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抚着她的乌发,将当初裴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那时他还小,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母亲在国公府照顾他,一家人本过得很是幸福。可是一次战事,父亲战死,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母亲因为父亲的死受了打击病了一场,好了之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国公府里更传出闲言碎语,说母亲克夫, 父亲的死是被她克死的。这谣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没了父亲撑腰,母亲在国公府中处处受人冷眼,背后里不知多少飞短流长无故谤诽。母亲抑郁病倒,这一次病的很重,他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母亲乃是尚书家的嫡女千金,嫁进来时嫁妆不菲。国公府的人不说请最好的大夫来看,倒是打起了母亲嫁妆的主意,说他一个小孩子看不住嫁妆,偌大的嫁妆总得有个人打理才是。眼看着那些人在他母亲病榻跟前你争我夺吃相难看,他打心里恨透了。母亲的病终究坏下去了,也许是被那些人连病带气的,最后大伯母将那些嫁妆统统收入囊中。母亲临终时,他说都是那些人害了她,有朝一日他一定杀了这些人替她报仇。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摇头,说杀亲不祥。她让他去找义父陈太师,离开裴国公府。母亲去世后,他便去找了陈太师离开了国公府。陈太师当初同父亲交情颇深,自然怜悯他,便找人教他读书习武,后又入了国子监。再后来被前指挥使看中十几岁进了锦衣卫,十年他终于登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莫小碗听着心中感慨,果然在王公贵胄之家,也未必过得开心。听他这些遭遇,未必还有自己过得好呢。她家虽说日子贫困,倒也没受过这样的生离死别欺辱迫害。“那嫁妆呢?还在你伯母手中吗?”男人冷冷勾唇嗤笑:“她倒是想呢。去年我亲自去了一趟国公府,叫手下校尉将我娘的嫁妆一件一件从库房里挑出来。但凡她有那个阻拦我的胆子,也不至于气到晕倒。”莫小碗忍不住笑了,这大伯娘大约是看他权势大,敢怒不敢言,才把自己给气晕了。“那你祖父和伯父当初就不管吗?”裴远转头,伸手轻轻抚摩她柔嫩光洁的小脸蛋,道:“祖父常年修仙不理世事,伯父就是个脓包,被女人糊弄。倘若不是因为我怜惜年纪幼小的侄子侄女,早将他从正四品扒拉下去了。”莫小碗转头望着他,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眼底乌黑暗沉,隐隐波光闪耀,她看出来了,他虽然看似冷酷,可是心底却也有着几分柔软呢。“你是一个好人。”她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两个人隔得这么近,她仿佛听得清楚他胸腔中每一下跳动。“我的名声那么坏,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傻话?”他眸光微微闪了闪,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的在手指上缠绕。“传言未必是真,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倘若我不觉得你好,我也不会嫁给你。往日里我总是被人家欺负,嘴也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只有你,一次又一次救我,所以在我心里,你最好。”男人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垂眸看着他怀中的女孩,她难得说句情话,他怎能不表示表示?“那就……再亲亲……”莫小碗听着烫了脸,低着头不理他,却别他一只手抬起了下巴,捧到了跟前,他看着她的眼,她的眼底仿佛氤氲着柔媚惑人的水光,光是看到这样的眼睛他便酥了,伸手搂着她的纤腰,一个翻身便又俯身吻了下去……“你……你再这样,会怀娃娃的……”她被吻得急了囫囵着嚷。情热之时,他又将她的小手套住了某处,慌的她不可遏制。然而她不知道这样并不会有娃娃。“无妨,若有娃娃,明日便拉了我义父过来主持大婚。”他倒是总有法子。“你……讨厌……”嘟囔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几分柔软、几分依赖……此时此刻,她说什么,他都爱听。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莫小碗听到她娘在外头叫的声音蓦地从梦中醒来,醒来时窗外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她的床上并没有人,身上穿着昨晚的芙蓉肚兜和绸裤,她记得昨晚他明明将她的肚兜扯掉了,这会却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难道是他早晨离开的时候给她穿回去的?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她脸上浮起桃红,起身将搭在床头的裙子穿上。“小碗,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晚?那位太师大人恐怕要来了!”花氏今日梳着油滑的发髻,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头上还破天荒的插了几只银的玉的簪子,身上穿一件檀色团花对襟长裙,脸上透出几分紧张不安。莫小碗昨晚同裴远说话到半夜因此今早起不来,听见娘催,赶紧到镜子跟前照了照,见脖子上没有红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开了门,花大娘便进来了,坐立不安的说:“你看我今儿怎么样?会不会叫那位大人看笑话?”莫小碗上下看了她娘一回,觉得没问题,摇头笑道:“挺好的,娘现在看起来像个贵夫人呢。走出去,人家一定看不出是从村里出来的。”花大娘被她哄的笑了,心里稍微安定一定。一辈子没见过比县令大的官,如今竟然要见一品的太师,她能不着慌吗?莫小碗想起什么,对她娘说:“我现在去厨房。”说着匆匆便往那边去了。“诶……”莫大娘还想找她说什么呢,见她转身已经走了。她想着,这丫头大约是饿了。莫家人期待已近的陈太师到底还是被他们等来了,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位太师大人自己来也就罢了,还带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袭淡蓝纱裙,戴着帷帽,身姿窈窕像个小仙女似的。陈太师进来便放话道:“本太师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丫头抢了我的女婿!”等在门口的莫老实和花大娘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到底是来谈亲事的还是砸场子的呢?莫家人诚惶诚恐,陈太师瞧他们一家人吓的腿都开始抖了,又笑了,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呵呵笑道:“不怕不怕,这亲事还是要谈,不过若是那丫头我瞧不上,可不得劝我干儿子退了这门亲事?”莫老实听得又是冷汗涔涔。进了厅堂,陈太师坐下,他此行除了带了个少女,随行不过带了四五个人,两三个侍卫模样,两三个丫鬟。下人们齐齐整整的肃然伺立太师的身后,只少女坐在太师身侧。莫家人开始不敢坐,陈太师叫坐,这才胆战心惊的坐了。昨晚裴大人还说他的义父很和气,今日看来,哪里和气了?不过说话做事倒没有太师的架子,像个半老顽童。“那丫头呢?”陈太师探头望了一回,“过来,同我这幺女比一比!”他转头看向少女,道:“你既进来了,便摘下这帽子,无需讲些繁文缛节,我老头子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但凡为人者,遵循本心最重要,讲那些虚的有什么用?”少女听了,便缓缓摘下了帷帽。莫家人定睛一看,只见这少女年纪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肌肤如玉眉目如画,一头乌发更是美的能映出光泽,真真是个美人。这美人不止美,还一身儒雅的书卷味,一看便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少女对几人躬身一福:“玉罗见过叔叔婶婶老太太。”这话唬的莫家人慌张的连连摆手,他们哪里当得起太师家的千金这一礼?陈太师一双眼睛到处瞅,似乎有几分焦躁:“人呢?那丫头呢?快点出来同我家的比一比!我倒要看看,那丫头是多生了几条腿还是怎的,竟让我那干儿子放着天仙儿不要,去找别的丫头!”玉罗是他四十岁才得的闺女,如今他年纪大了,就是最疼这个幺女。他早就看好裴远,想让他娶了玉罗,前几年提起他都说公事繁忙人影也见不着。这下倒好,好容易不忙了进他太师府了居然跟他说要娶亲,还要他来帮他谈亲事,可不气煞他了。听他这话,陈玉罗脸上微红,睨了她爹一眼,低声道:“父亲这话越发说的不像样了,义兄从未说过什么。”“我就是不服气!”陈太师脸上红红,可想真是气着了。第60章 拔毛莫家人面面相觑, 遇到这样的亲家,不但不谈亲还要抢亲, 抢的还是那位裴大人,他们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有点难以叙说了。从未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心里打鼓,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去叫小碗过来吧。”莫奶奶道, 既然陈太师要见小碗,总得见见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花大娘点头,正要去叫人, 却听到脚步声响起。“娘, 我来了。”莫小碗穿着一袭水碧斜襟绣银莲纱罗裙,每走一步, 层层叠叠的裙角仿佛绽放的碧莲花。她双手捧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搁着几个花枝青瓷盅,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陈玉罗好奇的看过去,她只知道义兄要成亲了,今儿是第一次见这个未来的嫂子。听说她是从乡村出来,可是今儿瞧着,她容貌娇俏,神色坦然, 双眼明眸如有星光,完全没有乡下出来的那股小家子气。她虽然不是绝美,却仿佛一抹明澈的光, 照的人心里亮堂,看着让人高兴。只这一眼,她便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嫂嫂。陈太师也有些惊讶,以为是个灰头土脸见不得人的丫头,没想到长得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像他们这种年纪大的人,尤其喜欢看到这种圆圆白白的可爱小丫头。“知道太师大人要来,小女特意做了几样点心。如今天气热了,给大人和姑娘解解渴。”她微笑说着,将盘子上的碗盅在陈太师和陈玉罗跟前各搁了一碗,转身,又将剩下的三碗搁在了莫家人的跟前。陈太师瞧着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胆子大,在她太师跟前也不怂,不容易。再看她将碗盅也送到了家人跟前,便知道这丫头是孝顺的。他低头,打开了碗盅,有些好奇,像他这样的老饕尝遍天下美食,还有什么样的美食能让他赞一声“好”。“好清香!”陈玉罗赞了一声,只见里头是光滑的淡黄固体,瞧着好似鸡蛋羹,颜色却被鸡蛋羹跟浅淡一些,表面缀着几颗红红的果子,带着一股清新的酸香。光是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陈玉罗这样的小丫头最爱吃甜点,忍不住伸手舀了一勺入口,但觉得入口清香爽滑,微微冰凉微微弹滑,还带着一股莲香,她竟没吃过这种东西。炎热的夏天,吃到肚里竟清爽的好像要飞起来一般。陈太师尝了也是一愣,“小丫头,这是什么?”味道清香软滑,微甜之中带着几分酸爽,像是用什么冰镇过的,凉凉滑滑,夏日吃了这碗羹,便是一肚子的火气也能下去了。真真是好吃!他一口气吃了半盅。亏得他自封天下第一老饕,头一次问人这食物是什么。莫小碗调皮的笑了笑:“太师大人可尝的出里头是什么做的?”昨晚在床上裴远便告诉她,他这义父好应付,只要有好吃的就哄的住,因此她才一早急忙的去做了点心过来。陈太师微微眯眼,这小丫头还考起他来了?他这把年纪要是给她给考倒了可怎么行?他按着额角细细回味,想了想,说:“里头有莲子,荷叶,莲花,酸梅,桑葚,还有……”他没吃出来,那个淡黄的是什么。陈玉罗倒是吃出来,笑道:“父亲,是豆花。”“噢……”陈太师连连点头,“是啦,味道、口感,像,十分像!”莫小碗笑道:“大人聪明,都说对了。家里头食材有限,因此就地取材,这莲花是池子里的,豆子是老家带来的,桑葚酸梅都是园子里的。天气热,做好了还要搁在井水里隔水凉一凉。这点心,我取了个名字叫‘莲子豆梅羹’。”“你这丫头……”陈太师着实吃惊,“本太师从未听过这种羹。莫非是你自己创的?”莫小碗点头:“时间仓促胡乱做罢了,希望大人别嫌弃。”陈太师叹气,胡乱做的都能做出自己创的点心,胡乱做的都能做的这样美味。这丫头,真是让御厨房的厨子都没地儿站了呀!“好!”他一个字掷地有声,“果然有过人之处。罢了,我就知道我那干儿子眼光不俗。光这碗羹,便已经赛过了许多闺秀千金。我也不为难你了,现在谈亲事吧!”他这自封的“天下第一老饕”如今自认是服气这丫头的厨艺了,他今日带玉罗过来,本也不说是成心为难,只是心里不服同莫家人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如今他晓得干儿子既然喜欢她,自然有喜欢她的道理。他今儿第一次,也开始有点喜欢这丫头了。莫家人听了这话,禁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绕了一大圈,提心吊胆这么久,终于开始谈亲事了。大人在厅里谈亲事,丫头们便去花园里散步。陈玉罗同莫小碗两个坐在亭子里,她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姐姐,道:“方才那点心,我想了一个名字,姐姐可愿意听?”莫小碗高兴的点头。这少女长得好看,还十分温文,她在村里时虽有几个朋友,都没这般端庄典雅的,她瞧着也很是喜欢。“叫‘莲风’,可好?因主料之中有莲花,吃过之后仿佛夏日凉风习习。”莫小碗赞道:“好名字,十分文雅。”陈玉罗看她十分爽快并无什么城府,不由得笑了,解释道:“姐姐不要怪我父亲,他是个急性子,心里并没有想要拆散你和义兄,只是想过来捣捣乱罢了。义兄的年纪比我大许多,我待他从来如同兄长一般。何况他性子冷的很,我真不大敢同他讲话的。”冷吗?莫小碗听了不由得想起昨晚,他似乎热的很呢。“倒是姐姐,”陈玉罗又笑,“见着你我便放心了,像姐姐这样的人,谁瞧着都会喜欢,想必义兄也是极喜欢的,才会将婚期定的这么急。像京城谁家办婚事,没个三五月是不成事的。”听这话,莫小碗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了几许薄红。“我听父亲说了,这婚事的诸般事务,义兄早已安排妥当,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姐姐同我年纪相仿,若是想找人玩,就来找我,左右我对京城十分熟悉,带你到处走走还是行的。”莫小碗开心的点头。能在京城有个朋友,也是非常好的事情呢。她瞧着陈玉罗年纪不大,倒是十分懂事,眼底有几分调皮,并不全是那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同她父亲老太师的性子应当有几分相似。若是同她一起玩,应该很好玩。“不如,明儿就出去逛逛?”她有些兴奋的问。“好呀。”陈玉罗答应的很爽快,悄悄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这样好吗?”莫小碗瞪圆了眼睛,这种事她第一次做。“你相信我,很好玩的。”陈玉罗兴致勃勃道,“下午我便让人将衣服送到你这边来。我有几套男装呢,十分合身,我瞧你身量同我一般,应当也合适。到时候咱们两个扮了男装再去逛街,既方便又爽快。”莫小碗摸了摸小巴,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繁华的京城,昨日他们匆匆到来,还未见到全貌,明儿同小伙伴一起,定能好好的逛一逛。陈太师谈完了事情,带着陈玉罗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临走之前还问莫小碗要了“莲风”的方子,说回去让厨娘做给他吃。临走前,陈玉罗对莫小碗眨了眨眼睛,莫小碗抿嘴笑了。下午,果然太师府便有人送了盒子过来,盒子封的严严实实,说是陈姑娘给莫小碗的礼物。既然说是给莫小碗的,花大娘不敢私自打开看,拿到了小碗的房里,才好奇的问:“陈姑娘送你什么呀?怎么神神秘秘的?”“没事没事!女孩间的小玩意!”花大娘听说便没有再问,只是笑着说:“你们这小姑娘倒是熟络的快,这就送起礼物来了。”莫小碗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一件青色的锦缎男装,她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适。盒子里还有陈玉罗留给她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相见的时辰。她们约在上午在莫家门口会面,中午在外头吃点东西,买了东西下午再回来。莫小碗开心极了,有裴远陪着是一回事,有姐妹小伙伴陪着又是一回事。想到进京便交到了小姐妹,她异常的高兴。入夜,北镇抚司里,一人坐在案前正翻阅手头的卷宗,却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进来跪下。裴远抬头,见是追风,问:“何事?”追风禀告道:“禀告大人,莫宅有异动。”裴远蹙眉,微微眯眼:“说!”“属下派校尉守护莫宅的来报,说有人影探查莫宅,校尉追去,那人影逃的极快,校尉发暗器,那人的脚好像中了暗器。”“逃到哪里?”裴远微微磨牙。“百花阁。校尉说那人影纤瘦,不像男子,倒像个女子。”“女子?”裴远抚额,细细想着,百花阁是青楼,青楼之中女子众多,会是谁?不论是谁,敢觊觎莫宅,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他眼底渐渐寒凉,犹如朔月的冷冰。“再去查,连夜查出嫌疑人!明日,我亲自去百花阁走一趟。”追远急忙应声:“是。”对方以为莫宅是大人的软肋,想从莫宅下手,怎知道莫宅大人早已命人严守。这人胆大至此,怕不是想在虎背上拔毛?死路一条!第61章 牡丹第二日一早, 她便换了衣裳,同她娘说跟陈姑娘一起出去逛街。她娘古怪的上下看了她一回:“你这穿的什么衣裳?怪里怪气的?”莫小碗笑道:“娘, 别管啦!反正是京城最时兴的衣裳!”她正要出去被花氏拉住,将两粒碎银子塞到她的手里,道:“出去逛街哪有不带钱的?人家陈姑娘是官宦千金,不要叫人笑话了, 也请请人家。”莫小碗瞧着那两粒豌豆大的碎银子, 不由得高兴的点点头。到了门外,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在等着,淡蓝色的牡丹绣珠帘子轻轻荡漾。那帘子从里头掀开, 探出一个脑袋, 正是陈玉罗,对她招了招手。莫小碗也对她招招手, 见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袖口用银丝绣着青竹,像个俊秀的小书生。上了马车,里头还坐着两个嬷嬷两个丫鬟,马车里头挺宽敞,倒也不拥挤。嬷嬷和丫鬟都很规矩,见她上来都行礼问好。陈玉罗瞧着莫小碗,见她穿着男装, 还有几分英气,倒真像个潇洒的少年。“今儿往哪里走?”莫小碗问。“从朱雀大街往南走,过去至东华门, 一路都是商铺,热闹的很,咱们就沿着这边逛过去,到了那头还有许多食铺酒楼点心摊子,到时候再看买点什么吃。”陈玉罗自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熟悉的很。莫小碗听她说,便知道京城十分繁华,心里高兴极了,如今既然有了向导,自然得好好逛一逛。一路马车慢慢行驶,经过了官宦人家的宅子便渐渐开始变得繁华起来,果然一路红墙绿瓦,彩旗林立,各种商铺酒肆一家连着一家。各种铺子有卖头面、衣裳、绸缎的,还有金银铺子,当铺,又有书局、药铺、香药铺子、古玩行、点子摊子、各种小吃蜜饯酒楼,五花八门,人烟稠密,热闹非凡,看的莫小碗眼花缭乱。“果然是京城,这么繁华啊!”她真是看的目瞪口呆。道路一边往里隐约传来戏曲的声音,陈玉罗指着那边道:“那边还有瓦舍,里头有戏班子、各种傀儡戏,还有西域来的把戏班子,可是好玩的很,得了空咱们再晚间约去看傀儡戏。”莫小碗开心的点头。到了东华门那边,人多得马车都难行。马车停在了路边,陈玉罗拉着她下了马车,道:“东华门那边的吃食出名的很,有梅家烧饼、吴婆婆包子、还有旭日楼的木瓜羹荔枝糕野鸭肉肚皮鸡酥炸肘子,都出名的呢。”莫小碗也是个爱美食的,听的口水都出来了。一路过来,她留心着这些铺子,想着家里人到了这京城也没什么营生,虽然说有地可以收租子,但是家里人都是闲不住的。若是能自己有一份基业,往后在京城也好扎根。下了马车,嬷嬷和丫鬟们连忙跟着两位一起,可惜一路人挤人的,不一会儿嬷嬷和丫鬟们就落在后面了。经过一连几座彩楼,莫小碗惊奇的驻足观看,那彩楼漂亮极了,雕金砌玉彩绫飘扬,二楼还站着几个身着轻罗的漂亮姑娘对行人微笑。“那是什么地方?”她好奇的扯住了陈玉罗的袖子。陈玉罗瞅了一眼,神秘兮兮道:“那是百花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很多达官贵胄喜欢去的地方。”一听青楼,莫小碗禁不住脸红了。她虽没有亲眼见过青楼什么样子,但是也听村里人说起过。她仔细一看,果然看到进去的都是衣着锦绣的男子。大约这样的销金窟,不是非富即贵是断然不敢进去的。“走吧,别看了。我虽然也想去里头瞧瞧,可若是给我爹知道,那可是不得了的,咱们吃果子去!”陈玉罗拉了她一把,便转身去对面的食肆买酥油果子了,那果子她每次来必买的。待得她买了两包酥油果子,正准备拿给小碗,一转头吃了一惊:“咦?人呢?”丫鬟嬷嬷这时候才赶过来,见她只一个人,忙不失迭的问,“莫姑娘呢?”陈玉罗急的小脸通红:“啊呀,她又不认得路,这下我可得被义兄骂死了。快些去找吧!”可是一瞧,左右都是人堆人,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这可从何找起呢?说起莫小碗,这会儿她已经进了百花阁,老鸨见客人来了急忙迎过来,看她身着绫罗模样俊俏,便问道:“小公子是哪家的?看着面生呢。有没有认识的姑娘呀?”莫小碗此刻腰里只兜了两粒碎银子,她敢来这个地方,也是胆肥了。“我找……牡……牡丹……”老鸨见她脸儿微红,肯定是个雏儿,居然还认得她家的牡丹,不由得笑了:“啊哟,小哥哥,牡丹是我家的花魁呢,一般人可见不着。不过瞧着你生的可爱,我跟她说一声,你是哪家的小哥哥呢?”“莫家的。”她脆生生道。老鸨细细想了想,京城的官宦人家并没有一家姓莫的呢。她还没想明白,一抬眼,那小公子便不见了人影子。老鸨想着这小公子是不是去找牡丹去了,不由得叫道:“啊哟,不行啊,牡丹正在接大人物呢!可不能去!”莫小碗紧紧皱着眉头咬着牙“咚咚”上了二楼,她方才看的一清二楚,她一定没有看错。好你个裴远,眼看着要成亲了,前日还那般亲近,今天一早就来逛青楼了?不止光青楼,居然还有个相好的?方才她正看这百花阁,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百花阁,那人在门口停了一下,老鸨过来问他找谁,他说找牡丹。她气急之下便跟着进了青楼,眼瞅着他上了二楼,便一路跟了上去。后头老鸨叫着跟了过来,莫小碗急忙躲在角落里,等老鸨过去,她才继续走。只见老鸨到了一个装修精致的包间前停下了,里头出来一个人,冷眼看了她一眼,问:“牡丹呢?想让我们大人等她不成?”老鸨慌张笑道:“大人说哪里话?牡丹是我们百花阁的花魁,这梳妆打扮总要点时间,我这就去催!”说罢,急忙拎着裙子走了。莫小碗看到这人,越发气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出来说话的正是追风,里头坐着等花魁的可不是裴远?追风左右看了一回才转身进去,莫小碗躲在角落气的十指紧紧攥着裙子。今日若是真逮到他跟那花魁怎样,无论如何,都不能饶了他!若他真跟那花魁有什么,大不了不嫁了,回陈家村!从此我跟你一刀两断!隐约听到脚步声,她悄悄探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两个丫头拥簇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缓缓走过来,那姑娘发髻高耸、满插珠翠,修长的双眉眼眸如烟似雾,精致的玉鼻如花瓣一般的嘴唇,眉心一点牡丹花钿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再看那身段,真真是妖娆的如同异界的妖精,绣金的红色纱罗裙层层叠叠,如同梦幻中走出来的美人。百花阁的头牌牡丹,果然名不虚传。莫小碗看着这样的女子,再看看自己,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她心里虽然呕,可细细一想,倘若她是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女子怕也酥了半边身子,这么想着心里十分沮丧。她拿什么跟别人比呢?沮丧之间,那妖娆的女子已经进了包间。莫小碗的小拳头攥了起来,磨着牙,她……她到底要不要进去呢?包间内,地面铺着金丝席子,中间搁一座黑檀木小几,几个蒲团,小几上早已摆上了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各色果子点心七八样。房中三人,两个侍立在门侧,一个坐在几边。几边的男人身着墨色锦衣,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轻轻搭在膝盖上,面容清俊神色慵懒,听见有人进来,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艳装女子身上。“百花阁的牡丹,果然名不虚传。”他对女子勾了勾手指。牡丹露出柔媚笑意,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过来,柔顺的跪坐在他的身畔,拿起了银质镂花酒壶,替他倒了一杯葡萄酒,柔声道:“大人难得到此,牡丹怎敢不盛装打扮,叫大人久等了,牡丹在此先敬大人一杯!”裴远唇角扬起一丝淡笑:“我只来过一次,你倒是记得。”牡丹柔媚看他,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像裴大人这样的人物,但凡见过的女子,有几个不会记得?”说罢,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那酒杯递到裴远的唇边,娇嗔道:“大人,喝嘛,给奴家一点面子啦!”裴远垂眸看那酒液,红色的,散发着葡萄的芳香,一手攥着她握着酒杯的纤纤玉手,道:“你,很心急啊。”“大人,”她的手扭动了一下,娇嗔道:“急的是大人才对吧?”她想挣扎,那只手却像铁钳子似的握住她不能动弹。牡丹神色微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裴远挑眉,看向她那长长涂着豆蔻的指甲,云淡风轻一般的道:“这杯酒里,下了多少药?我倒是想不到,你对韩侗那厮竟如此忠心?”第62章 魔鬼女子听了这话大为惊骇, 原本如烟似雾的眸子骤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但是很快, 她又恢复了镇定,红唇勾起,满脸媚色地道:“大人哪里话?什么韩侗?什么药?为何奴家听不懂了?大人……”她挣了挣玉手,委屈巴巴地道, “你弄痛奴家了……”但凡男子, 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没有不动容的,可惜她似乎估错了眼前这位。男子俊脸如冰一般, 带着几分讥诮的看着她:“演, 你继续演……”裴远蓦地翻开她的手,将她的手重重的在桌面上一磕, 从她的长指甲间落下细细的黄色粉尘。牡丹脸色骤变,慌张辩解:“大人,方才奴家匀面,怕是沾了些香粉。”“香粉?”裴远眸色如冰,沉声命令:“追风,过来验!”追风过来,沾了些许黄粉嗅了嗅,道:“大人, 是勾魂散,这种剧毒,三天后才会开始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