益增多,然一想到救命的药草粮食不日就到,也就不慌了。然而三日过后,竟然没消息了。把盛县令急得呦,整日站在城墙上翘首以盼,生生把一个白白胖胖的笑弥勒晒成了黑煤球。秦桑也觉奇怪,京城到此地五百余里,再慢也该到了。而且她担心朱闵青,早过了约定的日子,可他仍没个消息。随着粮食越吃越少,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街面一日比一日萧条,恐慌的气氛又在城内逐渐弥漫开来。秦桑觉得不是事,准备再给爹爹去封信问问。提笔刚写了个开头,月桂“砰”一声闯进来,吓得秦桑手一哆嗦,墨汁滴下来,豆大的黑点。“小姐,邱大人来了,在院门口!”“快叫他进来。”少倾,邱万春一身血污走进来,双膝一软迎头拜倒,“大小姐,属下失职,东西叫流民半路给抢了!”“什么?”秦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哪里来的流民?”“刚过保定府,突然就冒出来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抢了东西就跑,我们……没拦住。”第56章最初的惊愕过后, 秦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亲自扶起邱万春,“邱大人是官身,跪我不合适,千万别属下属下的,我和您女儿都以姐妹相称。再说您还受着伤呢。”她语气温柔和善,邱万春心下稍安, 就势起身道:“都是小伤不碍事, 督主嘱咐再三的差事让我们办砸了,我们羞愧得什么似的。”“可事发突然, 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流民足有两百来人, 侍卫只有二十多个,好几个兄弟受了重伤, 我们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邱万春停顿一下,带着小心试探道,“若督主怪罪下来, 我愿一力承担, 可否请小姐说说情, 免了其他人的责罚?”秦桑笑了笑, 谁都知道她比爹爹好说话,而且她求情,爹爹怎么也会给几分面子。但这事太大了,可以说将她的谋划全盘搅黄, 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有多少人背地里看笑话,只说这一城的百姓,还眼巴巴地指望这批东西救命。于是她不置可否,只问道:“受伤的人有没有安置?随行的郎中们呢?”“他们都留在原地,推我先来讨小姐一个示下。”秦桑紧蹙着眉头寻思道:“流民……保定府和真定府紧挨着,保定又没闹瘟疫,今年又不是荒年,真定下头几个县也早封了,哪儿来的流民?这事蹊跷,你确定是流民?”邱万春回想片刻,道:“一个个破衣烂衫,脸上黑乎乎的,拿的兵器也杂,大刀有,锄头铁锹也有,甚至还有拿扁担的,看样子是农民打扮。”秦桑默然片刻,问道:“两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多大年纪?口音有没有注意过?你们后来到官府报案没有?”“呃……流民以青壮男人居多,口音嘛,他们只呼喝了几声,听不出是哪地方的人。”邱万春讪讪道,“锦衣卫押送的东西竟被人抢了,实在丢人,就想先自己查查,他们留在原地也有这个意思在。”“那你们查出点什么没有?几十车粮食,多明显的目标,不可能凭空消失。”“说来奇怪,我们的人循着车辙找去,车辙在河岸边消失了,对面是保定卫所,就没能查下去。”卫所?仿若一道亮光从秦桑脑中划过,她呆了一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然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如果是真的,只怕会引起官场大地震。她深深思索良久,吩咐豆蔻道:“请盛县令来一趟,就说粮食有下落了。”盛县令很快到了,一进门还没坐下,就听秦桑问道:“真定府内可有流民?”“没有!”盛县令很肯定地答道,“真定各县各镇早封了,道口上都有官兵把手,就是怕流民到处乱跑,把瘟疫传京城去。”“那真叫奇怪,我爹爹捐的粮食药草被流民抢了!”盛县令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怎么可能?别说真定,就是整个直隶也没流民,别是土匪假扮的吧?”“土匪有胆子劫锦衣卫?”秦桑嗤笑一声,目光灼灼望向邱万春,“邱大人是查案的老手,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能想到,你说说?”邱万春一惊,竟有点不敢看秦桑的眼睛,喃喃道:“事情没有查实我也拿不准,所以才来讨小姐示下。”直到此刻,秦桑方明白邱万春的来意。求情倒是其次,办砸差事,他既不敢直接报给爹爹,又没能力闯卫所查案,只好跑来找自己帮忙。而且他说话还不说透,只说眼睛看见的景象,旁的一概不讲,全凭听的人自己推断。这人也忒谨慎,不知跟爹爹回话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秦桑再看邱万春时,目光里就带了丝玩味,“替你们求情不难,我也能担保爹爹不罚你们任何人,但我要你们将功补过,从现在起听从我的号令,不得违背,你可答应?”邱万春忙不迭应声道:“离京前督主就吩咐过一切听小姐安排,我们自当听命行事。”秦桑起身看看天色刚过正午,便回头一笑:“此地距保定不到二百里地,咱们快马加鞭,两个多时辰差不多能到,两位,敢不敢和我去保定府衙逛逛?”盛县令奇道:“去那里干什么?”“我猜,咱们的东西叫保定府的人抢走了。”秦桑笑眯眯道,“我所有的侍卫都跟着,盛大人也点齐三班衙役,咱们一起把东西要回来。”“真的假的?他们天大的胆子敢抢赈济银粮?”盛县令连连摇头,“太草率了,还是先上报,等朝廷派人来查才稳妥。”“等朝廷派人来,所有证据全没了。况且咱们是借,又不是明着抢——总不能看着一城人没活路!”“没有上头的公文,咱们出不了城门。”“我看今天谁敢拦我!”秦桑冷冷一笑,“盛大人,你只说你走不走。”盛县令又惊又疑又怕,坐不稳站不宁地满屋子打转儿。去,头上乌纱帽可能不保。不去,就彻底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九千岁能饶过自己?那就不是丢官的事了。盛县令一咬牙一跺脚,发狠道:“为了满城的百姓,老子豁出去啦,干!”两方各自准备人马,约好城门口见。秦桑带上爹爹给自己的信,拉着邱万春细细说了一番,末了道:“我做的事都是虚的,成败在你。”邱万春抱拳道:“大小姐放心,这次若再不成,我定当提头来见。”秦桑笑了下,略停几息,犹犹豫豫问道:“你可有我哥的消息?”“朱大人领了督察赈济的差事,却不巧病了,竟引得旧伤复发,我离京前看望过他,说是休养几日就能大好。”邱万春离京已是五六天前的了,可自己还没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他现在是否安好?秦桑越发担忧了。两刻钟后,崔应节等侍卫簇拥着秦桑出了客栈。急促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回响在空寂的街道上空。应是县衙将消息散了出去,两旁房屋的窗子、门都洞开着,人们安静地注视着他们。没有人出声质疑,更无人上前生事。啪啪,不知谁起头拍手,随后有稀稀拉拉的几声附和,逐渐的,掌声连成了片,夹杂着人们阵阵的感谢声。秦桑用力握紧缰绳,鼻子隐隐发酸。这次,就算天塌了,她也要把粮食药草带回来!城门处,盛县令脸红脖子粗的和守城门的小头目争辩,“本官是一县的父母官,出城巡查辖下乡镇情形乃正常公务,你一个丘八凭什么拦我?”小头目掏掏耳朵,满不在乎道:“大人莫怪,小的是保定卫所的兵,不归真定府管,咱只听指挥使的命令,他说不准放人出城,小的就不能放您走。要不您拿批条来?”“开门!”秦桑喝道,高举手中信件,“厂督的亲笔信,够不够分量?”小头目已然猜到她的身份,马上换了面孔,恭恭敬敬道:“不是小的不给九千岁面子,实在是职责所在……”秦桑立即打断他的话,“你算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崔应节跳下马,一巴掌扇过去,“有眼无珠的东西,就是你们指挥使来了,见到督主的手令也得乖乖听话。”小头目被打得就地转了一圈,捂着脸,声气发虚:“小的能看看手令写的什么……”“你不配!”崔应节一脚踹开他,径直带人就去开城门。守卫们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他们是真不敢硬碰硬。于是半拦半让,一个个装着抵挡不住的样子,哎呦哎呦叫唤着纷纷倒地不起。一路疾驰,待到保定府境内,最后面的邱万春不声不响消失了。日色已过申牌,风尘仆仆的秦桑出现在保定府衙门前。又是锦衣卫,又是九千岁闺女,书吏得知一行人的身份,不敢大意,一面请进会客的前花厅,一面飞快使人报信。一盏茶功夫后,保定巡抚耿向忠摆着四方步来了。五十岁不到的年纪,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扫帚眉下三角眼精光闪烁,一见便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众人寒暄一番,各自坐下,耿向忠道:“几位不惜违抗禁行令也要面见本官,不知所为何事啊?”盛县令上身微微一欠,按事先商量的说辞道:“新乐县缺粮少药,眼见撑不下去了,下官实在没办法,恳请耿大人伸以援手,救救满城的百姓。”耿巡抚抚一下胡子,道:“你为官也有十来年了吧,怎么越来越回去了?越级汇报,跨府行事,你眼中还有真定府的知州巡抚吗?”盛县令分辩道:“非是下官不懂规矩,实在是百姓等不得,真定数县爆发瘟疫,他们就是想帮我也帮不了。”“本官知道你们难,算啦,就借给你们粮食,权当是为了百姓。”耿巡抚叹道,“五十石,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盛县令苦笑道:“还不够吃一天的。”秦桑拿出一张纸放在耿巡抚面前,“耿大人,帮人帮到底,不如照着这份单子给吧。”耿巡抚拿起来一瞧,惊得口鼻都斜了,“一千石粮!八百斤药草!秦小姐疯了不成?”秦桑笑道:“多吗?不多啊,也就够人们吃几天而已。”耿巡抚重重一拍桌子,仿佛按捺着胸中怒气似的长吁口气,“你们拜错庙门了,该拿着单子去找赈济的钦差大臣,而不是找本官打秋风!”“您不借?”“本官无权动用本府藩库银粮。”秦桑叹道:“没办法了,崔大哥,请耿巡抚去诏狱做客吧。”耿巡抚惊呼道:“荒谬!你凭什么拿我?”秦桑一笑,慢悠悠道:“锦衣卫拿人,需要理由吗?”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02:23:35~2020-05-09 23: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7章秦桑脸上带笑, 声音不高, 可字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傲岸和决然,让耿巡抚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无品无阶的小姑娘根本没把他这个一方大员放在眼里。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耿巡抚涵养再好脸上也维持不住了,咬着后槽牙道:“锦衣卫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朱缇的女儿竟能指使得了锦衣卫, 好, 好得很呐!”秦桑幽幽道:“可惜你的话皇上听不到,而且我很肯定地告诉你, 就算事后皇上知道了, 也只会夸我会办事。”耿巡抚不住冷笑, 压根儿不信。崔应节大踏步上前,准备拿人了!“剥皮之术、烹煮之法、断锥灌铅……”秦桑斜眼看着耿巡抚, 悠悠然道,“须得给大人好好开开眼,方叫你知道什么事能做, 什么事不能做。”她的话意有所指, 耿巡抚忽地想到某件事, 丝丝凉气顿时顺着脊梁骨往上, 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然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见得多了,旋即冷静下来,阴沉着脸厉声喝道:“外头的都是死人么!难道要我亲自和他们撕掳?”堂外侍立的下人们一看情形不对, 急忙团团护在耿巡抚周围。与此同时,崔应节的人也冲进来了。空旷的花厅涌进这几十号人来,一下子显得拥挤许多,却是阖无人声,静得能听到风过檐铃的丁当声。盛县令左右瞧瞧,想劝两句又觉说什么都不对,只能默默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形。“本官铮铮铁骨,身正影直,何曾惧过厂卫的势力!”耿巡抚吐出口浊气,威严地一仰身子,冷哼道,“本官乃堂堂巡抚,统驭本府三司,主持政事、提督军务,有专属直奏上达天听之权。想拿我?拿旨意来!”秦桑笑笑:“皇权特许,东厂可先斩后奏!”崔应节傲然道:“我们督主九千岁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你巡抚又怎样,东厂就没怕过谁!”“就凭区区十来个人想拿我,未免太狂妄了罢。本府护院、衙役足有两三百之众,且本官一道手令下去,卫所上千人兵士即刻赶到,你们焉能抵挡得住?”崔应节嘎巴嘎巴捏了几下拳头,不屑道:“有种试试?敢和厂卫动武的官儿我还一个都没见过。”双方谁也没镇住谁,场面顿时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充满每一个角落。盛县令坐不住了,若真打起来,借粮食草药的事可就泡汤啦!遂向四周连连作揖,“耿大人、秦小姐,切莫动手哇!权当看在下官……不是,看在新乐县十万百姓的面子上,大家有话好商量!”秦桑噗嗤地笑出声来,“看把您吓得,耿大人是唬人玩呢,卫所的兵都在真定忙着守城门,他从哪里调兵?再者,耿大人既没有旨意,也没有兵部勘合,保定卫所指挥使敢听他的?”盛县令眨眨眼,诶,好像是这么回事!耿巡抚听了,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暗中给心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借人群遮掩着,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还有您说的护院衙役,我倒想看看都是什么人……”秦桑笑得颇有点意味深长,“两三百之众,十几个锦衣卫当真不是对手呢。”耿巡抚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不言声注视着秦桑一众人,好半晌才道:“念你是为百姓奔波,我不与你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来人,按单子给她备齐!”盛县令长长吁出一口气,用力擦擦眼睛,好容易挤出两滴泪,“全县百姓谢谢您嘞。”耿巡抚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秦桑,喘着粗气道:“秦小姐顶着朱缇的名义,以一介白身插手地方政务,胁迫朝廷命官,视厂卫为私物,践踏朝廷法度,就不怕皇上砍你们父女的脑袋?”秦桑见他气急,心情更加畅快,“不怕,您尽可弹劾,反正我死之前,你的坟头早绿树成荫了。”把耿巡抚怄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开藩库,搬粮食,备马车,买草药,查验核对,诸般杂务调停妥当,天已经黑透了。秦桑痛快地写了借条。耿巡抚端起茶盏,侍从立马高声道:送客——秦桑坐着没动,“夜路不好走,耿大人送我们一程可好?”耿巡抚手一顿,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两下,不阴不阳道:“不要得寸进尺,本官是不忍百姓受苦才答应你,可不是怕了你。”“耿大人治下有流民作乱,生生劫了我家车队。话说这流民来无影去无踪的,保不齐今晚又来抢东西,没准会杀人灭口,我这点人可不是二百多人的对手。稳妥起见,您一道儿跟着吧。”“无稽之谈,简直荒谬!本官乃堂堂巡抚,居然要卑躬屈膝替你押送粮草?秦小姐简直昏了头!”秦桑笑了笑,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崔应节猛地冲到耿巡抚面前,手中寒芒一闪,一把匕首赫然架在耿巡抚脖子上。耿巡抚又急又气又怕,嘴唇发白,脸色发青,手脚冰凉,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叫了。陡然生变,谁也没料到秦桑真敢挟持耿巡抚,盛县令和府衙一众人都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秦桑泰然自若向外走去,崔应节拎着耿巡抚紧随其后,其余侍卫拔刀相护,盛县令见状,二话不说一溜儿小跑跟着,生怕把自己落下。府衙的人不敢强攻,更没胆子放人走,只好围在四周,随着秦桑等人的脚步移动。不知情的人远远儿地一看,还以为他们是开道的!有个差役疾奔而来,应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目光茫然地扫过人群,呆愣愣道:“江安郡王到访。”仪门处,朱怀瑾在侍卫长随的簇拥下迎面而来。秦桑一时感到讶然,耿巡抚也是奇怪,却是喜出望外,宛如见到救星般喊道:“朱缇女儿仗势欺人,目无法度,胁迫朝臣,求郡王爷替下官做主!”朱怀瑾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沉声道:“崔大人放手,一场误会而已,耿大人休要小题大做,所有人把刀收起来,闲杂人等都散了。”府衙的人顺从地收了兵器,后退一丈有余,而崔应节等人没得到秦桑的示意,是以一个没动。秦桑此时谁也不信,奇问道:“郡王为何在此?”朱怀瑾走近些,目光柔和看着秦桑,“我接了赈济的差事,本是暗访,看府衙大半夜人进人出乱哄哄的,就过来瞧瞧,不想遇到了你。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秦桑怔楞了。崔应节无语望天。旁边的耿巡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秦桑微微错开他的视线,“夜路不太平,我想请耿大人一起押送粮食药草,出了保定府就可以。”朱怀瑾思索片刻,用商量的语气说:“他是巡抚,政务缠身确实不方便,我陪你可好?”秦桑拒绝了,“保定府生了流民,只有他跟着,这一路才安全。”朱怀瑾眉头紧锁,从京城一路至此,他没见过一个流民。可秦桑神色不似作伪,而耿巡抚竟也没有否认。“那就一起走。”朱怀瑾很快拿定主意,径自吩咐道,“刘文备马,多点几个侍卫,这就赶往新乐县!”耿巡抚脸色非常难看,从始到终,朱怀瑾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难道他和老师不是一路人?可分明是老师保举他的。夜风吹过,树影乱晃,几声鸦啼突兀地响起,耿巡抚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崔应节终于收回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别发呆了耿大人,走吧。”长长的车队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吱扭扭的车轮碾过黄土官道,和着马蹄声、脚步声,还有人们紧张而压抑的呼喝声,在寂静的夜,声音传出去老远。朱怀瑾有心和秦桑单独说几句话,然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明白时机不对,只得忍下满腹的心思。耿巡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一直提着盏羊角灯,时不时东张西望。崔应节暗指前头,和秦桑说:“提了一路,我都替他累得慌。”秦桑讥笑道:“这是生怕流民看不到他那张脸,一时冲动再误了他的事。”果然,直到东面天空泛起鱼肚白,他们连个贼影子都没看见。日头高高升上树梢时,一行人停在河边歇息。耿巡抚冷声冷气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出保定,一路承蒙秦小姐照顾,本官铭记在心,这份情日后总会报答!”秦桑四下里眺望一阵子,目中陡地光亮一闪,“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耿巡抚大怒,今日所经之事,对他来说是生平未曾有的奇耻大辱,一忍再忍他已是忍无可忍。一时顾不得江安郡王的面子,待要义正言辞痛斥一顿时,却见秦桑猛地跳起来,指着河对岸叫道:“火,起火了!”只见河对岸烈焰冲天,霎时就将一片屋舍罩在浓烟之中。“那是保定卫所!”崔应节大喊大叫,撸着袖子就往河对岸冲,“大家快去救火!”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23:53:29~2020-05-10 21: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8章朱怀瑾深知卫所重要性, 立时指挥人手过去救火。入夏以来不曾下雨, 河面虽有三四丈宽,却很浅,是以水花四溅中,乌泱泱一帮人扑腾着奔向对岸,此时的耿巡抚又惊又疑,不知是卫所的人有意为之, 亦或纯属意外, 眼见此景,他的心也不由跟着扑腾个不停。他后悔没早些处理那批东西, 若被发现可如何了得?转念一想, 卫所指挥使假借失火, 独吞了也是有可能的。惊惕中,忽听秦桑说:“火势不小, 也不知道会烧到哪里。”耿巡抚心中五味杂全,惟愿是指挥使放的火,最好烧个干干净净, 什么痕迹也别留下。一个多时辰过去, 对岸火势渐消, 秦桑回身笑道:“郡王, 耿大人,不如我们过去看看?”耿巡抚重重哼了一声,“保定卫所乃军事重地,岂能你是想看就看的?”秦桑斜眼看他一眼, 那眼神和看死人也差不多了,随即抬腿就走。朱怀瑾跟着她走,还不忘招呼耿巡抚,“怎的站着不动?你辖下的卫所,于情于理都该过去察看。刘文,伺候耿大人过桥。”刘文立时双手抓住耿巡抚的胳膊,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秦桑心下微动,轻声道:“你瞧出点什么来了?”朱怀瑾道:“事情经过我大致知晓了,你不是蛮横嚣张的人,此次行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猜……你家被劫走的那批东西和耿向忠有关,不然你不会冒着被问罪的风险胁迫朝廷命官。”秦桑讶然地打量他一眼,没说话,目光中已带了笑意。卫所的明火已经扑灭,浓烟还未完全消散,隔老远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营盘中,帮忙救火的侍卫也好,卫所留守的兵士也好,头脸身上均被熏得黑乎乎的,猛一看也分不出谁是谁。朱怀瑾扫视一圈,屋舍有几处破损,但看样子并不严重,因问道:“哪里着火?损失严重不严重?”一个头目上前答话:“也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的,别的倒没事,就是粮仓着了。”耿向忠听了,心中一阵狂喜,却不能表现出来,做出又心焦又心痛的神情,“糟糕糟糕,本就拖欠着军饷,如今再让将士们饿肚子……唉,可惜藩库也没粮了,就是本官想挪用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