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道:“这地界没有高山,所以我才敢跳。”“所以你其实是故意的?你……”夏焉说着一愣,摊开手掌,发现上面竟然全都是血,衣摆上也是,可他并没有受伤啊……陡然反应过来,他大惊着扑到程熙面前,“你受伤了?!伤在哪里?!”程熙退了两步就地坐下,夏焉这才看到,他左腿上的衣料全红了!“程熙!”夏焉紧张地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不敢去碰,“你、你什么时候受的伤?!”程熙伸出二指,用力一点腰间与腿上的数个穴位,又扯下一段衣料,绑在伤口上方,“去崖边的路上,因为还要跳崖,所以不能立即封住穴道。”“那你就把箭拔了?!”夏焉惊讶地问,他在话本上看过,受了箭伤后不能随意拔箭,否则可能会失血过多,也可能会伤势恶化。程熙却不在意,笑着点头道:“嗯,嫌它碍事,也怕吓着你,就随手拔了。”“程熙!!!”夏焉气得眉毛倒竖,更加怪责自己:程熙受伤了,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而且程熙是为了他才受伤的!皱着脸快哭了,程熙照旧揉他脑顶,道:“不要愧疚,方才是我护你,现在我封了穴道无法动武,就该你护我了。”夏焉一怔。程熙解释道:“四处走走,找到水源暂做休整,待我伤势好些再说。”夏焉架着程熙,在山崖下的杂草树丛中踉跄着找路,走几步便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怎么样、疼不疼,更时刻观察他的眉眼神情,瞧他是不是在硬忍。程熙发觉了,安慰道:“现在血已流得慢了,只是疼而已,稍后找地方洗了伤口上了药就会没事的。”夏焉拧眉道:“虽没仔细看,但想也知道是个大血窟窿,怎么会没事!”“上药之后,只要血止住,我就能打开穴道,以内功辅助伤势恢复。”“当真?”夏焉扭头,一脸怀疑。程熙笑着再揉他脑顶,道:“放心,再不敢瞒你了。”他们还算幸运,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条河,夏焉拖着程熙加快脚步走过去,左右一望,惊讶道:“这、这好像是……”“《溱洧》。咱们不久前就是从这条河上转道去了山庄,只不过这并非咱俩戏水的那一段,应当是在那段的更北方。”程熙向四处打量,“不知刺客会否跟来,还是要小心。”“不管这些,先给你疗伤!”扶着程熙在河边一处被冲刷得十分洁净的碎石滩上坐下,夏焉在河水中洗净双手,跪在程熙受伤的腿边,吸了口气。“怕不怕?我自己来?”程熙道。“我可以。”夏焉坚决摇头。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撕开绸裤,以浸湿的干净巾帕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看着那仍在缓缓冒血的如小泉眼般的伤口,夏焉的头皮有点发麻。他坚持着,接过程熙递来的金疮药盒,仔细地将药粉倒上去吹开,然后死死盯着,盯得眼眸几乎冒火,仿佛希望伤口瞬间就愈合似的。“本想着今日教你武艺,怕你意外受伤,故而带上了它,不料却是给我用了。”程熙道。“还好带了。”夏焉面色认真而感慨,去河水中重新洗了手,然后双手掬水,献宝似地捧回一到程熙嘴边,说:“你喝一点水。哎,可惜水袋掉了。”程熙低头,就着夏焉的掌心喝了,刚一喝完,夏焉便又起身去掬水,回来再喂程熙。如是往复,终于在第五次要跑的时候被程熙扯住。夏焉扭头,一双眼茫然地闪着,问:“怎了?”程熙无奈一笑,道:“不喝了。”夏焉不放心地问:“遇刺之前你就说渴,现在才喝了这么一点儿,够吗?”程熙点头,“很够了,情形特殊,得少喝些,否则想要如厕也很麻烦。况且你跑来跑去这么久,先坐下歇歇吧。”夏焉听话地盘膝坐了,道:“我不累的,你受伤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不能总是让你照顾我。”程熙明白夏焉的心情,笑着摸他脑顶,用还傻着的时候说的傻话逗他道:“照顾你是我的本分,是夫君对夫人的应做之事,也是高个儿对低个儿的应做之事。”夏焉立刻抱住头道:“不要嘲笑我!”想了想,小声道,“夫人也要照顾夫君,夫妻之间是相互照顾。”程熙微讶,接着赞同道:“嗯,你说得对,很有道理。”被夸奖了,夏焉有点开心,又有点怅然,“哎,不只是水袋,食物也扔下了,待会儿若是饿了,难道要去水中抓鱼?”正在发愁他不会抓鱼,程熙突然长臂一抬,伸进他的披风兜帽,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个油纸包!“呀!”夏焉一喜,扑上前,“是咱们的食物!你什么时候拿的!”“他们从水里跳出来,我抱着你撤离的时候,一时仓促,没来得及都拿上。”“已经很好了!”夏焉拨开纸包,其中有一块卤肉、两只鸡腿,两张白饼,落难之时瞧着,实在极为丰盛!“你好厉害,你就放在了我的兜帽里吗?”程熙哭笑不得道:“你没察觉?”夏焉将披风解下来反复翻看,一副还想找出些什么的样子,说:“没有,只是觉得衣裳有点沉,方才那么紧张,我哪里想得到,还以为是自己累了。”他煞有其事地说着,神情率真可爱,程熙瞧得十分满足,正欲说话,突然头一晕,连忙伸手撑地。“程熙!”夏焉立刻扔了披风凑上去。程熙拧眉咬牙,方才还舒展的面孔如临大敌地肃起,思忖道:“焉儿你不要怕,情形……或许有些麻烦。”“怎、怎么了?”夏焉紧张地上下打量程熙,接着视线一定,发现方才还冒着红血的伤口变成了青紫色。他的脑中猛地咯噔了一下。程熙苦笑道:“猜得没错,果然有毒,只是一时失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毒。”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订阅!第63章 你敢敲晕我“是、是什么样的毒?!”夏焉一脸恐惧,身上冒出冷汗。程熙头上的汗比他更多,忍耐道:“你想想看,从我受伤到跳崖,再到我们走到这水边,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毒发,怎么会突然……”夏焉眼珠转转,猛然一惊,“是金疮药!”程熙点点头,“箭头上定是淬了遇到伤药便能化毒的东西,如此一来,不上药会失血而死,上药则会毒发身亡。”“好狠毒!”程熙的面色越来越泛青,夏焉慌了,“……对了!话本上的江湖人中毒后会运功逼毒,你是不是也可以?!”程熙摇头苦笑,“先前为了止血,我封住了穴道,若要逼毒,就必须将其打开,但此毒我不了解,一旦逼毒不成,毒气反而会经由穴道流入身体各处。何况我们身处野外,运功逼毒时若再遭遇袭击,就麻烦了。”瞧着夏焉紧紧皱起的脸,缓和道,“不过好在穴道已封,毒发的速度会慢一些。”顿了顿,故意笑问,“这些的确是江湖人经常会遇到的事,所以你现在还羡慕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夏焉撇嘴,一脸委屈。程熙撑地而坐,受伤的腿直直平放,虽半身麻痹,神情却很轻松。他摸了摸夏焉脑顶,道:“说真的,如今境况虽艰险,但我却觉得能与你一同经历这些还挺有趣,心中非常快乐。”“你!”夏焉瞠目结舌。“真的。”程熙强调道,“和你在一起,体验不同的事,我觉得很有意义。”夏焉一怔,双眸微闪,压抑住心中复杂的感慨,急道:“这、这些以后再说,先想办法,我能做什么?!”程熙垂下眼帘,想了想道:“你即刻赶回宣梧,找大夫和有内功的人过来,若找不到内力足够者或是信不过周围的人,那就发信……”“那你呢?!”夏焉问。“我就在这里等。”“不行!”夏焉双目圆瞪,“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可我动不了了,估计稍后还会昏迷,我如何同你一起上路?不过是浪费时间……”“我自己回去喊人,一来一回也是浪费时间!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连累我!”夏焉站起身,认真道,“你走不了,我就扶你,你昏迷了,我就背你,我们可以同甘,更可以共苦!”穿上披风,将包食物的油纸折好放回兜帽里,夏焉反身背手去拉程熙,程熙吃惊道:“焉儿!你、你背不动……”“我可以!我来宣梧县后每日早睡晚起做了许多事,我比从前强壮了!”夏焉不由分说地从身后拉过程熙两臂,腰间用力,憋气起身。程熙尚有半身能动,便撑着劲儿,伏在夏焉背上一跳一跳地走。二人沿河返回,夏焉道:“你吃一点东西,或许就没那么虚弱了!”程熙侧头,瞧着那因为用力而发红的面颊和耳垂,以及那双满载孤勇的清亮眼眸,一手轻轻拨开他兜帽里的油纸包,取了个卤鸡腿出来,手臂一环,放在夏焉唇边。夏焉一愣。“应当你吃,现在靠的是你的力气。”程熙笑道。夏焉鼻尖一酸,“那……我吃一口你吃一口!”“你吃三口我吃一口。”“我吃两口你吃一口!”夏焉皱着脸坚决反驳。程熙无法,只得叹息道:“好吧,你先吃。”于是,夏焉驮着程熙,在生长着葱茏水草的缓流之畔,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啃鸡腿,一边缓缓前行。艰难却幸福。“唔,你的一口一次比一次小了!”夏焉控诉道,“你再耍花招我就不吃了!快咬一口大的,把先前的补上!”心想程熙一定不会乖乖听话,索性自己咬了连皮带肉的一大片下来,扭头,下巴一抬,示意程熙来叼。“我俩这是变成禽鸟了。”程熙失笑,张嘴接过夏焉的肉,几口吃下去,道,“好想亲一亲你,可是不能。”“为何?”夏焉天马行空地想着难道亲吻也会传毒,却听程熙道:“嘴太油,怕亲脏了你的脸。”夏焉:…………“又是躲避刺客又是跳崖找路的,早不干净啦。”他低声嘟囔着。程熙扬眉道:“所以想亲?”夏焉脸一红,收回余光吞吞吐吐道:“随、随便你。”“那就留着。”程熙顺着夏焉的视线看前方,“等我没事了,再好好亲你。”将鸡腿送到他嘴边,“来,继续吃。”“嗯。”夏焉憋气使力,张嘴啃肉,把所有难过和眼泪压在心底。余光里,程熙的面色越发青白,眼神越发涣散,他知道他是在硬撑,是不想他害怕。一只鸡腿啃完,鸡骨掉落,程熙终于昏了。重重的力量瞬间砸下,夏焉抿唇攥拳,勇气与执着从心底爆发!他一定要变强、要承担!让程熙不再为他忧虑!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先前戏水之处,地上仍有烧火的痕迹,夏焉不禁心生感慨。又走了一阵儿,星斗升起,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决定稍歇一歇。将程熙放在水边,浸湿帕子擦了他的脸和手,仔细瞧去,伤口仍是青紫,却似乎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放眼望去,河面微波倒映繁星,闪烁着点点光芒,就像希望,虽然微弱,但却持续在着。夏焉握住程熙的手默默祝祷,突见两匹野马沿着河道踱步而来,他脑中一亮,一计陡生。放好程熙,将食物包从脖子后头取出,解下披风抱着,夏焉猫下腰,小心翼翼地冲着野马们走去。前后左右打转了一会儿。一炷香后,他向野马们认认真真地躬身,双手向前拽着披风兜帽两侧,皱着鼻子,兴奋地朝程熙跑来。在程熙脸旁边跪下,夏焉揪着兜帽发愁地比划,完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不料没过片刻,程熙突然睁开了眼睛。夏焉大惊大喜:这突然醒来的毛病就是中毒昏迷了也仍在的吗?!“程熙你怎么样?!”他一脸喜色地凑上去。程熙坐起来,皱眉瞧他,“你拿的什么?好冲的味道。”夏焉开心地说:“是马尿!”程熙大惑不解:“马尿?!”夏焉使劲儿点头,“我在话本上看过,马尿可以解毒!危急时许多大侠都用过它!方才天降两匹野马,就是给我们的机缘!”程熙匪夷所思,“你、你去接了马尿?!”夏焉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煞有其事道:“很不容易呢!我先引它们喝水,再‘嘘’地引他们尿尿,接的时候差点儿就被踢了!”程熙:…………夏焉献宝似地将盛满马尿的兜帽搁在程熙脸前,道:“还好你醒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喂你!”程熙立刻向后撤开,手扇鼻子,心想的确是还好醒了。“你快喝!”夏焉焦急地双手往前一送。“不可以!这怎么能喝!”程熙坚决道。“这可以解毒!”“只是传闻。”“传闻也得试试!万一有用呢?”“有用我也不喝!”“程熙!”夏焉急了,作势就要强喂,程熙起身就跑。夏焉追着他跑,跑着跑着突然一愣,惊喜大叫:“程熙!你能动了!”程熙当即站住,摊手看向自己,再看腿上的伤口,夏焉奔过来一同看,果然青紫不再,血色又变成红的了。“这、这是毒解了吗?!”夏焉不敢置信,闪着双眼问。程熙伸指解穴,凝神运功,不多时眉目舒展,笑对夏焉道:“对,毒解了,血也止住了,这下就无大碍了。”“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怎么、怎么突然就解了呢?!”程熙思忖道:“或许是因为师伯公?”夏焉一愣,程熙解释道:“我自己不会解毒,唯有体内留有师伯公的丹药,以及当时他为助丹药起效所施展的功力。”夏焉想了想,欣喜地确定道:“一定是!他那么厉害,一定是这个缘故!”抬眼望向站在星辉下终于重新恢复了精神的程熙,他再也忍不住,嘴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尽数落入双手端着的马尿里。程熙:…………认真地看向夏焉,只见他衣衫脏污头发凌乱,原本白嫩的脸上抹的全是灰,唯独含泪的眼眸闪亮,饱含对自己的无限情意。程熙的心登时柔软了,摸了摸夏焉脑顶,伸手去接他端着的马尿,道:“来,给我喝。”夏焉:???本能一缩,“你都好了还喝什么?!”“这是你的心意,何况取到这些那般不易,我不该嫌弃。”程熙微笑,说着就要低头。“程熙你傻了吗!”夏焉虽然感动,但头脑还是清醒的,立刻跑到一边将马尿倒了。程熙走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侧首道:“焉儿,谢谢你。”二人休整片刻,牵手出发,这回步速快了许多,走着走着,夏焉突然道:“程熙,我有点后悔了。”程熙“嗯”了一声,示意他说。夏焉低着头,“后悔杀了丽贵妃。不是后悔报仇,而是后悔带来这些麻烦,把你们都拖入了危险。我好笨,当时都没想到这些。”“因为当时你已放弃了以后。”程熙温柔地笑着,“没有以后,和我们能在一起,只是偶尔遭遇危险的以后,你选哪个?”夏焉一滞。“所以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想想,设若有一日我也惹上了仇家,你可会与我共同面对,可会觉得我拖累你?”程熙牵着夏焉的手紧了紧,“所以这便是夫妻啊!”话音落,夏焉的心头狠狠一暖。黎明时,他们终于回到宣梧县城外,正等着开城门,斜里突然“嗖”地窜出一个人影!“大人!大个儿!你们、你们可回来了,出、出大事了!”程熙与夏焉定睛一看,来人浑身脏兮兮的,正是板凳。板凳按着膝盖急喘,而后揪住夏焉,嘴一撇,边哭边道:“大、大人,前任县令大人不知为何,让我娘在你回来之后,给你的饭食里下毒!我娘不肯,他就把我娘抓了起来!我当时在外边玩,中间回来取东西,不想跑远路,就从柴房的狗洞进,就听见了!我怕也被抓,跑来城外躲了好几天!就等你回来!求大人救救我娘!”朝夏焉扑通一跪。夏焉登时急道:“前任县令……他不可能害我,恐怕是受了指使……走,我们现在就……”“焉儿冷静。”程熙握住夏焉手腕,眉间倏而一紧,接着很快恢复平静,道:“看来先前的刺杀是针对我,如今的下毒便是针对你。板凳跑了,他们理应想到他会朝咱们报信,咱们一有戒备,他们便不好下手,用人质威胁是上佳选择,所以板凳娘目前一定不会有事。再者,如今的宣梧县已十分危险,如何进城如何救人如何应对,还需细细谋划。”夏焉心想没错,便道:“好,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做?”程熙垂眸,认真地看着夏焉,“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么……”夏焉正在好奇,眼前突然猛地一晃,却是程熙抬手利落地劈于他后颈,接着上前一抱,将昏过去的夏焉紧搂怀中。“焉儿,抱歉。”一旁的板凳瞠目结舌——“!!!大个儿!!!这、这是什么情况?!”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在下午3点!感谢大家订阅!第64章 你没反水吧程熙敲晕了夏焉,顺手一拎板凳肩头,纵身运起轻功。碍于腿伤,他的行速不是很快,赶在中午到达了临县县城,直奔城中最大的客栈,掏出一张银票,要了最贵的上房。一通吩咐后,小二送来一大一小两个浴桶,添满热水放好皂角手巾,中间以屏风隔开。程熙示意板凳去用那个小的,自己用大桶迅速洗净头脸与上身,叫小二换桶换水,再仔仔细细地给夏焉洗。其间发现板凳那边一直没动静,便在屏风上敲了敲。“啊?!”板凳惊地一应。“怎还不沐浴?当心水冷了。”“哦哦。”窸窣声响,板凳慢慢吞吞地动了,程熙无奈,心想他定然是误会了。沐浴毕,小二送上新衣,撤了浴桶,又请来两位大夫,一个给程熙处理腿伤,一个去看夏焉,熬了碗药给他喝掉,对程熙道了几句“无碍放心”之类的话,纷纷退走。再接着,大托盘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客房圆桌,程熙对换了新衣头发湿漉一脸怔愣的板凳道:“快来坐。”板凳茫然坐下,茫然地拾起筷子,茫然地瞧着桌上那些他从来没吃过的菜肴,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穿着的轻软鲜亮的绸缎衣裳,茫然地对程熙道:“大、大个儿,你、你不是……”“是什么?”程熙微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各样菜布了一些到板凳碗中。板凳抱着碗倾身,“你是好的吧?你没有反水吧?!”程熙吃了口菜,道:“你因何觉得我反水了,又因何觉得我是好的?”板凳扭头,同情地看了一眼昏在床上的夏焉,道:“本来正在好好说事,你却突然把大人敲晕了,还拐带我们到别的县。洗澡换衣裳吃饭大约是要在害我们之前给我们一些享受和体面。但是……”四处看看,“这房间这么好,饭菜和衣裳也很好,一定不便宜,就算是给享受和体面也没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而且你让小二喊来的大夫应当的确就是治病,不是害人。”程熙听得有趣,问:“何以见得?”“因为你可以直接把人敲晕啊!何必找人留下把柄呢!”程熙一笑,“有道理。”板凳认真道:“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这么做一定有理由,是……不想大人涉险?!”程熙点点头,“没错,还有些更深的原因,日后你就知道了。”“哦。”板凳放了心,开始扒饭菜,刚一入口便惊喜地大叫一声,“我的老天!这也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狼吞虎咽起来。“你好几日没正经吃饭,慢些,别噎着。”程熙将茶杯推到板凳手边,“湖州城镇多数繁华,唯独宣梧差些,你们是受苦了。焉儿他一心想为你们多做些事,只可惜总有意外打乱他上进的步伐。”“究竟是谁要害大人?那个林江郡王?”板凳含着饭说,“我听衙门里的人说,那个王爷先前就找过大人的麻烦,被怼走了,这回又来,还这么狠!”程熙沉下脸色道:“你心中知道就好,不要拿出来说。”板凳一愣,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幸福地吃了一会儿饭,又伤感起来:“不知道娘现在怎样了……大个儿,你当真确定我娘没事吗?”“我确定。”程熙笃定地说,“我带你与焉儿来此,便是要将你们托付给一位朋友之后回宣梧查探情况,救你娘亲。这期间就劳你照看焉儿,稳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跑掉,否则此事极有可能节外生枝。”他说得严重,板凳听得认真,抱着碗使劲儿点头,“你、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大人!”“多谢。”程熙诚恳道。板凳低头吃饭,期间不住地抬眼瞟程熙。程熙疑道:“怎了?”板凳放下筷子,道:“我、我觉得你和大个儿完全就是两个人,我们先前一块玩儿的事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可你们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一脸迷惑与好奇,“他们说你是大官家的公子,之前中了邪术,现在好了,真的吗?他们还说大人的来历也很不简单,要不然不可能惹上林江郡王!”程熙想了想,看向板凳道:“不瞒你说,我与焉儿的确是京城人氏,我家也的确是仕宦之家。”一笑,“焉儿在外不唤我的名字,在你面前倒是经常唤,我也是在你面前才唤他焉儿。你若是大个几岁,再多听些市井传闻,大概就能猜到我们是谁了。至于我先前……那并非邪术,只是生病罢了。”确定了他们是大人物,板凳的嘴张大,屁股都离了座位,结巴道:“那、那我一直叫你大个儿岂不是……我、我以后……”“就这样叫吧,这名字我挺喜欢。”程熙笑道。“那也太不敬了!”“敬与不敬不是从称呼中看出来的。”程熙道,“当初我与焉儿来此,在多数人眼中与落难无异,我还傻乎乎的,瞧着就好欺负,可你却毫不嫌弃,真诚相待,这回与你娘亲又不顾性命地维护我们,这些我一生感激。更何况我把你当作朋友,朋友之间,何必在乎一个称呼?”板凳听得满心激动,只觉眼前的程熙散发着熠熠的光彩,令他不自觉地仰望。说话间,床上传来轻响,夏焉皱眉努嘴,不舒服地动了起来。程熙立即上前,又一记手刀往他颈后一劈,夏焉便又静止沉睡了。板凳:…………吃完饭,板凳一朝享受后困得要命,立刻滚到一边榻上睡熟了。程熙又点了几道补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夏焉,而后握着他的手,将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躺在他身边小憩。醒来时已是黄昏,程熙买了驾马车,雇上车夫,将车内软榻坐垫小案等器具布置妥当,抱夏焉躺上来,载着板凳一道离开。板凳人生中首次坐马车,还首次就坐了一驾这么好的,稀奇得不得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会儿坐车头一会儿坐车尾,根本闲不下来。其间夏焉又有两次要醒,皆被程熙再度劈晕。板凳不明白了,问:“大个儿,你不能敲一次就让人晕好久吗?”程熙道:“能啊。”“那为何……”板凳更加迷惑。“那样太疼了,而且皮肉会被敲红。”程熙淡淡道。板凳:???好像有点懂又好像不太懂。前半夜一路兴奋,后半夜疲惫歇下,第二天清早眼一睁,马车停,板凳跳下地,四处看去,只见大街宽阔,行人利落,或背剑或扛刀,林立的店铺也多是卖兵器或药材的。“程大公子大驾光临,这边快请。”板凳闻声回头,面前是个极宽敞的大门,门上挂着个极阔气的牌匾,匾上四个豪壮的大字他都认得——镇远镖局。镇远镖局总舵正在湖州,程熙思索良久,觉得眼下将夏焉安置在此最为妥当——宋益与镇远镖局是当今江湖中响当当的势力,且不说二皇子能不能打听到消息,就算能,也必定不敢贸然找来;宋益本人也乐于帮助他们,更与夏焉相熟,不至于让夏焉不自在;至于他自己……此一时彼一时,他并非小肚鸡肠的人,何况还是这等关键时候。与宋益见面后,安顿好夏焉,说明了情形,程熙为自己上回的失言道歉。宋益自然不会计较,一口答应必会好好保护夏焉与板凳,而后微微忧虑道:“程大公子,在下很是理解您的做法,只是恐怕赵小公子醒来后会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在下又何尝不知?”程熙垂眸一叹,坐在夏焉床边,怜惜地抚上他的额角与脸颊,“若是平时,我定然不会这般粗暴地与他分开,可如今他有了我俩的骨肉,身子比以往脆弱了许多,我怎能让他与孩儿随我涉险?”想到昨日种种,尤其是跳崖、背他行走,以及……接马尿,程熙心中阵阵后怕。宋益与板凳对望一眼,亦双双震惊。板凳下意识问:“大个儿你和大人……成亲了啊?”程熙点点头。“你们……”板凳的舌头有点打转,“什么时候成的亲?”程熙毫不犹豫道:“建平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十。”“哦。”板凳扳着指头算了算,自顾自道,“那都快四年了。”宣梧县内事不宜迟,程熙只陪了夏焉一个时辰,便依依不舍地走了。瞧着那道迅速没入夜色的背影,板凳心中感慨,一边祈祷大个儿逢凶化吉平安顺遂,一边暗下决心,定要努力做到他吩咐的事!更从今日开始立下志向刻苦进取,日后要成为像大个儿一般厉害的人!翌日清晨,莫名其妙被夫君敲晕了好几回的夏焉终于醒了。他睁眼缓了数息,记忆一点点找回后一个打挺坐起,瞠目结舌地看着陌生的四周与床边的板凳,悲愤大叫:“程熙……程熙人呢?!他居然敲晕我!!!”板凳立刻端了杯水塞给他,道:“大人,不是你,是你们。”“什么?”夏焉脑袋昏聩口干舌燥,握住杯子使劲儿喝水,清亮的眼眸不可理解地从杯子上抬起看板凳。“你们。”板凳强调道,手指一指夏焉,再指指他的肚子,“你有了。”“什么???!!!”夏焉吓了一大跳,低头看向自己,手一松,杯子骨碌碌从床上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在晚上9点!感谢大家订阅!第65章 我问题很多城中医馆。夏焉坐在屏风后的看诊间里,身后缀着宋益和板凳。他忐忑地将手腕伸给短髭的中年大夫,大夫轻眯双眼,并不看他,随意伸指一挨他腕上的皮肤,连一点力气都没使就迅速撤开,懒洋洋道:“喜脉,十日。”面无表情笔走龙蛇地写了张方子,往夏焉面前一搁,敲敲桌子道:“五十文,下一个。”夏焉心想江湖大夫脾气真大,撇嘴道:“我还有话问。”“一个问题十文,先给钱。”大夫冷冷道。夏焉的嘴撇得更厉害了,回头对着板凳伸手,板凳意会,“哦”着从怀中掏出程熙走前留给他的零花钱袋。夏焉打开看了看,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问:“第一个问题,我是真地有了身孕吗?你没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