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午后,太阳高悬,多亏了明府的西北角僻静又无人愿意时常往来,到是给二人建立了一个相对私密的交谈环境。两人闲谈许多,盛鸣瑶见气氛松弛融洽,扬了扬下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这……我无事,阿鸣姐姐不必担忧。”见苍柏轻声说这话,一边还要将手缩回袖中,盛鸣瑶眉头皱起,直接将糖葫芦放在凉亭木桌上的盘中,又一把拉过了苍柏的手。也不知为何,如今分明已经入夏,可苍柏的手指却是无比冰凉。肌肤相触间,盛鸣瑶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夏日碰到了一块寒冰,舒服是舒服,只是生怕下一秒就把他融化了。这家伙的身体,也未免太差了些。“你这是怎么弄出来的?”盛鸣瑶目光落在了苍柏手背上,白皙透亮到几乎泛着光的皮肤上出了青色的血管外,赫然多了几条怵目惊心的烫伤红痕。“昨日不小心弄出来的。”“不小心?”盛鸣瑶半点也不信,“怎么不小心能弄成这样?”苍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了一片阴影,无端落寞,更添上了几分苦恼。“阿鸣姐姐不好奇,我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吗?”见盛鸣瑶执着于这个问题,苍柏直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梧州与锦辽城相接之处出现了天洞,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解决天洞一事。”被苍柏这么一说,盛鸣瑶暂且放下了烫伤一事,仔细扒拉着记忆中的设定与那日在茶馆听见的流言,到是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天洞,恐怕就是幻境中,故意留下的“破绽”。若是不愿意按照设定,规规矩矩地磨砺心境,那么这个天洞就会是最好的突破口。盛鸣瑶又与苍柏交谈了几句,心中愈发坚定要去“天洞”附近一探究竟。“第一次天洞便是由我父兄解决的,可惜他们……”苍柏说到这儿便住了口,神情略带惆怅,“如今便该由我担起这个责任了。”盛鸣瑶若有所思道:“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天洞需要以人之力,闭合洞口?”苍柏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他用吃糖葫芦剩下的竹签,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这是天洞。”接着,又在圆圈处立了一条线:“我们需要从圈的两边推,直到让它两边重合,变成一条直线为止。”“那岂不是人越多越好?”“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天洞之所以叫天洞,正是因为它对人也有筛选,若是不符合它规则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盛鸣瑶“唔”了一声,顿时又陷入了沉思。这个天洞也不知是何来历,自己势必要走一遭。“我没想到,你也对这事感兴趣。”就在盛鸣瑶沉思之时,苍柏侧过脸,对着她眨眨眼,细碎的阳光混合着空气中不知名的花香,一起落在了苍柏的脸上,为他乖巧精致的面容瞬间变得鲜活许多。盛鸣瑶失笑,苍柏这家伙,比起现世中偶尔会出现的那些让人看不透的情感,在幻境之中的苍柏还真是分外活泼。“给,你先擦擦手。”再怎么活泼,这些细微的小习惯总是不会变的。盛鸣瑶知道苍柏最爱干净,尤其是自己的手,爱护非常。就在苍柏接过了盛鸣瑶递给他的帕子时,盛鸣瑶忽而冷不丁地开口:“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手背上的红痕,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说了这么多话,盛鸣瑶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这件事。苍柏微怔,他低着头,在盛鸣瑶看不见的角度再次勾起嘴角。继而手中一松,帕子飘落到了他的膝上,险些被风吹落。见他怔忪,盛鸣瑶叹了口气,从他膝上拿走了手帕,又拉过了苍柏的手,细细替他擦拭手指。鼻尖忽而飘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烈扑鼻,像是夏日午后一只突然出现的蝴蝶拼命挥动着翅膀,企图将自己嗅到的远方花卉的芬芳,赠予不可出远门的故人。丝丝密密,沁入心脾。苍柏回过神来,感受到手上不同于自己肌肤的温度,耳根不自觉地红了一片。无论是更早的时候,还是现在,苍柏可以肯定,他从未与女子这般靠近过。并非是无人想要亲近他,而是苍柏自己不喜旁人靠近,总觉得腻烦。“没什么……”苍柏垂下眼,指尖微微蜷缩,轻描淡写地掀过:“前日与松表哥起了些争执,两人都在气头上,不小心被茶水溅到了手背罢了。”旋即,苍柏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干净清澈:“我之前只觉得手背在碰水时有些灼烧感。若非今日阿鸣姐姐提起,我都注意不到这件事。”“松溅阴他脑子有病吧!”盛鸣瑶一时没忍住,骂出了声,顾忌着苍柏还在,她勉强咽下了之后那些脏话,“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的药膏,回头让你的侍从去跑次腿。你素来爱手,若是因此而留下疤痕,反倒不值。”苍柏总是对手格外爱护,早在两人在浮蒙之林初遇时,盛鸣瑶就发现了这事。哪怕是知道此时自己身处幻境,盛鸣瑶也忍不住将这一切当了真。她不愿看见亲近之人再次受伤。在盛鸣瑶面前,苍柏半点也没有之前与松溅阴在书房时针锋相对的气势,他乖巧应下,又眼巴巴地等着盛鸣瑶将自己的手擦拭了干净。不等盛鸣瑶将手帕收回,苍柏在她擦拭完自己的小指后,立即用小指将帕子勾住,轻声问道:“这块帕子脏了,阿鸣姐姐不如将它给我。等日后,我再将它还回来。”连借口都与之前用的一样。“那你可就欠我两块帕子了。”盛鸣瑶将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忍着笑,“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带串糖葫芦?”坐在她身侧的苍柏沉默了几秒,忽而问道:“阿鸣姐姐,你愿意嫁给松大公子吗?”——你愿意吗?苍柏是第一个对盛鸣瑶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早在见到盛鸣瑶笑着扯过苍柏的手,为他擦拭时,站在楼上的松溅阴已经气得目眦欲裂。自从苍柏在松府住下后,松溅阴便一直派人盯着苍柏。收到他今日出门的消息后,松溅阴又包下了街边的茶楼,立在最高处看着两人的动静,没想到会看到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理智告诉松溅阴,他此时不能出现,否则更会招致盛鸣瑶的厌恶。可感情上,松溅阴恨不得当场用‘雷引’封住对方的经脉,再用穿骨刺将对方的眼珠挑出,耳朵割下,四肢砍断,全部扔进油锅。还有那胆敢触碰到阿瑶身体的手,都该被一点一点研磨成粉末。松溅阴终于明白了,何为妒火中烧。阿瑶就该是他一个人的阿瑶,怎么能容许他人染指!抱着这样的想法,松溅阴甫一回到府中,万事不管,只在厅中等待着归来的苍柏。“苍柏……苍柏……”松溅阴抬起头,低沉动听的声音似是轻柔到毫无杀伤力,实则心中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你可知道……”松溅阴轻叹,柔和的语调暗藏杀机,仿若毒蛇嘶嘶吐信,“我与阿瑶初见之时,便是用了‘松柏’这一化名?”厅中空无一人,原本室内布局还称得上“古朴高雅”四字,可如今没有了旁人,坐在主位上的松溅阴又是那么阴郁,简直让这间主屋变得犹如古墓一般阴沉。然而,站在松溅阴面前的少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分明是友善的神情,却无端让松溅阴心堵。傍晚落日的余晖落在了苍柏的身上,愈发显得他气质矜贵,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这样容貌绝世又气质出众的小公子,值得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爱慕。当松溅阴意识到了这点时,他心中猛地一空,而后便是剧烈的抽痛,先是将五脏六腑都扔进了油锅,恨不得将心脏剜出来丢掉,才好不那么难受。“阿瑶……阿瑶怎么可能不爱我。”松溅阴喃喃自语,也不知究竟在说给谁听。苍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活像是在观察什么奇怪的物种,饶有兴致地等待松溅阴接下来的行为。这个魔族实在可笑。松溅阴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过错已经无可挽回,可仍是在心中为自己拼命开脱,将所有的记忆蒙上了虚假的面纱,无尽的美化曾经的嫌隙,放大了丁点的欢愉,又以此作为要挟,期待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陪他演这场戏。恰好,苍柏很是无聊,他也想看看这个魔族还能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果然,片刻后,松溅阴抬起眼睛,眼底猩红一片,他的左手痉挛似的抽搐,又忽而大笑,眼尾都渗出了泪花。“苍柏……松柏……”松溅阴喃喃自语,笑得愈发开怀。随后,他猛地敛去了一切笑容,死死地盯着苍柏,沙哑的嗓音极力掩盖着自己的狼狈,殊不知低吼的声音只让人觉得可笑可悲。“——你以为阿瑶喜欢你?笑话。”松溅阴兀自按照自己的逻辑畅想这一切,他不愿面对现实,只能找尽理由欺骗自己。“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作者有话要说:苍柏:……(转头告诉阿鸣姐姐)盛鸣瑶(沉默了片刻):这说法实在别具一格☆、逃婚松溅阴话音落下, 四周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室外的树叶被风吹动后发出了簌簌之声, 像是在窃窃私语,低声嘲笑。饶是苍柏也未曾料到, 松溅阴会说出这样一番“替身论”。若是盛鸣瑶真身在此,恐怕也会对这番言论瞠目结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到盛鸣瑶对松溅阴的厌恶,甚至带着点恨意。唯有他本人,居然亲手为自己编造出了一张华丽虚假的美梦,又心甘情愿地踏入其中。苍柏不懂松溅阴究竟是如何想的,也懒得去揣摩。他所在意的,唯有盛鸣瑶罢了。松溅阴见苍柏闭口不言, 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阿瑶不可能不爱松柏,不过是因为这个小白脸的出现让她短暂地迷失,等她想起一切——哪怕盛鸣瑶想不起一切, 她同样会爱上松柏第二次。这么想着, 松溅阴的神情中闪过了不屑, 又夹杂着一丝讥讽:“你别以为阿瑶对你有了几分笑脸, 就可以自鸣得意。在她眼中,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一个赝品,永远上不得台面。”“无论你如何挖空心思的取悦她, 盛鸣瑶都会是我松溅阴的夫人,我们会有一个温馨的家,会有一群可爱活泼的孩子, 他们身上流淌着我和阿瑶的骨血。而你——”说到这儿,松溅阴顿了顿,继而阴柔地勾起嘴角,在森冷的厅内更显得如同一只充满恶意的妖魔。“——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替身罢了。”苍柏哑然,他立在原地未动,在短暂地静默后,徐徐开口,语带笑意:“是又如何?”他毫不退让地抬起头,空洞虚无的目光直视着松溅阴的双眼。有那么几秒,松溅阴都开始怀疑苍柏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那样,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不对,这不会有假。松溅阴记得,早在祸月的那段记忆中,苍柏就已经眼盲,他身上唯一的疑点,无非是那并不浓厚的龙族血脉罢了。这点稀薄的血脉,也就吓唬一下祸月那样被人类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妖物,至于松溅阴,压根没将其放在眼中。“替身与否,没那么重要。”苍柏的脸上挂着独属于少年郎清澈干净的笑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头,故意将手搭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背上,眼中都沁出了笑意。这无疑让松溅阴又想起了午时的那一幕,顿时妒火中烧,连腹中都开始抽痛。无论如何改变形貌,松溅阴在此方幻境中到底是俯身在了人类的躯体之上,他体内毫无灵力,更无魔气,因此哪怕是腹中火烧般的疼痛,也不能避免。不过,松溅阴很快就没工夫注意身体上的疼痛了,因为苍柏口中吐出的话,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为让人恼恨!“只要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只要她现在眼中的人是我,只要她如今还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苍柏顿住,口中的话看似卑微至极,实则无一不戳中松溅阴的痛处。“能做到这些,即便是作为一个替身又何妨?其余虚名,不过是——”“够了!”松溅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苍柏的话,他怒气冲冲地站了起身,由于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脑中眩晕,脚下踉跄,险些自己摔倒在地。松溅阴只以为这是由于自己尚未适应幻境中的身体,并不在意。也错过了苍柏嘴角微微牵起的那抹奇特的笑意。这位松大表哥实在太过自负,他从心底蔑视除他之外的旁人,连带着对梧州苍府出生的自己都如此轻慢,更别提家中其余人等了。恰巧,那些被他忽视的人与物,会让他一败涂地。松大公子,松大公子——这不是还有‘卧病在床’的松二公子吗?“这些日子,就不劳表弟费心了。”松溅阴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掌控全局的从容,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我与阿瑶大婚在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实在没有空与你小打小闹。”松溅阴轻柔阴郁的语气带着不加以掩饰的恶意,像是从炼狱中出来的厉鬼,势必要报复这平安喜乐的人间。“是吗。”苍柏收回目光,轻轻一笑,“那我这几日也不劳烦表哥费心了。”“呵。”松溅阴冷嘲道,“表弟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这几日,表弟便安心呆在府中,不要再去四处惹事了。养精蓄锐,准备参加我的大婚吧。”“至于与你不相干的人,表弟就无需多虑了。”这话说得恶毒又诛心,话语中的用词,相当于是给苍柏下了禁足令了。松溅阴做惯了万人之上的魔界至尊,因而一时间竟是忽略了此时的情形。这里可是在人间幻境,他和苍柏本是同辈,完全没有谁能高高在上地给另一方下达如此无礼的要求。松溅阴说完后也没意识到不对,他不管苍柏是否同意,直接拂袖离去。做足了一个掌权者的威风。被他抛下的苍柏立在原地未动,良久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无声地从侧门进入,跪在了他的身前:“属下见过苍公子。”“嗯。”苍柏敛去了之前面对松溅阴时刻意摆出的无害微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被屋檐下的阴影遮蔽,让人看不清神色,“不知你家主人,恢复的如何?”这偌大的城主府,可不止松溅阴一个主人。黑衣人一板一眼地回到:“主人托我带话,说恢复的情况很好,公子不必担忧。”苍柏点点头,伸手覆在了墙侧的花纹处,那上面雕刻着松家的族徽。“去吧,一切依照计划行事。”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黑衣人立刻消失不见,像是一阵风,无影无踪。苍柏也不在意,摩挲了一会儿腕上的佛珠,走出了屋外,仰起头淡淡一笑。这个时候的苍柏,半点也没有在盛鸣瑶面前乖巧活泼,也不似之前与松溅阴针锋相对时的绵里藏针。他的一切表现都从容不迫,无懈可击,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控棋人。苍柏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空缺,但他唯独将一件事记得十分情绪,那是一件最重要的事——[带盛鸣瑶离开她不喜欢的地方。]***每每与苍柏对话,似乎都已松溅阴的失败告终。这个妖族小白脸,实在太知道如何气人了。那日的交谈后,松溅阴被苍柏气得在房中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决定去明府走一趟。当松溅阴再次见到盛鸣瑶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晒太阳。院落虽小,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松溅阴看得心中柔软,连阴沉不定的面色都舒缓了几分。他挥退了身后众人,轻轻开口唤道:“阿瑶。”……您怎么又来了?盛鸣瑶原本正合着眼,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刻,乍一听见松溅阴的声音,顿时心脏猛地一跳,浑身寒毛倒立。若非提前便感受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盛鸣瑶说不定会会被他吓得直接尖叫出声。“松大公子?”盛鸣瑶从软椅上起身,见松溅阴还要上前,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后这间小屋子是我的闺房,松大公子还请留步。”在松家三番五次催促婚事后,明府对盛鸣瑶的待遇明显提高了许多,这几日送来的饭菜都不见重样,精致又可口,变着花样折腾。其余的琐事更是精细至极。光是盛鸣瑶坚持不愿意换一个住处,就惹得管事们操碎了心,尤其是在松府几次耳提面命之后,恨不得将盛鸣瑶所住的破败小院落用金银珠宝堆砌,再建一遍才好。松溅阴见盛鸣瑶如此防备自己,也没有执意上前,心中酸涩。何曾几时,阿瑶还会依偎在他怀中,彼此打趣玩笑,却不曾想如今竟会落到如今冷淡似陌路人的局面。不过越是这样,反倒越勾起了松溅阴的好胜心。前一世,他能让失去记忆的盛鸣瑶完全变成了任由他涂抹的白纸,肆意在上面涂抹独属于他的印记,将她打造成了自己最爱的模样——那么这一世,同样可以。将如斯美人打造成自己最爱的模样,光是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你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松溅阴终究是上前一步,逼近了盛鸣瑶,他身上浓烈的麝香味强势侵占了周遭的空气,这样馥郁霸道的气味令盛鸣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家伙眸色沉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鬼主意。“松大公子。”盛鸣瑶再次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线。她知道此时激怒松溅阴实在是下下之选,垂下眼眸,摆出了一幅大家小姐的模样:“你不该靠得这么近。”“纵使你我有婚约在身,可我如今到底未入你松家的门,你今日行为,恐怕不妥。”松溅阴倒是没有再次向前,他顺手从左侧抽出了一把藤椅,坐在上面,用手抵住下巴,目光掠过盛鸣瑶精致的脸庞,似笑非笑地感慨道:“你这话说的有趣。”“你我即将结为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今日前来看看我的未婚妻,又有何不妥?”盛鸣瑶烦透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模仿着之前在松溅阴面前做戏时的情绪,蹙眉抗拒道:“你如今看也看了,又要如何?”若不是被这家伙打扰,今日本是非常悠闲舒适的一天。今早的太阳并不猛烈,还有几分阴凉,原本应该是非常让人心情舒畅的一日,却偏偏迎来了这个家伙。盛鸣瑶仰头,敛去了眼中的不耐,心思百转,开始思考起了松溅阴来到这里的目的。在之前苍柏给她带糖葫芦的那一日,盛鸣瑶就与他做出了约定,在大婚当日,苍柏会与松家的二少爷联手,破坏婚礼。听起来,狗血又刺激。盛鸣瑶自然不会反对这一决定,她唯独担心另外一件事。“我曾将华翠阁的一个女子带走,当日是问松溅阴要了一间房屋安置。这几日都被困在院中,到是没机会去看看她过得如何。”苍柏了然一笑,拂去了袖子上的褶皱,徐徐开口:“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他摊开手掌,掌中赫然是一枚紫色的绢布花。“她来找过你,可惜被门房喝退了。我当日恰巧路过,问了缘故之后,便代你收下了这朵绢花。”“想来,如今那姑娘已经出了锦辽城,大概是往风凉城的方向去了。”听苍柏如此说,盛鸣瑶悬着的心顿时放下许多。就算松溅阴再厉害,如今在幻境中的身份也只是“松大公子”罢了。纵使能在锦辽城中作威作福,可换一个地方,他就没这么大的势力了。既然确定了锦沅已经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旁人,盛鸣瑶更是放松了许多。说实在的,若是苍柏不出现,盛鸣瑶原本的想法是直接找机会动手,并且在动手前,服下剧毒。反正身处幻境,死了就当提前脱离罢了。成功了,她可以算作泄愤。即便失败了,她也可以在醒来后,直接将幻境之事报告给长老们——不过,这也可能会导致她春炼失败,无家可归。但现在,苍柏的出现,给她提供了另一条路。盛鸣瑶心思百转,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在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后,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松溅阴身上。这人既然有了之前的记忆,那么他对于自己的执着,除去那浅薄的爱恨外,无非是不甘心罢了。“阿瑶。”就在盛鸣瑶心思百转间,松溅阴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小名,语气轻柔的像是在叹息:“不要对我这么冷淡。”盛鸣瑶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开口,脸上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再次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与松溅阴的距离。松溅阴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松了口气后,更是放缓了语气:“你也别叫我松大公子,叫我……叫我小树吧。”小树?盛鸣瑶垂下的脸上神情扭曲了片刻,这人还好意思再让自己叫他小树?松溅阴的脸皮实在厚到让人叹为观止。不过既然他愿意演,那么盛鸣瑶就陪他在演一场戏。“小树?”盛鸣瑶自言自语道,“这名字好熟悉,就像是曾经听到过一样。”松溅阴蓦地抬起头,覆在荆棘上的手骤然收紧,哪怕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似毫无所觉。“你……你想起什么了?”生怕打扰到盛鸣瑶的思绪,松溅阴的语气轻柔得像是要飘散在风中。“我想起了……想起了曾经在梧州时,与苍柏一起种过一棵树。”盛鸣瑶撩起耳边碎发,忆起往昔时,笑得温柔恬静,“那段日子,可真是太美好了。”一刀又一刀,准确无误地扎在了松溅阴的心头。“你嫁给我,也会很美好。”松溅阴轻柔的语调似是一首江南细雨在风中叹息,很容易让心软的女子生出怜爱,“我们会有一个很温馨的家,会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会得到尘世间的幸福。”“——所有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会让他们全部消失在你眼前。”若真能做到如他说的这般,那最该消失的,就是他松溅阴本人。盛鸣瑶眉梢微扬,心中讥诮。见松溅阴短暂地沉溺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盛鸣瑶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扮演,又温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松大公子请回吧。”仍是松溅阴最爱的温婉模样,可惜说出来的话语竟是如此不留情面。这般大起大落的情绪,饶是松溅阴也难以承受,他僵硬地扯起嘴角:“罢了,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对你说一句话。”“——这一次,我没有来晚。”[——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句质问已成为一句用骨血镌刻在松溅阴心头的魔咒,无时无刻不让他痛彻心扉。盛鸣瑶怔然,同样想到了当日的情形。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给松溅阴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以至于让他至今念念不忘。不过……“你确实没有来晚。”盛鸣瑶微微扬起头,露出了尖尖的下颌,嘴角上扬,温柔地吐出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语。既然松溅阴对这句话记忆犹新,那么她不介意让这根刺扎得更深一些。“可是,我不得不说,松大公子每次都来得很不合时宜。”…………松溅阴被盛鸣瑶的软刀子气得几乎要心梗,直到回府,他心中的烦躁仍未消散。——无非是一个人类女子罢了。松溅阴这么告诉自己,她无非是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又比旁人长得好看了一些,性格有趣了一些,也比起旁人更能够安抚他的情绪一些……光是这么想着,松溅阴心中的怒意都消退了许多,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软了心肠。她是盛鸣瑶啊。她是……我的阿瑶啊。松溅阴站在厅内,哪怕只是想起了这个名字,都让他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身旁的婢女小厮已经在管家的安排下,开始张罗起了几日后的大婚事宜。松大公子的生母早逝,松老城主也卧病在床久不管事,因而大大小小的事宜,都落在了年事已高的松府大管家和嬷嬷身上。“停下。”松溅阴冷不丁地开口,侧过身,阴沉的视线落在了一旁整理收拾桌椅的小厮身上,吓得对方一哆嗦。他言简意赅地命令:“将大婚当日的菜单拿来。”小厮为难道:“这……”这根本不归他管啊!万幸,松府的大管家恰好前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松溅阴的面前,行了一礼:“婚宴的菜单还在筹备,各桌有所不同,不知大公子有何吩咐?”松溅阴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晦暗。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底下的管家道:“所有有辣椒的菜,都不许出现。”“这……”大管家实在不懂这位近日里万事不经心的大公子,为何今日独独揪着婚宴酒席不放,不过作为管家的专业素养,迫使他开了口:“大公子,红辣椒颜色喜庆,况且这按照习俗——”松溅阴直接打断了管家的话,轻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没什么况且,我说了,不许出现。”因为她不喜欢。尽管心中有气,可松溅阴还是记得,盛鸣瑶从不吃辣,曾经更是因为辣椒惹出了诸多事宜。这一次,都不会了。所有盛鸣瑶不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松溅阴统统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她的眼前。松溅阴不知道,当他正紧张无比地筹备着大婚之时,另一端的盛鸣瑶正与苍柏暗度陈仓,仔细谋划着如何破坏这场松溅阴心心念念的婚事。由于松府实在催的太紧,明府都没筹备多久,就将盛鸣瑶送上了红轿子。这一切实在荒唐可笑,盛鸣瑶心中也并没有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祈愿,唯独希冀苍柏那边一切顺利。早在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盛鸣瑶就与苍柏约定,在大婚当日,苍柏会带走她。不过哪怕苍柏失败,盛鸣瑶也留有后手就是了。万幸,此方幻境中的婚礼流程并不算繁琐。盛鸣瑶头上带着松府专程送来的华贵无比的凤冠,罩着红色盖头,在明夫人的假哭声中,被送入了大红色的喜轿中。一切倒也像模像样。轿子的四角缀着金黄色的流苏,随着轿子的颠簸,一荡一荡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引起了周边围观群众的吸气声。轿子停下,不等盛鸣瑶被人搀扶着下轿,一只手伸在了盛鸣瑶的面前。这是松溅阴的手。盛鸣瑶心中笃定这场婚事必定会被搅黄,浑不在意地将手递给了松溅阴。这人搀着她下轿后时,手攥的很紧,指尖还在轻微颤抖,在盛鸣瑶站稳后,倒还真是按照规矩将手收回了。咦,堂堂魔尊,也在意起区区幻境之中的凡夫俗子的规矩了?因为松溅阴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糟糕,盛鸣瑶心中嘲讽,只以为是松溅阴随性而至。倒是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松溅阴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切曾经看不上的凡人虚礼做得齐全,规规矩矩地在幻境中将一切当真,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讨一个旁人口中的“好彩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