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毒舌教授vs叛逆美少年---季玄暗恋荀或的第二年冬天,荀或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过年。日常向治愈甜文,黏黏糊糊的恋爱。正直酷哥伪冰山攻x奶萌污妖小太阳受季玄x荀或第1章 9月15日 宜心动那年季玄六岁,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此起彼伏的人声和热烘烘的人流,他高兴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像一条鱼苗,穿过由人群手脚盘结而成的珊瑚聚落,向那场游戏的正中心游移。那天是马来西亚并不寒冷的冬季里的一天,热带地区明亮高阔的天空罕见地呈铅灰色。从季玄的方向和角度看,刑吏抬起手臂时那鞭子正正地卡在两朵阴云之间,像把云劈了开。然后他听见啪的一记响,似乎伴随着细微的绽裂声,并随着一道一道的鞭打递增,直至振聋发聩。季玄呆呆地看着蓝色方台上跪地垂首的男人,白色长袍在背上开了一张口,细长的刑鞭像毒蛇吐信,烈辣地在他的皮肉里累叠伤痕。慌张的母亲终于挤进了人海,低声怒骂着拧拽季玄上臂,将他拖出人群外。季玄还在回望,被母亲扭过了脑袋。粤语很冲,说什么都像在骂人:“望望望!望咩啊?”但她自己却也回过了头,鄙弃地看向刑台,那种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在看一块破布、或是烂掉的菜心:“死同性——”“醒醒!”季玄遽然惊起。卧房通明,他抬手挡光,手背碰到眼角一点湿濡。荀或站在床边,他刚打着手机电筒解手回来,光亮无意晃过上铺的季玄。“你睡得眉毛都皱起来了,样子很不舒服,”荀或关心,“发噩梦了?”季玄慢慢地摇了摇头,复又倒回床上。荀或隔着床栏和他对视,一对眼瞳漆亮,不懂藏掩喜怒,张目全是温切,季玄不能抗拒这种凝视,所以他说“关灯吧”,于是黑暗重新将这世界裹挟。次晨下了场绵密的春雨,阴沉沉的厚云垂挂天上,白昼也要郁郁地开灯。荀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四季阴晴都是个永动小太阳,芯子里的氢永远烧不完,每个早晨的固定轨道航线是从床上跳起并绕地球一周:“hello?world!——猜猜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季玄有些萎靡不振,不是因为彻夜的无眠,他不太需要睡眠。疲乏的原因简单得任性,他不喜欢阴天。荀或背对着他从衣柜里抱出行李箱,兴奋地自问自答:“今天要收拾行李!中午十二点的高铁回我老家!”并不叫收拾,他只是将看起来会用到的东西见缝插针地塞进了行李箱。季玄爬下床,很想揉一揉他和鸟巢一样乱蓬蓬的褐发,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但他没有,他最终只是说:“小荀,先吃饭,吃完我来收拾。”热锅,下油,敲碎鸡蛋,贴着锅剪成两张漂亮的荷包蛋面。期间荀或进来巡逻了一圈,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季玄的侧影。季玄想问他在看什么,还未出声他又退了出去。将餐蛋端上桌时荀或正抹果酱,手法相当随便:挖出一坨糊在方包上,再盖上另一片互蹭。“你要黄桃还是草莓,我帮你抹!”他热心地询问季玄。帮季玄时确实是“抹”了,银刃贴着面皮走过,边边角角雨露均沾,平整得令荀或猛男落泪,迎着吸顶灯扭转手腕,让覆了一层果酱的面包折射着光线:“bling,bling,开启一天好心情。”季玄一愣。荀或凑过来:“到底发了什么噩梦啊?一晚没睡,脸还这么臭。”粗神经的荀或难得心细。季玄神色缓和些许,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荀或耸了耸肩,没再追问下去。他们吃干净早餐后同租的另外两位才姗姗来迟。荀或擦干洗碗的手控诉:“你们看看这都几点了!”“九点,”俞斐打了个哈欠,“很迟吗?狗爷你过分了啊,放假还不许人赖床。”“你变了小鱼!你以前八点都晨跑回来了!”荀或原地弹跳,指着俞斐颈间吻痕,“爱情!都怪这万恶的爱情!你堕落了!”褚臣往牙刷上挤了道牙膏,放进嘴里洗漱前先嘲笑:“你是嫉妒我们有夜生活。”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单身狗!”荀或瘫倒床上哀叹,“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夜生活啊!”“才吃饱,别躺。”荀或坐起身,盘着腿看季玄一件一件地折着他的冬衣,忽然喊了一声“妈”。季玄抬起头。“孩儿不孝,是孩儿不孝啊!”荀或双手合十作痛哭流涕状,“我就不该学医,医学狗就不配有女朋友!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秃了少年头,空悲切。”然后他正色,让季玄学着他妈的语气,反问为什么你爸找得到女朋友。“为什么你爸找得到女朋友。”季玄语调平沉,对折起荀或的格子围巾。“那全是他积了八百辈子的福气!才有您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他一眼。像您这样秀外慧中的完美女性,实在可遇不可求!因为您,我的择偶条件无法不严苛:要好看、要能干、要温柔体贴包容我所有坏习惯——唉!”预演预演着变成了真的沧海一声叹:“找对象真难,我坏习惯太多了,又懒得改,谁受得了啊。”我,季玄想。荀或在季玄生命里的出场是经过铺垫的,第一波声势由他自己营造。那是在去年暑假,季玄从吉隆坡的飞机上落地,刚换上中移的sim卡,微信就跳出一则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张在吐舌头的拉布拉多,申请备注:加我加我快加我!我是你大学新室友荀或!又再瞥过他的头像,眯着眼的米黄色狗狗,舌头耷拉得又惬意又憨。季玄直觉这个苟或应该很好相处。不过,原来还有人信苟啊。他在来去匆匆的游客里停下脚步,字斟句酌着通过了申请,最后只中规中矩地发了一句:你好,我是季玄。时值清晨六点半,季玄预想不会立时收到回覆,锁屏以后循着指示牌去找的士。不怪他把字看错,凌晨机实在消损心神。他在宿舍楼下看见就近有间便利店,转进门内打算先买罐咖啡。已经因为国际生手续问题落下了两个星期的课,舟车再劳顿也不能闷头补眠,安顿好行李就要去赶十点半的生化。罐装无糖啡。季玄碰上咖啡罐口,另一只手僵在半空。看来是同时选中了这个牌子,季玄礼貌地把咖啡递过去,自己再拿出一罐新的,从头到尾都对着货架,他不喜欢与陌生人有眼神接触。既然冷漠如此,俞斐张了张嘴,道谢也显得尴尬。这间便利店贴着医学院宿舍,进出的顾客多是同系同学,不说认识至少眼熟,俞斐扫了这男人一样,心想,没见过。背过身正要去结账,忽听后面传来一句:“季同学早啊早啊——”是荀或的声音。俞斐猛然回头,季玄已迅速锁屏,切掉了不小心外放的微信语音,努力若无其事。“是荀或吧?”俞斐笑问。……荀?“hello新来的国际生室友,这罐我请了,”俞斐自然无比地抽出季玄手中咖啡,方先的尴尬烟消云散,“狗爷——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很吵,不想被刷屏就赶紧回他一下。”于是季玄又按开了语音,贴在耳边。是朗润明亮的少年音,因着刚起床而带着点软糯,字字挠耳像小朋友撒娇:“季同学早啊早啊早啊,你是不是今天来我们404啊?挺好的黄历说今日宜搬家,那你什么时候来啊?你认不认路啊,听到快回我哦,我会逃课去接你的!”的确很吵,吵得耳廓微微发烫。季玄回文字说在楼下了,那边却没了回复。荀或发了消息以后就去整理小书包,上午十点半第一节 课是灭绝师太的生化,必须靠零食续命。欢欢喜喜地灌了一口肥宅快乐水,打了个二氧化碳嗝。俞斐结账回来,说走吧,带你见识下狗爷真面目。其实季玄想象得到,这副性格这种声音的男孩,应当不高,双瞳漆亮,笑起来会很阳光。季玄甚至是带着期待地想象着,细微处如发色也给他安排了,褐的,在太阳底下丝丝飞金。然后季玄察觉不妥,一昧堆砌美好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因为这种想象方式只适用于勾勒梦中情人。……虽然确实,很梦中情人。褐发娃娃脸大眼睛,笑起来左边一粒小犬牙,完全取向狙击。季玄确认自己是gay的过程并不曲折,他察觉自己无法对女孩动心,于是在某权威网站做了份性取向测试,从此沉默寡言。向来冷静审视自己对同性的想法,稍有异兆便压制扼杀。但是荀或不一样,他不一样。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季玄冰山外壳里一颗心就跟磕了药似地狂跳,瞳孔放大,呼吸加速,手心出汗,多巴胺肾上腺素睾酮荷尔蒙咻咻咻全部超标。他警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有着与生俱来的致命吸引力,能够唤醒自己作为动物原始的择偶本能、一种单凭气味相爱的莽撞。季玄将情感禁锢了这么多年,荀或像把利锐的剪,咔擦一声绳索皆断,多年努力皆全白费,爱意在四肢百骸窜逃游走,再关不回去。而他的命中注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哪来的野男人?”荀或一脸嫖完就报警的无情,分明不久前才在微信里亲切招徕。俞斐骂他什么野男人,介绍说这是季玄,404新室友。荀或翻脸比翻书快:“噢!你就是小鸡同学!”季玄用了几秒才联想到小鸡是小季的谐音,再次为荀或自来熟的程度惊讶,他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相处起来简直毫无障碍,连玩笑都开起来了:“不过你长这么高,不该叫小鸡,该叫高尔鸡,哈哈哈哈——”俞斐:“不好笑。”“哈、哈……”声音干巴巴地小了下去。四人寝,房间里还有一位,等荀或安静下来他才自我介绍:“褚臣,褚是衣字旁加个者,臣民的臣。”“你可以叫他猪。”荀或立刻补充。404是间动物园,俞斐叫小鱼,褚臣叫小猪,荀或……季玄错认过他的姓,很明白他为何自称狗爷。“哈哈哈哈小鸡同学,”荀或拍了拍季玄的肩,“你注定是我们404的人!”这句话更加深了他们相遇的宿命感。每年医学院退寝外租的人都不少,404号房不过是许多有空床的寝室之一,偏偏就是季玄住了进来。一个在马来西亚,一个在中国,飞越2587公里,从此生命互相交集。第2章 1月14日 忌拥抱荀或老家在本省一个小县城,半小时的高铁就到。荀父在医院值班,母亲在杂志社开会,季玄下了高铁来到荀或家里时,只有一条狗来迎接。也不算迎接,这只拉布拉多呈液体状在地上流动,似极一滩烂泥,面对多月不见的小主人只懒洋洋地汪了一声。倒是荀或比狗像条狗,又蹦又跳,看不见的尾巴疯狂乱摇。“餐餐!”他嗷嗷大叫,“餐餐我想死你啦!快让我抱抱!”餐餐高抬贵爪,躺在地上划拉个来回,权当欢迎。荀或硬是把它拽了起来,揽着脖子箍紧了,老父亲泪如雨下:“荀餐餐,你好懒。”“汪……”季玄锁上外面的防盗门,却迟迟没关上里面的木门。荀或回过头看为什么,季玄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上的花环。两根铁丝拧成个弧形,满满当当扎了半圆色彩斑斓的布花,间中嵌了两三盏小铃铛,下面挂着一块桃木板,以黑色墨水花体印刻“wele?home”。“我妈买的,”荀或说,“她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别看了,快来撸狗。餐餐,这是你鸡哥,鸡哥,这是你狗弟餐餐。”荀家有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捕梦网、led照片墙、矮梯花架、小狐狸饰挂,整个家居风格非常ins。玄关处放着一本单向历,被撕到了今天的日期,1月14日,忌拥抱。阳台里养了很多植物,实用与观赏价值并重,有水仙月季也有小辣椒和葱。季玄留意到阳台一角排着几盆多肉,顶上瓷砖用透明宽胶贴着张白纸,马克笔歪歪斜斜地写了四个大字“小荀养的”。年岁久远,字迹都已被洇开,每道撇捺都起了毛边,印在透明胶上像一层光晕。他们的出租房里也有植物,孤苦伶仃一盆玉露,原是这里一员,被荀或带去上大学。天还阴着,荀或面朝小区花园伸了个懒腰。“你家人也叫你小荀吗?”季玄难得开口问话。褚臣俞斐都尊称荀或一声狗爷,约莫是因小狗小狗地叫着太奇怪,季玄觉得狗爷也奇怪,他从来唤他小荀,没想歪打正着喊中了他的小名。“小时候的事了,”荀或指着阳台另一角,上面用同样的白纸透明胶贴着“大荀养的”,“我爸叫大荀,我叫小荀,现在已经不这么叫了,都直接喊荀或,连名带姓,伤透我心。”荀或的母亲是位冻龄美人,褐发娃娃脸大眼睛,荀或毫无偏差地继承了她的优秀基因,一看就是母子。季玄紧张地问好:“阿——”“什么阿姨!”荀或一掌印上他肩膀,“叫姐姐!”季玄便老老实实地喊:“姐姐好。”孟朵笑得花开朵朵:“你就是小鸡呀,荀或那东西天天念叨你呢。”果然连名带姓伤透儿子心,而且很自然地受下了这姐姐的称呼。孟朵是boyance的女主编,一本小时尚杂志,定位是给女人看的男人装,翻起页来哗啦哗啦眼花缭乱全是帅哥,眼光早被养刁,季玄却能满分符合她挑剔的审美,得到她一句:“你长得比照片还俊!”“那当然了!”荀或嘚瑟。季玄五官偏西方,鼻高目深,窄脸薄唇,棕皮,最抢眼是一米九的高个,整个人沉稳得像座山,除了可靠还是可靠。荀或一米七,站他旁边就是四个字:小鸟依人。孟朵一手托着侧脸,笑得发上串串波浪起伏:“小鸡呀,那么——”荀或心里一咯噔。“我们家小荀有女朋友了吗?”荀或立刻双手合十痛哭流涕,将预演过的彩排搬上正式舞台:“孩儿不孝,是孩儿不孝啊!我就不该学医,医学狗就不配有女朋友!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秃了少年头,空悲切。”孟女士掐腰厉声:“你爸也学医的,为什么他就找得到女朋友!”“那是他积了八百辈子的福!像您这样秀外慧中的完美女性,实在可遇不可求!我这世人就立志要找个像您这样的老婆,又好看又能干,还能温柔体贴包容我所有坏习惯!”“你继续放屁!二十好几了女朋友还没得一个!书读得一般般,妞也不懂泡,你太浪费我给你的这张脸了!”荀或缩成一小粒,任由荀妈妈发飙,不敢吭声。荀妈妈开朗泼辣,荀或的性格一半糅杂自她,一半源自他爸爸。季玄接触过荀或的父亲,今年大四开学时,也就是半年前,荀主任来市里给在非典中逝世的恩师扫墓,带上了荀或,而荀或带上了他。季玄那时就了解到荀家成员的相处模式很不传统,家长与孩子之间没有半点阶级隔阂。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的荀或,连一道眼神都充满了亲和力,在他面前孤僻如季玄也卸下心防,认识不过一年半,竟跟着他回家过年,而不回马来西亚阖家团圆。虽则从来没有阖家团圆这件事,不过是飞灰飘蓬。而荀家像个火炉,将他亲切招揽进怀,吞没以温暖火光。孟朵下班时顺手打包了盒咕噜肉,尝一口嫌弃不够味,狂骂店家偷工减料。荀或赶紧给季玄争取表现机会,一边放彩虹屁一边把季玄送进厨房。起炉翻炒。荀或在旁打下手,捏着根葱花剪进蛤蜊豆腐汤,对外宣称:“季大厨亲自洗手作羹汤,孟女士您今晚有口福辽。”季玄父亲在马拉开连锁中餐厅,季玄从小在厨房里长大,很会做中菜。所以荀或提议要带季玄回家过年时,荀爸爸是大力支持的。他尝过季玄的手艺,从此难以忘怀,时隔半年终于又一尝所愿,九点回到家,捡拾着剩菜吃也津津有味。荀或边看电视边教季玄逗狗,奈何他把骨头玩具捏得再响,餐餐还是鸟也不鸟他。“荀主任!”荀或怒吼,“你把我的餐餐养成只死狗了!我到家七个小时它躺在地上七个小时!就撒尿的时候肯起来!”“臭小子,你把门开起来,看它自己想不想动!”荀或气冲冲地拉开了门,花环里的铃铛脆生生地响。“荀餐餐,”他指着地上一坨米黄色的生物,“给我动!”餐餐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叫也懒得叫。荀主任偷笑:“我就说吧,你还不信。”荀或愤愤地摔上了门,发誓:“明天一早我遛死你!”——“怎么能这么懒!”洗漱完回了房还在嘀嘀咕,怨怼冲天,“它以前不这样的!我一回到家就乱蹦乱跳,特热情特可爱。”荀家不大,没有多余的客房。荀或的单人床上并排挨着两个枕头,这个假期他们得将就着挤一挤。他们决定退掉404出去合租的时候,荀或曾说过四人居难找,或许要两两一张大床。最终也确实看中了一套双卧房,不过大床只有一张,另一张是上下铺,应该是从儿童房改装的。褚臣俞斐是竹马是情侣,不睡一张床都说不过去,上下铺自然归于季玄荀或。季玄不无失落,却也暗自庆幸,因同床共枕必定带来难以遏制的、想要拥抱荀或的冲动。他想起第一次抱住这小东西。那是大三开学不久的事,十一点熄灯时荀或才发现钱包落在了教学楼,第二天考药理要学生证,他急得热锅蚂蚁团团转。季玄换上外套说他去找,俞斐也穿好鞋子说走吧:“我可真服了你,你怎么就没把自己弄丢呢?”404打着手电集体出动,顺着荀或白日走过的路线展开地毯式搜索。褚臣俞斐各自负责前后楼梯,最困难的关卡解剖室当然要交给荀或,他自己闯的祸。四楼尽头一个exit,绿色小人被定格在奔跑状态。医学楼只关门不关窗,因校风淳朴也因没什么值得偷。季玄率先翻进室内,隔着墙与荀或短暂分离。荀或一个人站在空旷深幽的走廊里,素来跳脱的思维开始展现它的无穷想象力。他幻想着自己泥足深陷,踩着无底漩涡,或是有道黑影下一秒会自身后掠过,将他裹挟劫夺。越怕越没力气,而且他不久前爬山摔了腿,撑着窗沿几次都跳不高,越没力气越怕。“小鸡,”语带哭腔,“我、我爬不上来……”窗下的墙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刚到荀或下巴,他仰头看里面的季玄,伸着双手近乎哀求:“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或者抱我进去?”季玄选择后者。荀或趴着窗口,季玄则坐在窗上弯身,朝他腰间送了一把劲,让他借力把膝盖跪上来。成功以后荀或扭身揽住季玄的脖子,由他圈着腰把自己拔上半空。小小一只的荀或刚好嵌进季玄怀里,抱住了就不能放,落地了也还镶一起。静谧无声的解剖室,一具具的开膛破肚。荀或心跳得很急,一咚一咚地传到季玄体内,两条手臂和菟丝花一样攀在季玄这棵大树上。季玄根本推不开他,不愿意,不舍得,不能够。最后还是由荀或自我反省:“得找学生证呢……”一对手自季玄后背寸寸往下,环过他精瘦的腰去碰他手臂。荀或仰起脸恳求:“牵我。”于是两个人牵着手朝大体老师们鞠躬,荀或话本来就多,那晚因为恐惧多上加多,对不起都说了百八十遍:“不是想要打扰各位老师休息,小弟真的没办法了,明天要考试必须得有学生证,这是学校规定。我和各位老师保证,一定好好读书,做个好医生,回馈社会,报效祖国……”最后在解剖台下找到了学生证,药理也踩着线合格。那晚的拥抱谁都没有再提,荀或是不好意思,季玄是杜绝绮思。一次天时地利的巧合不会成为常态,他不允许自己去期盼再次拥抱,得不到的。可是……荀或睡相很差,一晚上就跟烙饼似的反反复复。季玄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能得到的,他离自己这么近。荀或像个永动小太阳,天气再坏也要发光,谁会不想抱他。这张单人床并不逼仄,季玄只希望它能窄一点、再窄一点,这样醒来以后的相拥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可事实是睡相再差床铺再窄也不该缠绕至此,这需要一方的故意和一方的放纵,并以两情相悦作为胶剂。他们没有两情相悦,只有单向的缄默的与世难容的背德爱恋。所以季玄最终又背过身去,面朝着墙继续失眠。第3章 1月15日 宜迷信大丈夫荀或言出必行,第二天一早连拉带拽把餐餐赶出了家门,搭电梯下楼时它明显不安,朝着小主人龇牙咧嘴。荀或蹲下去想哄它,竟被它当头狂吠。季玄立刻把人提起护到身后,和狗各占电梯一角对峙,一边长按楼层按钮取消了花园平台,重新升上12楼荀家住所。荀或还处在被爱犬吠叫的震惊之中,到了家才反应过来,哇哇控诉:“你吼我!你竟然吼我!荀餐餐我不要喜欢你了!”做早饭时乒铃乓啷故意闹出声响刺激餐餐,它被闹得烦了跑到阳台窝着,只顾享用冬日早晨难得和煦的太阳,对荀或不理不睬。季玄不哄荀或不行了:“可能太久没见。”荀或气鼓鼓不说话。季玄不擅长处理家庭纠纷,硬着头皮再次尝试:“或许过几天就好。”“我小学五年级开始养它!”荀或忿恨,“才几个月不见!竟然敢咧着牙齿吼我!”季玄迅速做了道数:“十二岁?”“十一岁半,是有点老了……”说完自先呸呸呸,“大过年的说这些晦不晦气!”季玄不再说了,荀或的脾气来去如风,很快又会开心起来,季玄并不担心。果然吃完早饭就听他自我开解:“几个月其实也挺久了,老狗记忆不太行,我得原谅它。”季玄是在去年九月十五号早上七点四十六分对荀或一见钟情的,此后他还有无数个心动瞬间,现在这一秒是无数再+1。荀或这种乐憨憨的性格简直把他吃得死死的。人总是向往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孟朵今日放假,睡了个大懒觉,十点多才打着呵欠热牛奶,问季玄今天有什么安排。“听小荀的。”季玄说。“别听他的。”孟朵说。荀或是z大医学院四年级生,同时也是位在微博有三十万粉的视频博主。缘起是去年他们搬出404寝在外租房,季玄彼时在国外做短期交流,虽未出声但荀或直觉他会想看搭巢过程,特地剪了一条租房改造vlog传过去。荀或长得好看,同框出镜的俞斐也是个美人,神仙颜值足够火一把,何况荀或又奶又能唠,人设相当讨喜。人设,黑子用这个词语来攻击荀或,怀疑他人前人后两面派,装纯假天真,暗地养蛊下降头扎小人。实则真实的荀或真情实感地不care,做人最重要是开心,不和傻叉一般见识。不过黑子说对了一点点点点点,荀或的确很迷信,主要病征为怕鬼。然后孟朵给了他两张鬼屋逃脱的门票,就是那种号称在全国巡回演出自诩史上第一恐怖的真人逃脱鬼屋,她在出展的商城购物满额后抽到的。孟朵长得虽然像个年轻少女,但处事风格很大妈,手上的优惠一定得花掉,否则就像吃了天大的亏,连哄带骗把儿子送出家门,春风满面地和季玄叮咛:“这东西就交给你啦!玩完再去看场电影、吃顿烧烤什么的,晚点回来哈。”难得今天夫妻两个都放假,要过二人浪漫世界。请他们去玩是假,撵电灯泡出门是真。荀或本该不乐意的,可粉丝想看鬼屋vlog,而且身侧季玄一身唯物主义者的理智与冷酷,荀或终是慷慨就义,壮烈奔赴前线,拍下两张门票,俺老荀去也。密室禁止摄录,但因荀或是个宣传工具人,工作人员反倒十分配合,闭路录像带都会给荀或拷一份。季玄虽然是gay但拍摄角度很直男,gopro拿在手里没举起来,仗着自己一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直接镜头怼下巴,于是直播间粉丝听到荀或的第一句话:“鸡哥你为什么不举?”调好曝光参数后进入昏暗太平医院,拍摄风格像极了那套西班牙伪纪录丧尸片rec。荀或一看就更不行了,杏仁核疯狂加工恐惧,几乎是贴着季玄在挪动。游戏目标是要找到正确房间取出员工证,医院照理是他们熟悉的工作场景,但密室里一团漆黑难辨四方。季玄不小心撞上走廊病床,哐啷一响激得荀或“妈呀——啊啊啊啊啊啊!”“……没事,病床。”荀或勒着季玄簌簌发抖:“床、床上有、有没有……飘飘……”“飘飘?”“没有脚的那个呀。”季玄将镜头对准病床:“有脚,是尸体。”“我们还是离它远点吧……”“不用,”季玄淡定地把尸体戳至软瘪,“只是塑料道具。”这男人也太能给人安全感,荀或忽然不怕了——假的,转个角就歇斯底里地惊叫起来,只因被鬼演员偷偷拍了拍肩。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对恐惧的恐惧才可怕,这句话以现在的场景解读,大概是鬼屋本身并不可怕,和你一起玩的朋友才可怕。直播间粉丝只见镜头天旋地转,安定以后对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晕。弹幕飞过:我们鸡哥又不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季玄拿着gopro的手安在荀或腰间,另一手则在他背上轻轻拍动,像在给吃太饱的婴儿顺气吐奶:“继续?”荀或在心里把孟女士批斗了千千万万遍,不情不愿地从季玄怀里站起来,先给自己打个气:“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拐角以后是另一条黑到没有底的走廊,尽头一个exit,绿色小人被定格在奔跑状态。荀或“咦”,似曾相识。季玄也说:“那次你丢了学生证……”“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荀或福至心灵,“不用逐间找线索,这是太平医院,我们应该直接去太平间。”四张铁质床架为一排,两两排开盖着白布的尸体。冷白幽光掺着几缕青绿色。太平间的空调格外强劲,甫踏进就寒颤,仿佛进了冰箱冷冻格。这一点倒是和那夏夜解剖室无法重叠,荀或还清晰记得溽暑燠热,若不是福尔马林气味能驱蚊,他那一通费时地翻找下来,肯定被咬成怂包。方才季玄给荀或揭穿了人形塑料尸体的阴谋,加之荀或早试过从真正的解剖室全身而退,故而现下颇有那么点无畏无惧的意思,一心只想找到员工证赶快离开这鬼地方,蹲身下去故技重施想从床台下找到目标物件,连手都不用季玄牵。弹幕齐齐刷着我家狗崽长大了泪如雨下.jpg,其中一条幽幽飘过:诶鸡哥这是要去哪?季玄瞥见太平间外一道白影飘过,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要追上前去一探究竟。gopro在他手里,就算蓝牙连着荀或兜里的手机,整间直播还是跟着他走。谁都不知道太平间内荀或“啊哈”一声,从地缝里兴奋抠出通关员工证,全然不觉背后白布下呼吸如波浪起伏,直至乍闻咯吱床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