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同样默然了,良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我从不奢望完全的公道,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完全的公允。”夜已经很深了,秦桑满腹心事又如何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没合眼,直到天光蒙蒙发亮,才迷糊着打了个盹儿。日头升上树梢的时候,朱缇回来了。他见了秦桑就笑:“呦,看这两黑眼圈,多大点事愁成这样。”“爹爹——”秦桑抱住他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朱缇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坐在抄手游廊下,“阿桑,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怕爹爹没个好下场,对不对?”秦桑神色恹恹的,“爹爹的权势全来自皇上,若一朝改元,或者荣宠不在,到时连个替爹爹说情的都难指望。”朱缇一乐:“这便是你母亲的话——少树敌!你读书多,可那些书都是崇尚孔孟之道的人写的,虽然你一直没说,但爹的有些做法,你是不认同的对不对?”秦桑点点头,却又摇头,眼神露出迷茫,“书上写的不全对,可我觉得爹爹的做法,也不全对。”朱缇想了想说,“爹爹在宫中浸渍多年,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爹爹都经历过,这权力争夺啊,全是算计和黑暗。史书上寥寥几笔,背后又是多少条人命?恐怕你是没有想过的吧。”“阿桑,你已身处漩涡之中,后面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秦桑默默点点头。“杨雨坏了我的大事,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家眷,依你看,要如何处理?”秦桑一愣,旋即陷入深深的思索。昨晚和朱闵青的不欢而散,已让她明白,他们做事有他们的准则,她不可能强行扭转,那只会让她与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来之不易的父女亲情,她不想放弃。然而罗织罪名构陷致死,却也让她难以忍受。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她忽然想起爹爹和娘的渊源,爹爹肯救人,说明爹爹也是心善的。她向爹爹靠近,也希望爹爹能向自己靠近。秦桑深深吸了口气,说:“爹爹可以亲自提审杨家母女,她们和杨雨日常在一处,或许能发现点什么,若能提供有用的线索……”“若是不能呢?”“即便不能,此案也要还杨夫人一个清白。”朱缇讶然,“这话怎么说?”“您说刑部尚书和您有积怨,他看过这个案宗,或许以此为由弹劾您呢?自大朝会后,您的政敌一直沉寂着,如果他们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把以前所有的旧案翻出来,您可就太被动了!”朱缇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笑道:“冤假错案太多的话,皇上保不齐会责骂我。这么一说,杨雨的女人是必须要放了,邱万春又要如何安抚?”秦桑垂下眼眸,掂掇一阵子说:“邱万春不是在南镇抚司吗,您可以把他调到北镇抚司,明降暗升。”朱缇哈哈大笑,“你这法子和我想一块了。可就这么放了杨雨的家眷我心里不舒服,还她清白可以,让她活命也行,但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秦桑微微吁口气,见他脸色霁和,便试着劝道:“爹爹,往后还是多约束约束下属,少让他们胡作非为,这对您不好。立身不能只靠高压威逼,这往往会适得其反。”朱缇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所谓的义啊道啊,爹爹会琢磨琢磨的。”日升中天,用过午饭后,朱缇和朱闵青亲去提审杨夫人,并传唤了杨玉娘。当天朱闵青没有回家。秦桑惴惴等了一日,结果第二天登门的是崔应节。他满脸的兴奋,“嘿,果真让督主问出来点东西来了,那杨夫人交代,有一天深夜,她起夜时模糊听到杨雨在外间和人说话,声音很尖细,她就好奇看了一眼,是个特别英俊的小后生。”“莫非是宦官?”“督主也这么想,找画师按她的描述画了相。那邱万春一心泄愤,只想让杨家人死,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漏掉了!哦,老大在都察院协助办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安安你的心。”秦桑笑道:“多谢你了,还有个事,前阵子我请你帮我查十年前有没有灾荒,有眉目了吗?”崔应节一拍脑门,“哎呦,早查完了,让杨家的案子一搅和,我差点忘了说——没有,一点没有,别说十年前,就是前后两三年,也没闹过灾荒,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秦桑又是一怔,那爹爹怎的说从流民堆里捡到了朱闵青?崔应节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诶,你怎么想起查这个?”“没有。”秦桑忙掩饰过去,“我就是随口问问。”崔应节没做多想,略坐坐就告辞了。都察院很快将杨家的案件呈交刑部,判定杨夫人无罪。刑部李尚书早知道锦衣卫的人一直在干扰都察院办案,本打算参朱缇一本的,结果一问,竟是朱缇替杨夫人主持了公道!李尚书眨眨眼,立时跑到窗前望天,纳闷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的幕僚笑道:“我也倍觉奇怪,邱万春一直给都察院施压,朱缇没有偏袒他,反而把他从总旗降成了校尉,简直不是朱缇的作风。不过都察院对他的风评倒变得微妙起来,关系有所缓和。”李尚书捋着山羊胡子叹道:“那咱们的折子,就先往后压一压,且看他以后如何,这阉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此时朱缇真开始打算盘了,他已然查到,那个小宦官,竟是张昌的徒孙!想来也对,在他之前,张昌是东厂的头,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日,却也埋下了眼线。朱缇立时开始反击,但他没有和从前一样,不问理由地胡乱抓人进诏狱,而是派人偷偷搜罗张昌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秦桑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他不想让女儿认为自己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不知不觉中,行事手段温和了不少。崔娆特地找了秦桑一趟,将杨玉娘的感激之情原原本本带了过来。“因她爹爹的事,她觉得没脸见你,就托我转达谢意,她说,她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往后定当报答。”秦桑笑笑没当回事,她根本没想着让杨玉娘报答什么。崔娆小心道:“玉娘带着杨伯母离开京城,那杨伯母身子骨看着不怎么好,那样子怪可怜……”秦桑垂下眼眸,没有接话,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这场风波过去后,已是七月中旬,季夏的风有些凉了,然秦桑心头的烦热却一直都在。杨家案子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朱闵青了,也不知这位在外办什么案子,亦或是在躲他?那一晚的争执,二人真的离了心?豆蔻见她不开心,便提议道:“后日便是盂兰盆节,南城河会放河灯,可好看了,奴婢陪您去看灯吧。”秦桑便说:“好,我做两盏河灯,咱们放河里去。”“两盏?一盏是太太的,还有一盏是……”秦桑轻轻道:“给哥哥的母亲。”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7 18:37:57~2020-04-08 11:1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8章不待秦桑吩咐, 豆蔻自去寻制河灯的彩纱彩纸, 月桂和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扫院子屋子,稻、粱、麦等五谷发的芽,好迎接先夫人的亡魂。豆蔻提着一篮子东西过来,最上面是一张白纸,“小姐,沙衣、人伕、马匹都叫人去扎了, 待会儿就得, 冥钱包您要不要先写好?”本该头几日就准备迎祖的,因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 整日心思不宁, 秦桑便疏忽了。当下大觉愧疚, 回屋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到:“中元之期奉上沙衣冥钱共一包慈母秦氏老孺人受享”想起来还有朱闵青, 秦桑问着人唤林嬷嬷过来,“嬷嬷,哥哥父母的名讳是什么?我一并写了, 好叫人烧化了去。”林嬷嬷没有片刻犹豫就拒绝了, “老奴谢过小姐好意, 不是老奴说见外的话, 这冥钱包须得自家人写,小姐实算不得朱家人,由您写不合规矩,老奴也怕对先人不敬。”这话说得秦桑又好气又好笑, 天下不识字的人多得是,还不是一样的请人代写,难道个个都是不敬祖先?这种防她如防贼的做派,秦桑真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冷声道:“你也不算哥哥的家人,看来只得等哥哥自己写了。若他赶不回来,你这纸钱烧不成,才是对先人最大的不敬!”林嬷嬷的脸一红,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忍气吞声下去,那是几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只盼着小主子回来听听自己的委屈。盂兰盆节这日,天空略有些阴沉,灰白的薄云后是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黯淡的日光中,青砖地上模糊的树影微微摇动着。今日仍未见朱闵青的身影。秦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倒不觉得,猛地分开这么久,只觉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不习惯。豆蔻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秦桑吁出胸中闷气,将所有的思绪压在心底,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来到堂屋。祀桌上摆着瓜果米食等祭品,最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秦桑点燃盘香,几缕香烟飘飘袅袅,她的双眸逐渐模糊了。她独自在母亲的灵位前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酸,才慢慢走了出来。伺候的人察觉到小姐情绪低落,一个个不由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触了她霉头。豆蔻仗着与她情分好些,劝慰道:“奴婢叫小常福备了船,晚上咱们划船看灯,瓦肆里还上演‘目连救母’,听说新来的伎人唱得特别好,要不咱们也去听听?”秦桑知她在哄自己开心,勉力挤出一丝笑道:“哥哥不在,我不凑那个热闹。”豆蔻小声嘀咕道:“原来是因为少爷不在,小姐才不去的啊……”秦桑顿觉失言,像是努力澄清似地否认道:“不是,上元灯节我挤丢了,幸好哥哥把我找了回来。如果这次再丢了,可有谁找我?”豆蔻倍觉诧异,如今不同以往,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一队护院,小姐怎么可能会丢?但小姐摆明了不想去,她也颇有眼色地住了口。茫茫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豆蔻并几个婆子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垂花门,却见朱闵青从影壁后转过来。“哥哥!”秦桑不禁惊喜交加,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怎的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也不敢问别人生怕影响你办案,可担心死我了!”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双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快活而闪闪发光。她的笑容耀眼夺目,宛如璀璨星光,暗沉沉的夜都亮了几分。朱闵青讶然了,见到他,她竟这么高兴!其实本次查案,朱缇本派的是崔应节,是他主动请缨把差事拿了过来,一来事关张昌,二来,他不知怎样面对她。那晚义与利的争执,他明明白白看到两人想法上的巨大差异。他本以为两人会产生隔阂,没想到她并未因此与他疏远,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在意他。这让他没由来的一阵欣喜。接连数日的奔波查案,朱闵青已是累极,进门前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然此刻,他只觉疲惫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清凉茶,浑身上下都痛快了!朱闵青微微俯下身,声音中含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哥哥了?”秦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朱闵青笑着,手抬起,似是要抚摸秦桑的头发,然手指还未碰到她的头发丝,就收了回来。“你去放河灯?”“嗯,你去吗?……看我傻的,你肯定很累了,赶紧回屋歇息去。”“我不累,你等等我。”约莫两刻钟后,他来了,换了衣服,身上是淡淡的皂角味,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怕她着急,没来及擦干就匆匆来了。“走吧。”朱闵青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又瞅她一眼,“你瘦了。”秦桑摸摸脸颊,因笑道:“我苦夏,许是轻了几两肉,等天凉了养秋膘,一下子就回来了!”“中秋过后就是秋狩,运气好的话能给你打头鹿补补。”“那我可等着了!爹爹也去吗?秋狩是什么样子啊?”“请督主讨皇上个赏儿,你亲眼瞧一瞧就知道了,这个面子皇上会给的。”“真的吗?”两人谈论着秋狩的七七八八,不约而同避开了某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好似在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夜色浓郁,没有月,也没有半点星光。往日漆黑一片的河面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盏河灯带着人们对亲人的哀思,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悠悠荡漾。慢慢的,河灯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了片,几乎占满了整个河道。灯光映着水光,交相辉映,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秦桑蹲在栈桥上,手捧着一盏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一直到那河灯随着清波远去了,再也瞧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朱闵青在她身旁负手而立,眼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他一直注视着远处,似乎心也被灯光牵走了。秦桑瞧见,心似乎被针扎了下,这一瞬,她看见了他深埋心底的悲伤。一叶小舟飘然而至,小常福撑着橹,轻声请他们上船。朱闵青轻巧一跳,稳稳落在船头,伸手扶秦桑上船。温润细腻的柔荑握在手里,船儿荡了一下,他的心也荡了一下。豆蔻习惯性地要跟着上船,突觉一阵发寒,抬眼一瞧,少爷冷冰冰地望着她。她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腿。小常福敏感嗅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头一低,悄无声息地上了岸。朱闵青用力一撑,小舟顺着河水逶迤而去。豆蔻立在岸边,拧着眉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少爷是不是喜欢小姐?”小常福同样拧着眉头捏着下巴,“看破不说破。”“如果林嬷嬷知道,还不得把鼻子气歪了!”“她气有啥用?走走,我领你听戏去,好容易出来玩一趟。”晚间,各家的家祭仪式都已完成,街头夜市正是最喧哗之时,岸边游人如织,河上时有画舫飘过,带着一阵阵的丝竹笑语。小舟从热闹中穿过,随河灯一起,慢慢地飘向寂静的深夜。黑暗中,微风簇着轻浪,水面上星光点点,灯光摇曳一回,水光也不甘落后似地动一下。秦桑坐在船头,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朦朦胧胧的。朱闵青注视着她,慢慢摇着橹。“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她突然开口道,“可是还不到一年,我竟记不清她的声音了。”“前几日我想给母亲画幅小像,可怎么画怎么不对,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模样。”朱闵青的目光有些茫然,他已经忘了母后长什么样子。闭上眼,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母后穿着大袖龙凤真红绣袍,戴着十二龙九凤冠,威仪端坐在凤椅的画面。然凤冠下面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自嘲般笑了笑,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心里记得就好,人总要往前看,而且你还有督主在。”而他,却谁也没有。秦桑回头一笑,“还有一个哥哥!”朱闵青止不住心跳了一下,好在天黑,脸红了也瞧不真切。河灯散去,夜渐深,小船靠了岸,风有些凉。朱闵青脱下外袍,手一扬扔给她。秦桑却道:“我不冷。”朱闵青脸色一僵,“穿上!”秦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不高兴,但还是披上了。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黑色的河面在月光下,冷冷亮亮的,泛着点点涟漪。回到家,已是月上中天,朱闵青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手边是那件外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从上划过,拿起来,轻轻罩在脸上。上面还有她的馨香。他轻轻吻了下。好像,他也不是一个人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8 11:15:31~2020-04-09 14: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泠柒 2瓶;舍予先生、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9章盂兰盆节过后接连几场雨下过, 天气逐渐转凉, 永隆二十四年的秋,便在越来越衰弱的蝉声中悄无声息地走向京城。八月十五,朱缇抽出半日空,回家和秦桑过节。秦桑很是高兴,花边月饼、广寒糕、桂花酒,各色时令水果、干果摆了满满一桌子, 还端上一盘大肥蟹, 亲手揭了脐盖,细细剔出一碟子蟹黄嫩肉, 浇上姜醋汁递给爹爹。朱缇一口蟹肉一口酒, 吃得惬意极了!咔嚓, 朱闵青在剥螃蟹,应是不常吃这东西, 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弄了满手的腥气,却是一口肉没吃着。秦桑取笑道:“这螃蟹腿比大刀还难耍吗?这么费劲我都替你着急。豆蔻, 给你家少爷剥螃蟹, 让他见识见识你把蟹壳拼回去的功底。”站在角落里的豆蔻如遭雷击, 内心哀嚎不已:奴婢都躲这么远了, 您咋还瞅得到?奴婢要是剥了,明天这双手就留不住啦!朱闵青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下,把螃蟹往碟子里一扔,闷声道:“我不爱吃。”秦桑惊讶地说:“你不是挺爱吃蟹黄包子么?”朱闵青慢吞吞看了她一眼, “不一样。”朱缇端着酒杯,略带几分醉意看着他俩,但笑不语。夜已深,深蓝的天空中悬着一轮冰月,如银的月光泄下来,将三人都罩在朦胧的光影里。朱缇躺在圈椅中,眉毛微微皱着,没有抬头赏月。秦桑问道:“爹爹可是遇上烦心事?”朱缇讶然看了看她,自失一笑,“我回家一松懈,竟让你给看出来了。”是关于张昌。两个月下来,朱缇查到张昌不少阴私事,但他也犯了愁。陷害忠良、坏国乱政、恃宠擅权、贪赃枉法……每一条都是大罪,可这些罪名看起来熟悉得很!朱缇摇头笑道:“若是往皇上面前一递,保不齐皇上以为又是外臣弹劾我呢!”朱闵青眼底弥漫着深深的失望,不甘心似地问道:“难道就拿他没办法?这些罪证就一点也不能用?”朱缇苦笑下,徐徐说道:“不是没用,是时机不到。张昌不同常人,他自小陪着皇上长大,即便现在不掌大权,皇上对他也是亲近的,肯定会偏袒几分。”“我手上也不干净,拿这罪名告状,张昌极有可能反咬我一口。既不伤自身,又能折损他的宠信,我还没想好怎么干……”朱闵青眼中掠过一丝阴寒的光,恨恨道:“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朱缇轻瞥他一眼,“别冲动,我还不想让他死。阿桑,你在想什么?”秦桑从深思中醒过神,欲言又止,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他和皇上呆的时间最长,肯定知道皇上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他又不是傻子,能说出去?”“但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听得无所谓,皇上又觉得别扭的事呢?因小见大,皇上难免会多想。”一句提醒了朱缇,他拍着桌子大笑道:“对对,小事,就是小事,哪怕吃饭时不小心放个屁,皇上也觉得别扭!”他霍然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宫布置去。”“爹爹!”秦桑叫住他,斟酌着说道,“那张昌,想必当年也是荣宠一时,风光无限的吧?”朱缇一怔,有点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张昌……”朱缇眼睛看着闺女,语气温良道,“没错,张昌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谁能长盛不衰呢?”秦桑说:“爹爹没他那么作恶多端,也没走到他那一步,一切都来得及。”“咱父女一起想法子避祸,”朱缇爱抚地摸摸秦桑的头,“爹还想陪阿桑走得长远点。”日子刚迈进九月的门槛,宫里就传出了消息。张昌酒后说醉话,说皇上小时候分不清水仙和大蒜,把大蒜当水仙养,还奇怪为何不开花……这事往小里说,无非是永隆帝儿时趣事而已,但往大里说,就是拿永隆帝的糗事说笑了。端看永隆帝怎么想。然后,他就被永隆帝扔到神宫监当掌印太监。永隆帝到底还念旧情,虽然觉得失了面子,却也没把张昌一撸到底,就觉得这位上了年纪,脑子糊涂了,干脆给他寻个地方养老。但谁也看得出来,以后,张昌恐怕得意不起来了。季秋来了,山染丹枫,霜叶缤纷,河水碧汪汪的好像一块上好的祖母绿,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这日休沐,因秦桑想去西山赏红叶,朱闵青连续忙了几日,将各项要紧事务料理清楚,特地腾出这一天来陪她。两人都很期待这次出行。秦桑挑了件天青色大袖衫,十八幅湘纹裙,行动间裙摆款款如水纹,很是好看。而朱闵青穿着青绢褶子,意外和秦桑的衣服配成了对儿。两人看见对方的装束,俱是一愣。默了片刻,又是相视一笑。秦桑轻声道:“你穿这个真好看。”朱闵青眼睛弯了弯,笑容不大,却透着十二分的开心。然而一开门,崔应节拎着两壶酒站在台阶上。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忐忑中含着期待的崔娆,和明显没弄懂状况的吴其仁。秦桑有点懵。“上好的梨花白,我想着老大爱喝,立时就给送来。”崔应节大大咧咧地说,“没提前打招呼,但老大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哈!”声音却是发虚。朱闵青的脸已是阴云密布,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滚!”崔应节讪讪笑道:“别啊,前段日子忙着查案,咱们多日未见,好不容易有时间聚一聚,你看我都把老吴叫来了,老大给个面子……”崔娆脸皮微红,小声和秦桑打招呼,“你们要出门吗?”秦桑无奈地点点头。崔娆的小脸立即就垮了。崔应节扯过旁边的人,又叫:“秦家妹子,这是吴其仁,也是锦衣卫的兄弟。”吴其仁忙抱拳行礼。秦桑抚膝一蹲,将失望掩了下去,展颜笑道:“头一次登门,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快请进来。”“走走走,我就说秦家妹子人最好!”崔应节揽着吴其仁的肩膀就往里走,尽管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还是硬挺着没有回头。能和那人呆上片刻,崔娆复又喜笑颜开。她挽着秦桑的胳膊边走边道:“我带了秋梨膏给你,止咳润肺最好不过……”前面的两男两女越走越远,后面的朱闵青一脸的郁郁,深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杀人的冲动。但还是有一人欢迎他们的——林嬷嬷!她没能参加中秋节的家宴,只因秦桑说:“嬷嬷说过,我实算不得朱家人,还是您和哥哥自己过节吧。”林嬷嬷气得吐血,真恨不得拉着小主子单过。但朱缇要来,小主子没有道理不作陪,她也只得逼自己吞下这口气,没在家宴上露脸。小主子和那丫头越来越亲近,她心里是越来越发慌。正愁没法子阻拦他们,可巧就来了这三人。她吩咐丫鬟奉茶、上点心水果,定一桌上好的席面,拿来双陆棋子给他们解闷,简直忙得脚不沾地,比正主还要热情。尽管小主子几次暗示,她还是装看不见。林嬷嬷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仔细观察着这三人。崔应节看上去是个没心眼的,崔娆似乎对小主子有点那意思,可胆子太小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那个吴其仁最让她感兴趣。似有似无的,他的目光从漂亮的小丫鬟身上扫过。极淡极淡,屋里没人发现,但林嬷嬷是过来人,对男人的心思有所了解,一下就抓住了——这个人有色心!他没看秦桑,难道是不敢?若给他个机会……林嬷嬷眼珠微转,问道:“吴少爷不像京城人士,听口音像是真定那片的。”吴其仁顿了顿,眼中瞥过一抹黯然,答道:“我也不知我是哪里人,我无父无母,连名字都是别人顺口取的。”屋子静了静。崔应节是个灵性人,见场面窘然,忙呵呵一笑,“英雄不问出处,不过进锦衣卫五年,老吴就靠自己努力一路做到小旗,我们大家都佩服。”吴其仁赧然中露出一丝得意,“都是督主提拔,若不是遇见督主,我还不知道被拐子卖到哪里去!”原来他与爹爹还有这段渊源,秦桑不由多看了吴其仁两眼。吴其仁觉察到她的目光,便对她笑了笑。林嬷嬷一阵暗喜,凑趣道:“真是有缘分,既如此,吴少爷可不要忘了老爷的恩情,时常照拂小姐才是。”朱闵青眼神微眯,缓声道:“嬷嬷,这里没事了,你下去罢。”小主子直接下令,林嬷嬷只好红着脸讪讪退下。几人撇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秋狩。崔娆满眼的羡慕,“我和我哥都去不了,秦妹妹如果能去,回来定要讲给我听听。”秦桑笑着应了。朱闵青却道:“应节也许能去。”崔应节惊叫起来,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哪次秋狩你都不带我玩,这次终于大发善心肯带兄弟开开眼?”朱闵青嘴角上翘,又很快把笑意压了下去,不紧不慢说:“宫里的消息,皇上有意考较几位郡王的骑射,这次秋狩规模不同以往,自然也要增派护卫。不单是你,老吴也在名单内。”崔应节一蹦三丈高,乐得几乎合不上嘴。屋里的气氛立时热烈起来,便是先前有些失落的崔娆,也掩嘴看着哥哥笑。与此同时,有人却在为能去秋狩绞尽脑汁。李贵妃瞪着悠然安坐的人,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良久方说:“你如何进宫的?”宁德郡王一身太监服饰,抬头哂笑道:“姨母,孩儿走了张昌的门路。”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9 14:31:30~2020-04-10 11:1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3瓶;莫墨 2瓶;35237848、□□、呆呆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0章李贵妃下死眼盯着宁德郡王, 一字一句说道:“我说过不要和张昌来往!”“没有他我哪儿见着您呢, 您是六宫之主,天天日理万机,哪儿还想得起来接我回京?”宁德郡王言语中颇有讥讽的味道,听得李贵妃是心头火起,“接你回京,等着朱缇杀你?”“我是天潢贵胄, 他一个阉人杀我也得先掂量掂量后果!”宁德郡王眼中全是怨毒和不甘, “姨母不要危言耸听,你是看上了江安郡王吧, 可惜人家不怎么看得上你。”一个倒噎气, 李贵妃气得脸都白了几分, “闭嘴!我养你是让你来恶心我的?你也忒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