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觅看了眼下方摇摇欲坠只剩下小半截的藤蔓,松了一口气,她的两颊挂着清泪,眼眶含着眼泪,月光下水波盈盈的,若是叫人看见这副模样真令人怜惜。棠觅不敢懈怠,正要继续往前走,耳边忽然又响起那道怪异的声响。这声响方才她坠落时便听到过一次,只是当时她身处险境,内心慌张顾不得其他,听见了却也没多大在意。此刻冷静下来,耳边的声响比方才似乎更近了些,也更令人胆寒。棠觅下意识吞咽了下,手心仅仅揪着身侧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又是一声异响,棠觅心绪一紧,绷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屏住了呼吸,呼呼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终于,她看见了那道声音的源来。从树林中钻出来的物体,窸窸窣窣之声,那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直到渐渐接近。那分明是一群狼!棠觅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折断的声响在这山林中尤其清晰入耳。兴许是她这突然的声响,那本来慢悠悠的狼群忽然像是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兴奋地冲向了棠觅的方向。棠觅迅速转身,却在抬脚的那一刻犹豫了。前面就是几丈高的崖壁,后方是凶猛的狼群,退无可退。方才她坠落时手间有藤蔓减速,况且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现在,既没有藤蔓,亦不是失足意外……棠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狼群,脸上的清泪一滴接着一滴,齿关咬住嘴唇,狠下心来,闭上眼睛纵身一跃。摔落下的那一刻,棠觅听见了脑子里嗡嗡的声响,感受到石子穿破皮肉的痛感。可即便是跳了下来,那狼群好似饿了许久见到久违的食物一般,不要命似的紧追而上。她强咬着齿关,撑着余下不多的力气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般,她手脚冰凉僵硬感受不到体温,就连脑子也越来越飘忽混沌,仅剩的意识里,只知道逃离求生,趔趄地往前跑。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棠觅仓皇地奔跑在陡峭不平的山间,跨过一个又一个凹凸的山坡,终于体力不支,不知被什么草木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迎面扑向满地的碎石。情急之下,人保护自我的本能。她依靠手肘为着力点,胳膊却酸软的毫无办法支撑。折腾前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如果不跑,那便是葬身在狼群之口。此刻她耳膜内嗡嗡的,周遭的声响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膜。徒然生出彷徨与无力。无论怎样,即便她意图奋力反抗,等待她的结局,都是死吗?踌躇间,方才山间停下的微风再次幽幽吹拂而来,伴随着愈来愈接近的狼嚎声。棠觅再次体会到了绝望。她力竭地趴倒在地上,石子上沾满了她温热的淋淋血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纱,迷雾朦胧,模糊不清。有什么好绝望的,前世她体会过更加绝望的时刻,比之此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那她就不能放弃。哪怕是力竭致死,也不能任由自己放弃生命葬身在泱泱狼群之口。陆无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视力极好,哪怕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清晰地瞧见。少女披着银白的月光,用尽力气想要甩掉狼群。跨过一个个阻碍,破釜沉舟般跳下要不了小命的悬崖。问他担心吗?答案自是否定的,眼前这一幕就是他想要看见的。这座山上布满了凶猛的野物,白天还算不上什么,尤其到了夜间,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会蜂拥而至。通常他们就会将那些不听话的,擅闯卫楼的人扔进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所以当他半倚在枝干上,看见小姑娘再一次跌倒,却许久都不见爬起来的模样,也不过是微微一挑眉罢了。他衣袖轻拂,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正欲现身,下一刻又见她磨磨蹭蹭爬起来,步伐明显比之前虚浮。陆无离一顿,继续冷眼旁观。还挺有毅力。想来也是,谁不怕死呢?棠觅当真是筋疲力尽,可她不敢倒下,那便是再也起不来了。血液通过浑身的伤口不停地朝外流淌,从她身体中流失。那场雨后,气温本就降至微凉,夜里更甚,血液的流失更让她浑身冰凉。可老天爷又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仿佛是觉得仅仅是身后的狼群不够般。她逃进一片树林,心下一动,手脚并用,被树枝划伤手心腿侧肌肤也丝毫不知疼痛感。望着树底下打转的狼群,棠觅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去看那些发着绿光的眼珠子。微微闭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约是真的要到极限了吧,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才觉得这副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这棵树不算粗壮,但她身型纤瘦,卸了力气倚靠在上面也不成问题。她枕着树干,呼吸轻喘着,忽地咧嘴笑了笑,嘴角因为长时间不进水,这一动作直接咧开了唇瓣冒出血丝她也不知所痛。她声音轻轻地,却意外的坚定:“我不能死啊,我一定要活着,我不能死,不能死……”大仇还没报呢,她怎么能死?棠觅唇齿间断断续续地冒出只字片语,意图保持清醒莫让自己失去了意识。树下的狼群还在执着地嚎叫,混着四周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响。这时,棠觅忽觉手腕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起初棠觅并未察觉不对,以为这大抵是夜间树叶上的露水滴了上来,可下一刻,她眉间轻蹙,腕间清晰地传来冰凉物体游走的感觉。她唇瓣轻颤,心底祈祷着不是自己想得那样,掀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微倾,月光下,光影斑驳的树间,她血迹灼灼的手臂上,一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从她的手腕上一寸寸朝上盘住。蛇大约有两指粗,在她胳膊上饶成了三四道圈。棠觅一眼瞧过去,它恰好仰着头,吐出蛇信子。棠觅遍身是伤,反应不及,猛然间蛇口大张,露出那口锋利的尖齿,猝然地朝她脖颈处袭了过来。棠觅一直撑到现在也不过是不肯认命,争着那一口气罢了,可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当那条蛇张口咬过来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当然是猛颤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棠觅自知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天意,最后也不过是冷嘲般勾了勾唇角。前世虽死,好歹全尸。而今复活,前有豺狼后有猛蛇,得到的结局竟是这般,老天爷当真是待她不薄。要是大人在就好了……闭上眼睛无奈认命的刹那间,棠觅酸涩心想。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她所预料那般,脖颈上并未传来意想中尖齿穿破皮肉的疼痛。她还清醒着,底下的狼群还在嗷嗷可怕地叫唤。她不仅还活着,就连缠在胳膊上的力道也在一瞬间松懈。……怎么回事?作者有话要说:我鸽了好久啊……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左右更新。日更到完结。☆、第十九章陆无离是真的没想到这丫头这般能忍,原以为她还能爬起来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不曾想,她倒好,不仅还能跑一段,甚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料之外。还能爬树?这是陆无离万万没想到的,眼看着那狼群便要扑上来,陆无离将力道收回来,继续倚着枝干,状态懒散,好整以暇地瞧了起来。他看见小姑娘吭哧吭哧地爬上树,瞧了眼树底下壮观的一幕,似是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便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陆无离看她很明显的状态骤减,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明明昏昏欲睡,嘴里却还一直喃喃着什么。陆无离微微蹙眉,凝神听了一会,不耐地瞧了眼底下狂嚎的狼群。这叫他还听什么?那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他自然也看见了,当棠觅爬上来时陆无离便早有预料。无他,这片树林盛产蛇群,有时不小心踩到的坑内,也许都是蛇窝,随处可见的蛇褪下的皮。意料之中的事情,陆无离更加不会有多余的反应。然而当危险的那一刻,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丧命于此也不错,然陆无离眉间轻蹙,终是收起那副懒散的姿态,下意识出手了。棠觅眼皮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茫然了一瞬,随即有些迟钝地慢吞吞地望下去。她呼吸一停,头皮发麻。只见那剩下一半血淋淋的蛇身依然在她胳膊上轻轻颤抖着,另一半已经不见了。棠觅心惊肉跳,竟也没顾上底下还有觊觎着她的狼,被这画面吓得浑身一颤,身体失衡,就这般从树上滑了下来。没有预料中的落入狼口,没有摔落或撕裂的疼痛,落入微凉的怀中,棠觅惊讶地睁开眼。月色朦胧,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笼罩下来。树影摇曳,身处在无边的危险中,棠觅心中的那盏灯原已经被熄灭,可就在这一刻,被这样一身黑色衣衫再次点燃。灯火灼热,烫得她心口一痛,眼眶蕴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棠觅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是你吗?是你吧……师傅。”语气中是遥遥无际的庆幸与信任。陆无离眉间轻蹙,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紧了一分,耳边是她的喃语,心脏处好似被根根丝线缠住,紧了紧,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陆无离抱着她轻松落地,只见那原来气势汹汹的狼群一瞬间散去,留下一只小的不知所云依旧在原地伸着脖子嗷嗷叫着。陆无离一个淡淡的眼神瞥过去,跑远的大狼立刻返回,叼着小狼的皮肉仓皇离去。好似与狼群比起来,这个男人才是最可怕的。棠觅晕了过去,如若她还醒着,瞧见这一幕怕是真的要怀疑人生了。卫三自打陆无离傍晚离去时便一直守在卫楼附近,一直到月上眉梢,深更半夜才等到人。只是还未能见到人前,他最先嗅到了血腥气。他们这些人早就被训练的五感比之常人都要敏感十之五六,所以即便是有些距离,他们依然能够率先察觉出异样。卫三几乎是一瞬间打起十分的警惕,握紧了腰间的配件,运着轻功快速地赶过去。卫三眼尖地瞧见远处是自家主子的身影,待离得近了些,发现并不是陆无离受了伤心口大石材落了地,目光落向陆无离怀中,上前一步:“公子,交给属下吧。”陆无离下意识就要将怀里血迹斑斑的人递过去,可刚脱离怀中不到半拳距离,他胸前衣襟便被轻扯了扯。陆无离垂眼看去,见她眉眼蹙起,似是十分不安。卫三等了半刻手中还是空空如也,疑惑地抬眼,却见陆无离脚步一转,竟就这么绕过他去,走了几步飘来一句:“我身上已经脏了,不必再弄脏你衣裳。”卫三微微一愣,随即紧跟上去。烛火通明的寝室内,棠觅指尖轻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她其实并没有受重伤,如此虚弱只不过几分力竭几分惊吓罢了。身上的那些伤口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都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也不深。棠觅醒来,入目的烛火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侧头瞧过去。待看到那抹身影时才暗暗放松,看来他确实没死,还得救了。“桌上有上好的金疮药,你已内服过,稍后你自己涂抹在伤口上。”话落,还不待棠觅接话,他又道:“你看到了。”棠觅:“什么?”大约是许久未进水的原因,她嗓音十分沙哑。陆无离拎起水壶,徐徐倒了半杯水,清水还氤氲着热气,他走近:“今日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已命丧黄泉。”棠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多谢师傅救命之恩。”见她扶着床框困难地靠起来,陆无离将水杯伸手递予她。棠觅轻声道了句“多谢”便一饮而尽。待她饮完,视线才从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移开,接过那盏空茶杯,淡淡道:“你明知我为何意。”棠觅指尖轻颤,她是笨了些,可又不是傻瓜,听懂是能听懂,可她不想啊。这么想着,棠觅顺着力道慢慢往被窝里蹭,一手还悄悄将被子拉高了些,最后只余一只小巧的鼻子和湿乎乎的眼睛露在外面。她嘴巴也被掩在被子里,说起话来声音瓮瓮的,“师傅,我好累呀……”潜台词是:师傅你能别说了吗?师傅你能放我一马吗?还有师傅你可以出去吗?一句话蕴含的意思可多了,可陆无离就像是听不懂般,反倒又踱回床前,“嗯?你说什么?”陆无离戴着帷帽,棠觅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当他是真的没听清楚,只得乖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咬字特别清晰。陆无离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似是若有所思。棠觅提着一口气,就等着他的反应呢,等了半晌不见他有所动作或回应,倒是真把自己的瞌睡给躺过来了。累是真的累,疼是真的疼。身上虽多数是一些小伤口,但积少成多这个道理用在哪里都很合适,大大小小的伤口合在一起,像是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蝼蚁啃噬一般,难受至极。陆无离瞥见她愈渐细小的眼缝,冷笑了声,言语间不动声色:“嗯,累了就睡吧,我也不是那般不讲情义之人,待你何时休息好再离开也不迟。”棠觅:“……”她蹭地一下睁开了眼,圆溜溜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与其说是盯不如用瞪来形容更好。陆无离清楚地接收到她不加掩饰的恼意却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回气鼓鼓的脸颊上,那里看起来软乎乎的。“怎么?不累了?”棠觅眼里的两团小火苗蹭一下就被灭了,刚燃起的一点气势荡然无存,两边脸颊也偃旗息鼓,可怜巴巴地轻唤:“师傅……”陆无离轻“嗯”了声:“不累了也先歇着吧,好歹你叫我一声师傅,身上还带着伤,屋外更深露重还是明日启程吧。”说罢,陆无离抬脚转身,衣袂飘飘,身后的赤黑发带被这突来的动作带起飘在半空,一时没跟上主人的身形。棠觅没来得及拉住陆无离干净利落的衣袖衣摆,只得扯住那飘飘然的发带,嘴里焦急地喊道:“师傅!”便见他顿住身形,微微侧身瞧了过来。棠觅今日大约是累极了,脑子也抽了,见状也没想起来松手,一直拉着他的发带。思量片刻,眼睛亮晶晶的,迟疑道:“今日劳烦师傅相救,师傅累不累,要不我给您捶捶背?”陆无离没动,淡淡道:“倒不是那么不懂人情世故之人,你身上有伤,还是赶紧歇了吧,莫耽误了明日章程。”话落,陆无离再次抬脚离开。可棠觅仍在苦恼中,恍然间手上的力道未松,与他的动作反行之,竟就这样将他的发带顺势扯下。一室都安静了……一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发带松散倾泻而下,发尖顺滑柔软,在他腰间轻轻摇曳。棠觅手抖了一下,心也跟着。手心里握着的那根发带虚虚的像握不住,还有些烫手。棠觅下意识喉咙哽咽,声音发颤:“师,师傅……呜呜呜我错了……”陆无离无声地笑了下,转过身,仗着戴着帷帽她瞧不见,沉声道:“哦?何错之有?”棠觅将手往前伸了伸,发带缠在指间,弱弱道:“我今日未能及时赶回来,耽误了时辰不说,还劳烦师傅相救。”陆无离脚步动了动。棠觅连忙又道:“徒弟自知有错,甘愿受罚,还请,还请师傅不要赶我走。”陆无离从她指间拿回发带,双手绕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将散下来的发丝松松系好。“你没有错,无能为力不是你的错,只是经过今日,想必你心中已有定数。”“没有!”棠觅咬了咬唇:“我知道自己能力孱弱,可是我刚学啊,而且师傅,你也没教我功法……”闻言,陆无离只淡淡道:“你若留下,日后这样的状况对于你而言必定是家常便饭,届时你还以为还有今天这样的运气?”此话不假,今夜她能够逃出生天确实是她走运而已,如若不是被他找到,她必定是尸骨无存。可是……“可是有师傅啊!”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里头像是蕴了整个银河星空,“有师傅这般武功盖世的人在,我不怕的!”一阵无声。陆无离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微沉:“你究竟,因何这般执着?”棠觅微愣,“我……”陆无离打断她:“你既来了这里,真心想学,便不必与我假言假语。”默了片刻,她忽地抬眼,隔着那层皂纱好似对上了他微凉的眸光,一字一句,字字有声:“我想杀一个人。”作者有话要说:嘀——打卡完毕。☆、第二十章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砸在人心上,“我要杀的那个人非一般人,但即便如此,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杀了她。”陆无离不冷不热:“即便是你也付出同等的代价?”她愣了一瞬,很快坚定地点头应下:“没错。”陆无离将目光从她苍白却义无反顾的面容上移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与他有深仇大恨?”闻声,棠觅稍顿。深仇大恨吗?她苦笑,当然了,如果那样都不算是深仇大恨,如何折磨她才算呢?思及此,棠觅正想点头,忽然想起有些话不能乱说,说出来旁人可能会当她是个疯子。她琢磨片刻,说道:“她杀了一个人。”得到这个答案陆无离便不再追问。问杀的人是她的什么人?还有必要问吗?能让她甘愿以命换命的自然是很重要的人。陆无离也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毕竟他杀的人多了去了,多得是他连叫都叫不起来名字的。棠觅见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迟疑地唤了句“师傅”,小心翼翼道:“我可以留下吗?”陆无离神色淡淡地瞥了她眼,移开目光,突然不大想看到她这张脸了,冷声道:“买卖生意你情我愿,你想留便留。”顿了顿,他道:“明日起早些,这两天只是给你松松筋骨,明日才是真正的开始,早些歇息,做好准备。”卫三守在门外,见陆无离终于出来,却也没敢上前。多年经历告诉他,自家公子此刻心情十分不佳,若是上前搭话,搞不好还会祸及自己。陆无离走后,棠觅将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涂上伤口后才缓缓躺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身心俱疲,酣然入梦,一夜好眠。叶笙兰今日与往日般,卯时晨起,将府中大小事情处理得当后才得空闲下来,躺在贵妃榻上闭目休息。洛琴在一旁手脚轻轻将炭火多加了些。叶笙兰听到她合盖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睛,“太子殿下呢?”洛琴垂着头轻声道:“太子殿下下过早朝后回来便直接进了书房,此刻应当还在里面。”叶笙兰微微点头,叹道:“大年将至,再过几日咱们也要忙起来了。”洛琴一手给她按揉肩膀,语调中不掩自豪:“咱们娘娘是这东宫的主人,自然是比旁人要忙些的。”叶笙兰却没接话。过了半晌,像是无意中提起:“回来不少时日了,他还在宫中吗?”洛琴自小跟在叶笙兰身侧服侍,自然知晓这个“他”是谁,顿了一下,即便是这殿中再无他人,依旧压低了声音:“不在。”“嗯?”叶笙兰微微皱眉。洛琴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跪伏在一旁。叶笙兰起身看都没看,“起来吧。”洛琴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沏好的茶呈上去。叶笙兰没心情品茶,只小酌了一口便放下:“那他此刻在府中?”她记得往年只要他回来,无论陛下再忙都会第一时间宣见他,再将他留在宫中伴君左右。如今又是年关,陛下怎么可能放他走?谁人不知陛下十分宠爱他?洛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忐忑道:“说是那位爷已经离府有几日了。”“什么?”叶笙兰嗓音提高,而后大约也意识到失态,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下来,可眉间还是紧蹙着:“他又走了?年关将至,他今年还是不留下?陛下也任他走了?”一连几问将洛琴的汗水都问了出来,洛琴心知她家娘娘只有遇到那位时才会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一面,谨慎回道:“并非,奴婢听说这次是因为私事,不日还会回来的。”私事?叶笙兰默了一瞬,“那他……府中的那位姑娘呢?”洛琴头低得更甚:“也不在。”叶笙兰恍惚,目光落在半空中,略略失神。洛琴见状连忙补道:“娘娘,奴婢还听说他们不是一同离府的,是各自有事在身。”“行了!”叶笙兰喝了声打断,“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室内鸦雀无声,洛琴此时哪敢上前碰了老虎须,只得拼命降低存在感,恨不得化作一团空气,莫叫自己被迁怒了去。片刻后,叶笙兰面色稍霁,端起茶水润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人陪着这是好事,我该替他高兴才是。”顿了顿,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喃喃:“没错,我该替他高兴。”洛琴闻声不敢搭话,只悄摸摸抬眼偷瞥,见那端着茶杯的指尖用力至泛白,心下一惊,连忙收回探寻的目光。于此同时,殿外响起宫人禀告的声音。叶笙兰很快调整好面目神情,待萧慎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花容月貌笑脸相迎的太子妃。萧慎今日心情本不大好,但任谁看到一见自己便笑容满面的女人,心情都只能是愉悦的。萧慎一把揽住叶笙兰腰肢,带着她坐在榻上,瞧着退到一旁的洛琴,随口问道:“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殿里也不多留几个人服侍。”叶笙兰笑了笑,“没说什么,殿下忙完了?”萧慎笑着睨了她眼,转而看向一旁,下巴微抬:“你来说。”洛琴从善如流道:“回殿下,娘娘方才同奴婢说起来不日宫宴之事,娘娘说懒怠不了几天,再过几日便要忙起来了。”这么一提,萧慎没再多问,认同地点点头,“那是得忙,辛苦你了。”叶笙兰看了眼洛琴,洛秦低头退后。她笑笑:“应该的,这是臣妾职责所在。”萧慎握着她的手,揉了揉道:“忙过这一阵,孤带你踏青去。”叶笙兰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不安分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多谢殿下。”纵是白天,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暗示举动,对于素了几天的萧慎,已然足够。洛琴识趣地退出屋内,将门紧紧合上。耳边还有里间时不时传来的低呼声,洛琴抬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晨光熹微,天至微明,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走廊间时不时传来阵阵节奏分明的脚步声。床上酣睡如泥的人儿眼睫颤了颤,终于有一丝转醒的迹象。今日她脑子里面存了事,这次转醒没消磨多少工夫发呆,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棠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的师傅,正琢磨着,身后有人唤她。“唐南。”这是她的化名。棠觅很快反应过来转身,见来人是卫三,上前一步道:“卫三大人见着我师傅了吗?”卫三怔愣,重复了遍:“你师傅?”随即迟疑问道:“你是说公子?”棠觅点头,颇为苦恼:“昨夜师傅让我早些起来,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卫三正处于他居然叫公子师傅,公子让他叫吗的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情绪中久久失神,好半晌才恍然,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卫三尴尬地咳了两声,将怀中的书籍拿给他:“公子今日有事务在身,他让我现将这给你,待你看完之后,自行琢磨,他事情处理完后再来找你。”棠觅接接过,狐疑地看着无字封面,幻想着这里面莫不是盖世武功秘籍?卫三抓了抓头发,转身退开。棠觅就着院内的石凳坐下,书籍摊开在石桌上,里面的内容都是一些教她吐气纳息的方法,一旁还会画些功法动作的图画,底下还有注释,十分详细。她低头瞧着,时不时伸手比划两下,专心致志。卫三正打算返回,恰逢从暗牢中出来的陆无离,见他白皙的指间沾了一滴血迹,将怀中终日备好的干净手帕递过去。陆无离慢条斯理地清理干净,将脏了帕子扔在一旁,冷声道:“继续拷问,别让他死了。”卫三应下,跟在他身侧,“朗逸在书房外等您。”陆无离淡淡地“嗯”了声。陆无离回到后院书房,朗逸紧跟其后,合紧两扇门。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朗逸将京城与紫禁城内的近况挑些要紧的禀报,末了追加道:“不日便是大年,府里也收到了宫宴的帖子,公子打算几时回去?”陆无离倚在椅上,按了按额角,懒散道:“不急。”得了这话朗逸心中已有了定数,主子说不急那是真不急,即便是宫宴前一日回府也不无可能。棠觅花了半日工夫将整本书看了个遍,看了个详细。自信满满地将书搁一旁,在院子里回忆着书上的图画,身体跟着依样画葫芦,几次三番后,倒真有那么一副清秀的武林公子模样。晚膳后,棠觅歇息了会,大约是前几日的“松松筋骨”起了作用,忙活了一整日她也没觉得难受。自认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棠觅又在烛火下支着下巴看了会武功秘籍,待到头点个不停,这才吹熄了灯,酣然睡去。她这边灯熄片刻后,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吱呀”声,随后从窗棂处中映进的月光下,床榻前,男子高高的身影出现。黑衣男子在床前站立了片刻,随后合衣躺下。鼻尖传来的沁香终于将他脑中诸多不耐暂时压下。身侧的人睡觉并不踏实,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恰好滚进他怀中,一手从被中探出挥舞两下,随后垂下,却搭在他腰腹间,她还睡得极沉毫无所知,砸吧了下嘴勾勾唇角道:“我厉害吧……”陆无离下意识一顿,片刻后终究没将她不安分的爪子扔开,阖眼缓缓睡去。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按时打卡+1☆、第二十一章这夜,棠觅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很陌生,她仔细想想,确实是没有见过的。当她正处于茫然之时,身后天地间隆隆作响。梦里她像是提线的木偶,不受控制扭头朝着声响的方向拔足狂奔。紧接着,场景变换,她看见千军万马陷入混战中,两边都不甘示弱。就在她正迷惑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抹身穿重甲之人。时间像是被刻意放慢了,其余人的身影都好似被自动虚化,天地间,她的眼睛不由追随着那人。待那人挥剑转过身时,棠觅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陆大人!”梦里的她喊得都破音了。她发现敌人的数量远远多得多,饶是陆无离再武功盖世,不消片刻便显得愈来愈吃力。就在这时,棠觅的身后再次传来阵阵隆隆作响,与方才的很是相像。她一转头,看着乌压压的人群,骑着战马,为首的人挥舞着有萧国标志的旗帜。棠觅松了一口气,露出惊喜的神色。可下一瞬,她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霎时间朝她射过来的箭矢,密密麻麻像骤雨一般,措手不及。然而那如雨一般的箭矢却是直接无视她,穿过她的身体,射向了最终目标。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毫发无损,甚至在渐渐地变成透明。与此同时,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棠觅操控着半透明的身体迅速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箭夺命的箭矢穿破他的重甲,刺进他的血肉。看着他从马上掉落下来,被敌军一拥而上。