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秦烺:我家超有钱……但是,我莫得零花钱,还得找阿沅要,我觉得我不是亲生的┭┮﹏┭┮谢樱时:男孩穷养,女孩富养╮(╯▽╰)╭第4章 眼中深谷外祖的生辰是三天后。皇甫宜带着谢桐秋提前半日就出发了,随行的大车有七八辆,寿礼带得不计其数。谢樱时一来不愿凑这个热闹,二来对外祖当初纵容皇甫宜心怀怨忿,刻意不跟她们同路,当日一早才慢悠悠地上车起行。皇甫家并不在中京,而是相隔数十里外的颍川城。那里是京畿的门户,又扼守漕运的咽喉,自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紧要之处。当年外祖皇甫尚明出征塞外,大破建奴八部,掠地千里,一时声名鹊起,受封节度使衔,戍守颍川。然而相比赫赫军功,在家务事上他却是糊涂一世。至少谢樱时是这么想的。清晨出发,等到时已是午后。相较中京而言,颍川城并不算大,皇甫家的宅邸在最显赫的位置,沿着正街走过去,离得老远就瞧见宾客盈门,贺幛满堂。皇甫宜和谢桐秋也盛装在那里张罗迎客,俨然是主家的模样。谢樱时正要撤手放下侧窗的珠帘,蓦然瞧见一辆眼熟的双驾缦车徐徐停在府门外。很快,一个身形挺拔,侧颜冷峻的男子从里面出来。谢樱时一眼就认出他是前几日帮自己勒马修补鞍具的人。他怎么会来这里?兴许是外祖的部下,也赶着来贺寿。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可那辆马车却莫名叫她眼皮子直跳,还生出些许不大好的预感。车驾停在门前,两个捧鎏金香毬的婢女先下来左后撩开罩帷,谢樱时才从里面莲步款款地走出来,甫一现身,就引得周围纷纷侧目惊叹。皇甫宜照旧是那副温良贤淑的和颜悦色,见她过来,招手微笑:“阿沅来了,快进去吧,你阿翁昨日念叨了一晚上呢。”喜庆的场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樱时自重身份,没心思置气,含笑依礼叫了声“姨母”,跟着知客的家院往里走,隐约还听人在背后低声议论。“好香的车驾,这就是谢家的嫡长女,不是说一直养在广陵老家么,怎的回来了?”“人家爱回来便回来,与你何干,管得着么?”“就是,就是,如此国色天香,宫里又有几个人及得上,谢氏女当真名不虚传。”“寒门莫望谢氏女,唉……”谢桐秋咬唇瞪着那只比自己大着两岁,却已风姿绰约的背影迤迤走进中庭,本来端然俏丽的小脸变得难看之极。“娘,你瞧她那得意样,刚才还故意那般称呼,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胡说什么,今日是你阿翁的寿辰,别多言惹事。”皇甫宜将不悦遮掩过去,冲她丢个眼色,脸上又恢复了温婉的常态。“娘,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你没瞧见么,她坐的还是御赐的楼辇,耶耶怎么会……”谢桐秋仍是满脸委屈,恨声不依不饶,换来的却是冷眼一瞪。“你若想让人家更看轻你,那就接着在这嚷嚷。”.谢樱时被引去后进的花厅,那里没有旁人,像是专为她预备的。“今日来客甚多,主人正在后面同几位将军说话,请娘子先稍待片刻。”家院恭恭敬敬说完这话,叫下头的人奉上香茗,便告退去禀报。谢樱时走了一路也确实口干了,端起茶来润喉,眼梢百无聊赖地瞥向一旁。越过敞开的菱花窗子和花木茂盛的园子,目光落在廊下一道身影上,正是之前在大门口瞧见的那个男子。旁边另有几名高谈阔论的宾客,他似乎也在其中,但没有说话,只是负手默然站在那里。她正诧异又瞧见他,对方像也心有所感似的,蓦然转头,恰好迎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同他淡色深敛的眸相触的一瞬,谢樱时脑中不由闪过那辆马车,登时心虚起来,赶紧别开头,装作品茗的样子,又忍不住拿眼梢暗瞥。窗外那两道目光好像并没移开,而且分明能觉出其中探究的意味。怎么,莫非已经瞧出她就是那天扮女鬼的人?谢樱时倒不在乎被他揭穿底细,也不怕任何人要挟,犟脾气犯起来,暗地里捻了颗玉珠,指间一弹,无声无息地穿窗激射而出。劲风拂面,几乎掠着对方的鬓角飞过,“啪”的一声深嵌在旁边的廊柱上。那人脸上微露诧色,旋即恢复如常,避开那挑衅的目光,不再与她对视。这时候有仆厮快步过来,到他身旁耳语。谢樱时自觉占了上风,挑了下唇角,冲旁边问:“哎,外面那个是哪里的客人?”“不知娘子问的是哪一个?”“就是柱子边上,穿黑袍的那个。”“黑袍……没有啊,娘子莫不是看差了?”身后的小婢朝窗外张望着,一脸莫名其妙。谢樱时轻啧了一声,转过头去,那根嵌着玉珠的柱旁已经没了人影,左近院墙的宝瓶门内却有一抹黑色的袍角闪没。“哦,罢了,可能人走了。”她嘴上不以为意,却不禁失望,仿佛一团乱麻缠在心里没抓没挠,别说喝茶,连坐都坐不住了,索性起身,也不叫人跟着,出厅追进那扇宝瓶门。刚转进左手边的游廊,迎面就见一个锦袍玉冠的人走过来。谢樱时并不识得,却也躲不开了,只好顾着仪态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打算随便见个礼就走。“冒昧请问,娘子可是姓谢?”那人先她一步停下来打着问询。谢樱时没料到会被拦住,也只能停住步子微笑应答:“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不敢劳娘子动问,某家姓高,单名一个昍字。”高?这可是大夏国姓,难不成他是什么宗室藩王。谢樱时一怔,不自禁地抬眸望向对方。那人见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看过来,脸上笑容更甚。“长乐王殿下?”没等他开口,背后便传来一声娇柔的呼唤。谢樱时循声望去,只见皇甫宓一副花枝招展的装扮快步走来。闹了半天这就是长乐王,皇甫宓自承与其有染的人。怨不得区区一个节度使能劳宗室藩王大驾登门贺寿,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樱时不由一阵犯恶心,那边皇甫宓却是两眼含情脉脉,蓦然瞧见她,满面春意的脸色登时一沉。“你怎么在这里?”“阿翁要见,我不赶紧去怎么成,宓姨这是来找殿下的吧?”谢樱时目光扫过她簪在高髻上的牡丹花,睨在刻意梳成分肖状遮掩着额角的鬓间,露出如花少女特有的酥甜笑容。皇甫宓却想起那日忽然落在水榭边的胡蜂窝,眉角不自禁地跳了跳。她不喜欢这个害死人不偿命的甥女,更没心思搭理,眼见她莫名其妙和长乐王在一处,不由更是生厌,随口“嗯”了一声:“那你快去吧,别叫他老人家等急了。”转回头,走近高昍身旁,望着张俊美入骨的面庞,想着对方为了自己不顾尊卑,亲自前来贺寿,那万般柔情又在胸中激涌澎湃,上去挽住他臂膀媚笑。“殿下何时到的,怎的之前不同我说?”高昍那条臂膀负毫无动静,像充耳不闻,侧眸睨着那娉婷袅娜的背影转过拐角,唇角撩撩翘起。“问你句话。”“殿下请说。”“谢家的嫡女,是叫作樱时吧?”第5章 故技重施时隔八年,皇甫家的院落格局并没多大变化。谢樱时走得还算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内苑的水阁。那里是外祖闲暇时读书的地方,极少让外客进出。谢樱时正寻思怎么溜过去看看,先前那名家院刚好出门瞧见。“娘子怎的自己过来了?方才主人又请了位要紧的客人相见,娘子若等不得,老奴再去禀报一声?”“我无妨,不过……到底是什么要紧的客人?”没等那家院开口回答,就被水阁内熟悉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是谁在外面吵闹?”那家院赶忙响亮地应道:“回主人话,是谢家大娘子拜见。”“是阿沅么?快,快叫她进来!”阁内的声音陡然惊喜难抑似的发颤起来。这下子躲也躲不过了,看那家院推开门,谢樱时只能心怀别扭地走了进去。阁子里两面窗都开着,但也难言敞亮。皇甫尚明端坐在中堂下,腰板依旧笔直,面容却已老态毕现,眼褶和白发间尽显英雄迟暮的颓然。见到八年未见的外孙女,老人有一霎的怔迟,望着出落成娇艳少女的谢樱时,眼中神采盈盈,又含着难掩的愧疚。谢樱时虽然对旧事无法释怀,可看到那张和从前一样慈蔼的脸,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上前盈盈拜倒,红着眼眶叫了声“阿翁”。“好,好,来了就好。”皇甫尚明也目中含泪,连连颔首,扶起她打量,多年来的隔阂仿佛一扫而清。忽而醒觉边上有人,有些失态,正了正身,冲下首微笑:“偈奴,还记得阿沅么?从前大娘抱她回家,你还见过的。”没待对方回答,又拉着谢樱时:“小丫头怕是早忘了,这是狄家大郎,你小时候顽皮,还总挑人家练功的时候过去捣乱。”这话谢樱时大半没入耳,只着意听到“狄家大郎”,脑中不自禁地开始将这四个字和皇甫宓背叛的未婚夫连在一起。原来他就是那只“绿毛龟”……她唇角抽颤了下,勉强绷着笑意望过去,刚要自居晚辈行礼,坐在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深凛的目光只在她脸上略停了一下便即挪开,像根本没见过她似的。“令公多时未见谢家大娘子,偈奴便不打扰了,稍时再来拜见。”“哎,且慢。”皇甫尚明赶忙叫住,面色一正,和然对谢樱时道:“阿翁这里还有些要紧事处置,你且去前面歇着,等吃了筵再过来,阿翁有好些话要跟你说。”谢樱时已经解开了心头的谜团,但想起刚才皇甫宓看长乐王时那副恨不得化在对方怀里的样,忽然对这位狄家大公子愈发同情,也更加好奇两人究竟要说什么。然而这时候留下来毕竟不合时宜,于是依礼告退,转身之际还在狄烻挺拔的身条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偷瞄了两眼。等她推门出去,皇甫尚明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淡落,向后一靠,闭目长叹。“令公寿辰大喜之日,之前那话原不该提,但偈奴自认并非良配,况且眼下边关战事正是紧要关头,私事无暇顾忌,深恐误了三娘子终身……”“你不必说了,若能得你为婿,老夫此生还有何求,可惜宓娘她……没有这个福气配你。”.寿宴在傍晚开始。正堂前后两进院子摆了不下百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谢樱时向来不喜欢这种假模假式的场合,加上座间又有几张讨人厌的脸,让她极不自在。好在席到半截就有仆婢来传话,她起身跟去后进的小厅,皇甫尚明已经坐在那里饮茶了。老人八年未见她,说不完的旧话别情,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夜深时分,仍意犹未尽。“既然来了,便先不忙回去,多在这里住几日吧。”谢樱时一想到和那对母女外加皇甫宓呆在同一处屋檐下,就觉得膈应,脑中转了下念头,笑盈盈的俏脸露出为难之色。“阿翁,我这次还想趁机去瞧瞧娘亲,要不……要不等回来我再多陪你老几日?”皇甫尚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带着不满道:“阿翁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走了还会回来么?”叹口气,又现出慈蔼的笑:“罢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左右离得也不甚远,就去瞧瞧吧,正好狄家郎君明日也要走,就让他捎你一程好了。”谢樱时不由一愣:“阿翁,我又不是小孩子家家了,哪还要人照看?其实也就大半日的路程,早些动身,天黑前也就到了。再说身边还有陪侍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就不必烦劳人家了吧。”“傻丫头,你知道什么?”皇甫尚明含笑轻责,不由分说:“这里比不得中京,再向北百十里就是边镇,中间地广人稀,多得是险恶之处,若没个妥善的人护送,凭你能到得了么?就这么定了,不然便不许你去。”.谢樱时走出小厅时有些郁闷。她虽然不怕那个姓狄的揭老底,但毕竟尴尬,不想再有什么瓜葛,更别说相伴同行了。思来想去,既然说服不了外祖,就只能在他身上下下功夫,说不定还有转机。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想到了便会去做,绝不拖泥带水,当下拉了个小婢旁敲侧击地问了大概,便径自循路过去。兜了个圈子到东厢,隔着院墙望见二层阁楼上亮着灯,但不敢确定是不是。斜侧连着后苑的月洞门忽然闪出一道人影,瞧身形衣着竟是皇甫宓。她脚下走得挺急,像已经耐不住性子似的,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嗅到那股浓重的胭脂味。半夜里还打扮成这样,要去找谁不言自明。谢樱时双眸一亮,侧身避了避,等她走过去便悄无声息地随在后面。不过,她并没有等着皇甫宓进去找狄烻,自己暗中看戏的打算。一路跟,一路在肚里琢磨好计策,等进了院子,蓦然瞥见左近草地上竖着一架秋千,登时计上心来,抬手拔去头上的簪花金钗,垂瀑般的长发随即倾泻而下。.听闻父亲答应狄烻退婚的事,皇甫宓气了半天,寿宴上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之前憋不住还在房里摔砸了几样东西。凭她的容貌,整个中京也没几个比得上的,换作哪个男人不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拜堂成亲。偏偏那个狄烻对她这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视若无物,而父亲居然也帮着这个外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再加上高昍今天对自己爱答不理,反而关注起谢樱时的怪异态度,更叫她心生忐忑。能不能顺利嫁入长乐王府还是未知之数,和狄家的婚事绝不能说退就退,以免将来落个两头成空。况且她早习惯了男人在面前俯首帖耳,心甘情愿的专供驱使的模样,凭什么只有他狄烻像块捂不热的铁石,半点不懂风情?难不成他身上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一想到这里,皇甫宓就更坐不住了,今夜说什么也要弄个清清楚楚。夜色浓沉,弯月挂在檐角上,清冷迷魅。阁楼窗内朦胧的灯光成了唯一的暖色,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皇甫宓心头不由暗生期待,仔细整了整发鬓衣饰,走上石阶,眼梢却瞥见有东西异样地一闪。她吃了一吓,站住脚看向身后。除了几根暗漆漆的廊柱和随风婆娑的树影外,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只道先前眼花瞧错了,刚松了口气,一道灰白的人影就从面前横掠了过去,随即隐没不见。这次看得清清楚楚,绝无虚假,昏暗中还飘出几声阴凄凄的嘻笑。皇甫宓紧缩着身子四下张望,那道人影没再出现,“嘻嘻”的阴笑仍在耳畔萦绕不绝,竟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未几,笑声戛然而止,略静了一瞬,便传来低低的吟唱,歌喉婉转清越,但此刻听来却叫人毛骨悚然。皇甫宓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循声望去,院子中央那片草地上赫然有个长发披散,背影婀娜的女子在秋千上悠然轻荡,娇媚的浅吟低唱绞缠进吱嘎的涩响中,磨骨抽髓似的瘆人。“鬼啊——”皇甫宓转身便逃,慌乱中差点撞上廊柱,头鬓也散了,狼狈爬起来,没命似的逃进背后那道月洞门。谢樱时朝那边翻了个幸灾乐祸的白眼,听到对面的开门声,回头得意洋洋地挑起唇角。“怎么样,替你把她打发了。”男人跨过门槛,室内的灯光照不及,只将他的身形映起一层暖晕的轮廓,正面没在清冷的夜色中,比白日里瞧时更显得沉峻。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你练这身功夫就只为了吓人?”狄烻站在几层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对面那个还肆无忌惮荡着秋千的少女,口气疏淡,目光中的审视却又浓重起来。“我就爱吓人怎么了,又没害过谁,难不成还去行侠仗义啊?”谢樱时挑衅似的扬起下颌,毫无惧色地撩眼看他。她脱去了罩衣,一身素淡的轻薄衫子,长裙随着秋千的起落飞扬,散发飘逸出渗入肌骨的清新自然。这样子倒是比她浓妆艳抹从城头上跳下来的样子好看得多,但如此大胆不知分寸的女子还真是见所未见。狄烻审视的意味更深,但也无意对她说教,略点了下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他丝毫没有叙谈的意思,还下了逐客令,让谢樱时有点意外,话还没说,怎么能让他走了?她跳下秋千,当即叫住:“且慢!”第6章 春风化雨“前几日,你帮我修马鞍,方才我替你解了围,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从此互不相欠,以后也再无瓜葛,明日阿翁若是交代你什么事,但凡和我相关的,烦你一概不予理会,可好?”谢樱时直截了当,半点不绕圈子,那晚一身红衣扮鬼,还毁了人家车驾的事,却像灯草一般轻巧,根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狄烻已经转过身去,回眼看她,眸色深邃。她等不着回话,从那双淡漠的眼中也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单调得近乎有些迂腐的冷肃。但这会子她没心思探究,颦眉紧盯着对方。“不成么?大不了以后我再帮你一次,总该过得去了吧?”狄烻朝那张已然露出急色的小脸又望了两眼,回身走进厅中:“只要不是军令,便与我无关。”伴着最后那个字,门也不轻不重被他掩上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啊!”谢樱时吐舌冲那扇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转身满意地去了。.虽说那姓狄的一本正经的有点惹人讨厌,但好歹是带兵打仗的出身,说过的话应该还是算数的。所以,这一晚谢樱时睡得格外踏实放心。翌日清晨,她早早就准备动身。皇甫尚明心疼这个外孙女,居然亲自送到门口,依依不舍。谢樱时心情不错,然而当她看到狄烻站在自己的车驾旁时,人登时怔住了。而外祖还郑重其事地千叮万嘱,要他务必沿途护自己周全。念着怕外祖生气,谢樱时不敢多嘴,暗中冲狄烻挤眉弄眼。对方却视而不见,真像奉了军令似的,正经八百地应了声“遵命”,也没带随从,自己一个人坐在梆盘上驾车。谢樱时无语,也彻底没了法子,只能硬装着乖巧的模样拜别外祖,暗地里气鼓鼓地上了车。起行没多久就出了颍川城,道路开始颠簸。因为是去见娘亲,谢樱时没带半件永昌侯府的东西,底下那些仆婢也早一步就打发回中京去了。现下这辆车是外祖安排的,虽说也不算简陋,但比起御赐的楼辇还是差了些。她坐不稳,寻思反正也没人瞧见,索性拿两个软垫舒舒服服地靠在栏边,吃起点心零食。窗外的景色愈渐荒凉,旁边也没人说话,谢樱时慢慢无聊起来,便挪过去把车帘敞开半扇,从后面打量着那个言而无信的人。即便是在赶车,他依旧腰板笔直挺拔,跟站着时没什么分别。她看不到那张正经到刻板的脸,眇着对方的背影,一边嗑瓜子,一边寻思怎么捉弄他一下。正琢磨着,忽然心血来潮,也不知怎么想的,拈起一颗杏脯看准他后脑就丢了过去。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狄烻也抬起手臂,脑后生眼似的将这“暗器”弹了回去。杏脯“嗖”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正中她口唇,滚落在嫣红的裙上。居然有人能将灵犀外感练到这等境界,半晌才从怔诧中回过神,抬指轻抚着还残留着撞痛感的唇。谢樱时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功修为,心头一阵砰跳,震惊压过了小小的怨气,不自禁地开始重新审视外面那个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哎,你这身功夫怎么练成的?”她好奇地忍不住问。前面的男人扬鞭催了下马,不紧不慢:“怎么,想学?”谢樱时被说破了意图,双颊一热,却也不掩饰:“不是夸口,从小外祖便夸我根骨悟性是天生练武的好胚子,你功夫如此了得,要不……费心指点我一下,说不定以后我真就去行侠仗义,造福苍生了呢?”她自我吹嘘,也没吝啬夸赞对方的溢美之词。狄烻微微侧头,向后瞥了一眼,似乎也诧异于她竟如此直接,随即又转了回去。“单看轻身功夫,你算是有些禀赋,但可惜,我这功夫与你不是一路,练了有害无益,以后还是另寻名师吧。”“嘁,练个功夫能有什么害,不教就不教,好稀罕么?”谢樱时讨个没趣,把帘子一拉,哼声靠回软垫上,把刚才掉在裙子上的杏脯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咬嚼,像要把他也囫囵生啃了。.即便心绪不佳,穷极无聊,漫长的行程也足以叫人打瞌睡。谢樱时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脑筋也越来越迷糊,半途便睡着了。朦胧中,她不知身处哪里的寝阁香闺,自己也莫名其妙缩成了不满三尺的女童,站着还没有桌沿高,更别说够到中间那碟鲜润橙黄,清香扑鼻的金桔了。一双也不甚大的手从头顶伸过去,将碟子端了起来,立时引得她一阵顿足失望。不过,很快金桔就递到了面前,但只塞了两个给她,其余的却不准动。先前那只手扯着她到外面露台上,凭栏朝楼下指了指。隔着两重院落,远处的小校场上有个人正在站桩扎马步。她立时会意,这果子是给人家预备的,原本就没自己的份。虽然不情愿,但吃人嘴短,只好捧着碟子怏怏地替人跑腿。走过两进院子到校场,她才看清那个在寒风中站桩的人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光着膀子冻得浑身青红,好像真的很辛苦。她突发异想,决定不照吩咐上前喂他吃金桔,反而大大咧咧地就地一蹲,当着对方的面,一口一个美滋滋地自己品尝起来。边吃还边把嚼剩的桔皮丢过去,恶作剧似的故意引他失足落桩。可惜,那少年像脚下生根,始终纹丝不动。到后来她也觉得无聊,风卷残云般将那碟金桔一扫而空,满足地嗝着一口香甜站起身。正要把最后那块桔皮丢过去,那少年竟已无声无息地到了面前,伸手揪起她,拎到左近不远的太平缸旁。她吓得拼命哭喊,踢着一双小短腿不住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满脸凶神恶煞地俯近。“再敢招惹我,信不信把你丢下去!”……谢樱时惊醒过来,手脚还下意识地踢打了两下。车内黑漆漆的,前面的垂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侧帘外也一片昏暗,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了。刚才那个梦开头很离奇,中间倒妙趣横生,结局却莫名有点惊悚,以至于这会子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脑中闪现出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知怎么就和狄烻的脸重合在一起,莫名更加重了那种余悸未平之感。但梦毕竟都是荒诞不经的,她才不相信从前跟他有什么瓜葛,定然是因为先前吃了那记亏,所以才念念的放不下。夜风轻撩开帘子卷进来,她额头上还有些冷汗,顿觉凉飕飕的,赶紧扯件披风裹上。这时候难辨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耳畔只听到马蹄的踏响和车轮辗转的吱嘎声,反而透衬出无边的空寂。她有意无意地向前挪,忽然发觉小腹间一股坠胀的紧迫感袭来,已然有些憋不住了。第7章 柔情侠骨那种紧迫感一经察觉,就立刻十万火急的逼人。谢樱时紧紧并着两条腿挪过去,一直凑到厢头,悄悄撩开门口的垂帷向外偷瞄。驾车的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好像没挪动过半分,也从不知道疲累。夜光被沿途的大树掩遮得忽明忽暗,影影绰绰掠过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丰阔的眉额依旧轮廓分明。眼眶微陷,暗色的眸融进夜色中,愈发显得深邃不可捉摸。她内急得厉害,没心思多看,却又不好直说,想了想,轻拍着木栏道:“哎,停车歇一歇吧。”“天已经晚了,早一刻到早一刻放心。”狄烻没看她,嗓音低沉。“反正也天黑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吧……”她的急切不自禁的显露了出来,反复换着坐姿,扭捏个不停。他笔直的腰身终于动了动,稍稍侧头,眼角掠向她,映着月光的眸又透出那种审视的意味,好像已经将她的心思都看穿了。谢樱时一阵尴尬心虚,红着脸向后缩,牵动鼓胀不已的小腹,顿时更加难忍。“走了那么远,马也累了吧。”她一脸心疼牲口的样子,反而更显出局促异样,也尽数落在前面的男人眼里。下一瞬,狄烻回过头,勒马将车徐徐停在道边。谢樱时松了口气,看他回避到一旁,也顾不得那许多,急急忙忙跳下马车,到附近寻了个僻静地方小解。片刻,一身轻松之后,她绕出树丛,见狄烻早已经坐回到梆盘上,双颊不自禁地一热,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烫,当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车上坐好,却没将帘子放下,有意无意在旁边暗觑他的侧背。虽说是副闷葫芦的性子,但也不是不近人情,身形面相也叫人觉得牢靠踏实,至少不用一路提心吊胆。正出神间,马车的前进之势戛然一止,晃得她打了个趔趄。“莫动!”狄烻仍旧稳坐在那里,语声却是从未有过的沉肃。谢樱时也察觉出异样,视线绕过他宽实的肩膀看过去。前面那两匹拉车的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喷气低鸣,莫名透着诡异。寂静中划过一缕极细微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两颗马头倒垂下来,滚落在地,马身仍然稳稳立着,脖颈上各留下一片如刀砍般整齐的切口。谢樱时还在惊讶中没回过神,就已被他拉在半空里。骇人细响几乎贴着耳边划过,身下轰然炸响,木屑飞溅。望着顷刻间便四分五裂的马车,她背心一阵发凉,不自禁地朝狄烻看了一眼。刚才若不是他,这会子自己已然没命了。狄烻在半空里飘开几丈远,又拉着她几个起落,转眼落在树木遮蔽的林中。“什么来头?”谢樱时下意识地躲到他身后,却还忍不住好奇地朝马车那里张望。“别出声。”狄烻并没回头,凛寒的目光已经扫向身后。两道森白的光蓦然亮起,迎面直冲过来,转眼就从身旁左右掠过,夜色中本就交杂凌乱的树影立时一片光怪陆离。原来,那竟是两串绵延幽长,数不清有多少盏的白纸灯笼。夜风呼响,灯烛摇颤,两串光连片竟也照不清这片幽暗的林子,仿佛只为点缀出一条阴森森的路。“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