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暗悔失策,可这会子再动歪心思作弊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垫脚的东西再大些,鞋子也藏不住,到时还不被人笑死。“喂,你可是来应募的么,愣着作甚?过来!”她回神听有人招呼,只好答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过去。“慢着,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娃子来充什么数,走,走,下一个!”旁边臂缠红巾的壮健教头抬望了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谢樱时一听,赶忙叫道:“官爷,俺听说这里是中州狄将军治下,才特意投奔来的,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教头听她言语间跟寻常粗汉不同,诧异地多打量了她两眼:“投奔狄将军?你是哪里来的?”“洛城。”谢樱时刻意学着口音,响亮的应了一声,又央求道:“狄将军镇守边关,保境安民,洛城百姓哪个不衷心爱戴,谁想朝廷却不能知人善任,竟将他调来这里,俺一路几千里赶来为的不是当兵吃粮,便是想在狄将军麾下效力,死而无怨,还请军爷成全!”“好小子,有股子志气!”那教头听她夸赞自家主帅,正气慨然,不由竖了个大拇指,跟着又皱起眉,拿马鞭在木梃上敲了敲。“可惜你有所不知,太.祖.皇帝立下规矩,朝廷募兵,身长都有定制,寻常步营不得低于五尺三寸,骁骑五尺五寸至五尺八寸,若是用重弩长戟,必在六尺以上。”说着叹了口气:“娃子,你志气可嘉,但年岁太小,又没有十足的身板,只怕吃不得这口饭。这么着吧,赏你几个钱,好生回乡去吧。”“俺没有家,耶耶早没了,娘也不知在何处,军爷叫俺回哪里去?”谢樱时凄然摇头,含泪的目光中满是坚定。“少年身作羽林郎,不拟回头望故乡。狄将军不也是十来岁从军么?俺就在这里等着,狄将军一日不要俺,俺就等一日,一年不要俺,俺就等一年,说俺年纪小,不还有工夫长么,就不信高不过那五尺三寸去!”“你这……”那教头“啧”了一声,竟对这个弱质“少年”没了脾气,咬牙捶手,“也罢,你可还有什么一技之长?”一听对方松口,谢樱时心中暗喜,赶忙应道:“俺读过两年书,认得几个字,会烧饭,还懂几个药方!”“成!就收了你,报上姓名!”谢樱时按照自己的生辰,随口应道:“回军爷,俺没姓,三月生的,小名叫季春。”那教头当即拍板,叫人登册记录,又唤过一名兵士:“你领着回去,这娃子放在营里可惜了,先叫他在灶下帮忙,平时干些杂差什么的。”谢樱时正中下怀,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欢天喜地的跟那兵士去了。然而,却没留意到旁边街角处那双渗着血丝的眸一直在默然注视,直到她走进辕门,身影隐没在帐幕间,仍没有转开。.午膳送进来的时候,秦烺正四仰八叉地瘫在砖垒的榻上,连衣甲也懒得解,望着灰扑扑的帐顶,一脸了无生趣。“郎君快来看,今日可是好饭菜!”“好什么好,不就是些烂酱菜配白饭么?”秦烺没精打采,话里满是厌弃,可还是慢慢偏过头,斜眼看他手上的托盘。“不是,笋炖雁啊!”送饭的火头军把托盘搁在小几上,直勾勾地盯着碗盏舔唇。“什么?”秦烺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抢到案几前,望着那碗汤色清亮,肉香扑鼻的炖菜,双眼也放起光来,急不可耐地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大嚼。“郎君慢用,小的退下了。”“等等。”那火头军怕去晚了,灶上那点肉早被别人抢食一空,不耐烦地回过身:“郎君还有吩咐?”秦烺满嘴油光地嚼着肉,面带满足问:“今日什么好事,怎么改了伙食?”“回郎君,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伙房打到几只斑头雁,正好有些鲜笋,就一起炖了,想叫将士们吃顿称心的。”打雁?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往常怎么没见这帮灶上的蠢材眼头如此活亮?秦烺暗地里奇怪,看那笋干和雁肉的刀工,又尝了两口汤,不由更是起疑。“今日这饭,怕不是你们做的吧?”那火头军听他一语道破,抚着后脑赧然憨笑:“嘿嘿,郎君果然好眼力,这是今日新募的兄弟做的。”“新募来的?人什么样?”秦烺转着眼珠继续问。“人不大,十五六岁的小娃子,却真有一副好手艺,大伙尝了没一个不挑指头说好,连这几只雁也是他捉来的。”“叫什么名字?”“嗯,叫什么春……这个,这个,哦,对,叫季春。”秦烺双眉早就紧蹙了起来,喃喃重复着“季春”两个字,面色也怔沉下来,连着筋皮的半块肉挂在嘴边,说不出的滑稽。忽然一跃而起,大叫“不好”,拔腿便冲出营帐。作者有话要说:谢樱时:鸿雁传情,我给你炖了一碗雁子汤(⊙v⊙)【注:樱时所处的历史背景不同~但咱们要爱护野生动物~】第54章 云消雾散正是傍晚开伙用饭的时候, 营内到处弥漫着笋雁浓郁的鲜香。将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狼吞虎咽地将分到的一点肉汤吃光喝净, 兀自意犹未尽地舔吮着手指。不远处的伙房帐外,还有人围在那里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好香啊, 这又是做的啥吃食?”“光顾着吃,瞧见人没有,究竟是哪一个?”“招子管出气的?那掌勺的可不就是!”“啧,这娃子咋生的恁俊俏!”“这要是个小娘子,还不立时要了人老命……”话音未落,脑后就重重挨了一瓜子。众人愕然回头,看到来人又松了口气,纷纷拱手口称“教头”。“看什么看, 都给老子滚!”那教头佯怒着吼了一嗓子,看众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又照走得慢的屁股上补了两脚, 这才对身旁的人陪个笑脸, 冲帐内挑颌示意。“郎君请看, 灶前那个便是季春。”秦烺朝里面眇了一眼, 眉梢立时抖挑不止,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王教头当真慧眼独具,居然选到了这般人才, 厉害,厉害!”“岂敢,岂敢, 郎君过奖。”王教头口中自谦,满脸得色,咧嘴一笑,“这娃子是洛城来的,父母具已不在,一个人千辛万苦寻到这里来投军,起初只说会烧饭,没曾想竟有如此好手艺。”秦烺吸鼻“嗯”了一声:“洛城千里遥远的,沿途多得是能投军的好地方,哪里不能混口饭吃,他却为何偏偏到这鸟不生蛋的南疆来?”王教头咂唇叹道:“不瞒郎君,起初我也纳闷来着,问了才知这娃子颇有志气,不单为了讨口饭吃,明白说了,便是奔着咱们狄帅来的。”跟着又“嘿嘿”一笑凑近:“还说一日不要他,便等一日,一年不要他,便等一年,誓死也要追随狄帅,就冲这份胸怀情操,不收进来天理难容!只是年岁小了些,等过得一两年,身板长开了,再调他去营中历练,包保是个好兵!”“这……就大可不必了吧。”秦烺抱着臂膀,眼神别有意味:“好容易找来这么个好手艺的人,全营上下自然感念教头,可要是再调去别处,那就……教头是聪明人,断不会寒了兄弟们的心,再者,谁说在灶房供应全军饮食,让将士们吃饱吃好,增长士气,便比不得上阵杀敌的功劳大?”“正是,正是,郎君果然高见!”王教头深悉其意地连连颔首。“这就对了,我帐里还有些好酒,稍时让人送一坛过去,就当我替兄弟们谢过王教头了。”“哎呀,都是军中的差事,这怎么好意思,嘿嘿,那在下就谢过郎君了。”两人又客气着闲扯了几句,秦烺将他打发走,脸上笑意随即隐去,闻着一鼻子的卤肉味,撩帘进了伙房。谢樱时瞧见他进来,不由吃了一惊,暗中凛眸丢了个“不许多事”的眼神,便跟着众人行礼拜见。为首的火头近前呵腰:“郎君敢是今晚也吃出滋味来了吧?不巧,肉都分光了,剩下这些零杂碎是备着明日用的,要不稍时煮好了,小的叫人送些过去给郎君尝尝鲜?”“不急、不急,一并留到明日好了。”秦烺偏头目光绕过他,睨向谢樱时:“这个……嗯,我跟这位小兄弟在洛城是旧识,相烦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俩叙叙别情。”众伙夫多少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更清楚他的脾气,眼见面色不善,分明像是来算账的,不由都替谢樱时捏了把汗。为首的火头赔笑道:“这位小兄弟身世可怜,又是逃难刚来的,往常要有什么得罪之处,郎君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众伙夫也都跟着称“是”。秦烺抽了抽唇角,不耐烦道:“你等放心,这是在营中,她又没犯军法,我为难她作甚?借光,借光。”众人听了这话,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地惴惴而去。“你来做什么?”谢樱时不热不冷地嘟囔着,转身回到砧板前继续剖雁肠。“我还想问你呢,不安生在中京呆着,居然跑到这种蛮荒烟瘴的地方来,还应征当个火头军,你脑袋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秦烺嘴上数落着,眼角已瞥见旁边反扣的笼屉。凑近嗅了嗅,揭开一看,果然是温在那里的笋炖雁,有腿有翅,还有胸白脯,厚实的一大碗,全是雁身上的精华,光是瞧瞧就勾引得人食指大动。他别有深意地朝谢樱时瞟了一眼,刚把手伸到碗边,就被一筷子打开。“脏兮兮的爪子,往哪伸呢!”谢樱时横眼瞪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碗端过来,放在自己旁边的灶上看着。“凶什么凶,咝——”秦烺捂着手呲牙咧嘴,“不就是给狄烻留的么,有什么了不起,我这表兄尝一口都不成?”“不成!”谢樱时语声坚决,毫不妥协,把剖好的鸭肠加盐放醋搓揉:“不是给你的,别惦记了。”“我说你才别惦记了呢。”秦烺靠在灶台边,抄手一脸不屑:“五月节那回事忘了?他的意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人就算再怎么本事了得,也跟你没半点关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谢樱时手上不停,语声漫不经心:“你也觉得他本事了得?”“……”秦烺一愣,脸上抽了抽,有些不自然起来:“跟你说正经的呢,闲扯这些做什么……好,好,好,算他的确有些本事,想当初从洛城来时,南疆大半都被僮蛮占据,连官道都断了,他身边只有几个亲卫,临近的州县和折冲府都像被打了招呼似的,对调令阳奉阴违,摆明了便是要逼死人,我本来也预备着看他如何收场,谁知不到一个月,竟被他软硬兼施凑出了千把人的队伍,连克了七八个州县,杀得那帮僮蛮闻风丧胆,连我都赚了好些首级……”他絮絮叨叨,竟口沫横飞,越说越起劲。谢樱时在旁也听得入了迷,芳心怦动,唇角噙着笑,揉雁肠的手都愈发起劲,听到欢喜处,忍不住从锅里拣了只新卤的雁掌,塞在他嘴里。“还有什么?再跟我说说!”“嗯,真香!有日子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秦烺也不嫌烫,品嚼得咂咂有声,看她搓揉雁肠的手停了下来,身子微转,抢先一步上去,端起一盆清水,眨眼间又弹回原处,往她手边一放,里面的水竟半点没洒。“怎么样?我这手工夫现下可不比你差了吧?”谢樱时也眼眸微亮,有点刮目相看:“哟,还似模似样嘛,快三个月就练成这一招给我看?”“什么话,这是真功夫!”秦烺自鸣得意地挑挑眉:“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尤其那个胡儿阿骨都竖着鼻孔看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以为我不过是来混日子,我也懒得搭理他们,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过些日子便寻个机会走了,没曾想,狄烻倒没看轻我,还说我根骨不错,暗中教了我几招,我一心不想让他们看轻了,练了些日子,偶然比试起来,竟让那个阿骨没讨着便宜,当时他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他一张嘴又是侃侃而谈,时隔多时,说起来仍是兴奋无比。谢樱时看他面容黑瘦,却神采奕奕,身子也比原先壮实得多,知道所言不虚,虽然性子不改,但跟原先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闲的纨绔少年全然不同了。连原先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如今都衷心佩服,可见自己没有看错人。但为什么他在别人都是诚心诚意,偏偏对她却像隔了座山似的?秦烺说到这里,看她神色转黯,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幽怨,猛然醒悟无意间被带偏了话题,立时面色一正。“阿沅,我之前的话不是开玩笑,就算狄烻再怎么英雄了得,你也决不能对他动情。”“少学着别人的口气来教训我,凭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谢樱时听厌了这种话,不悦地把雁肠往盆里一丢。“你……”秦烺险险躲过溅出的水,过去撩帘看了看外面的虚实,回来凑到她身边。“南疆僮蛮叛乱已有好些年,他狄烻凭着新拉起来的千把人,不足两月就收复大半失地,他们中州崇国公府统辖神策军上百年,号称当世无敌,该是何等厉害?”顿了顿,看谢樱时一脸懵然,不由蹙起眉来:“还不明白?罢了,我就实话跟你直说,神策军名义上是朝廷所置,现下除了狄家却无人可以驾驭,骄兵悍勇拥戴着不世良将,就算狄家心胸磊落,朝廷能放得下心么?你是谢氏女,身份非同一般,若是真和他在一起,不光害了自己,也是害了他。我耶耶就是先例,一生外放,再大的功绩也不得入阁拜相,好在是个文官,翻不起大浪来。他狄烻可是崇国公世子,拥兵的武将,在别人看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道理你当真想不明白?”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存稿,刚写完,orz赶不上12点更新……真的很抱歉。(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1314 的地雷,谢谢小仙女 流浪小妖 灌溉的营养液*2第55章 向阳花木谢樱时彻夜难眠, 几乎从头到尾都睁着眼。秦烺那番剖析利害的话翻来覆去一直在耳畔回荡, 向兜头凉水般将心中火热的冲动浇熄冷却。大夏以武立国, 待天下砥定,未防功臣做大, 又开始重文抑武,直到后来内忧外患日深,才不得不重新倚重武将,实则从没有一刻放松过提防。外祖皇甫尚明和中州狄氏更是首当其冲。她不是眼皮子浅薄的寻常女子,静下来自己想想,也能理清这个道理。狄烻是一边担着守土抗敌的重任,一边还时时处处都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紧盯的人。而她呢,除了那个乱七八糟叫人作呕的家之外, 便再不知何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却一门心思仅凭着“喜欢”两个字, 就盼着他也跟自己一样毫无顾忌。这是不是有些太过自私了?谢樱时只觉胸肺间像有什么在揪扯, 难受得要命。“世贵休嫁狄家郎”。听着像是单纯的闺门警示, 其实怕的不光是丧夫守寡, 更是怕狄家一旦获罪失势,会牵连自身吧。她仰面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木然望着幽暗中微微拂动的帐幕。倘若自己不是谢氏女, 也不是哪家显赫的高门大姓出身,只是个寻常的民家女子,大约也就不会有这些伤心烦恼了, 至少可以不用顾忌地去喜欢他。妄想和现实的差距让她心痛,但仿佛又有一点光亮慢慢地在心头亮起来。既然自己的身世本就是笔糊涂账,也打定主意从此离开谢家,只要能和狄烻在一起,做一名忘了出身来历,无牵无挂的寻常女子,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么一想,胸中立时敞亮了起来,纠结的郁闷也豁然开解。夜色渐渐退去,灰淡的光从帐幕的缝隙间透进来。天已黎明,虽然整晚没阖眼,但谢樱时却丝毫不觉困倦,身上反而有股子澎湃萌动的劲头。隔帘听秦烺鼾声阵阵,兀自沉睡未醒,便悄悄起身下榻,把自己拾掇利索,换上火头军的号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帐。来到灶房,见掌班的伙头和伙夫已经在那里烧汤煮粥了,于是也上前帮忙。三人一见她,立时围上来神神秘秘地问:“小兄弟,那秦官人为为难你吧?”“昨日他说那话,俺就犯疑,一个中京来的公子哥怎会识得咱这种小民?”“还用问,多半是黄鼠狼对鸡笑,没安好心!”谢樱时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弄得哭笑不得,干扯了两下唇角:“几位误会了,我和那位郎君确是相识的。”三人同时一愣,互相望了望,那掌班伙头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小兄弟,你莫怕,咱们狄帅刚直公正,若受了委屈,只管说出来,他老人家定给你做主!”说着又朝外面秦烺营帐的方向斜了一眼:“俺可听说京里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寻常小娘子玩腻了,还会豢养些白白净净的小儿郎,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昨晚在他帐里呆了一宿,当真没什么事?俺是怕你吃亏,懂不懂?”谢樱时愈发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晓得秦烺在营内都做过些什么,竟这等不受人待见。她随口解释说当初在洛城无意间帮秦烺赌赢了几把,又小露了一手功夫,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却引得三人一阵唏嘘赞叹。谢樱时不愿被这些人扯东扯西的瞎问,推说要去营外走走,看能不能寻些山珍野味回来,那伙头一听,当即满口答应。她拿热水洗了把脸,背上竹筐出门,暗地里还不忘拿出藏在身上特制的润肤香膏抹了手脸。这时候晨号已经响了,营中开始热闹起来。谢樱时怕被秦烺撞见,拣了条僻静的路走,还没出营,就听有人在背后粗声喊着:“站住!”那声音极是熟悉,她浑身一震,回头就见阿骨大步走来,也是一脸错愕。“还真是你!”阿骨几步就到了跟前,举头瞧了瞧,将她拉到树后,皱眉道:“你怎的在这里,不是回中京了么?”谢樱时没想到防着秦烺,却被他半路杀出来看到,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阿骨似乎也不用她回答,叹了一声:“昨日听下面的人说新来一个叫季春的小娃子,口口声声要誓死追随狄帅,人长得俊俏,还烧得一手好饭,我还纳闷怎么会突然冒出怎么个人,没曾想竟是你。”说着,望她和然问:“放不下大公子,对不对?”这话仍旧没法回答,谢樱时耳根发烫,生怕他这时就去回报,赶忙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听说你们来此平乱,仗打得极是不易,寻思自己好歹懂些烹饪医理,多多少少能帮衬点什么,那个……你可千万别让狄将军知道我在这里。”“这……”阿骨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虽然看不得女人开口相求的样子,但想起前晚自家少主因为寻不见她,彻夜难眠,忧心忡忡的样子,打定主意这次定要将人看好,决不能再放走了。“那好,我便暂且不说,可这营里都是些粗鲁汉子,你这般娇养的人怎能呆得?不如……”“没有,没有,其实好得很,没什么呆不得。”谢樱时摆了摆手,抢过话来,“再说,不是还有我表兄照应么?”听她提起秦烺,阿骨粗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异样,姑且算是认同地点点头,朝她背后的竹筐瞧了一眼:“你这是要去哪?”“嗯,去捡些菌子,顺便看能不能找几味驱虫的草药回来。”“这种事怎能让你来干呢,我吩咐几个人去。”谢樱时赶忙推辞:“些许小事,我去就好,再者要找什么药,说了他们也未必识得,弄错了反而误事。”“你不知道,这南疆山野里到处都是毒虫野兽,还有剪径的蟊贼出没,若真有个闪失,回头便是砍了我这颗脑袋,也没法跟大公子交代。”阿骨不等她同意,抢着将竹筐背在身上:“再说了,凭你能背得了多少回来,反正这会子营中没什么要紧事,索性我跟着走一趟,好歹能帮着干些动手的粗活。”说完,一挥手,当先便走。谢樱时原不想跟人一道去,但想想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狄烻的事,也就没再拒绝,跟他一起出了营,走进营寨北侧那座山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走进林子。阿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哎,方才忘了问,你从哪里知道大公子调防来了这里?”转头看着她,眼神别有深意:“只怕也不是你那表兄暗中透的消息吧?”军中规矩森严,消息定然不会随便泄露出去,哪怕是至亲也不例外。谢樱时知道他的意思,心想轻易瞒不过去,索性便实话实说了。“原来是云裳啊。”阿骨恍然大悟,释然道,“我就说呢,大公子的事,除了军中,也就只有她最清楚了……”还没等说完,就见她垂着眼,神色间露出一丝不悦,刚忙话锋一转:“你别误会,云裳知道是因为……哎,她其实……”谢樱时听他期期艾艾,语无伦次,那颗心不自禁地紧张起来。那云裳虽然沦落风尘,但样貌才情哪样都是上上之选,年纪也跟狄烻相当,尤其还是前朝皇室遗裔,身份丝毫不差到哪里,比起她这个狄烻眼里的小丫头,这两人反而更显得登对。这么一想,心里愈加别扭,脸上那副表情更可想而知。阿骨也深悔自己笨嘴拙舌,眼见她闷声不语,像是真生气了,咬牙在腿上一拍:“罢了,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索性便跟你说了吧!”他停下脚步,一脸肃然正色:“其实云裳落难之前曾经嫁了人,夫君就是大公子麾下的一位兄弟,说起来也是个智勇双全的好儿郎,年纪轻轻便做了忠武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五年前沙戎朱邪部南侵之时,他率千余人掩护大公子中军侧翼,不幸被十倍于己的沙戎骑兵包围……”谢樱时听得心头砰跳,忍不住问了句:“后来呢?”“血战两昼夜,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力竭阵亡,千余名将士无一生还,但却保得我军正面大胜,沙戎人为了报复,割下了他们的首,级堆成人头‘尸观’。”阿骨粗浓的眉毛抖挑了几下,眼中含着火一般的愤恨:“更可恨的是,朝廷的观察使竟抓着这一节不放,回奏说我军丧师辱国,云裳因此不但成了寡妇,夫君死后也不得旌表,反而获罪,将她也牵连没入教坊为奴,大公子本来已上下打通了关系,要救她出来,云裳却推脱了,甘愿留在中京,替我们探听风息,你那一次看到大公子去教坊,就是听她回报朝中的讯息。”谢樱时听得怔怔不语,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云裳的命运会这样悲惨,更没料到满心猜疑的事竟会是这样的实情,自己还真像个不懂事的任性孩子,着实可笑得紧。正惭愧间,忽然发现阿骨的脸色变了,直直看着她背后。“大……大公子。”作者有话要说:(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1314的地雷,谢谢小仙女 流浪小妖 灌溉营养液*2第56章 盈盈秋水狄烻悄无声息地出现, 不知道来了多久, 又看到听到了些什么。谢樱时此刻半点没有往常遇见他的欣喜, 反而说不出的忐忑紧张。她背着身没转头,甚至连眼角也没敢朝后去瞟一下, 咬唇紧攥着衣角来克制砰乱的心跳,闷声向旁挪了一步,跟阿骨隔开距离。被当面撞破,让阿骨也颇为尴尬,硬着头皮上前遮掩。“大公子恕罪,其实……是我自作主张,委屈娘子暂且留在营中,一时还没来得及回禀……”到底是直肠子的人, 扯不得谎,尤其是在自家少主跟前,还没说两句就面红耳赤的编不下去了。他咬牙心一横, 索性凑近低语:“娘子是一片深情, 大公子既然心里牵挂着放不下, 何苦……”“兵募到几成了?”狄烻终于开了口, 却是句与此毫不相干的正经话。阿骨一怔,不由自主地挺胸直腰:“回大公子,昨天日落时清点了, 已有六百人,今日便可尽数招满。”“先从里面选出一百二十人做床弩手,多加操练吧。”狄烻语声十分平淡, 没有催逼的口气,却莫名含着一股威势十足的敦促,让人不敢违拗。阿骨像觉出了点什么,赶忙躬身应个“是”,卸下肩头的竹筐,径自下山去了。谢樱时仍是不敢转身,木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好,从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全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其实处心积虑混进这军营中,为的就是留在他身边,盼着有朝一日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心实意,绝非一时冲动。可为什么现下见了人,反而不知所措,畏畏缩缩起来了?闹不清缘由,不禁更是局促。她知道他正注视着自己,脑中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双眸微狭时灼灼审视的样子,以及那种她完全猜不透意味的神光。背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谢樱时不由浑身一紧。她不是感觉不出狄烻今日的异样,隐隐跟从前不太一样。这种异样让她更加惴惴难安,有点想落荒而逃。谢樱时深吸了口气,低眸瞥见那只竹筐,刚要去拿,一只五指颀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抢先一步伸过去,把筐提了起来。“要进山还不快走?”……谢樱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像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狄烻今天穿的是那件月白大襖和秋棠色的下裳,一条素丝大带缠在精干的腰身上。若不是手上拎着竹筐,这打扮倒像是穷极无聊,专程到郊外远足游玩。也在这一刹,她不禁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地抢马去找他的那晚。所不同的是,那会子是在夜间,星沉月落,一切都显得清冷寡淡。而现在正是清晨,红日高升,天光从纤薄的衣衫下透射过来,明明是素淡的颜色,却有种暖阳般的温暖。谢樱时怔怔出神,那晚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忽然在脑海中模糊了。但她却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就是这样望着他的背影不断向前,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紧迫,不由自主地就扑上去将他抱住了。这样的冲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刚到这里的那个雨夜也是如此,当时的大胆直白更衬出现在的胆怯和窘迫。反正这会子,她是绝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了。阳光恰好穿透头顶树叶茂密的枝杈,晃得眼前生晕,视野恢复的一瞬,蓦然发现那挺拔高大的背影近在咫尺。谢樱时慌忙停步,脚下却乱了,差点一头撞上。几乎同时,狄烻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走这么慢,累了?”“没有。”她不敢看他的眼,含混的应了一声,“蹭蹭蹭”的快走几步赶到他前面。狄烻很快跟了上来,不急不缓就在她身侧稍后的地方。这种被紧追的感觉反而让谢樱时更加心慌。她有些别扭地和他稍微错开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今日……没要紧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